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顺六年,八月廿二,燃灯佛诞,南斗下降,明堂值日。
照说是个吉星高照的好日子,可袁吉脸色阴沉,一贯能维持在面上的微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好歹是个养尊处优的小爵爷,纵然家中环境与一般贵胄大不相同,叫他能忍常人之所不能,眼下的局面,也足叫他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三日过去,他手下心腹尽遣,在这群山之中苦苦寻觅蛛丝马迹,连土下埋的污物都一处处刨了出来,总算是没叫胡雨洛那个贱婢失去踪迹。
但只将范围缩小到了一座山中。
这附近起伏山头少说也有十三、四个,若是小些还好,大不了纵火一烧,总能将人逼出来。
偏偏确定的那处山不仅大小上算是群峰魁首,还正是当年猛虎寨插过旗盖过屋的据点之一。
那帮人不来追他,半途决定跑去那座山上,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打算抢先一步拿到袁家失落的宝物,守株待兔等他上钩么?
若对方只有叶飘零一人,袁吉还有自信,认定那边就是如此情况。
可偏偏还多了个心性狡诈应变机巧的胡雨洛。
那女人身上仿佛聚齐了胡家上下所有死者的庇护,叫他着实头痛不已。
有她为叶飘零出谋划策,那座山上到底是不是有宝物在,还要存疑。
而袁吉最难受的,便是明知如此,他还不得不去。
不管胡雨洛说将线索交给袁福的话是不是虚晃一枪,他都赌不起,只能选择相信。
只要相信,那眼前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袁家先祖风流,枝繁叶茂,却从未如许多大宅大户一样,主干稳定,屹立不倒。
袁家的枝节攀附在谁身上,只看谁长得最粗。
袁福已经不年轻了。他享受多年的福气,不可能陪着他直到老去。
来自皇家的荣宠有个秘而不宣的规矩,那便是从不指定具体的人选,只将位置确认,谁来坐,由袁家有资格的长辈推举。
袁吉就是凭借这个规矩拿到了小爵爷的地位。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赤身裸体走入那个昏暗的屋子,被一双双冷冽的眼睛凝视,恨不得撕开他的皮,看看里面骨的场景。
他想把那屋子里的人都杀了。
但他更想再得到一次进入那屋子,被看,被选中的机会。
他只要再被选上一次,将来,就有机会成为屋子里看人的人。
他就可以去撕别人的皮,挖别人的骨。
可惜,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袁吉苦心经营,已将手伸到了三教九流的江湖之中,仍难做出什么出挑的功绩。
在袁家,只有一样无可饶恕的罪孽——无能。
但这罪孽,只在一种情况下会被处置。
所以大部分袁家的人很愿意去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纨绔子弟,声色犬马,昼夜宣淫。
袁吉知道,他已站在那道血红界线的边缘。
从选了这条路起,他就没有回头的机会。
如今,跟来的飞鹰卫尽数丧命,天道损兵折将,野心初露峥嵘,想必正在头痛。
袁吉身前仅剩的阻碍,不过一个叶飘零而已。
可就是这个叶飘零,带着几个女人,竟如山精鬼魅一般,一夜之间,就叫他的手下丧命十余个。
除去下落不明的几人,找到的八具尸体,只有一个看起来是正面战斗死在清风十三式下。
剩余七个,都死在了那柄袁吉并不陌生的剑上。
一柄三尺九寸长,二指多宽,好似一震便断的奇型长剑。
袁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比不要命的人可怕得多的,是不要脸的人。
叶飘零无疑就是个不要脸的剑客。
他不摆架子,不放豪言,更不讲什么江湖规矩。
一夜之间死掉的尸体中,足有三具断气的时候手还扶在撒尿的鸡巴上。
另外四个,死状也谈不上体面。
连袁吉都觉得,死在燕逐雪剑下那个亲信,可以算是走运。
去掉下落不明的人,他这趟倾巢而出所剩的部属,已寥寥无几。
可笑的是,袁吉略一盘算,就发现他明里暗里派出的人,几乎都是死在叶飘零手上。
他甚至觉得,就是祸水东引让袁福来针对叶飘零,也很难收到成效。
“幸德,来吃些东西吧。”那劲装美妇的脸色也憔悴了许多,语气远不如先前那么自信,“咱们剩的干粮,大约还够半日。”
袁吉咬了咬牙,“就只剩这么点了?”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想不到,那姓叶的能将事情办到这个地步……不够小心的死了,东西都被搜走了,那些小心翼翼的,包袱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飞了毒针,莫说是吃的,水囊都不能再用。”
袁吉眯起双目,怒极反笑,“好,好得很。叶飘零,你不愧是冷星寒的徒弟。”
那妇人柔声道:“幸德,我心里头不安得很,咱们……不行就撤吧。从这里向正东,三、五日就能离了山区,路上咱们捉些东西吃,绝不至于饿死。”
袁吉冷冷道:“本也不会饿死。这么大一座山,还能找不到吃的?就算真找不到,将你验完的尸身带上,撒尿时死的那些好好洗洗,总能吃上几天。”
不料那妇人幽幽一叹,低头道:“所有找回的尸体,都被毒烟薰过,毒针扎过,埋了兴许都要烂块地,如何吃得……”
咔嚓。袁吉捏碎了手中折扇。
他将扇骨一撅,丢到一旁,咬牙道:“叫人去找吃的,随便什么活物,杀狼宰猪掏鸟,再不行就去捉蛇!”
