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鹰刀第一眼看见楚天舒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个人才是自己应该终生为之奋斗地目标。
那是一种对高山的仰望,是一种对神圣的膜拜。
楚天舒站在试剑亭的角落中,脊背挺直如枪,双目如鹰隼。
尽管他所立之处并不很显眼,但鹰刀还是一眼便看见了他的身影。
只要有楚天舒存在的地方,你不可能还能注意到其他的东西。
楚天舒的身影孤寂而萧索,但唇际的笑容却淡而优雅,如冬日中的一杯温酒,如暗夜中的一盏明灯。
在他的面前,你会自然而然地感到自身的渺小,当他望着你的时候,你会有一种莫名的心悸。
时值秋夜,晚风习习,凉爽舒畅。
但鹰刀还有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唇际有些发干。
萧听雨将众人领到试剑亭之后,便一言不发地退到了楚天舒的身旁。
楚天舒注视鹰刀良久,见鹰刀尽管有些揣然,但双眼坚定,毫不畏缩地回望自己,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他微微一笑,道:“你是鹰刀?”
鹰刀也微微一笑,道:“正是!”
楚灵走到楚天舒的身旁,拽住楚天舒的衣袖,道:“爹爹……”话方才出口,便被楚天舒阻住。
楚天舒轻轻拉住楚灵的小手,道:“你不用说了,你的心意爹爹都很明白……今夜,鹰刀既然敢来见我,想必他不会让你失望。而且,凭他这份胆量,也说明了你并没有选错了人……错的人只是爹爹一人而已,是爹爹对不起你。可是,有些事你明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要去做,这才是最悲哀之处……“
楚灵泪流满面,呜咽道:“爹爹,难道你非要杀鹰大哥不可吗?……鹰大哥他不是坏人,他甚至救过女儿的命。”
楚天舒笑道:“鹰刀既然敢找上门来见我,他必然已经有了可以令我不用杀他的理由,你现在先不要着急,且听他说一说他的理由。如果切实可行,我又何必杀他?”说着,转头望着鹰刀。
鹰刀哈哈一笑,道:“目前花溪剑派借着追杀我的名头,联合中原武林白道诸派入侵川西,形势已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其实,以我的人头来逼退花溪剑派并不是唯一的方法,只要我退回花溪剑派的腹地同样能够达到相同的效果。只要我一天不入巴蜀,花溪剑派势不能进军川西。这样一来花溪剑派的诡计就不能得逞了。”
楚天舒一笑,道:“说的不错。但你想,难道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方法吗?这是因为你这个计划依然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鹰刀一愣,这个计划是他思虑良久才想出来的万无一失的计划,绝无漏洞可言,为什么楚天舒依然认为有破绽呢?
他又在肚中盘算了良久,还是没有什么发现,便皱眉道:“有什么漏洞?”
楚天舒长叹一口气道:“如果这个方法可行,我早就这么做了,又何必杀你,让灵儿伤心?的确,你这个方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认准花溪剑派不敢也不想杀你,便用自己将花溪剑派拖在江南,这一招看上去好像很凶险,实际上却很安全。老实说,你在遭受多方追杀的情况下依然能够认清形势,想出这么一招险棋来,实在是很不容易了,算得上是个杰出的人才。但是,你还是将荆悲情低估了。荆悲情何许人也?他的武功尚不足以称雄江南,但却能在昔日天魔宫如日中天的情况下造就花溪剑派在江南一派独大的局面,其谋略智计连我也要暗暗佩服。荆悲情图谋天魔宫在川西的基业已非一日两日了,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惜任何手段。你自认为,如果你堂而皇之地进入花溪剑派的腹地,荆悲情为了有继续进军川西的借口便会一力保你性命。但是,如果他真的杀了你又怎样?只要他做事仔细,在杀你之时密不透风,不让任何人知晓,杀你之后,却命一身材长相均和你近似的人,拿了你身上所有可以代表你身份的物品在川西现身,按照你平日处事的风格调戏几个良家妇女,甚至奸杀几个女子,并留下记号说浪子鹰刀来此一游,将你风流浪子采花淫贼的名声继续发扬光大……嘿嘿,就算我们知道此人绝对不会是你,但他们早就一边喊着追杀鹰刀一边大军压境兵临天魔宫了。到那时,我便是有通天的手段也是无可奈何了。鹰刀,鹰大公子,你觉得如何?”
