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怔了一会。
他在观察女人是否说谎,但判断结果是,没有。他现在也受了伤,还要考虑一会救其余的族人,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强行救下这个女人。
他必须要舍弃。
这个时候,他朝前迈出一步,“那,把孩子,给我。”
闻言,庄未纾刚才还自如的神态顿时变了,“他的孩子?不在我这儿。我是人类,我没法把妖怪的种给孵化出来。蛋一生下来,就有人抱走送去天道殿去了——”
她朝少年扬了下下颌,眼神讽刺,“不对啊,你应该清楚啊,你也不是你的母亲孵化的。”
“…………”少年并没有任何反应,再次朝前迈出半步,他的视线落在了女人膝上覆着的毯子。
“把他给我吧。至少,他还能活。”他又顿了一下。
她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哈笑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瞒不过他地,干脆把毯子拽掉了,果然,在她的手里捧着一颗如同宝石一般通体银白渐蓝的龙蛋。
那龙蛋闪烁着异常华美的光芒,失去遮蔽立刻光彩溢目,那华美的气息甚至压过了这位天下一美人的光彩。
“你……哈哈……你真的不像你的帝父,不,你几乎和他完全相反。”庄未纾再次说道,然后,她举起了龙蛋。
少年的脚步立刻顿住了。
“你快走吧。”庄未纾说道,“说不定,还能多活两日。有什么没了的心愿,还能去了结。有什么想见的人,还能去见。”
他皱了下眉头,“两日不够实现心愿。想见的人就是族人,我会去救他们。”
庄未纾再次听愣了,她举着手里的龙蛋,“你到底是怎么才能养成这样怪的。”
“把他给我。”
“我不会给你的,”她摇了摇头,看向手里的这枚几乎比世上任何一个瑰宝都要美丽的龙蛋。
“我刚生下他那会,恳求把他留在我身边一日,一日就好。你帝父没来看我,但准了。”
“…………”
“你不用想太多,你想错了。我可不是什么舐犊情深……”庄未纾说道,“我只是需要一天的时间,来杀了他。”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明显的神态,纵然转瞬即逝,气息也陡然变了。
“没错。我就是要杀他。”她忽地抬起了手,让他几乎下意识就要去抢的时候……
她却并没有将龙蛋真的扔下去。
“放心,我就算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摔下去,他也不会死的。他刚出生的那一日,和我相处的那一日……我极尽我所能做到的任何一种方法,想要打碎这个蛋,或者把他烧了,煮了……都没有用。”
她嗤笑了一声,“想想也是,这是天下最厉害的怪物的孩子,我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杀掉他的孩子呢。”
她顿了一下,问他,“在你眼里,他是什么?你重要的族人……?你的弟弟妹妹?”
“…………”他点了点头。
“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小孽畜,是个妖怪,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是没有人心的畜生,和我吃的鸡鸭鱼猪狗……没有任何区别。”庄未纾说道,“你不用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以前就好奇,你们妖物不吃人类的东西,是否是因为我们吃的荤腥甚至各种食物,衣食住行所用到的部件,家具,甚至一个碗,一个筷子,都有可能是你们的同类呢?”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少年第一次言辞激烈了许多。
“鬼话?不不不。你们妖物说是天地孕育所生,可是,你们有一部分的原型和我们人类畜养的家禽畜生一模一样啊。你们有的是兔子,有的是羊,甚至一草一木,虽然看起来比普通的鸡鸭鱼狗要更难看更可怕,但,都有可能变成妖物……不是吗?”
“不是。”他摇头,“我们诞生于天地之间,是天地之中最干净纯粹的精华所孕,和你们人类圈养的家畜、你们使用的工具……根本不同。”
“有什么不同?在你们没有化形之前,不一样各个都没有人心?”
“………………”
“不,我说错了,是你们化形之后,弄出这样可笑的一身皮囊……也一样没有人心。你们只不过是欲盖弥彰,你们看起来像人,甚至比人更漂亮更完美,那是因为你们鱼目混珠,衣冠沐猴而已。你们知道自己比起人类有多么的下贱卑劣,永远成不了真正的人类,才会连化形在模仿人类。”庄未纾说道,“难道不是么?否则,你们为什么化形要化作人类?而如果你们真的认为妖物是天地中最完美最高贵的造物,那么引以为豪,那为什么不化形自己本来的样子?嗯?”
“…………”
“天地孕育的精华?”她又哈哈笑了,“你们可真是会给自己洗脑。你们不过是一群试图去当人类的冒牌货罢了。”
“不,我们不是的。”他语气极其坚定,手指不知何时握紧了。
“化形只是我们种族为了进化必须经过的阶段,是不可违抗的自然规则。”他顿了一下,神态更加坚毅,“和你们人类无关,请不要把脆弱的人类,想地那么重要。”
“规则。哈哈……”庄未纾说道,“不,你们的规则,是你们崇拜着人类。”
“…………”
“你们,把人类当做神明。”
“满口胡言!”他直接打断了庄未纾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激烈的情绪。“把他给我。”
庄未纾笑了。
“少主……不,少帝。可惜这辈子你没有这个机会了……如果你真的九死一生,活了下来……你会明白我没骗你。”
“…………”
“你的帝父,从来不是神。”
“你们,从来不是神。”
“你……们。”
“全都只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怪物而已。”
“人类……才是你们的神明。”
……
嘶——呃。
闻惟德从噩梦中猛地惊醒过来。
庄未纾临死之前,从口中流出的鲜血,将那颗龙蛋染地通红,像一种蜿蜒至血脉里,永远拔除不掉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