“幸德……”
“去!”
美妇却并未领命,忧心忡忡道:“幸德,叶飘零显然已在附近,你叫人出去找吃的,怕是吃的找不到,人也回不来了……”
袁吉指尖微微一颤,深吸口气,抚胸闭目,沉默片刻,哑声道:“能动的,还有几个?”
“六个,要对付叶飘零,须得三三结阵,才有胜算。大家演练得仓促,真要对上,恐怕……”
“哼……哼哼哼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袁吉昂首大笑,七情鉴中大欢喜阴阳经可以让阴阳真气并存,忘忧诀与思无邪两种内功便能同时发动,阴阳交融之下,声震四野,周围枯叶簌簌而落。
他为了故意示弱于人,常带佩剑在身。
他真正苦修的七情鉴,其中并无剑法。
此刻他真气不加掩饰运转释放,宛如猛虎长啸,回荡在群山之中。
这是挑衅,也是宣告。
只是,袁吉知道不会有任何回应。
若叶飘零是随便挑衅就能被激怒的蠢货,绝活不到此刻。
袁吉解下腰间装样子的佩剑,随手一丢,扔在了荒草丛中,“走,咱们一起去找吃的。叶飘零真有本事,就将咱们八个一起杀了。”
那美妇惶恐道:“这如何使得,幸德,你千金之躯,还是……我带人去吧。”
“不成。有燕逐雪在,你带三个人去,也有危险。你带六个人去,危险的便是我。”袁吉冷冷道,“咱们八个从此刻起,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找到叶飘零之前,你便是拉屎撒尿,也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她顿时面现为难之色,轻声道:“幸德,若只是你……那也罢了。可,还有另外六人呢,那里头……足足五个男的啊。”
袁吉扭头看着她,冷冷道:“我若是叫那五人将你轮流奸淫一番,你是否就不再忌惮了?”
那美妇顿时打了个冷战,道:“不、不必如此,我……懂了。”
艺高人胆大的一夜死绝,他二人带着剩下五男一女,胜算已远不如前。
更糟的是,死掉和不见的人里,还有对山林最熟悉的几个。
没了他们,袁吉一行直到将近正午,才算是找到了一窝山鸡。
幼雏无肉,仅那一只母鸡算是收获,偏偏还没人会处理,最后弄出的烤鸡放血不净内脏未清半焦半生,袁吉只看了一眼,便别开头去,一口不尝。
口粮集中到袁吉和随行宠姬身上,余下六人只得分了那只糟糕透顶的山鸡。
结果,午后不久,便有四个腹痛难忍,轮流在不远处清空肚肠,臭气四溢。
其中恰有部下中唯一一个女子,想要走远不让,只能靠着一棵树干挡住裸在外面的屁股,羞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连着屎尿一起埋了。
士气低落,目标也遥遥无期。
先前二十多人的时候在山上找人就已不是易事,如今只剩他们八个,二主六仆无一山民在内,还有四个运内功都镇不住跑肚拉稀,莫说对手是在山林里来无影去无踪状若妖魅的叶飘零,便是随便来个跑山捡菌子的娃娃,他们也休想逮住。
到天色近昏,寒鸦群号,他们总算凭着六个部下的记性,找到了先前来过的猛虎寨遗址。
“幸德,这地方咱们之前已经搜过,可以说挖地三尺,宝贝绝不在这儿。”
“我知道。”袁吉沉声道,“但叶飘零他们可能在这儿。他们觉得我要来这儿,也许会在此等我。”
那美妇已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轻声道:“幸德,小爵爷,那叶飘零就是个活鬼,煞星,他压根就没想着跟你正面较量一场,他怎可能在这儿等着啊。”
“但他还带着一个武功不济的女人。胡雨洛可不像他能在山林之间如履平地,他一定要找一个妥当的地方安置。石碧丝也不是什么一流高手,我只要抓住她们随便一个,不怕叶飘零不出来。”
“可百花阁的女人从小就要进山采药草,咱们现下连个熟路的人都没有,要怎么找她们啊?”
