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莲,依莲——”他急忙放声大叫。少女身形如风,一路往山顶奔去,连头都不曾回过。
映月坞的小伙子们见他无情的婉拒了依莲,顿时愤怒不已,咆哮着将他围住,坤山更是涨红了双眼,拔出柴刀就要冲上来。
“阿林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依莲?!”方才那闹得最凶的咪猜名叫紫桐,一路上与林晚荣也是相熟,她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身上的肉咬下来一口:“依莲天天想着你,念着你,每晚不睡觉的等你回来!她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可是你,你这样对她——你还是我们的阿林哥吗?!”
林晚荣急得直摆手:“紫桐,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们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
“还叫他什么阿林哥,”坤山大吼一声,举着柴刀扑了上来:“我要劈死这华家狗!”
映月坞的姑娘们急急拦住他,说话的紫桐愤愤一跺脚,大声道:“山寨里的阿母说得对,华家郎个个都是狼心狗肺、无情无义,他们只会欺骗我们苗家女,只恨我们没有早点看穿!从此以后,你不是我们的阿林哥,映月坞再也没有你这样的朋友,阿弟阿妹,我们走!”
“紫桐,你们听我说——”
映月坞的年轻人哪有耐心听他解释,齐齐朝他呸了口,竹筒里的清水狠狠撒到他身上,然后满脸鄙夷的扬长而去。
这一下变化极快,还没反应过来,周遭就已人去楼空,映月坞的青年男女早已走的不见了踪影。
他在苗寨数十天交下的朋友,个个都与他划清了界限,眨眼就让他又恢复成了孤家寡人。
林晚荣默默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目光无意识落到面前的草地上,依莲留下的玉带赫然在目,轻轻拾起握在手中,腰带柔软芬芳,似还带着少女的体温,那正中间处绣着的一对粉红蝴蝶翩翩起舞,分外美丽。
他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小心翼翼将洁白的腰带折好塞进怀中,摇头笑了笑,却是有些苦涩的味道。
高酋急匆匆行了过来,凑在他耳边小声嘟哝了几句,林晚荣略略点头,反应平淡。
正说话间,忽听前面喧哗阵阵,两队黑苗侍卫手扶柴刀、气焰汹汹的冲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那领头的,乃是扎果的弟弟扎龙。
老高眨了眨眼,笑道:“找碴的来了!”
扎龙大踏步行过来,挥舞着手里的柴刀,面色凶恶,指着他噼里啪啦一通怒吼。
林晚荣高酋面面相觑,他们二人都是西贝货,那苗语一句也听不懂。
老高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嘿嘿偷笑,猛地拔出柴刀,嘴里叽里呱啦,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这一举倒是大大出乎扎龙的意料,他们横行苗乡惯了,还从没有人敢主动挑战他们呢!
唯独这个黑脸的大汉,不仅苗语说的晦涩难懂,那胆量也是胜人一筹。
扎龙急忙退后几步,双手一挥,眼看着双方就要混战,忽听一声清喝:“住手!”
从远处行来一个清瘦的苗家老头,双目圆瞪,满脸怒色,扎龙吓得一缩头,急忙叫了声:“寒侬阿叔!”
寒侬哼了声,用华语道:“扎龙,你这是要干什么?”
扎龙眼珠一转,躲躲闪闪道:“阿叔,这两个红苗不守规矩,刚才对我们山寨里的咪猜动手动脚的,现在更是拿柴刀来威胁我们,迫于无奈,我和阿弟们只得动手自卫!”
“这么说,倒是我们人少的,欺负你们人多的了?”林晚荣嘻嘻一笑。
扎龙面色一狠:“怎么,不行吗?!”
他妈的,这个世界上比我无耻的,多了去了!林晚荣嘿了声,想笑又不敢笑。
“住口!”寒侬阿叔气得胡子直颤,指着扎龙鼻子道:“你阿哥打马骝胜不过人家,你就带着人马来找碴,这算是什么本事?!有种你就赢回来啊?!你们哥俩,真把我们苗寨的脸都丢尽了!”
这劈头盖脸的怒骂,可真够狠的,一点面子也不留。
苗家长幼有序,寒侬又是威震苗乡的大长老,人人敬重,扎龙怎敢在如此众多人面前与他顶嘴?
他脸色又红又白,牙齿咬得吱吱作响,怨毒地看了林晚荣一眼,转身离去。
见大长老脸色铁青、粗气直喘,林晚荣急忙赔笑:“阿叔别生气,害群之马只是个别,苗家的乡亲们可都是好人!”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扎龙走了,寒侬阿叔把脸一瞥,顿又把怒火撒到这假阿哥身上了:“鬼鬼祟祟、贼眉鼠眼,假扮苗家,妄图混上山接近圣姑,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晚荣眨了眨眼,急道:“阿叔,我是真的来看圣姑的,她没告诉你吗?!”
大长老哼了声,望着他身上的红苗衣衫,顿时火气又来了:“你来看圣姑,那依莲呢?!”
依莲?林晚荣呆呆叹了声,不知该要怎么开口。
“华家郎,你把依莲藏到哪里了?你是不是欺负她了?!快说!”寒侬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应该不算欺负吧,”林晚荣小心翼翼的低下头,轻声道:“只是刚才有点,有点那个小矛盾,她偷偷躲起来,不想见我了!”
大长老看他躲躲闪闪的神色,无声的摇了摇头,叹道:“你跟我来吧!”
寒侬转身就走,态度坚决,林晚荣看的一凛,急忙几步撵上他:“阿叔,我们到哪儿去?”