鹰刀闻言,不禁目瞪口呆。
如果,荆悲情果然这么下流,先干掉自己,然后命人冒充自己到巴蜀胡闹一番,难道自己还能从地府中爬出来对那冒充自己的小子说:“喂,小子,采花便采花好了,干嘛弄得强奸杀人这么下流呀?我鹰刀风流是风流,可从来不下流,你冒充地一点都不象,还是叫荆悲情另外换一个人来冒充吧!”
嘿嘿,说得难听些,死在楚天舒手上还算是为了整个武林的和平而牺牲,是英雄赴难义不容辞;但是死在荆悲情的手上,那就惨了,万一阎王是个糊涂蛋,把别人强奸杀人的罪名安到自己的头上,那自己可就永不超生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活命了吗?
鹰刀瞥了一眼正目光炯炯注视着自己的楚天舒,心中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想出解决的方法,楚天舒一定会一剑了结自己的性命。
从楚天舒刚才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来,他对自己风流的行径是很不满的。
也难怪,楚天舒是个情痴,老婆死了这么多年了仍然忠贞不渝痴心不改,可自己这个女婿却偏偏是个风流鬼,风流韵事层出不穷响彻江南大地,无论是谁都会不会考虑将女儿嫁给自己的,更何况是楚天舒?
鹰刀望着楚天舒如鹰隼一般的目光甚至在怀疑,是不是楚天舒看不惯自己的风流毛病,故意借刀杀人,以免楚灵嫁错了人?
鹰刀冷汗汩汩而下,憋了良久,方才大声道:“如果,我能够保证自己不会丧生在花溪剑派的手上呢?”
楚天舒冷冷道:“你用什么来保证?”
事到如今,只能硬挺下去了,总不能就这么放弃吧?
鹰刀咬了咬牙,道:“用我的武功!狂刀战雨和令高足萧听雨都没能杀了我,我想花溪剑派应该不会有什么能杀得了我的人了。”鹰刀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他自知自己是在大吹牛皮,脸上实在烧地厉害。
楚天舒大笑起来,道:“你一定要这么说,我也无法好说。如果你真正的功夫有你嘴上一半的功夫,那我就放心了。也罢,权当你有自保的能力吧,但是你跑去江南大闹一通,说自己是鹰刀,人家便会承认你是鹰刀吗?如果荆悲情一口咬定你不是鹰刀,说真正的鹰刀依然在川西,你猜人家信你还是信荆悲情?”
鹰刀一想也是。
如果自己像个小丑一般在江南跳来跳去,可荆悲情却跑过来对大家说:“啊,此人乃冒牌货也,真正杀我的人还在川西,我是死者,我还会认错人吗?大家不要理这个疯子,还是快快随我去川西天魔宫找真正的鹰刀替我报仇吧!”可以想象的一幕必然是,在花溪剑派的一力指认下,自己这个原装货被人送到疯人院,而不知原委的武林诸派却依然被荆悲情牵着鼻子去川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真的要死在此地吗?
鹰刀茫然四顾,他望着楚灵绝世无双的美丽容颜,想起雅千柔口袋中用不尽的钱财,心里实在难以接受死亡的命运。
不能就这么放弃了,我鹰刀还没有活够呢!
芊芊的血仇未报,若儿的毒伤未除,自己老婆还没有讨,儿子还没有生,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楚灵看了一眼茫然无措的鹰刀,不由急道:“爹爹,如果我跟了鹰大哥一同去,不就可以证明鹰大哥不是冒牌货了吗?我想,我说出来的话总是有人相信的罢?”
鹰刀一惊,忙道:“不行!太危险了。”以他的武功,自保尚有困难,更何况还要保护一个没有武功的楚灵?
