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这个寒假里,除了继续保持上学期的学习节奏,为几个月后的中考做准备之外,我还有一项任务,就是准备春季开学不久后就要接连进行的物理和化学竞赛。
学科竞赛的事我和江雪在初三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可能是因为学科竞赛的成绩对中考没什么用,就是得了一等奖也不会多加一分,所以各科老师也完全没有提过。
初三开学后,何老师才第一次提到了这件事,并希望学习好的同学都去报名试一试。
竞赛是全省统一组织的,竞赛的科目有数学、物理和化学,内容都是远超中考难度的题目。
对于江雪来说,就没什么好考虑的,肯定是全部都要报名,都要准备。
对于我来说,就需要斟酌一下了,毕竟准备竞赛会占用很多时间,而竞赛的题目题型都和中考不同,可能对提高中考成绩帮助也不大。
为此,江雪专门买了三本这三科竞赛的辅导书回来研究,研究了一周后,她建议我不要报数学,可以报物理和化学试试。
她说数学题难度有些大,题目内容和课程内容相差也比较远,题型也不是平时考试的类型,准备数学竞赛确实对提高中考数学成绩帮助不大。
但是物理和化学不同,因为这两门课毕竟是初中阶段才新开的课程,化学更是初三才开始学,内容非常有限,竞赛题目的难度也就是比课本内容难一点,完全可以花点时间准备一下,这对提高物理和化学的成绩也会很有帮助。
江雪还建议我先不要急着开始准备,平时还是以中考为主,等到寒假时再利用整个寒假来准备,这样不仅有完整的时间来做题,也能把做竞赛题的感觉保持到开学不久的比赛上。
我自然对江雪言听计从,就按照她说的报名了物理和化学竞赛。她又给我选了几本竞赛辅导书,让我先拿着,到了寒假再看。
等到我翻开这些书开始学习时,我不禁又想到了江雪,想到了我们一起在书店买书的时候,想到了我们还能每天聊天的日子,我真的好想江雪。
以往的每个假期里我也是无比地想念江雪,可这次不一样,就算熬到开学,我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她,而不能像过去那样和她亲密无间地相处了。
于是我开始盼望中考早些到来,毕竟我还坚信着,等到了B 中我们一定还会在一起。
初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寒假很快就结束了,还没有到正月十五我们初三年级就早早开学了。
最后一学期的生活简单又紧张,所有科目的课程都已经在上学期结束,这学期的内容就是复习和考试。
但也感谢这样紧张的节奏和氛围,让我不得不拿出全部的精力来应付,在最大程度上减弱了我对江雪的思念。
我还是每天能见到江雪的笑容,虽然那笑容不再是为我展现的,但能看到她笑的样子我就很满足了。
我期待着每天去学校,期待着每天能看到江雪的生活。
江雪也同样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学习中。
这学期以来各科老师似乎都默许了江雪不用再听课,因为课堂上讲的东西已经远远跟不上她的脚步了。
不管是课堂上还是课间,都能看到她一直在闷头做题的样子。
江雪的努力没有白费,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功只是个开始,她即将迎来自己在Y 校最光辉的时刻。
从三月份到四月份,数学、物理、化学的竞赛依次进行,基本上是每隔两周就会进行一场。
确实如江雪所说,物理和化学竞赛的试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的难度,虽然也有几道题没有做出来,但总体上比我自己预期的好多了,何况我本来也就是重在参与,这个成绩又不影响中考,考得好考得差也都无所谓了。
江雪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态,我看她在考前考后都是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想必也不会为这些竞赛的成绩太上心,毕竟她也是寒假时才开始准备,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我们都不知道竞赛的成绩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当然我们也并不关心这个,四月份的时候,我们有其他的事情要操心。
不知是谁带的头,班上又开始流行起了写同学录。
这次不同于小学毕业时,我们这班同学在这次毕业后是真的要分开了。
后来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在Y 校和我共同度过四年半时间的这些同学,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我在初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可能是有过同样的经历吧,何老师并没有阻止大家写同学录,反而鼓励大家能写的都互相写一下,希望大家都能好好记得这段共同学习的日子,只是不要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不能影响学习。