寒侬阿叔哼了声,脸色冰冷,根本不答话,林晚荣讨了老大个没趣,只得乖乖闭嘴。
花山节早已恢复了热闹,到处载歌载舞,欢笑开颜。
他往高台上打量,方才在打马骝中受挫的扎果,灰头土脸的坐在聂远清身边,二人正小声说着什么,那旁边坐着的安碧如却不见了。
大长老带我去,莫非是安姐姐要见我?他心思电转,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极大,顿时喜上眉梢。
二人走了一截,却是上了山路,辨认方向,竟是往半山腰上悬着的山寨而去。
碧落坞的白苗山寨建在峰中峰上,走了不知多久,便觉冷风嗖嗖,脖子里直灌凉气,四处白雾茫茫、水气氤氲,就如同踏进了云中。
林晚荣急忙一缩头,再不敢往下看,抬头望去,却已身处苗家山寨最高峰上。寒侬阿叔在一座吊脚楼前停下,朝他哼道:“你,进去!!”
这吊脚楼镶嵌在岩壁中,形状独特,里面安静之极,听不到一丝的声音。
还未靠近,便觉阵阵寒意涌上心头。
林晚荣背心一凉,忙道:“阿,阿叔,这,这是什么地方?”
大长老却是神色温和了,朝他笑道:“进去就知道了——”
“能不能先透露一点,就一点点!”他睁大了眼睛讨价还价。
寒侬嘿嘿一伸手:“你要是不敢进,那就请回吧!”
这是激将法,我可不上你当!
他偷偷撇了撇嘴,急忙竖起耳朵倾听,吊脚楼内死寂一片,没有人声,没有呼吸,仿佛一座空城,唯有那凛冽寒意,不断在心头盘旋。
大长老微笑望着他,沉吟不语,林晚荣却是被他盯的直发毛:什么意思?
老阿叔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安姐姐又在哪里?
这门我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他踌躇半晌却还拿不定主意,寒侬阿叔嘿嘿道:“我现在数三下!要是喊到三,你还没进去,那就当你自己放弃了,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一!”
大长老竟是说到做到,马上就开始报数了!
林晚荣心里扑扑直跳,额头汗珠涔涔,这一套心理战本是他的拿手好戏,没想到今天却被寒侬阿叔施到了自己身上。
“二——”
大长老的声音又疾又响,仿佛催命符般,根本容不得他多想。林晚荣一咬牙,放声喊道:“我进——”
寒侬哈哈大笑,猛地拉开大门,一脚蹬在他腿弯上:“这就对了!快进去吧,华家郎!”
没想到这个瘦瘦高高的寒侬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术高手,这一脚又快又疾,林晚荣猝不及防之下,便被他踢进了房中。
屋里黝黑一片,阴风四溢,林晚荣刚打了个冷战,便听身后啪嗒轻响,门竟是被从外面锁上了。
“喂,阿叔,你干什么?”他一个激灵,疾步跃到门前,奋力去拉栓手。
这木门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又厚又沉,严丝合缝,根本就透不出一丝的光亮。
房中本就幽暗,这一关门,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他的眼睛刹那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屋子极大极空旷,四周死一般沉寂,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说是安静,却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觉这房中阴森森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就像是座冰冷的灵屋。
灵屋?这一想,顿令他汗毛倒竖,额头上的冷汗刷刷直掉。他心脏噗通噗通乱跳,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也不知从哪里飘来一丝阴冷的寒风,吹得人毛骨悚然。他急急呼吸了口气,慢慢缓过神来,双手不断向前摸索,小心翼翼的向前探进。
越往前走就越是心惊,这屋子也不知有多大,幽静阴森,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更找不到一丝的活物,浓浓的恐惧,就仿佛一道幽灵,紧紧缠绕在心头。
“吱——”一声尖叫忽从脚下传出,在这黝黑阴森的房中,就如同厉鬼一般凄厉。
他心神本就高度紧张,这一下直带走了他的七魂六魄,他哗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汗珠刷刷的流淌:“谁,谁——”
那颤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中四处飘荡,回声渐起,一遍遍盘旋在耳边。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忍着心中巨大的恐惧,缓缓伸出手去。
前面脚下似有东西,他颤颤巍巍的抚摸上去,先入手的,却是一只人脚。
“咦——”他嘴角抽搐,肌肉直颤,心都要跳出来了。
沉寂片刻,忽觉有些不对劲,这人脚怎么是软软的、柔柔的,像个布偶?
他咬牙再伸手,从那人脚一直往上摸去,有胳膊有腿,有鼻子有嘴,竟然真的是个一人来高的布偶!
他哗啦跳起来,大怒道:“谁,谁耍我?!”
“啪,”屋中的烛台忽然全部点亮,靓丽的烛光刺的他眼睛都睁不开来。他吓得疾跳了两步,忙忙用手捂住双眼:“谁?不准吓我!”
屋里仍是安静,那感觉却已完全不同了,身后隐有一道轻轻的呼吸,温柔回荡在耳边,满是生命的温暖。
他蓦然睁开眼来,一个妩媚动人的苗家女子,娇颜如花,正轻笑望着他。
“师傅姐姐!”他惊喜的叫了起来,跳上前去就要抱她。
“嘘!”安碧如食指按在唇边,脸色严肃,微微摇头。
“怎么了?”他又呆又愣,不解地望着安姐姐。
安碧如拉着他手,缓缓转过身来,这一望,他却是完全呆住了。
这空旷的屋中,唯一陈设的,就是一座高大的神柜,神柜上从高到低摆满了灵位。
安碧如轻轻跪倒,脸色晕红,双手缓缓合十,眸中水雾蒙蒙,喃喃自语道:“列祖列祖,阿爹阿母,女儿带人来看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