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抓药的路上,我忽然高兴起来,我是替谁来抓药啊,是替党支部书记,村里的最高统治者,如果能攀上这棵大树,我还怕那些革命群众再欺负我。
想到这些,我不禁兴奋起来,加快脚步,没注意地上的一块砖头,摔了个嘴啃泥。
正好走过来一群上学的孩子,对着我笑得直不起腰来。
有个胆大的还走过来问:“玉成叔,捡到什么宝贝了没有。”
我知道他是在笑话我,可是还得装着没事儿似的回答:“捡了一块钱,来,给你卖粮吃吧。”
他也知道我是逗他,答应着就是不过来,我本想抓住他拧一下他的耳朵,没成功,就继续逗他:“吃了我给钱买得粮能考一百分,不吃,只能扛鸭蛋了。”
尽管跌了个跟头,我不定期是早早地就把药抓回来,并且亲自熬药,憋足劲要在党的面前好好表示表示。
熬药的过程中,我忽然想起来自己答应的蜂蜜。
到养蜂人家里去拿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只能到嫂子那里碰碰运气了。
于是,我把熬药的事儿交给了岳母,自己朝嫂子她公婆家走去。
嫂子自从生了孩子以后,就搬到了公婆家,为此,我们也很少见面。
到了院门口,大门开着,一个孩子正坐在院子里玩,我喊一声:“大伯!”
嫂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见是我,没有往屋里让我,而是站在那里,仔细地打量了我半天才说:“我爹(指她公公)上工去了。”
我说:“嫂子,我就是找你。”
“找我干什么?”
长时间没见,话语里有了点生分。
我赶紧解释说:“我想问问嫂子,上次我给你弄得蜂蜜你存得还有吗?”
嫂子一愣回答:“哦,你说那蜂蜜啊,可能还有点。”
我有点激动地说:“你快拿给我,我有急用。”
嫂子没好气地说:
“什么重要人物想吃啊,看把你急的,是不是又找了新相好了。”
经她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脸红着说:“是咱支书需要,嫂子你想到哪儿去了。”
“哦,又巴结上支书了,本事不小吗,我说的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看嫂子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解释,只能哀求道:“嫂子,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是什么人哪,我自己心里最清楚,你就别糟践我了。”
嫂子看到我的可怜相,“扑哧”
一下笑了,抱起孩子,往外就走。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本想紧走几步,把孩子要过来自己抱一抱,可是看今天嫂子的态度,我又不敢太亲近了,再者走在大街上也怕贫下中农看见。
到了嫂子家,那曾经熟悉的院落,熟悉的房门,以及屋里的摆设,都已经有点陈旧感了。
这些曾经给过我多少快乐与激情,让我魂牵梦萦,现在却有了一种真实的陌生感。
我不禁有点伤感,嫂子看我一脸木然的感情,问我:“怎么了,不认识了?”
我有点伤感地说:“没什么,这里你好长时间不来了吧?”
她把孩子放到炕上说:“是啊,一个人在这儿有什么意思,没人疼,没人爱的。”
我见嫂子这么说,不禁上前一步,把她搂在怀里。
看她没有拒绝我,我更加大胆地撩起她的衣服,露出了两只鼓涨涨的奶子。
我把双唇凑过去,轻轻的含在嘴里一吸,一股甜的液汁滋了我一嘴。
这时,一双愤怒的眼睛正瞪着我,他两个小手挥舞着,像是在抗议。
我赶紧把嘴抽了回来,嫂子回头一看,也笑了:“这小鬼才多大呀,就知道护食了。”
我也对小家伙主说:“好了,叔叔不抢你的好吃的,叔叔给你妈妈好吃的。”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似的,依旧舞动着小手,笑了。
我们在一起的全过程都在小家伙的笑容下完成,一开始面对着第三双眼睛,我还觉得有点不太适应,可后来一想,这才多大个孩子。
于是就放开胆子,借着上午还没“改造”
完的余威,让嫂子着实过了一把瘾。
完事之后,嫂子说:“多日不见,你小子长能耐了,还多了不少花样,跟那个女人学的。”
我只是看着她笑,一句也不回答,伸过手去逗孩子。
她也去帮我找出了蜂蜜,我拿到手里说:“谢谢嫂子!”