不过这次我没有跟风,一是因为我的心思都在学习上,我急切地盼望自己能和江雪在B 中复合,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在意;二是因为我性格内向,确实也没有那么多值得写同学录的朋友。
江雪则和小学时一样,又拿了一本很大的同学录来让大家写。
于是我感觉我像是又回到了六年级的时候,怀着忐忑的心情期待着江雪把同学录给我的那一天。
然而我终究没有等到这一天。
江雪几乎让班里的每个人都写了同学录,包括吴睿和艾娜,还让所有的任课老师在专门的部分写了临别赠言,包括那时逼迫我们分开的周老师和何老师。
在写同学录的风潮过去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江雪是不会让我给她写同学录了。
我无比地失望,可是我并不怨恨她,我也没资格怨恨她,毕竟是我先让她失望的。
但是彼时的我仍旧坚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仍旧坚信等到我们考上B 中时,江雪一定会理解我。
在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很难说这件事对江雪以后的选择有没有直接影响。
当年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很多年以后江雪才详细地告诉了我这件事的始末。
当时B 市市级三好学生的评定是给各校分配名额,由各校自己决定人选上报。
Y 校是个小学校,每年只有一个市级三好学生的名额。
Y 校的传统是在每年的初三毕业班中选出一人作为市级三好学生,因为这项荣誉对中考是有实打实的帮助的。
有市级三好学生荣誉的考生,在B 市的中考中可以加十分。
在过去B 中单独招生的时候,这个加分对于考B 中没有任何意义,而在今年的政策下,这十分就显得异常重要,如果按传言中差一分一万块钱的说法,那这十分就值十万块钱。
Y 校今年的市级三好学生怎么看都肯定是给江雪的,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没有人对此有什么质疑。可是事情偏偏就起了变故。
Y 校是个子弟学校,Y 校员工在人事上的升迁受到母单位的管束,普通老师不受太大影响,但学校的管理层就不一样了,担任教导主任、校长等职务的人员还有机会在母单位的其他部门继续升职。
比我们低一级的初二班上有位女生,她的父亲是Y 校母单位的一位大领导,这在Y 校几乎人尽皆知。
平时这位女生在学校就受到不少优待,比如她不管学习还是别的都表现平平,可还是一直当着他们班的班长。
当时Y 校的校长已经不是初一时给江雪签字的那位好心人,而是换成了一位姓薛的女校长。
今年市级三好学生的名额分配到学校后,薛校长就执意要把这个荣誉给这位大领导的女儿。
明明这女生才初二,明年还有机会,可是为了讨好领导的薛校长又怎么可能等到明年。
据说这位大领导开始时也是万般推辞,但是薛校长专门去给他解释了新政策下这份荣誉的重要性,面对能让自己孩子受益的事情,他也就欣然接受了。
对此学校的老师们私下都很为江雪鸣不平,甚至初二的班主任都觉得对不住何老师、对不住江雪,可是校长的决定已经在会上通过,这些普通老师又有什么办法呢。
何老师只能无奈地把情况告诉江雪和江雪的父母。
江雪对此并不在意,她觉得这荣誉就是虚的,而自己考B 中根本也不差那十分,她只是对于薛校长的这种行径感到非常的鄙视和不屑。
可是江雪的母亲就不答应了,她觉得江雪付出这么多努力,取得了这么优秀的成绩,理应获得这份荣誉。
当然她母亲不会傻到去和校长争执,而是另有办法。
江雪的父亲研究的是我国某段时期的历史文化问题,他在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在整个S 省都属前列,所以经常被邀请去给B 市的领导讲一些这方面的历史文化知识,一来二去也认识了不少B 市的公务员。
江雪的父亲找到了他认识的一位B 市教育局的领导,说明了情况,希望教育局能再给Y 校一个名额,就是说,专门给江雪分配一个名额。
这对于教育局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位领导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可是到了江雪这里,又出问题了。
当父母把给江雪争取来一个市级三好学生的名额告诉江雪时,江雪却拒绝了。
“本来学校就是用不正当的手段把我的荣誉抢走了,现在我爸妈又想用不正当的手段把荣誉拿回来,我要是答应了,那不就跟被我鄙视的那些人一样了吗?”