正所谓明枪已躲暗箭难防,荆悲情这种无耻小人做起事来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有丝毫的疏忽便会被其所趁。
芊芊之死已经是自己永远难以愈合的伤痛,若是楚灵有什么好歹的话,那自己也不用活了。
楚天舒一口回绝道:“灵儿休要胡说。且不说鹰刀是否真的具有保护你的能力,便是你的身份也是一个问题。我正在努力劝阻白道诸派停止追杀鹰刀返回各自的驻地以免他们被荆悲情利用,可是你却公然和鹰刀一起现身,那白道诸派一定会认为我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因为你的缘故而故意偏袒鹰刀。那样一来,我说的话还有谁肯听?所以,谁都可以出来作证人,唯独你不行。”
鹰刀眼睛转来转去,突然见到一直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雅千柔,心内不由一动。
他诡异一笑道:“灵儿就是不用和我在一起也同样可以证明我是如假包换的鹰刀的。”
楚天舒眉毛一掀,静听鹰刀下文。
楚灵却惊喜道:“我不和你在一起,却应该怎么证明?”
鹰刀哈哈笑道:“我鹰刀风流成性,喜新厌旧乃是常事。如果我突然抛弃了你,和别的女人出双入对双宿双栖,那么灵儿你会怎么做呢?”
楚灵一怔,幽幽道:“那有什么法子?你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我还能怎样?只能怨自己命苦罢了。”
鹰刀料不到楚灵会如此回答,不由大为尴尬。
他心内有鬼地看了一眼正摇头苦笑的楚天舒,忙咳嗽一声道:“很简单,灵儿只需领着一大帮人跟在我身后喊打喊杀的就可以了,这叫做棒打薄情郎,由不得别人不信。如此一来,楚前辈出面劝阻白道诸派时,别人也不会说他是在徇私了……”
楚灵喜道:“果然好计策!”说着,她突然抿嘴一笑,风情万种地在鹰刀的肩上轻轻一拍,低声笑道:“我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你这个负心薄情的小冤家……唉,一想到我要棒打你这个薄情郎,我的手都快痒了……”
楚天舒在一旁初次见到女儿如此多情娇痴的一面,好像女儿在这一刹那间将所有的美丽皆开放了出来,心内不禁有些感动。
多少年来,自己对女儿宠爱有加,她要什么自己便给她什么,却也没有见到女儿有如此开心快乐的时刻。
看来,爱情可以使一个女人美丽这句话的确是至理名言呀!
而且,从方才的对话可以看得出来,女儿居然毫不计较鹰刀风流成性的毛病,说明了她对鹰刀已经爱入骨髓,无法自拔,若是自己当真杀了鹰刀,只怕女儿立时觉得生无可恋而以死徇情,到那时自己再来后悔只怕是来不及了。
楚天舒一想到如此严重的后果,立时打消了原先必杀鹰刀的计划。
老实说,他自从听说楚灵和鹰刀定情的消息之后,立刻对鹰刀进行过一番调查,发觉鹰刀此人虽无大恶,却是个风流成性的浪子。
再加上听了秦道雪对鹰刀的评估,觉得鹰刀实在不是楚灵的良配,只怕女儿嫁过去之后,难以忍受鹰刀风流的毛病,终生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度日。
所以,当日作出以鹰刀的人头来换取花溪剑派退出巴蜀的决定时几乎没有经过一丝犹豫,毕竟这是解决事端最直接也是最简单的方法。
但是此刻看来,自己需要重新判断此事了。
楚天舒并非常人,既然想清楚厉害关系,他便当机立断道:“就这么办罢!听雨,你带一批人和灵儿一路追在鹰刀的身后,名义上是争风吃醋,暗地里却可以保护鹰刀的安全。灵儿,这么安排你该满意了吧?”
楚灵喜出望外,她跳到楚天舒的怀中欢欣道:“谢谢爹爹!”
