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混蛋父子!一个是不负责任的撒手大将军,一个是变态加自恋的暴露狂!碰上你们这对恶心的父子,我这辈子算是倒大霉了!”
坐在前往鲜花广场的马车,我苦着脸,站在卡尤拉身后,一边听着她不满的抱怨,一边讨好地替她揉着肩膀,而无法无天的尼诺,此时也象小猫一般,老实地蹲在卡尤拉身前替她捶腿。
一物降一物,当卡尤拉瞪眼发飚的时候,无论是我还是尼诺,都会变得老老实实地在她面前安守本分地讨好她,待这股怒火过去后,我们父子俩则是在她不注意转过身的时候,心领神会地互看一眼,然后一起放松地吁出一口大气——意思是,解脱了,总算熬过这阵大火了。
仔细回头望去,这十几年来,卡尤拉是变得越来越不温柔,可是我却总是赔着笑哄着她逆来顺受,不但没有生出受不了的感觉,反而在心里愈发觉得对不起她。
换作是如月这样对我,恐怕我早就受不了和她翻脸大打出手。
同样是“女皇”,我对她们态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差呢?
仔细回忆起来,卡尤拉和如月的区别就在于,她从来都是看准时机发脾气,只会在“最适合”的时候才会发火,而在应当温柔的时候她绝对会乖得象绵羊一般。
更重要的是,和如月不同,她虽然生我的气,却不会象如月那般,基本不会强迫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不仅是对我,对于其他人,她也是这样的。
比起如月,卡尤拉待人处事更懂得手腕和迂回。
以魔族之身入主人类帝国的卡尤拉,最初几乎不被人类社会所接受。
但这十几年过来,她通过各种手段手法,已经让不少人类忽视了她魔族的身份,尤其是年青的一代。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象个人类,她忍痛除掉了额上的那个纯魔族象征的尖角,此法虽然刻意而显得有些做作,但效果确实很明显,纯血的黑魔族和人类在外观上最大的区别就是这个角了,没了这个角,她看上去和人类几乎毫无二致。
由于有议会的存在,加上一些政策逐渐进入轨道,这十年来,以皇后之身行皇帝之职的卡尤拉自由的时间相对多了些,所以她经常在帝国内四处巡游。
每次出巡时她都身穿平民服装混迹于民众之中,进行一番嘘寒问暖式的政治作秀并乐此不疲。
每次出巡时,她所穿的服装虽然是由宫廷裁缝设计,款式自然是新颖别致,但所用的布料市面上最普通的布料,实际造价非常便宜。
每次巡游过后,当地的服装店都会根据她穿过的服装的样式出产出一批款式相同的投入到市面上卖给普通的平民。
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现在,卡尤拉穿什么样的衣服,已经成为可以影响帝国青年女子穿着的时尚走向了。
卡尤拉穿什么样的衣服看似是一件小事,但在长年累月地潜移默化下,却是一件大事。
这十八年来,她就是用类似的手法,慢慢将自己融入人类社会中,让被魔族“统治”的人类忘记了她魔族的身份。
卡尤拉明白,她难以改变老一代根深蒂固的想法,但她可改变代表未来的下一代。
尽管已是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但龙战士是永远不会老的生物。
今天卡尤拉看去依旧无比的年青,和弗莱娅相比,她就象她的姐姐一般。
那头因过度劳心而化为雪白的头发,并没有给她增添半分老态,反而令她看上去更有成熟女人的韵味。
伯尔达的一家八卦小报曾作过调查,让大众投票评选帝国最有韵味的女人,卡尤拉荣幸地名列第一,而与她分享这一荣誉的男人则是我的好兄弟小克里斯汀,至于尼诺,他则悲惨地连前十都未进。
把心思放在影响下一代上,这一点卡尤拉做得相当成功,最好的例子就是,在帝国的新一代的龙战士里,据我所知,缪斯的儿子和小克里斯汀的女儿,就是卡尤拉狂热的追随者。
据我观察,其他几位龙战士家族的后人,看卡尤拉的眼神多少也怀着一份倾慕。
无论是作为女人还是女皇,卡尤拉都比如月要成功得多。
和她相比,卡尤拉人生的前半段,是在压抑和困境中的度过的,不得不象我一般地仰人鼻息地生活,所以她学会了忍让和迂回,而如月却恰好相反,在被我打倒前,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
“好了好了!你们这对不负责任的父子!要是平时能象样点,多帮我分担一点责任,现在也不会象这样狼狈地方讨好我了!”