多年以后,江雪在给我讲述这件事时这样说道,“可能我就是有精神洁癖吧,我觉得愿意给我那就给我,不愿意给,我也不想这样去要。”
“我觉得你做得对,虽然我可能不会像你一样拒绝,但是还是觉得你做得对。”我从心底里佩服江雪。
“不过就是被我妈骂了好久,到高中了还不停地提起这事,哈哈……”江雪调皮地笑着说,“我妈还让何老师劝我,何老师找我也谈了好几次,不过我还是拒绝了。”
“我好像有印象,何老师有段时间老是找你单独出去说话……”我确实记得有这么回事,当时还担心是不是何老师又在为难江雪。
“应该就是那时候……她找了我好几次,我都烦了……你猜最后我给她怎么说的?”江雪神秘地笑着。
“怎么说的?”我实在猜不到。
“我说要不你把这给陈阳吧,给陈阳我就同意多要个名额,哈哈哈……”江雪大笑道。
“不是吧,你真这么说的?你不怕何老师告诉阿姨吗?”我真是没想到江雪会这么说。
“当然是真的,何老师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不过从此以后她就没再找我说过这事。”
江雪轻快地说道,“何老师这人吧,其实不坏,在大事上还是考虑得比较周全,她也怕告诉我爸妈以后影响我啊,都到最后关头了……”
“不过我是真的想把名额给你的,我妈第一次说起这事,我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要是名额能给陈阳多好啊’……”江雪真诚地对我说。
“你对我真好……”我由衷地感叹。
“那是,我对你最好了。”江雪自豪地说道。
总之,由于江雪的极力反对,多要名额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办成。
本来说好多给一个名额,现在又收了回去,也给教育局添了麻烦。
江雪的父亲为此又专门感谢了教育局的那位领导,据说那位领导听了事情的缘由后并不介意,反而哈哈大笑,一个劲地夸江雪以后肯定有出息。
其实并不需要等到以后,很快教育局的人就可以知道江雪是多么有出息。
往年B 市初中毕业是要求有会考成绩的,在中考前全市会组织统一的会考。
不知什么原因,从今年起不再要求会考成绩,B 市也取消了一年一度的会考。
我们所在的B 市W 区,学校的质量和数量都要超过J 区,普遍认为W 区的教育水平更高。
W 区并没有因为会考的取消而放松,W 区教育局认为失去了一次中考前的模拟机会对学生影响很大,因此W 区在五月初统一组织了一次考试,叫做“质量检测”。
这次全区的“质量检测”完全按照中考的规格进行,题目的难度还高于中考水平。
老师在考前非常重视,多次强调中考前不会再有这种规模的考试,让我们一定认真准备全力以赴,这次考试后全区会进行排名,根据基本就能看出能否考上B 中和能否考上高中了。
因为“质量检测”的要求和中考相同,所以我们的考场不在本校。
连续两天半的考试,我们都是先到学校,再乘坐学校统一安排的大巴车去市里的学校,也就是给我们学校安排的考场进行考试。
考试的第一天,江雪穿着去年她生日时,我送她的那件蓝色的意大利队球衣来到学校。
我记得她说过要等到重要的时候才会穿,看来江雪非常重视这次考试了。
比起去年,江雪的个子又长高了一些,但是这件衣服在她身上还是显得大了不少,唯一有变化的就是衣服胸前的位置似乎被顶起得更多了。
江雪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配上深蓝色的球衣和她雪白的肌肤,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我知道江雪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她说过重要的时候会穿这件衣服就一定不会食言,而她这种举动对我也是一种鼓励,至少我知道,她还记得对我说过的话。
两天半的考试中,江雪都穿着这件球衣。
不知是不是江雪的迷信真的起了作用,她在这次“质量检测”中取得了不可思议的成绩,又一次震惊了所有人。
考试结束一周后,何老师激动地在班上告诉大家,江雪取得了全区第三的优异成绩,班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也激动地使劲拍手拍到疼,江雪则是微微笑着,看不出很兴奋的样子。
除了江雪,这次排名前二十的学生都是来自W 区那些老牌名校,像Y 校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能出现一个排名第三的学生,真是难能可贵,而江雪的总分和前两名差距也并不大,可以说,用怎样的褒奖来形容江雪这次的成绩都不为过。
这个成绩也就宣告着,只要正常发挥,江雪肯定是百分之百进入B 中了。
我的成绩这次也在前一百名之列,考虑到W 区的教育水平明显高于J 区和附近郊县,我只要在中考时还能保持这样的发挥,就也能进入B 中。