嫂子说:“本来就是你的,谢什么谢。”
我怕耽误时间长了让别人撞见,就匆匆的告辞了。
我把熬好的药装入一上唐瓷缸子,外面罩上布,提着直奔队部而来。
社员们刚收了工,找着各种家什往村里走,我接连地打着招呼,一直来到队部。
进了门,我看见白支书正跟大队的几个干部说着什么,她见我进来,毫不客气的说:“我们在开会,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我没趣地走了出去,不想站得离队部太近了,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是等着挨批斗呢。
就走到不远的大树下,假装乘凉,时不时和走过身边的人打个招呼。
天渐渐黑下来了,远远的我看见小矬子赶着一群羊从村边走过来。
自从那次被他叫醒,我很讨厌见到这个家伙,当他走过身边的时候,我故意假装没看见,把眼睛朝着天边的那片淡红的云彩。
“呸!”
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小矬子仰着头走了过去。
我真想扔块砖头砸死这小子,可是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这时从大队部里传来人声杂踏,我知道是散会了。
当我再次走进队部时,白支书像换了个人似的,显得非常热情。
她正在打开煤油炉,准备自己做饭,看我进来,放下手里的家什,让我在凳子上坐下。我把熬好的药放到桌上,给她交代了药的服用方法。
她认真的听着,甚至找来一枝笔要记一下。
我又不厌其烦地重新交代了一遍,最后,她问:“这药多少钱?”
我回答说:“什么钱不钱的,以后再说吧。”
她认真地说:“这可不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可是我们的纪律,你要是不要钱,这药我可不吃。”
我见她这么坚决,就告诉了她价钱,她一分不少地数约我,看我装到兜里才高兴地说:“这样才对!这样才对!干革命工作就得一是一二是二,不能拖泥带水,不能马马虎虎,不能占群众的便宜,不然,毛主席他老人家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连声说是,并表示一定要好好学习,不断改造自己的世界观,她听了认真地说:“这就对了,不要觉得自己成分不好就放弃学习和改革,伟大领袖毛主席说:‘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个人政治表现。’我看你比较善于学习,也自觉受贫下中农的教育,勇于改造自己,将来一定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我听了她的话,心里热乎乎的,有点感激地说:“我也能成为有用的人?我也能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她接过话去:“能,当然能,你现在给群众治病就是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我们党有统一战线,决不会抛弃一个愿意改造自己的人,尽管他原来有可能是我们的敌人或者是斗争对象,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吗。”
我可能有点激动过了头,大着胆子问:“我的成分能改吗?”
白支书一听愣住了,两只眼睛像瞅一个怪物似的看着我,我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想纠正可又不知道怎么说,我犹豫了半天,还是解释道:“白支书,我是说,我的孩子是不是能够改成分。”
白支书终于说话了:“虽然我们党对成分有政策,但是我还没听说改成分的说法,总之,只要表现好,群众还是欢迎的。”
她的这种回答,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从大队部出来,我越想越恨自己的爷爷,挣了钱干什么不好,就是多娶几个小老婆也比买地好,挣个地主的成分,自己一蹬腿走了,让子孙后代替你受罪。
如果他要是真的像刘文彩、黄世仁似的欺压过良善,糟蹋过贫下中农,也我被斗争也活该,中国有句老话叫父债子还吗;可他偏偏没有做这些事儿,一辈子替人看病救死扶伤,根本不懂得种地,地租给别人,往往被人所骗,别人一掉眼泪他就免了一年的租,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大善人”(并不夸他,而笑话他傻),该划地方的时候,没有人给他说话,也没有人敢给他说话,地亩摆在那儿了,他不是地主谁是地主,如果一个村里没有一个地主,这土地改革还怎么进行啊。
我爹为什么不行医啊,不是他不喜欢这一行,是他看不惯这个世态炎凉,别说我们村了,就是这十里八村的,哪一家没让我爷爷瞧过病,反过病好了就不认人了,你就是地主,就要踩上一万只脚,就要你永世不得翻身。
我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一辈子就是让人斗争的,让人当耙子的,你觉得自己冤,告诉你,如果你敢站在村头上喊一声“冤”,那个放羊的小矬就敢把鞭子抽到你脸上。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很绝望,很无助,不但是我,还有我没有出世的孩子,也将在的家庭成分上填写“地主”。
我有资格生养孩子吗?