尼诺嘿嘿地赔着笑脸,而我则默不作声,至于弗莱娅,她则专心地在边上烧好开水,沏上一杯热茶恭敬地递给“母亲”。
卡尤拉虽然对我和尼诺常常发火,却从来没有骂过弗莱娅一句,而弗莱娅从小一直都是被我带大的,她和她的感情并不是很深厚。
弗莱娅小声地道:“母亲大人,请喝茶!”
卡尤拉接过茶杯,看了弗莱娅一眼后,扭头对我和尼诺道:
“今天你们俩都有任务要完成!别丢我的脸!”
尼诺惨叫道:“哇,那种事很无聊啊,我不做不行吗?”
卡尤拉没有和他多啰嗦,只是鼻孔冷哼了一声。
“只是让你站在那儿一会儿,又不要做什么,会无聊吗?”
尼诺哭丧着脸道:“就是什么都不做,才很无聊啊!”
尼诺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我,我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比起他来,真正该大叫无聊的人是我,因为今天傍晚我要做的事情,才是真真正正的无聊加无趣,但还是得去做,谁叫我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呢?
尼诺冲着我做哭丧状时,我的脑子里正回忆着离开贤者学院时的情景。
拉法一直在背后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失望,我知道他因何而失望。
很早,小克里斯汀就对我说出了这个孩子心里真实的想法:
“拉法,其实他心里很渴望得到父亲的赞美的!”
拉法想要什么,我当然看得出来,我那句有点长进,就让他的脸上喜色。
对于拉法来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再严厉一点地评价,对他,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过做父亲的责任。
虽然乔西对他视如己出,但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取代我的作用。
于这个孩子,我一直很吝啬,吝啬得连罗莎和雪芝都感到不满。
“其实他又有什么罪呢?”
我曾无数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也曾无数次地改变对他的态度和看法,但每次到了临界关头,我都无法踏出那一步。
我心里明白,这一切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我心中那道始终无法突破的魔障。
达克。
秀耐达,其实从来就不是一个拥有宽恕之心,会轻易原谅人的人,这个人,不光是指别人,也包括我自己!
“大哥,你已经没有时间了,你究竟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呢?”
这是今天离开前小克里斯汀最后对我说的话。
在回忆,懊悔和恍惚中,我被带到伯尔达市中心的议会大厅前的自由广场上,这里是这个新帝国权力的中心。
我象个木偶般由卡尤拉摆布着,她左手挽着我的右臂,右手拖愁眉苦脸的尼诺,再加上我左手挽着的弗莱娅,我们一家四口,就就这么走上了建在最高处的演讲台,开始了一年一次,被尼诺称为“史上最无聊的滑稽剧”的政治作秀。
卡尤拉将一迭厚厚演讲辞塞到我手里,我任务很简单,就是照上面的内容念一遍就行了。
此篇演讲辞名为“国情咨文”,内容无非是描述一下这个国家这一年来的政治、经济、政治等各方面状况的总结。
厚厚的一大摞的稿子,足足有好几万字,要念完他们最少得花上几个小时。
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十几万臣民,我感觉很厌烦。
多年前,当我第一次被卡尤拉逼着做这事时,我向她抱怨过。
“这种东西,又臭又长根本就没人想听!我宁可把下面听众全宰了,也不想做这么无聊的事!我小时候最讨厌做的事,就是站在下面听那个狗皇帝做这种一年一次的犬吠,想不到现在轮到我自己了!”
“不行!我一年只要求你做这一件事!别的你什么都不管我都随你,但今天你得站在这里念这篇稿子!谁叫你现在是皇帝啊!”
“不念不行吗?”
“可以!”
出人意料的回答,让我欣喜若狂。
“啊,真是太好了!卡尤拉,你果然是这个温柔的好妻子!”
“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不念这种东西,你要我做啥都行!”
“你得站在这里!摆个样子就行!”
说着,卡尤拉拿出一样东西,我望了一眼,呆住了——那东西是鲁斯贝尔发明之一:录音机。
“稿子的内容,我已经找口音和你相似的人事先念好了录下来了,你只要象尼诺一样,在这儿站一会儿就行了!”