乖乖龙的冬,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鹰刀长呼一口气,放下心中大石。
但是若儿还在侯嬴的手中,只有楚天舒亲自出马,才有可能将若儿毫发无伤的带出来。
最重要的是,若儿的毒伤唯有“三叶雪桑”可以治好,若没有楚天舒这等身手,是不可能从天魔宫中拿到这唯一的解药的。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说动楚天舒去帮自己救人,最好的方法还是通过楚灵去求楚天舒……
想到这里,鹰刀将楚灵拉到一旁,将若儿的事说了一遍,并委婉地“威胁”楚灵,若楚天舒不答应去救若儿,自己是不可能心无挂碍地去花溪剑派的腹地捣乱的。
楚灵无奈,只得去求楚天舒。
楚天舒一听,几乎被气得七窍生烟。
自己好不容易下决心放这臭小子一条生路,却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打蛇随棍上,另提条件。
在一霎间,楚天舒几乎有着一剑将鹰刀了结干净的冲动。
但望着女儿可怜巴巴的神情,楚天舒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鹰刀的要求。
诸事商定之后,鹰刀长笑一声道:“好了,最后一件事便是找一个女人来和我一同演这出私奔的戏了。当然,这个女人不但要心甘情愿地和我串谋演这出戏,还要有一定的地位,至少有和灵儿一拼的能力,这样才能闹得无人不知谁人不晓,让荆悲情有什么小动作都用不出来……嘿嘿,一时半会儿的,这种女人还真是难找呀!”说着,眼光有意无意地飘向雅千柔。
果然,众人的目光俱都望向雅千柔。
“你们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堂堂郡主耶,叫我去做这种事,你们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楚灵跨前一步,求道:“小柔姐姐,你就当是做做好事罢!”
“不行,这怎么可以?我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一沾上鹰刀这种色鬼,就算两人间清清白白的,在别人的眼中也是脏的……”
鹰刀望着雅千柔慌乱的样子,心里暗暗偷笑。
他已经开始盘算在以后的旅程中,该如何图谋雅千柔口袋中的钱财了。
反正这女人口袋中的钱多得花不完,自己不帮着花一点,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再说了,这女人也是个天生尤物,说不定有机会揩一揩油……
他故意道:“算了,既然郡主不答应,我们也不能勉强。滋事体大,万一郡主不是心甘情愿地合作,是很容易出乱子的……”说是这么说,但其实是在暗示如果找一个不知内情、不通力合作的人,却更容易出事。
众人都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雅千柔。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倒霉的事一定要栽到我的头上?……要我和鹰刀在一起,你们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算了……”
雅千柔脸色发白,神情凄苦。她已经预见了自己非常凄惨的未来。
几个时辰之后。直通江南的官道上。
晨曦已照耀大地,东方一轮红日跳跃着跃离地平线。
鹰刀意气风发地骑在一匹骏马之上。
他高声向身后一骑道:“郡主,我们是在私奔耶,你不要这么慢腾腾的好不好?这样,哪里还象什么私奔的样子?如果在这里就被灵儿他们追到,那这出戏就比较难演了……哈哈!”
雅千柔气道:“私奔你个大头鬼!若不是看在灵儿的面上,看我不把你一刀割下头来!”说着,她狠狠一鞭抽在鹰刀的马股上。
鹰刀胯下骏马吃此一鞭,不由洒开蹄子飞奔起来,一瞬间,前方鹰刀的身影已如一个黑点渐渐消失。
但空中却依然传来鹰刀豪放的笑声:“荆流云呀荆流云!我鹰刀又回来了,你就洗干净你的猪头等着我鹰大公子来割吧!……”
接着,一曲曲风豪迈悲壮的曲子响彻大地。
正是鹰刀好友“天杀”傲寒常唱的那首塞北民歌。
雅千柔初听如此豪壮的歌曲,不由一怔,觉得歌调壮怀激烈很是动听。
不由暗道:“这鹰刀是什么人呢?一会儿嬉皮笑脸,一会儿刁钻古怪,一会儿下流无耻,一会儿壮怀激烈……真让人搞不懂。唉,不管搞不搞得懂,总之和他在一起,我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她长叹一声,追着鹰刀的身影去了。
在他们身后约三十里处。
楚灵坐在马车之内悠然自得地唱着小调,显然心情很好。
而和她同坐在车内的却是昨日在巴东城门口跟在雅千柔身旁的那名“锦衣童子”。
当然,她也已换回女装。
看来,她的心情却没有楚灵那般好。只听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楚灵奇道:“侍剑,你为什么叹气?在为你家郡主担心吗?”
侍剑黛眉微蹙,道:“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楚灵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小柔姐姐武功这么好,便是我萧师兄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再说,还有鹰大哥在一旁照应呢!”
侍剑叹道:“正是有鹰刀和我家郡主在一起,我才担心哩!”
楚灵一怔,说不出话来。
她掀开车帘待要和伴在马车旁的萧听雨说话,却见到萧听雨眼望前方郁郁寡欢,眼中满是萧索的神情。
前途遥遥,究竟会有什么命运在前方等待着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