我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觉得我和江雪一起进入B 中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我已经在开始幻想我们在B 中的美好生活了。
还没等我们消化了“质量检测”的喜讯,又一条喜讯传来了,而这条喜讯却真正改变了江雪未来的人生。
我们参加的那三门理科竞赛都是S 省统一举办的省级竞赛,考卷收齐后都是送到S 省的省会A 市统一阅卷。
当年还没有发达的网络,竞赛成绩都是靠邮寄挂号信告知。
五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何老师高兴地拿着一叠信件走进教室,她念着信封上的名字让叫到名字的学生领取。
这里面有我,也有江雪,还有其他三位同学。
这是省竞赛委员会寄来的获奖证书。
我和其他三位同学都收到了一封信,而江雪收到了三封信。
原来江雪在数学、物理、化学三科竞赛中都获得了省级二等奖的成绩,我只有化学获得了三等奖,其他三位同学则都是化学或物理的二等奖。
江雪成了Y 校历史上第一个在所有理科竞赛中都获奖的学生,而且还都是二等奖。
我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我实在没想过我竟然能在理科竞赛中获奖。我看到江雪也是满脸笑容,估计她之前也对这个竞赛没报什么希望吧。
而他们几个的信和我的却有一点不同,除了获奖证书,还有一封邀请信。
信的大致内容就是说:四所A 市的省级重点高中在今年首次开办理科实验班,每个高中一个班,每班名额五十人,在全省获得竞赛省级二等奖以上(包括二等奖)的学生中招生,想要参加的学生在一周后去A 市参加这四所高中联合组织的入学考试,考试的科目只有数学、物理、化学三科,最终录取前二百名。
这四所高中我们早有耳闻,因为在每年高考结束后的新闻中,总少不了它们的名字。
不仅每年S 省考取清华北大人数最多的是这四所学校,每年理科、文科和英语的全省状元也是来自这四所学校。
B 中确实是个好高中,但是在这些学校面前就不足为道了,B 中每年考取清华北大的人数是十几人,而这几所高中考取清华北大的人数都在B 中的两倍以上,有的甚至是好几倍。
这是这些学校第一次公开面对全省招生,其他地市的学生过去根本没有机会去上这些学校,我们第一次意识到这些报纸上的名字竟然离我们这么近。
我们这些从小在B 市长大的孩子,整个小学和初中的最高理想就是考上B 中,从来没想过会有机会上比B 中更好的学校,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江雪和其他三位同学面前。
我突然感到一丝惊恐,我不知道江雪会不会去参加考试,我怕江雪考上了这些学校就不会去B 中了。
我赶紧看向江雪,我发现她一直盯着手里的邀请信,从侧后方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似乎是皱着眉头,反正看不出高兴的样子。
我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得到二等奖,否则也可以去争取这个机会,我很羡慕那几位得二等奖的同学,不管到时能不能考上,至少能有机会去拼一把。
一周后,江雪和那三位同学去A 市参加了四所高中组织的入学考试,毕竟谁都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就算考不上肯定也要去试一试。
我的心情非常矛盾,我希望江雪能考上A 市的高中,那是比B 中更好的学校,在那里肯定会有更高的几率考上清华北大,可是那样就意味着在未来的三年里,江雪不仅不会上B 中,还要到另一个城市生活,到时候别说和她在一起,就是想见她一面都难啊……
我甚至有些希望江雪不要考上,可又马上否定了自己这个自私的想法,我应该永远希望江雪好的,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去损害她的利益。
又过了一周,考试结果出来了,Y 校去参加考试的四位同学中,只有江雪考上了。
她在和七百多位竞赛获奖者的竞争中取得了第十三名的出色成绩,成功被老牌名校S 中录取。
江雪又一次创造了奇迹,她成了Y 校历史上第一位被A 市的重点高中录取的学生。
事情开始朝着我从未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然而考上了S 中,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要去上S 中。
我并不知道江雪的想法,于是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事实上在我眼里,去S 中上学的困难确实太多太大了。