卡尤拉真是聪明,同样是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她也懂得迂回和“退让”,而且还表现得很有“度量”和极有妥协性,让我想生出怨气都不能。
争论的最后结果就是,我不得不在每个新年的第一天傍晚,像根桩子一样地在这儿傻站上几个小时。
政治,有时就是这么无聊和愚蠢。
“老爸,其实我们可以找几个长得和我们一家人模样相象的替身做这种蠢事的!”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尼诺虽然荒唐却很讨我欢心的地方就在这里了,可惜他的好建议却被卡尤拉狠狠地否决了。
我知道卡尤拉是故意这样做的,她是借此来发泄对我们这对不负责任的父子的怨气和不满,结果我们父子俩就不得不一年一次被推上这里受刑,连带着也害得弗莱娅一起遭罪。
我站在高处,望着台下芸芸众生,听着“我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广场,今天的这个份稿子,比去年的那份又厚了许多,我估计得在这儿站上几个小时。
这十多年来,每年被迫在这儿,在那或长或短的几个小时的煎熬中,我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站在高处俯看人群。
下面的十数万张面孔,只有一部分在专心地听着,其余的人,站在这儿大多数只是做个样子的,他们脸上的表情或者茫然,或者不所谓,或者分神在做自己的事。
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无比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在这十数万的芸芸众生中,我看到了十几张熟悉的面孔。
小克里斯汀右手牵着他的妻子雪怡混迹于人群中,左手则着他的爱女,一个十四岁的漂亮女孩。
缪斯也混迹在人群里,他的左臂弯挽着他妻子的手,脖子上则跨骑着一个漂亮的男孩,那是他的宝贝儿子。
波尔多也来了,他是最幸福也是最不幸的,他的左臂被茉莉挽着,右臂则被卡玛拉着,两人的周围,围绕着四个儿女。
这小子在武艺方面或许是我们这一代龙战士中最臭的,但在生儿育女方面却无人可比,虽然只有两个女人,却是五个孩子的父亲——少掉的那个是茉莉去年为他生的,现在正在家里由奶妈带着。
至于迪卡尼奥,他没来,这个肌肉男是第八代龙战士中最迟当爸的人,直到三个月前他尝到身为人父的滋味,现在正在家里替孩子喂奶洗尿布。
至于如月,她不会来这里的,十八年前生下拉法后,她一直都住在雷兹的陵墓里,几乎没有离开过,现在小公主和梅丽娅正陪着她。
至于拉法,在见过我一面后他也已回去找如月了,现在也不在伯尔达。
我费了一番的功夫,在十数万人里找到了乔西的身影。
身为帝国大法院院长的他,并没有坐在为他特设的位置上,而是躲在自由广场一角的小吃摊的桌前吃东西。
他和他的妻子飞羽肩面对面坐在桌前,正有说有笑地一起吃着一些小点心。
“这里,谁都可能会缺席,但我却没有想到乔西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溜号!真是有趣!”
怀着极大的兴趣,我的目光透过数千米的距离,仔细地审视着这对夫妇。
七年前,飞羽为乔西生了一对极可爱的双胞胎男婴,现在,这两个孩子一个人,分别在父母的大腿上你争我夺地尝着端上来的一盘糕点。
至于他们的父母,乔西和飞羽,他们没有说话,夫妇同时用手托着下巴,微笑着看对方腿上的孩子可爱的动作,偶尔地,彼此的目光视线会在空中接触,碰撞,激出一道心有灵犀的火花。
家,一种无比温馨的家的气息,就笼罩在那个小小的餐桌前。
静望着这一切,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比强烈的嫉妒的情绪,接着鼻孔一酸,竟止不住地想流下眼泪。
我低下头,强行忍住即将滴下的泪水,却在低头瞬间,目光却又无意中扫到了正抱着妻子热吻的小克里斯汀,以及正被在被卡玛和茉莉揪耳欺负的波尔多,酸楚的感觉更加地强烈了。
那颗静寂没多久的心脏,又在这时开始作怪了,一阵阵的揪痛中,我的身体一阵摇晃,几乎要软倒在地。
“爸爸!”