“熬过今晚,明天一早,全力找胡雨洛的踪迹。石碧丝再怎么熟悉地形,胡雨洛一个养在山庄的大小姐,短短数月,能变成猴子不成?”袁吉咬了咬牙,“柿子,本就该捡软的捏。”
可软柿子,总要先捡到手里。
赶来这边之前,袁吉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的陷阱。
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叶飘零。
一路上没有任何专门设下的陷阱。
仅有的埋伏,是叶飘零和燕逐雪这两个人。
从损失的部下武功高低来评价分量的话,说他们是被叶飘零一己之力击溃也不为过。
袁吉曾经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拿着剑,他不是叶飘零的对手。
丢掉剑,正面对战,他有信心在百招之内取胜。
但此刻,他的信心荡然无存。
并非是对武功失去了自信,而是他已明白,叶飘零并不会如他幻想中的那样,和他像寻常江湖人一样厮杀。
袁吉叹了口气,跟着部下往废墟深处走去。
他赶在天黑之前攀到这里,另一个原因就是安全。
这儿毕竟曾是猛虎寨安身立命的地方,即便大火之后多年风吹雨淋,早已不成样子,但深处还有几个小房间可用。
最关键的,是还利用天然洞穴挖了躲藏用的密室。
袁吉需要一个安全的房间。
如果不吃饱喝足休息充分,他跟叶飘零动手就等于白白让出了三成胜算。
如果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相信自己一觉睡醒可能部下已经死光。
他甚至觉得此刻叶飘零就在不知什么地方盯着他们。
半个时辰后,最深处的密室里点起了灯,门外生好了火。
新劈的松木噼啪作响,翻找出的铁锅里煮满了热水。
六个部下的肚子都开始难受,除了烧开过的水,他们什么都不敢入口。
袁吉和身边美妇分掉了最后的口粮。
他望着碗里热水上淡淡弥漫开的白气,轻声道:“明天找到中午,要是找不到胡雨洛的形迹,也没办法把叶飘零逼出来,咱们就走。”
他的宠姬眼前一亮,门口挤成一团的六个部下也显得振奋了不少。
可枕边人终究略略知晓小爵爷的心性,那美妇略一踌躇,轻声道:“幸德,就这么走,你当真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袁吉长叹一声,“山庄逃出胡雨洛一个活口之后,一切急转而下……到处都是窟窿,到处都补不干净。与我共谋大事的人都死了,我拉来的人马就只剩下你们几个。叶飘零,又是个叫我找不出破绽的怪物。我还年轻,走,总归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她这才松了口气,软软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我就怕你意气用事,真在这荒山野岭,最不利的地方跟那凶巴巴的鬼猴子拼命。走了,便来日方长。我能从小用元阴助你一个十年,就能再助你一个十年。等咱们七情鉴上的武功全部大成,修为已臻化境,叶飘零再怎么兴风作浪,也总有他跑不了的时候。”
袁吉自嘲般一笑,忽道:“就算到了那时,能胜过化龙经驱使的狂龙掌么?”
那美妇低下头,轻声道:“你家的事,看的又不是武功。不然,先祖那门盖世心法,怎会谁也不曾学过。”
袁吉靠在墙上,缓缓道:“所以我才一直在找藏龙宝居的线索。可惜龙啸那个废物,按捺不住不肯在隐龙山庄多忍几年,否则,我等他消息就是,何必忍着龃龉跟天道那群疯子凑到一起,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他望向门外阴沉沉的夜幕,从齿缝中道:“若我能找到藏龙宝居,先祖做成的大业,我未必没有机会。”
宠姬一惊,本想说些什么,可一看他眼神,忙又低下头,轻声道:“说得有理。”
袁吉不再多说,闭目养神同时,已在思索,若是逃走回去,该如何应付袁福那边的压力。
罪责他并不担心,如意楼和天道两家去分,足够他推得干干净净。
他安插在飞鹰卫中的另一个心腹算算行程,此刻早已到过侯爷府。
相信不久之后,叶飘零这名字就将高居飞鹰卫悬红榜首,大江南北,再难有容身之处。
没他在旁,燕逐雪不过是个初出江湖的女人,袁吉相信,只要费些手段,并非不能下手。
说不定,还是个给袁福引火烧身的好机会。
清风烟雨楼那两个目无王法的老怪物一旦找上门,侯爷恐怕也要焦头烂额一番吧?
