刘正卿眼中闪光,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收拾军资怒吼一声,五百精兵上马朝金城奔袭,一路上寒风刺骨,有如刀割,大雪迷眼,更似火光,不少将士得了急性白盲症。
刘正卿只得下令暂时修整,扎营煮汤,每人身上都带了三两艾草团防止冻伤,香膏防止脚趾干裂,于是趁着此时修整都抹上,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好香,引得众人都笑起来,称第一次在军队里闻到香味。
刘正卿见军心稳定也倍感踏实,走到文和先生面前和他说话聊天,见他似乎有好转又递艾草茶煮汤与他喝,文和先生感叹道:“少主年少谦逊,体恤下士,必能成一方大吏!”
“借您吉言。”
“只是……”
“只是什么?”刘正卿问道。
“没什么,只是希望少主亲君子远小人,这就足够了。”
刘正卿听了不悦,反问道:“先生在说谁?难道是在说孙文台么?”
文和先生摇了摇头,也不回答,刘正卿冷哼一声,见众军士休息得差不多于是传令上马,那文和先生也得站起身来,只是他虽身材高挑但此时身体虚寒,废了许多力气也上不去马,刘正卿冷眼观之视若无睹,一旁小校实在看不下去便搀扶一把,这才把他扶上去。
坐在马上的文和先生满头大汗,看着刘正卿笑道:“看来,老夫确实不复当年咯。”
说罢慢慢悠悠往风雪里去,刘正卿心里一边不忍一边又觉得此人狂傲太甚,若不是才智过人他也不会留下此人,此时冷哼一声翻身上马,连声驾去。
走到一处树林里,部队速度降了下来,刘正卿谓一边的孙文台说:“文台,你看这先生是真病还是假病?”
孙文台疑惑道:“当然是真病了,少主在怀疑什么?”
“没有……没怀疑。”刘正卿往后一看,却看不到文和先生的身影,说道:“没什么……”
孙文台问道:“少主,你是不是多虑了?”
刘正卿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正矛盾间忽然听得后面人喊道:“少主……文和先生坠马了……”
“文和先生坠马了……”
两人正疑惑间,只见高连快马奔到少主面前,抱拳施礼道:“少主,文和先生身体大恙,方才坠下马去了。”
二人大惊,连忙调转马头奔去后方,翻身下马只见文和先生倒在雪地里,一旁几个将士服侍住他,见少主与孙将军来都施礼。
刘正卿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裂,惊道:“文和先生,你……你感受如何?”
先生挤出笑容,艰难道:“老矣老矣,不得不服老啊。”
孙文台急道:“先生只不过偶感风寒,所以至此,快传军医。”
这时军医也到前来,检查一阵说道:“风寒所致,若是再骑马恐更深痛,应急回陇西找大医救治,若不这样行继续北上恐有生命之危。”
先生皱眉道:“我已发誓要帮少主分忧,如此中断,愧对先主,我绝不此为,快扶我上马……”
“先生!”刘正卿大受震撼,眼中闪花,喝道:“高连,张顺!”
“在!”
“速速护先生回陇西求医,务必要保卫文和先生千金之躯,若有半点闪失,提头来见!”
“得令!”
两位将士拍马扶着文和先生上马,张顺将文和先生用马绳绑住自己和他的腰,防止他再度坠马,两人也没有闲话再说,飞马而去。
孙文台看着远去的将士叹道:“文和先生真忠臣也!”
刘正卿愣了一下,忽然瞳孔大张,高声叫道:“高连,且慢止住!”
但是寒风呼啸,马已跑远,哪里还听得到,刘正卿连忙上马,谓众将士道:“且在此等候,我去去便来。”
说罢拍马而去,追了三里多地才赶上,高连见到飘雪满身的少主骑马赶来,惊吓道:“有甚要事需得少主亲赶,派一将士即可?”
刘正卿说道:“我担心你二人身上无有银钱,你可携此剑到官府衙门借贷,官员见此剑如见我面,让先生住在衙门里,早晚伺候,不得懈怠。”
高连毕恭毕敬接过宝剑,抱拳施礼道:“请少主放心,我等绝不负命。”
“谢少主关怀,属下感激不尽。”先生这话嘶哑,难以听清。
“先生高量,请放心养病,回时与你畅饮,勿要相忘。”
先生微微点头,默然无语,于是张顺驾马先行而去,见二人走远,刘正卿低声对高连说:“你二人乃我心腹之人,因此有事交与你,你回陇西之时且看他的脸色,若有装病之嫌要暗记在心,待本少主回时禀告于我。”
“少主放心,高连会便宜行事。”
“另外,文和先生常怀去意,若他有另投人下之意,譬如刘信之辈……”刘正卿说着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恶毒,“若如此,你即执此剑不消分说只取他性命,将头挂在陇西府衙上,待我回时必有公道还你。”
高连惊了一身冷汗,但是随即低声应道:“少主放心,卑职记下了。”
“去吧。”
“是!”