首先就是距离的遥远。
当年B 市和A 市之间还没有高铁,最方便快捷的交通方式就是高速公路的长途大巴,大巴在高速公路上的行驶时间就需要近两个小时。
B 市是个小城市,倒不怎么堵车,A 市就不一样了,车堵起来简直没个头。
我初一暑假时跟父亲去过一次A 市,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下午的下班时间,我们坐的大巴车光是从A 市的汽车站到A 市的高速公路口就花了一个半小时时间。
如果再算上去汽车站的时间,在A 市B 市之间跑个来回就要花近八个小时的时间。
还有就是生活的问题。
下学期B 中会启用新校区,所有学生必须住校,但是在B 中每周都可以回家,既不会有想家的问题,也不会有洗衣服之类要自己解决的麻烦。
而在S 中就不一样了,来回一趟要花费的时间显然决定了不可能每周回家,这就相当于提前开始了大学生活,衣食住行都要靠自己来解决了。
我并不是小看江雪的能力,但是我们这代独生子女大部分都是从小被父母娇生惯养出来的,江雪也不例外。
在这么小的年龄就要去陌生的城市独自一人学习生活,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考虑到这些现实的问题,我相信江雪和她父母都不会愿意去S 中的。我还是相信自己有很大的希望和江雪一起上B 中。
不光是我觉得有这些困难,老师们也是这么认为。
做课间操时,我听到何老师和万老师说起这事,她们都觉得这么小的年纪就离开家太困难了,何况江雪还是个女孩;有天英语晚自习前,我看到周老师去问江雪要不要去S 中,江雪的回答好像是还没决定,周老师则是建议她不要去,因为要面对的困难确实有点大。
不过不管别人怎么说,最终还是要江雪自己决定。
我曾想过要不要去告诉江雪,“不要去S 中,和我一起上B 中吧”。
但又觉得这样太自私了,我不能影响她理智的判断,毕竟这是事关她前途的大事。
五月底,我们班拍了毕业照。这是继小学毕业照后,我和江雪的第二张合影。我期待着以后还会有和江雪一起拍摄的下一张毕业照。
薛校长和毕业班的老师们都对江雪寄予了比以前更高的期望,他们觉得江雪已经手握一个保底的学校,这个学校甚至比B 中更好,在中考时她一定能轻松上阵,取得比之前更好的成绩,肯定能为Y 校增光添彩。
我也希望江雪能再一次创造神话,我发自心底地为她取得的一切成绩感到高兴,甚至比我自己获得成功更高兴。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我们所有人的希望都毫无征兆地在六月初戛然而止。
说毫无征兆也不准确,事后想起来,我其实是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没有在意罢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2001年六月二日,是个星期六,我们照常补了一天的课。
我当时是骑车上学的,所以放学时不必等大家一起走。
我平时都是快速收拾好书包,赶紧去车棚取车回家,也是希望能节省路上的时间。
那天放学时,我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书包就准备起身离开,我刚一抬头,竟然迎上了江雪的目光。
已经快七个月没有看过我一眼的江雪,正转过身来靠在桌子上看着我。
而面对我的目光,她也没有躲闪的意思,还是一直盯着我。
我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太过在意,还是按部就班地往教室后门走去,边走我边疑惑地回头看她,却发现她的视线一直跟着我,于是我也看着她,直到我从后门走出教室,再也看不到为止。
回家的路上我极力回忆着刚才江雪的眼神,我上一次直视她的眼睛还是七个月前,而今天江雪的眼神没有了当时的绝望,更没有怨恨和愤怒,我看到的只有依依不舍,她好像要把我的样子使劲记住一样。
我还天真地想着,可能是江雪理解了我当初的决定,终于要和我重归于好了。
可没想到的是,这不仅是我在初中时最后一次看到江雪,还是我在未来的两年多时间里最后一次见到江雪。
下个周一的早上,我怀着莫名的激动赶往学校,一路上我都幻想着又能和江雪好好说话的情景。
来到教室,正要放书包时,我发现自己的书桌里放着一叠笔记本。
这些本子我太熟悉了,在初一初二时江雪把其中的很多都借给我看过,我一本本地仔细翻看,这些是江雪初中三年在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这五门课上的所有笔记,还有最后各科总复习的笔记。
我瞬间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我感到难以言说的痛苦在心中翻涌,我知道,江雪不会再上B 中了!
