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东城门。
城墙门楼上悬挂着几串长长的灯笼,在这风雪交加之夜,灯光愈加显得黯淡,仅使得方圆十几丈之地依稀可辨。
厚重的城门开启着。
与其他各城门每到三更过后就要关闭有所不同,东城门外是贯通大江南北的交通枢纽--襄水,经营南北货物往来的客商往往在深夜或凌晨时分停靠在东城码头。
为了方便这些缴纳大量税收的客商出入襄阳,郡府特别许可东城门常年不闭。
因此,这里也成为唯一可以在深夜时分自由出入襄阳城的通道。
“若是见到那个手持青铜斧的女子,立杀无赦!”这是龙泽秀行下达的命令。
早已习惯了接受这种语句简单的命令,同样的,自己和其余三位同门也总是非常简单有效地完成任务。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自己总觉得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这只是一个奇怪的预感,这种不详的感觉非常不好,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样,闷闷的,极不舒服。
或许,是该考虑洗手不干了。
等到这次中原之行的任务完毕,自己便向龙泽秀行请辞,好好地去过一个正常人所拥有的平淡生活,这几年间自己积蓄下来的银钱也足够自己下半辈子过活了。
娶妻生子,这种在几年前还被自己嗤之以鼻的生活,现在看来却是如此的令人向往。
经历过太多杀戮和血腥的心灵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兴奋和刺激,唯有深深的疲累和厌倦。
全身包裹在黑衣下的西城牧默然伫立在襄阳东城门的墙角处,面容平静如水,心底却思潮翻涌无法抑制。
尽管他的身形伟岸,可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的身影便像是溶入身后城墙的砖石中一样,如果不加注意,根本没有人知道那里居然站着一个人。
“五行隐身术”是伊贺忍术最基本的技巧之一。
按五行之数共分为“金隐”、“木隐”、“水隐”、“土隐”和“火隐”五类。
顾名思义,精通“金隐”者,可藏身于金属物质之内不为他人所察觉,而精通“木隐”者,可藏身于林木之间销声匿迹。
西城牧便是“土隐”高手,此刻他站立在城门墙角处,收摄体内灵息精气,远远望去,便像是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由于修练“五行隐身术”极其艰苦,更要配合各人体质天赋修练,故而精通一门“隐身术”已是极少,能身兼数门“隐身术”的更是凤毛麟角。
西城牧却凭着超人的意志同时修练“土隐”和“水隐”,并得以大成,使他成为伊贺流内的佼佼者。
和崇尚武道精神的浪人武士不同,忍者是专为各诸侯、城主服务的杀人利器。
为了国家的利益,泯灭天性、尽忠职守地完成城主交待下来的刺杀任务是衡量忍者成就的唯一标准。
无论被刺杀的对象是不通武功的妇孺小孩还是具有超凡武功的敌对城主和武将,只要他成为忍者的刺杀目标,能侥幸生存的机率几乎不到百分之一。
正因为忍者具有这一高效率的办事能力,豢养一批高忠诚度的忍者是战国时期所有割据一方的诸侯和城主必须要做的事。
而进入相对集权、统一的幕府时代,忍者服务的对象逐渐由各诸侯和城主转为私人。
除了少数能加入幕府将军授权成立的特务机构以外,绝大多数忍者需要自谋出路,经常沦为一般权贵谋害政敌的杀人工具。
而为了形象上的需要,这些权贵宁愿请一些浪人武士以客卿的身份进驻自己家中,也不愿堂而皇之地豢养忍者,因为这样做容易落人口实,对自己的政治前途极为不利。
正因如此,原本兴旺一时的职业日渐式微,相对的,以各种剑道、拳道为名的武馆道场应运而生。
而从这些武馆道场出来的武士,更多的作用只是成为权贵们相互之间夸耀实力或争强斗狠的资本。
当然,忍者的没落并不代表忍者毫无用武之地。
实质上,当忍者这个职业远离荣耀的光圈,堕入黑暗之后,反而变得更加神秘难测。
物以稀为贵,这个商业定律同样适合形容忍者。
转入地下操作的忍者流派时常为了丰厚可观的报酬而派遣门下弟子去执行杀人任务,只要你付得出相应的报酬,你根本不需要说出杀人的理由,满意的答案便会出现在你面前。
至此,忍者流派已彻底从国家培养、输送特种武士的机构变成杀手集团。
毫无疑问,作为注重自身利益的杀手集团来说,对忍者杀人技巧的要求将更高,只有百分百的满足客户的要求,你这个杀人集团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你才能接到更多的杀人订单。
同时,为了避免被杀者之亲属的无休止报复,低调和隐藏在暗处也是必须的生存之道。
伊贺流就是这样一个杀手集团。