静谧之中,月现苍穹。浓云未雨而散,清霜不寒自凝。
那宠姬养了阵神,看看外头比先前亮些,略一踌躇,凑近袁吉身边,低声道:“幸德,我……快憋不住了。你看,是叫人找个木桶进来,还是……”
袁吉微微皱眉,散功起身,道:“为何要忍着?”
她苦着脸道:“路上……要被那么多人看着,我宁可忍忍。”
“蠢货!”袁吉沉声怒斥,“要是中间碰上叶飘零,我和他交手,还要指望你带人拖住燕逐雪,你就这样憋着打么?!”
她泪汪汪一低头,道:“明日我绝不会了。那……那这会儿……”
袁吉看向门口,“来人,你们去……”
说到一半,他忽然收住,一抬手略作停顿,沉吟一霎,道:“你们护着点夫人,去附近找个地方出恭。”
那宠姬一怔,咬了咬唇,道:“爵爷,我……我不想去外头……”
袁吉瞥她一眼,道:“去,这次我会远远盯着你,放心,绝不叫你出事。”
她又是一怔,媚意天生的眸子稍稍一转,低声道:“你是要……引出那姓叶的?”
“他未必会上这个钩,但他要是来,我便绝不会手下留情。”袁吉握紧拳头,缓缓抬起,原本俊秀文雅的五官,都因溢出的杀气而微微扭曲,“我之前还是顾虑太多,早知有今日,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也知道,叶飘零并未给过他哪怕一次绝好的机会。
他纵然抛开顾虑,能杀的,怕也只有胡雨洛。
那女人攥着线索在手,他哪里舍得。
不一会儿,那宠姬将机簧暗器缠在袖中,腰间掖好毒镖,靴筒里的匕首调到最顺手的地方,摸出半条手帕不情不愿地撕成两片,往外去了。
袁吉挑亮残灯,脱下外衣,露出里面黑灰色的夜行服,屏息凝神等待几息,运起七情鉴中雨燕惊蝉的上乘身法,影子一闪,便无声无息到了密室之外。
他从预先看好的逃亡退路悄悄溜到暗处,在宠姬手中火把照不到的地方攀上枝头,绕到最可能出现偷袭者的方向侧面,捏着几根毒针,屏息等待。
作饵,自要逼真。
那宠姬磨磨蹭蹭寻到一个安全角落,插下火把,在勉强能挡住下体的地方褪去裤腰,屈膝蹲下,虽说心中委屈,但知道性命攸关,到也不敢怠慢,一边留意肚肠,一边凝神听着周围动静。
袁吉相信叶飘零一定就在附近。而且,燕逐雪未必跟着。
生死相斗,这是他最后的好机会。
哪怕为此会让当饵的人毙命,他也在所不惜。
转眼间,思无邪内功运至顶峰,周围数十丈内风吹草动尽收耳底,袁吉握紧五指,内息鼓荡。
那名为匹夫怒的拳法,只等着狠狠轰在叶飘零的脸上。
七情鉴中的长程轻功恐别离早已被他练至巅峰,一旦发现叶飘零的身影,他有信心绝不跟丢。
可叶飘零没来。
那位宠姬已装模作样多磨蹭了片刻,仍然无事发生。
她暗暗松一口气,准备擦抹起身。
就在这时,他们离开的藏身之处,忽然冒出了大片火光。
袁吉面色一变,毫不犹豫飞身而起,足尖在枝头连点,如同一只大鸟,转眼便赶回废墟密室之前。
用来维持火堆的松木,和找遍废墟才搜集来的那些灯油,全化作了火焰的食粮,让滚滚黑烟,充斥在他选择的,最安全的过夜之处。
“叶……飘……零……”袁吉指节发白,眼前发黑,自出生至此,还从未这般恼火过。
他一跃跳上断壁,背对火光,四下张望,不断思索,若他此刻是叶飘零,放火之后,该从何处撤退才最安全。
突的,他心中一凛,发现自己也许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放火,并不需要多高深的武功。
从点燃火引到火光被注意之前,即便是那个胡雨洛,也有充足时间撤离。
更何况,对手里还有个熟悉山林的石碧丝。
袁吉拧身转头,一跃而出。
而他的双脚还未落地,耳边,就听到了那尖锐到令他牙根发酸的惨叫。
“叶飘零——!”
根本顾不上去管还在骚臭血泊中抽搐的女人,袁吉盯着还未从他视野中消失的背影,如一阵风,急冲而去。
这一刻,他脑中没了宏图大志,没了阴谋诡计。
只有烧红了双眼的熊熊怒火,催动着他抛下最后的亲信,冲向叶飘零。
冲向他以为的,最后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