这一天,江雪没有来上学;第二天,江雪还是没有来;第三天,江雪依旧没有来。
第四天的时候,何老师遗憾地告诉大家,江雪决定去S 中上学,而S 中并不需要B 市的中考成绩,所以江雪决定不参加中考了,她也不会再来上学了……
参加中考与否,都不影响江雪去S 中上学,可是不参加中考就没有中考成绩,这意味着江雪绝对不可能去B 中了……
虽然在何老师通知大家之前我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可我还是有些不死心,我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而现在,何老师的话浇熄了我最后的一点希望。
我现在的心情矛盾到了极点。
一方面,我真心实意地为江雪高兴。
她的能力远远高出我们这些人,还比我们更加努力勤奋,她付出了这么多,理应获得最好的奖赏,如果放着S 中这么好的学校不去上,那真是可惜了她的付出。
一方面,我又为江雪在S 中的生活感到担忧。
江雪才十五岁就要离开家乡、离开父母、离开朋友,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和环境独自生活,我无法想象她要承受多大的思乡之苦,付出多大的努力去解决各种困难,我感到心痛无比。
另一方面,我又为我和江雪感到悲哀。
我们曾经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许下过那么多的山盟海誓,一起梦想着在高中继续我们的幸福生活,而现实的发展却无情地拆散了我们,我甚至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能再见到江雪……
关于江雪为什么最终放弃中考,决定去S 中上学,我在当时和后来都想了很多。
可能是我当初的表现让她彻底失望,可能是对老师逼迫我们分开的一种报复,可能是对学校和薛校长用不公正手段对待自己的一种反击,可能是出于父母的要求,最有可能的还是她自己对S 中的向往吧。
当然,事情往往不是由单独的某一个原因决定的,江雪的决定大概也是这些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
多年以后,我问起江雪当时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她是这么说的:“我就是对学校不满才不参加中考的,我不想用自己的成绩给薛校长那种人脸上贴金,我考得好还成了她的成绩……她怕我不参加中考还找我谈过话,她还想激我,说什么我还是要在中考时候才能证明自己。我就告诉她,我已经用全区第三证明过自己了,我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了……哈哈哈,你不知道她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就是感觉有点对不起何老师……不过她初一时候对我也不好,还把咱俩拆散了,也算扯平了……”江雪继续说着,“其实最后我没有中考成绩也能去B 中的,我妈去找B 中的校长说了我的情况,人家说随时欢迎我去……”
“啊?我还以为阿姨想让你去S 中的?”我感到很吃惊,因为江雪的母亲一向对她要求严格,我以为她会很希望江雪去更好的学校。
“哈哈,没想到吧,我妈是家里唯一反对的,我爸觉得S 中特别好,应该去……”江雪笑着说。
“唉,其实我也说不清最后为什么还是决定去S 中了,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如果咱俩当初没有分开的话,我肯定不会去的……”江雪的语气有些黯然,“陈阳,你知道吗,我当时一直等着你来给我说不要去……如果你这么说了,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对不起,我还是太笨了……”我感到万分懊悔,如果当初我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们以后的命运一定会有所不同。
“没事啦,都过去这么久了……如果咱们都去了B 中,也不见得就比现在好啊……”江雪还是很贴心地安慰着我。
就算再痛苦悲伤,我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中考的时间是六月十九日、二十日和二十一日三天,现在离中考只有不到两周了,我也根本没有时间再难过。
我也相信江雪不会抛下我不管,她留给我的这些笔记就是明证。
我们分开之前,江雪所有的笔记我都对照着补过,而我们分开之后各科总复习的笔记,我也记得很全。
江雪肯定也深知这一点。
这些笔记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它们的实用意义。
江雪是想通过这些笔记,让我记得我一直以来的努力,让我继续奋斗到最后一刻,一定要考上B 中,或许她还想把她在学习上的好运也传给我,毕竟她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迷信。
“理解地不错,满分……我就知道咱俩有这个默契。”多年后我就这事问起江雪时,她很开心地回答。
中考的那天是我的生日,今年我没有收到江雪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在江雪生日的时候也没有给她送礼物,我记得那时我正为她没有让我写同学录感到失望,所以也就忽视了她的生日。
考试的时候,我也学着江雪迷信了一次,我戴上了很久没戴的那条黑白相间的手链,我相信江雪会给我力量。
最终,我和江雪的努力没有白费,两天半的考试中我感到异常顺利,最终的成绩出来后,我如愿以偿地被B 中录取。
知道结果后,我却没有一点想象中的兴奋和激动。
父母少见地带我在饭馆大吃一顿,高兴地为我庆祝,而等他们都去上班以后,我一个人在家里放声大哭。
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江雪的思念和留恋、对她不辞而别的痛苦和悲伤全都释放了出来,如果可以,我宁愿用考上B 中来换江雪留在我身边。
而感到难过的不止我一人,我们班在这次中考的成绩呈现严重的两极分化。
我和另外四位同学考上了B 中,还有六位同学考上了B 市的其他高中,除此之外,剩下的同学全部落榜,都没有达到高中分数线。
虽然考上B 中的人数是Y 校有史以来最多的,但毕竟有B 中扩招的因素,而这次惨不忍睹的升学率,却是Y 校有史以来最低的。
我们班出了江雪这样能写进Y 校史册的优秀学生,也出现了一大半人没考上高中的惨案,很难说从小学毕业时就被看好的我们班到底有没有达到大家的期待。
朋友们的成绩也是喜忧参半。
艾娜考上了B 市的一所普通高中,吴睿离高中分数线还有不小的距离。
不过最后他家花了很多钱让他上了B 市的一所私立高中。
看到这个结果后,我第一次意识到,江雪真的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和吴睿的成绩本来是差不多的,如果没有江雪,我一定还是排在班上十几名的位置,而这个名次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考上高中的,我家显然也没有条件供我去上私立学校。
像我这样家里情况一般的孩子,如果连高中都没有上,那以后还有什么出路呢?