提起伊贺忍者,整个扶桑几乎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但是说到伊贺流的基地,却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伊贺流的本部在北海道的大雪山中;也有人说伊贺流的基地在京都的大相国寺内;更有人说伊贺流驻扎在大海中某个不为人知的孤岛上……
而伊贺流之所以会声名大噪完全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
如果不是这个偶然事件,恐怕伊贺流依然和所有的忍者流派一样,隐藏在不为世人所知的黑暗深渊。
某次,深为幕府将军丰臣宠信的一个权贵莫名死在自己的寝室内,现场除了留有一朵作为伊贺流忍者标识的红花之外,没有半丝线索存在。
丰臣勃然大怒,誓要追查凶手,于是请来扶桑当代第一高手,被誉为“武圣”的大岛幸正前来察勘。
大岛幸正看过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若纯以杀人技巧来说,这个凶手的手段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我自叹不如。伊贺忍者,果然高明……果然高明……”大岛幸正乃是扶桑当代武学第一人,连他也盛赞伊贺流忍者的杀人技巧,那一定是极为高明的了。
霎时,伊贺忍者立时成为权贵们青睐的对象,杀人订单如雪片般蜂拥而至。
而身为幕府将军的丰臣,也立时对伊贺忍者另眼相看,专门派人和伊贺流接触,将伊贺忍者聘用于自己的特务机构。
自此,伊贺流红极一时,炙手可热,成为各忍者流派中的佼佼者,一直至今。
与此同时,聘用伊贺流忍者作为幕府特务机构的班底也是每一任幕府将军沿用至今的惯例。
西城牧等四人正是被这一任幕府聘用的伊贺流忍者,此次跟随龙泽秀行来到中原更是直接受命于幕府将军本人。
“渐雪妹妹,你的头发真是漂亮啊,黑得跟墨汁一样,又长又垂,一直披到你的屁股……不,臀部上。实在有让人忍不住要摸一摸的冲动……”“我看你是想摸我的屁股吧!我实在想不通,像你这样言语粗鄙、满脑袋低级趣味的猴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女人喜欢?头发黑得跟墨汁一样,还真亏你说的出口……还有,我叫南宫渐雪,不是什么渐雪妹妹,以我们的关系,你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称呼我为妹妹的那一步。”“当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大献殷勤时,所谓风流名士的那些华词美藻所表达的内在意义其实完全和我所要表达的东西一样,最终的目的不过是想将那个女人弄到自己的床上。既然如此,我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这只说明了我是一个诚恳真实的人。渐雪妹妹,你不会也和世人一般浅薄,注重虚假的表象,受所谓的风流名士的假象所迷惑吧……”“……”“呵呵……只要我们继续接触下去,你一定会发现,我实在比这个世上大多数的男人都要可爱……”“你给我住手!无可否认,你前面那一段话有一定的道理,似乎无法让人辩驳,但是这并不代表我默许你可以摸我的屁股……还有,我也和普通人一样,宁愿选择和虚伪的名士交往,也不和你这个毛手毛脚的臭猴子厮混。”“真是让人失望啊……庄子曾经说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没有当过猴子,又怎么会知道我当猴子的快乐……”远处有一对男女渐渐走近。
那女子窈窕的身材和艳丽绝伦的容貌本该成为西城牧关注的重点,可是因为那男子让人啼笑皆非的奇怪论调,令西城牧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健硕颀长的体型、龙骧虎步之姿、算不上英俊却颇具棱角的脸型,使那男子充满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如果撇去他“淫荡下流”的眼神和满嘴的胡说八道不论,纯以外型看来,倒是一个容易惹人好感的人物。
并不需要仔细确认,那男子身后背着的那把奇形长刀便点明了他的身份--浪子鹰刀。
不过想起来还真是觉得奇怪,就是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男人,彩衣姑娘却视之为最危险的人物……
与鹰刀结伴款款行来、自称为“南宫渐雪”的艳丽女郎正是此次行动的刺杀目标。
从她窈窕的体型看去,绝难想像不久前手持着青铜巨斧纵横于沈园之巅的竟是如此一个似乎弱不禁风的女孩。
真是一对奇怪的男女啊!
西城牧微微一笑。
真气萦绕于右手指端,身后的长柄窄刃刀在刀鞘内轻轻震动。
动手!
