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寺古玩市场。
东2区,北段。
我翻开小本看着上面的字迹,嘴里念叨着“同源美玉”四个字,抬头左顾右盼地在那不宽不窄地青石路两旁寻摸着第一个目的地,不多时,一名叫“同源美玉”的商铺进入了我的视线。
我神情一震,领着袁雅珍和席蔓莎走过去。
商铺的号码是3227,是比较靠外的一家,此时,店外一米处围了三五个人,正眼巴巴地围观着坐在台阶上的一个中年人,中年人手上有块淡灰色皮子的和田玉籽料原石,重量不大,跟个打火机似的,呈不规则的椭圆形。
“这个怎么卖?”
“一万。”
“我都跟你这儿买了三块了,还不便宜点?”
“嗯,那行,给九千吧。”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中年人从店主手里拿到原石,便捧在手里反复琢磨了琢磨,最后重新交给店主,指着籽料尖端的突起位置用指甲盖向下一划,比划着告诉他从这个角度切一个窗口。
店主会意地点点头,插好电源,从店里拽出一个拉着线的小型手握切料机,在一干人眨也不眨地目光下,转起机器,稳稳地按了下去。
吱啦吱啦,吱啦吱啦。
和田玉虽被称之为软玉,可却一点也不软,只比翡翠低了一筹。
在刺耳的声音下,灰色皮子的籽料很快被切下了一厘米左右的厚度,露出里面的玉肉。
跟翡翠赌石不同,翡翠毛料的内里大部分是没有翠的,都是硬邦邦的石头,空的就是空的,但和田玉籽料通常没有擦空的情况,籽料里面大都是有玉的,只是看玉料好坏罢了,如果杂质丛生,有咎裂,有脏痕,那这块籽料跟擦空了也没什么区别,算是垮了,根本不值钱。
我现在眼前的这块,显然就属于这个行列。
“脏喽。”一个看热闹的人惋惜道。
灰皮籽料开出来了,切面是青玉,虽然及不上白玉值钱,但也是不错的。
不过玉肉中心处却夹杂着一抹灰色,脏乎乎的,难看极了。
中年人骂了句脏话,又不甘心地让店主再切了两刀,末了才摇头叹气离开了。
席蔓莎呃了一声,“这什么意思?他为啥不要那个石头了?”
“一文不值了,要它干嘛?”我动了动被她俩挽住的两只手臂。
“啊?一万块钱就这么没了?”席蔓莎惊道。
袁雅珍一垂眼皮,“嗯,比股票快。”
我呵呵一笑:“股票哪能跟赌石赌玉比,股票涨得再多一天也是百分之十,跌得再多也不会赔到哪里去,赌玉呢,没准一秒钟前还是百万富翁,一秒钟后就倾家荡产了,嗯,也可能是一秒钟前还是工薪阶层,一秒钟后就是千万富翁了。”
铃铃铃,我的手机响了。
我摸出来放到耳边,“月娥?”
“你们那边什么情况了?”那头飘来邹月娥笑吟吟的声音。
我道:“刚把天宁寺古玩市场转了转,还没下手呢,怎么了?你们有收获了?”
“差不多吧,红园的人气挺足,石头也不错,婉如和徐森高洋仨人刚商量着买了三块籽料说试试手,结果有一块开了个白玉,黄皮子的,听说挺值钱,另一块是青玉,没杂质,就是玉质的色泽一般般,不是那么润,但婉如说也算赚了,没赔钱,第三块稍稍差一些,色调杂了。”
我一听,顿时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这也算有收获?”
“哟,那您说,怎么才叫有收获啊?”
“白玉算啥,起码得开个羊脂白玉吧。”
那边的声音小了些,好像是邹月娥把嘴离远了,“婉如,呵呵,小靖说你不行啊,连个羊脂白玉都没开出来。”不多会儿,电话对面换了个声音,是晏婉如的,晏姐气道:“你以为羊脂玉是大白菜呀,黄皮裹的白玉就不错了,我这块起码值个三十多万呢,还羊脂?你要把整个红园市场所有籽料都包下来一个一个开,估计连五块羊脂玉也出不来。”
蒋妍大大咧咧的嗓门也叫了起来:“我靠,镜子开出羊脂玉了?不是吧?”
我咳嗽了咳嗽,“那什么,我刚溜达完,还没下手呢。”
“嗨,我说也是嘛。”
阵阵嘘声传来。
挂上电话,我心里不平衡道:“晏姐她们开出个不错的白玉,几十万,不行不行,咱们也得抓紧了。”
席蔓莎一呆:“这么厉害?”