再造一个像自己一样的被斗争对象,再造一个活耙子。
不知不觉,我走出了村子,翻过了北坡,滚滚的河水挡住了我的去路,当时我真想跳下去,去找地下的哪个爷爷算账,自己也一了百了。
一棵树根把我绊倒了,连树根都和我过不去,我趴在地上放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从迷迷糊糊中醒来,滔滔的河水,满天的星斗,一身的泥土,疲惫的身子,我还得回到那人现实的世界,还得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夹着尾巴做人,踏踏实实做事。
以后,我还是天天送药给她,再也没讨论过成分的问题。
吃了几副药之后,白支书当面对我说她的身上觉得有劲了,夸我医术高明。
我也不敢再说别的,只是谦虚地说:“有可能是蒙上了,有可能是蒙上了。”
她一听不高兴了:“怎么能是蒙,看病也是干革命,来不得半点马虎。”
我赶紧说:“对!对!”
她看到我唯唯诺诺的样子,开心地笑了。
笑过之后,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我有个老毛病,每个月都要疼几天,一疼起来就什么也干不了,这回下来驻村,最担心的就是关键时刻不能和广大贫下中农一起战斗,你能不能再帮我治治。”
我一听她说的是痛经,我心里高兴,这算她找对人了。
我前面说过,我虽然是赤脚医生,什么内科外科都懂点,但我一直感兴趣的是研究妇科,所以,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
我问她:“到没到医院看过?”
她回答:“去了许多医院,老医生都下放了,年轻的也没什么医术,治了一段时间也不见效。”
我说:“把手伸过来,让我给你把把脉。”
她乖乖地把手伸了过来,我仔细地摸了半天,心里有数了。
我对她说:“我给你开个方子,得到县医院去抓药,吃完十副,如果这个月觉得有效,下个月我再给换换方子,再吃十副,如果继续见效,我再给你换个方子,再抓十副,你的病就会痊愈了。”
她听了以后,有点着急地说:“这也太慢了,前后得三个月时间,能不能再快点。”
我说:“这就是最快的了,你这么多年落下的病,一下子总是好不了。”
她拿起药方看了看说:“还是你去抓吧,我听你安排。”
我不敢怠慢,第二天就进城,抓齐了药,回家继续给支书熬药。
第一个月,她对我说确实比以前疼得轻了,但还是疼。
我劝她注意休息,可她还是坚持天天到地里和社员们一起劳动,这一点也着实让我感动。
我觉得一个女人家抛头露脸不说,还要干男劳力们干得活,真是不容易。
为了表示我对支书工作的支持,我专门研究了推拿按摩的知识,当然是先在我岳母和媳妇身上练习,到了能把她们按摩睡着,又能让她们从睡梦中醒来的程度,我才给支书提出。
起初,她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不是资产阶级的享受啊,我可不行。”
我机智地回答:
“这不是资产阶级的享受,是赤脚医生为人民服务。”
她倒也不封建,试着让我做了两回,觉得很舒服,就让我继续给她做下去。
经常,她坐在板凳上老老实实地让我按摩,按摩之后还夸奖我的手艺好。
“一天的劳累都没有了,没有了!”
有时她会看着我说:“你还真有两下子,我还真有点离不开你了。”
她虽然是在开玩笑,但是我觉得她说这话时,才真正的像一个女人。
不过,这种服务与玩笑,也只是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当着外人的面,她依旧是高高在上,我依旧是被斗争的对象,这个我能理解,我也从心里愿意给她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