江雪给我的不仅是无私的感情,还有实实在在的帮助。
考上B 中,意味着我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时走上了一条比别人更快捷的路,虽然以后的人生还要面对更多的艰险,但江雪已经用她的付出帮我开了一个好头。
七月初的时候,我最后一次来到Y 校,当年还没有什么毕业典礼之类的活动,只是在班里领取了初中毕业证和一些资料,我的初中生涯、我在Y 校的整个学习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我本想着今天至少还可以见江雪一面,可没想到她今天也没有来,据说她的各种资料都由她母亲提前拿走了。
我看着江雪空空荡荡的座位,感到深深的与失落。
和江雪在一起时,我们曾无数次地描绘过初中毕业时的景象:我们会在校门口合影留念,我们会一起庆祝考上B 中,我们会把学校里留下我们足迹的地方都再转一遍,我们会去给每位老师一一道谢,我们会最后一次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听歌说话,我们会最后一次走完放学的这条路,这次一定要走得很慢很慢……
悲伤如汹涌的潮水涌上我的心头,我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反正这也是我在Y 校的最后一天了,我也不想再控制自己,我不怕再丢面子了。
吴睿见状,赶紧跑过来安慰我,他一把搂住我,凑在我耳边说:“没事,没事,咱们想见随时能见,下午就一起踢球,没事的……”是啊,他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而哭,我的痛苦没人能懂,我感到更加难过,我抱着他使劲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地松开吴睿,教室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没事吧,陈阳。”吴睿递给我一张纸。
“没事,没事了……”我接过纸擦着眼泪。
“那咱们走吧。”吴睿起身准备和我一起离开学校。
“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刚才哭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虽然江雪今天没有来,但我们说好的事不能算了,就算我一个人我也要把许下的那些诺言都实现。
“要不要我帮忙?”吴睿似乎并不放心。
“没啥事,你不管了。”我婉言谢绝,这些事只能我一个人去做。
“行,那有空就来找我玩啊……先走了,再见!”吴睿挥着手离开。
“好,再见!”
我也和他道别,虽然我们以后也不会再有天天见面的机会了,但是毕竟还是可以随时联系。
我是有江雪家的电话号码,可是她父母和她一样放假在家,我怎么敢打过去呢?
就算敢打,江雪会愿意接我的电话吗?