待到高连去时多矣,身后孙文台驾马而来,见他坐在马上一动不动惊问一声:“少主?”
刘正卿那阴沉得吓人的脸回头瞬间就成了忧郁担心的模样,他叹道:“希望先生早日好转,如果有不测我心何安?”
孙文台安慰他说:“文和先生历来善于明哲保身,他福大命大,想此次自然不例外,少主勿要忧愁。”
“话虽如此,但是……唉……”
“少主,时间紧迫,我看我们还是早些赶路吧。”
刘正卿不放心地看了眼来时的方向,应道:“嗯,走吧。”
纷纷大雪,簌簌如雨,靠在张顺身后的文和先生声音憔悴,断断续续道:“看来……我的时辰……也到了……”
张顺听见不知何意,只以为他病情加重所以如此言说,于是安慰道:“文和先生不必多虑,我自幼习马,倘若马力得当我日行五百里亦不在话下,况且我已用脑袋担保住先生性命,先生不必担忧。”
文和先生有气无力:“那就谢谢阁下了。”
两匹快马飞速奔腾,本来出陇西就没走多少路,此快马加鞭消得一个时辰就回了陇西,进了城内直扑病坊,招一医生把脉下药,写一良方到药铺抓药,在内屋里烤起火炉,煎药两个时辰给他灌下,二人持住长刀,挺起胸膛把在门外,有如门将。
香炉缕缕生烟,火炉静静燃烧,睡了两个时辰的先生悠悠醒转,只觉头重脚轻,正一起身却惊得门外两个将士立刻推门查看。
“先生好些了么?”
文和先生笑了笑说:“好多了,只是还觉神智不清,要多睡几日才行,有劳关照,若不是你二人,恐怕我早到阎罗殿里也。”
高连也笑道:“无事就好,先生若有事,可差我二人去办。”
文和先生愣了一下说:“倒没什么事,只是困倦,想睡而已。”
张顺皱眉说道:“大夫交代过,先生这病来得甚急,需静养一月以观后效,这半月都不得下路行走了。”
“难怪……我这一起身只觉头痛欲裂,仿佛有雷咒一般……”文和先生喃喃说道,想起什么又说:“我有一事要请阁下去办,不知是否合当?”
“有甚么事先生尽管说便是。”张顺道。
“请你即刻前往天水郡将我夫人请来,若需一月恐怕年关过了,子女若有商事告知便可,不必强邀。”
张顺看了眼高连,愣了一下,两人换了个眼色,高连微微点头,张顺抱拳道:“请文和先生放心,卑职立刻就去。”
说罢眼神一闪,与高连擦肩而过,出门到后院牵马直奔天水。
“先生还有何事?”
“没事了啊,你有事?”文和先生奇怪道。
“卑职无事。”
“哦哦,辛苦你了。”
文和先生说着就躺回床上,高连正要告退,忽然文和先生不经意间摸了摸胸口,奇怪地呢喃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随即恍然大悟。
“等等……”
高连抱拳施礼问:“先生可有他事?”
“我想起来了,少主此番拜我做媒,差我写一封娉书,我今早又因染病忘了交给少主,唉……人老忘事,该罪该罪!”
高连惊道:“这……这如何是好?”
“唉……俗话说,天若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若不送去,只怕那广寒宫挑出礼来,说我们少主连媒人书礼都没有,显得我们没规矩了。”
高连连忙抱拳道:“若先生信得过卑职,可由卑职快马送呈少主,我料今夜即可送达。”
文和先生喜道:“倘若如此,将军即成大功,老夫必在少主面前替将军美言。”
“不敢当,这是卑职本分。”高连当即接过信封,只见上面盖了朱砂,上面写:致广寒宫宫主娉书。
先生握住高连的手腕,谓高连道:“此信要完整无损交予少主,待面见广寒宫宫主时拆开,切勿忘怀。”
“先生放心,卑职必然不辱使命。”
说罢将信揣在怀里,出门上马扬长而去,文和先生站在窗外,只见他笑了笑,朝着北方呼啸寒风感叹一声:“少主,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