我瞪眼道:“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叫啥厉害呀,哼,等回去以后保准给她们比下去,走走,进同源美玉看看。”进了前面的店铺,还有几个人正在柜台上选玉,山料在西侧的水泥地上放着,籽料都在北侧,有褐色,有黄色,有黑色,有碧色,彩光十足,很是诱人。
记忆中,十几天后,那块金色皮子的“金裹银”便是在这里开出来的。
当时窦老板和他朋友眼睁睁用DV拍下了当时的画面,羡慕得不行。
嗯,算一算日子的话,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那块籽料应该此时已在店里了。
我扯着脖子在柜台上找着金色皮子的籽料。
说是金色,实际上也属于黄色,不过,并不是所有黄皮子都能称之为金色,需要那种特别细腻、特别艳丽、特别有光泽的淡黄色才能叫做金色,它也是众多皮色中比较昂贵的一种。
是的,决定和田玉籽料价值的因素,不仅仅只有里面的玉质,表层的皮子也是个极为重要的东西,近现代一般的情况,制成雕件或首饰把件的和田玉籽料,往往都是带着皮子卖的,不会刻意把皮子消掉,那样反倒会影响和田玉的整体价值。
找啊找,找啊找……
诶,有了!
金光闪闪的籽料实在是太过显眼了,目光扫过货架最上层时,我登时发现了目标。
那是一块大约三斤多,呈扁扁的不规则椭圆形,竖立着被一个紫檀木做的小托儿架着。
它表面荡漾着一股柔和圆滑的金色光芒,皮子上没有一丝杂质,甚至连坑凹和裂纹也丝毫看不到,滑溜溜的,细腻腻的,色泽也非常均匀,金色深浅大致相同,没有出现这儿深色一些那儿浅色一些的情况,这种皮子,简直堪称完美。
我记忆中的金裹银立刻与它重合在一起。
是它!
错不了了!
“老板。”我按耐住心头的兴奋,指着那块金皮子籽料道:“这个怎么卖?”
一个客人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就乐了,“哟,这籽料还没卖出去呢?我上个月来就看见了,老板,我说你也真是的,这籽料确实是好,没得挑,可你开价太高了吧,起码比市场价高出了一倍啊。”
店主笑道:“没办法,收来的时候就贵。”
我眨眨眼:“到底多少钱?”
店主伸出三个手指头,“三百万,不还价。”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这个价格吃了一惊,乖乖,三百万?我说这么好的料子怎么一直没人买呢!
袁雅珍皱皱眉:“这么贵?”
席蔓莎瞪着眼珠子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和田玉籽料跟翡翠不同,如果一块三斤的翡翠毛料,那基本算是很小的了,对于这种地底下埋着的石头,别说几斤了,几千斤的也不是没有,可对于在河床里埋着的和田玉来说,三斤可不算小了,甚至可以称作很大,毕竟,一般的和田玉籽料都是几十克的居多,没有太大的。
重量大,皮色好,形状顺,所以价格才高。
店主指着那块金皮子介绍道:“这皮色跟市场上可太少见了,一般的黄皮子橘皮子哪有这块那么均匀那么亮?你随便看吧,保证跟扬州找不出第二块来。”说着,他看看我腰上挂着的羊脂玉把件,“小兄弟,你这是羊脂的吧?我看你也是玩玉的,应该知道,红皮子底下的玉质,往往发青的占了绝大部分,很少会有白玉,而洒金皮子底下的玉质,可是现在玉石界公认最白的玉质,金色皮子,百分之九十都会出白玉。”
我点了点眉心,“可您这块金皮子太贵了,就算出了上好白玉,也赚不了多少钱啊,相反,万一有了点杂质和裂纹,或者出了青玉,三百万可回不了本。”青玉产量极大,价值自然比不上白玉。
店主道:“赌玉赌玉,总得有个赌,它也可能开出白玉里最顶级的羊脂白玉啊。”
我摇摇头:“羊脂玉不好挂色,一般只有裂纹和凹陷的地方才能上皮子,您这块皮色这么均,这么厚,羊脂玉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说了半天,我也是为了砍价,“这样吧,您让让价儿,两百八十万,行不?”
磨了会儿嘴皮子,金皮子最终以两百八十五万成交。
开门见喜,这个势头不错呀。
席蔓莎无比担忧道:“小靖,你真要买呀?那可是两百多万,你,你要不然让婉如先帮着看一眼吧,这不是小钱。”
手里攥着这块冰冷冷滑溜溜的金皮籽料,我心情大好,“放心,我有分寸。”
席老师一听,就低声嘟嘟囔囔着,没再劝我。
把石头卖了个好价钱的店主乐呵呵道:“跟这里开窗吗?”