我不再想这些没用的事,眼下还有等着我要做的事。
我没有照相机,没办法在校门口拍照,我就先把整个校园转了一遍,这都是我的江雪去过的地方,接下来就要去给老师们道谢了。
我心里依旧是很紧张,我还是个害怕老师的学生,但今天就算再害怕,我也得去做这件事。
是我先违背了我们的诺言,我现在能弥补一点算一点。
我壮着胆子去给每位教过我们课的老师道谢,并告诉他们,我也代江雪谢谢他们。
何老师听了我的话,微微笑着对我说:“陈阳,老师为有你和江雪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以后在B 中还要继续努力,有空也回学校来看看。”
周老师的表情怀着歉意,她对我说:“陈阳,老师过去有些事可能欠考虑,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只能笑着回答:“没事,没事……”
初中的老师都见过之后,还有一位老师要去见,这是江雪那时候专门提到的,小学时候的班主任张老师。
我本以为张老师已经不记得我了,毕竟我小学时成绩很一般,没想到张老师不仅记得我,还知道我考上了B 中,一个劲地夸我。
我说我也代江雪问她好,谢谢她小学时候的教导。张老师似乎有点意外,她笑着说:“没想到你和江雪关系还挺好的嘛。”
我一时语塞,但还是回答:“嗯,我们俩关系特别好。”
边说着我就感到一股热流涌上我的眼眶,我赶紧和张老师道别,转身就跑,我感到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走出校门,又回头看了看这个我待了四年半的地方,在我对于我和江雪未来的设想中,我们有一天还是要回到这里的,只是我现在觉得这一天永远不会来到了。
我一个人默默地走进操场,坐在我和江雪过去经常坐着的地方。
我没有随身听,家里的复读机也没有带来,所以没办法听歌。
我慢慢哼起宇多田光的《FirstLove》,因为和江雪一起听过太多遍了,所以这首歌的旋律已经是随口就来,只是日语的歌词还是不会唱,只能哼着,而到了会唱的那几句英语歌词,我就轻轻地唱了出来:“……You are always gonna be my love ……You are always gonnabe the one……Youwill always be inside my heart ……”
我想起江雪第一次给我听这首歌的时候,那天我们第一次对彼此说了“爱你”,我告诉她我们会一直好好地在一起……
我已经无法再继续哼歌,我已经泣不成声,我深深地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地错误,江雪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什么都无法相比。
“江雪……对不起……江雪……我错了……江雪……江雪……”我一遍遍地呼唤江雪的名字,一遍遍地向她认错。
江雪并没有像很多爱情电影里那样悄悄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陈阳,我在这呢。”操场上除了我的声音外鸦雀无声。
回家的路上对我更是一种折磨,我实在不敢再慢慢地走,我几乎是一路跑着回了家,即便这样,一路上我还是泪流满面……
一个漫长的暑假开始了。
在初一初二的寒暑假里,我急切地盼望着早早开学能与江雪重逢;在初三的寒假里,虽然我知道江雪不会理我,但我依旧期盼着开学,因为至少还可以看到她就在我身边;而现在的这个暑假,我对未来没有任何的期待,我知道开学时我不会见到江雪,下一次开学时也不会见到江雪,以后所有的开学后,我都见不到江雪了……
母亲的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个暑期的辅导班,是提前学习高中课程的,就是地方有些远,需要坐很多站公交车才能到。
我听说后马上就表示想去上,我实在需要一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难过情绪。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十天里,我每天早上七点多出门,下午六点多才回家,在那个辅导班里提前学习了高一的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这几科内容,虽然辛苦,但我对这种忙碌乐在其中,至少可以让我暂时忘却失去江雪的痛苦。
八月初,辅导班的课程结束了。
父母请了一周的假,带我去海南玩了一圈。
这时是海南旅游的淡季,我们是跟团去的,整个旅程的花费意外地便宜。
这是父母第一次带我出去旅游,我非常兴奋,整个旅程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们玩得都很开心,我也似乎忘记了失去江雪的痛苦。
旅游回来后,已经是八月中旬了,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我怕自己又会想起江雪而伤心,毕竟这一个多月来我的情绪已经好了不少。
于是我就带着辅导班发的参考书,继续跟着父亲去他办公室学习。
两周的时间很快过去,我就要去B 中报到,成为一名高中生了。
八月最后的几天,我和母亲开始准备住校需要的各种东西,被褥、衣服、洗漱用品和其他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还有一个旅行箱用来装这些东西。
每周能回家都要准备这么多的东西,如果每周不能回家那该多麻烦啊,我忍不住又想起了江雪,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收拾行李呢?
我赶紧驱散自己的念头,我不想在母亲面前又流眼泪。
2001年九月一日,在这个本该是我和江雪在一起三周年纪念日的日子,我拖着行李箱走进了B 中。
我看着B 中新校区宏伟的教学主楼和干净宽敞的校园,我的思绪再也无法控制,我想起了那个第一次让我认识到我可以考上B 中的女孩,我想起了那个哭着让我上B 中的女孩,我想起了那个帮助我考上B 中的女孩,我想起了那个说好和我一起上B 中的女孩……
而我现在就在B 中,江雪,你怎么不在我身边了呢?
我转身抱着送我来校的母亲放声大哭,那一刻我知道了,江雪的名字已经刻在了我的心里,永远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