他的喉间突然发出一阵奇异的“咯咯”声,这是他与同门之间互相约定的信号。
这种怪音对外人来说不过是几个晦涩难听的音节,但对于同是出身于伊贺流的忍者来说,它不但代表了出手的命令,更详细指定了行动的具体计划。
“先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射出十字镖,打乱目标的心神,然后四人一起出手,目标锁定为女子。”简单的几个音节代表了以上的意义。
西城牧口中的怪音未落,便听得数十枝十字镖从各个方位像雨点般袭向毫无准备的鹰刀和南宫渐雪。
造型古怪的十字飞镖是伊贺流忍者手中的杀人利器,更是每一个伊贺流忍者的基本装备之一。
十字飞镖的飞行轨迹与一般的暗器不同,并不是采取直线飞行的方式,而是以弧线的轨迹飞行,而且在镖上有一道风槽,破空时发出的响声极为尖锐刺耳,可以干扰敌人的注意力。
所以初次遇到十字飞镖偷袭的人,往往会因为判断错误其飞行轨迹而中镖,镖尖上的倒刺在深入人体后,便不容易拔出,血液也会顺着风槽流出,难以止血。
但是西城牧清楚地知道,这些对于鹰刀和南宫渐雪这种高手来说并不足以造成伤害,最多只能在视觉和听觉上做成一定的干扰。
是以,真正的杀招在于四人的联手进攻。
出刀!
刀光如水,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光,以利箭般袭向南宫渐雪。
西城牧的身形蓦然自城墙的砖石内浮现,面容古井不波,眼光锐利如剑,体内真气的运行发挥至极限,双手紧握长柄窄刃刀以“上手斩”斜劈五丈开外的南宫渐雪。
刀尖所取的角度为南宫渐雪的右颈动脉。
与此同时,其余三位伊贺忍者也在这一刹那间出手。
南宫渐雪足下三尺处的一片雪地突然裂开,雪亮的刀光直取她的双足;城墙处的一棵大树的某条枝干也飘落在南宫渐雪的头顶,并在离南宫渐雪头顶二尺处时变成一柄长刀,直插她的头顶大穴;原本高挂于城楼上的一串灯笼骤然爆裂开来,燃烧成一团火焰,袭向南宫渐雪的胸前,火光中刀光闪烁吞吐不定。
伊贺流中有一门“五隐绝杀阵”,由精擅“金、木、水、土、火”五行隐身术的忍者各一名组成刀阵,利用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互相连接每个人的精神异力,形成充沛强大的真气网,将目标锁定其中,然后一击格杀。
如今,已有西城牧的“土隐”、雪地中稻本一郎的“水隐”、大树上中田眷的“木隐”和灯笼中樱木雅子的“火隐”共四隐,只缺“金隐”便形成威力无比强大、可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五隐绝杀阵”。
尽管五行缺一,无法组成完整的“五隐绝杀阵”,但对于被突袭的目标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再加上在出手之前,已经用十字飞镖扰乱了南宫渐雪的心神,相信在这么详密的刺杀计划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脱。
西城牧感受着手中长柄窄刃刀切破空气时那流畅的手感,望着南宫渐雪惊恐失措的眼神,嘴角不由再度露出微笑。
这是一种满意的微笑,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按他心中预想的程序在进行。
但是,就在他的刀尖快要接触到南宫渐雪的脖颈时,事情突然起了令人预想不到的变化。
“渐雪妹妹,我说的不错吧,有人一定不会让我们平平安安地进入襄阳……你是不是很佩服我的先见之明呢?呵呵……”当鹰刀这令人讨厌的声音传入西城牧耳中时,刀尖前南宫渐雪那惊恐的面容却戏剧性地变为一丝甜美的微笑,并突然在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闪耀着黑色光芒的刀光。
大夏龙雀刀!
西城牧心中一惊,待要收刀后退,却已来不及做出反应。
只觉自己的长柄窄刃刀与鹰刀的大夏龙雀刀轻轻一接触,便被绞成了碎片,飘落于雪地中,更难受的是一股霸道至极的真气自刀身侵袭而来,直攻自己手腕大脉,使得自己的右手当即有一阵麻木的异感。
西城牧急运内力,方才将那股异种真气排出体外,但自己的身体却被鹰刀这一刀震开。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几声闷哼,却是三位同伴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准备不足,中了鹰刀的暗算。
从他们的声音中可以判断出,他们甚至受了一点轻微内伤。
西城牧心中苦涩至极。
原本以为是己方在暗算对方,却不料对方早有准备,故意扮猪吃老虎,反而算了己方一着。
“期待了一个晚上,终于让我如愿上演英雄救美的好戏了……呵呵,你们还真是没有让我失望!”西城牧擡头看去,只见鹰刀志得意满地站在场中,手中大夏龙雀刀早已回鞘身后,眼神充满了睿智,仿佛天下间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此刻的他又哪里是方才那个满口胡言乱语的猴子?
而身为己方刺伤目标的南宫渐雪正背着双手,巧笑嫣然地望着鹰刀,神态悠闲,似乎刚才的危险不过是一场有意思的游戏而已。
这时,西城牧才深深了解到蒙彩衣为何要将鹰刀列为最危险的人物。
这个男人,就如一柄藏于剑鞘中的宝剑,平时普通平凡,一旦出鞘,则必然光芒四射。
今夜若想顺利完成任务,恐怕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吧!这是西城牧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事态的发展似乎正在往自己预想的反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