“行啊,嗯,不过您稍等下,我出去一趟。”我把金皮子和田玉小心翼翼地收进兜口,然后带着袁雅珍席蔓莎离开了同源美玉,找了个犄角旮旯没人的地方,把手往她俩面前一伸,“对了,方才忘了说,你们带了多少钱,全都给我,这次赌玉算咱们仨人合资的,挣了钱均分。”
袁雅珍低头把手包打开,取出十沓万元人名币递给我,总十万。
我收好后,看了眼席蔓莎。
席老师羞赧地摸出几千块钱给我,“就这么多,你,你……”
“够了。”将钱收好,我们折身回了店里。
店主已经在门口腾出了一个空地,把石路上的碎末子扫了扫,随即将切割器拿在手里。
我却说了声我自己来吧,就接过机器坐到石阶上,找了块厚点的布垫在地面,将金皮子籽料放到上面,用脚踩住,试着固定了一下。
其实我的动作算不得正规,但我切鸡血石和翡翠毛料切得太习惯了,所以一时间改不过来,还是觉得这种动作最顺手。
周围人越聚越多。
可能是洒金皮的料子非常不错,短短一分钟后,竟围上了十几个看热闹的。
“哎呀,这皮色真好呀。”
“是啊,我看有戏,只要白玉没杂质,能值个三四百万了。”
“不一定,我看有点悬,有时候皮子表现越好,里面玉肉越差。”
“听说他是花了将近三百万买的,很亏呀,石头虽好,可不值这个价。”
“要是青玉就糟喽。”
旁边乱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
袁雅珍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这边看,席蔓莎也有点紧张,咬着嘴唇攥着拳头,好像全身上下都绷着劲儿似的,身体很是僵硬。
我看得有点好笑,一抬头,给了她们两人一个放心的眼神。
对于这块金皮子,我是有十成把握的,在我看来,这块籽料根本不可能会出现意外。
转起切料机,我在金皮籽料的右上角选了一个位置。
吱啦吱啦,我尽量稳住自己的手腕,不让机器打滑,一点一点地落在料子的皮色上。
和田玉的解石和翡翠解石又有一点不同,翡翠毛料来说,必须是把表面杂质和石头层剥离得干干净净才算圆满,才算完成最后的工序,但赌玉却并非这样,切籽料时,只需要开一个窗口看清里面的玉质如何就完全可以了,并不要把皮剥干净。
如果像这块洒金料一样,外形很正很圆很规则,那么根本不用雕刻,直接就能上拍卖做摆件,如果形态稍差或者里面料子有异,那还得需要雕刻掩饰,才能正式作为饰品或雕件卖。
我的目的,也是只开一个三十度角的斜窗口,这就足够了。
吱啦吱啦……
吱啦吱啦……
很快的,齿轮渐渐深入玉料皮层里,带下来一层薄薄的洒金皮。
“出来了出来了!”
“看看是什么!”
不少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勾勾地看向了切面。
我关掉切割器,用手指肚抹了抹切面上的粉末,可看了一眼后,眉头却深深地拧到了一起,这一刀说薄也薄,说不薄也不薄,居然没有见到玉肉,切面看到的还是那层洒金皮,只是色泽浅了许多。
旁边的店主眨眨眼睛:“皮子这么厚?”
又一个妇女道:“不过能看到白玉了,青玉做衬的话,颜色不会这么浅。”
这一刀算是小小的擦涨了,不过我却没那么在意,呼了口气,再次拿起切割器,控制着力度继续按照方才那个厚度切下一刀。
吱啦吱啦……
“这刀最关键。”
“是啊,成败就看这一刀了。”
果然,骄阳斜射下,雪白色的玉肉渐渐展露出痕迹。
然而还没等我高兴,让我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
一刀落罢,洁白的切面上竟然有一道灰色的痕迹漂浮在那里,又像是杂质,又像是咎裂,简直如同汤锅里的一枚耗子屎,太恶心人了。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我了个去,怎么可能有杂质!?
“完了,出脏了。”
“可惜啊,玉料好像不错呢。”
席蔓莎脸蛋一片惨白,抿着嘴唇道:“是不是……是不是赔了?”
我没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有把握,可现在这情况……我晕,怎么不但有裂还有杂质?
不可能啊,我就算记忆力再差,也不会把这个记错啊?
前世DV里那人切的时候,玉肉明明是很白的呀!
看着袁姐和席老师的表情,我用力捶了下额头。
赔钱还不要紧,两三百万咱赔得起,可哥们儿是要脸的人啊,这个面子可丢不起!
我心里大怒,大骂了这金皮籽料几句,心一狠,咬着后槽牙转起切割器,就狠狠往下又落了一刀。
谁也没想到的是,切面的景色霍然一变。
原本那脏兮兮的裂纹,居然被一下切没了,是的,没了,屁也找不见了,剩下的全是细密白洁的玉肉,而且,玉质表面油油腻腻的,好像是抹了层色拉油一般,不透明,但很润,很有光泽,很白嫩。
“我操!”也不知是谁骂了句脏话,“是他妈羊脂玉!?”
“呃……”
“乖乖,羊脂的啊,这可值了钱喽。”
羊脂玉,和田白玉里最名贵的顶级品种,也是所有玉石里最昂贵的一类玉。
它并不是那种很吓人的惨白,而是很有韵味有深度的油润白皙。
摸着那滑腻腻的切面,我心头大定,汗,我就说嘛,怎么可能记错呢。
那杂质和裂纹肯定是玉料在河底挂皮之前或挂皮之时留下的一丝浅浅的痕迹,并不是渗在玉料里的,只是浮在表面,一切就掉。
当然DV里那人之所以能一下就切到白肉,显然是跟我选的切面不是一个地方,这才造成了这一惊心动魄的画面。
抹了抹额头,我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