站在身后的女儿是第一个感觉到我的异样的人,她走前,挽住了我的右臂。
感觉到女儿的体温,心痛和心酸的感觉稍稍减弱一点。
卡尤拉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急忙先关掉了那台放声机,以免这出双簧的政治作秀穿帮。
她从我手里拿过稿子,翻到停住的那一页,然后塞给了尼诺。
“尼诺,你帮你父亲念完后面的稿子!”
“为什么是我!”
尼诺发出一声惨叫,却在卡尤拉凤眼的狠瞪之下,哭丧着脸接过了稿子,然后有气无力地念了起来。
卡尤拉和女儿,一左一右搀扶着我进入了后面的休息室里,这时我的身体已虚弱得连都几乎走不了。
一路上,我的气喘得很急,有如濒危将死的病人。
这是我的老毛病了,这十几年来,每当我的心情变得象刚才那般时,那颗不属于我的心就会莫名地剧痛,痛得我无法呼吸甚至全身痉挛。
二人刚才扶着我在一张床上躺下,小克里斯汀就出现在床前。
他现身后,二话不说,探出右手按在我的胸口注入力量,以那颗魔神的心脏为依托,全力调节我体内乱成一团互相冲突的两个极端的力量。
此刻,我左半边的身体此时干瘪得象枯树枝一般,而右半边的身体,此刻却肿得像得了水肿病,膨胀了近一倍,这个情景,就和当日我使最强绝技天绝,肉体遭遇反噬时一模一样。
两极合一,是不能在一具肉体里修炼的,只是因为最终回复魔法的保护,我的身体才能一直支撑到现在,但此刻,这招守护了我近二十年的最终回复魔法,她的效力已减弱至即将消失的边缘。
一旦没有最终回复咒文的镇压,两极合一的反噬力就会强烈暴发,就象当初我使天绝后的结果一般,将我活生生地撕成碎片。
仗着接近逆乱因果完全境界的修为,小克里斯汀全力地替我压着这道不安份的反噬力,瘫倒在床上的我却不是太领他的情。
我躺在床上,癫狂地大笑着:
“别多事啊,小克里斯汀,这是希拉在召唤我啊!”
“二十年了,这一天,我等了整整二十年了,该结束了,终于可以结束了,希安,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哈哈哈!”
小克里斯汀没有理睬我,只顾全力地化解我体内乱成一团的力量。
我此刻的身体,皮肤表面不停地开裂,破碎,不时有血花崩出,象被千刀万剐般现出无数的创口,但眨眼间,这些创口又极其诡异地迅速自动愈合。
保护我的最终回复魔法,正和我体内撕碎一切反噬力做着最激烈的斗争。
除了最终回复魔法外,两极合一的反噬力只有领悟逆乱因果完全境界的人才有办法化解,修为不足的小克里斯汀根本帮不了什么,他尝试着将力量注入我体内的结果,就是被那股强大的反噬力狠狠地推开,然后身体重重地跌出去,摔了个狼狈不堪。
房间里这时已冲进了很多人,都是我的老熟人,我的好友波尔多也在其中,不过我这时已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而女儿这时不顾一切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停地在我的耳边鼓励道:
“爸爸,坚持住!叔叔说过,只要你有足够的生志,那颗心就会发挥作用!为了我,你一定得活下去!”
我的右手背一凉,是女儿的泪水洒在上面,她已经急得哭出来了,她很关心我,很在乎我,这就是我想要的感觉了,家的人感觉,亲人的感觉,很温暖……
一股暖意,透过她紧握着我的右手传入心房内,那股揪痛的感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着,我感觉到胸口暖烘烘的,创造与毁灭,体内正剧烈冲突的那两股力量,就在这时神奇般地分离开来。
得到魔神的心脏,残留最终回复魔法的效力,及女儿的眼泪,在三者共同的作用下,这一次要命的反噬,我终于逃脱了。
占据上风的最终魔法,虽然效力已经很弱,还是迅速地将我惨不忍睹的身体修复。
我躺在床上,右手和女儿的手紧握在一起,目光恍惚中,女儿的脸和希拉的面孔又一次重迭。
希安站在女儿的身边,用同样关切的眼神看着我,我问他道:
“她很象你妈妈,不是吗?”
这时,我再一次确定,女儿弗莱娅,她一定希拉为了救赎我而投胎到人间的转世,是的,一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