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中午,阳光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西湖边一家小小的酒家,玉皇山下比较偏僻的郊外,酒家的老板早就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了。
这个时候很少有人会来游玉皇山,更何况是到他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生意不好,整个人更没精神。
就在店老阁想在梦里与美人相会的时候,马蹄沉重而又缓慢的声音慢慢传来,店家立刻打起精神,一看那乡村小道上竟然有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慢慢驶来,连忙擦了擦脸,走上前堆着笑说:“客官,要不要休息一下?小店可是有拿手好菜,这时候吃点饭、喝点小酒、解个馋最好。”
“公爷,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吧。”
这时马车上的帘子慢慢打开,一张美得令人惊艳的容颜一下子就让店老板的魂魄都没了。
“嗯,歇一下脚吧。”
马车之后紧跟着一匹浑身棕毛雪白的高头大马,马上一个青色素衣的年轻人已经面露倦色,玉面如雪,身姿坚挺,是杭州城里不可多见的美男子。
“好的,您店里请。”
店老板这才从这惊艳的容颜里回过神来,本能的吞了一下口水之后,连忙搬起凳子并擦起桌子。
高怜心一身鹅黄色的长裙,丝绸的柔软衬托着身材的婀娜美妙,虽是素面朝天,但那仿佛画里天仙一样的容颜美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叫人不敢直视。
在她的搀扶下,张妈妈这才颤抖着走了下来。
老妈妈此时脸色有几分苍白,整个人显得有点无神。
“张老板,先坐这吧。”
杨存先行下马,将凳子椅子归整好,这才和高怜心一起扶着张妈妈坐下。
“公爷,您这是折煞老身啊。”
杨存的礼貌与随和令张妈妈有点惶恐。
“好了,都是一家人,别说那种客套话。”
杨存将她扶下来以后,这才朝着店家喊道:“老阁,有什么拿手菜快点烧上来!”
“好!”
店老板顿时眉笑眼开,冲着这三人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有钱的大户。
这家小店平时都是些过往的走夫贩卒或是猎户乡民吃便饭的地方,好久没看过这种大主顾上门了。
不过这种乡野小店自然不可能和城里酒楼一样准备那么多膳食,说是拿手菜,其实端上来的时候又显得有点寒酸,不过是一盘青菜炒鸡蛋,一盘普通到极点的蒜薹炒腊肉,杨存一看,顿时眉头皱了皱问:“店家,还有别的拿手菜吗?我家老妈妈身体不太好,不能吃这些油荤的食物,有没有清淡点的?”
“有有有,客倌您稍等。”
店老板何等机灵,一看杨存的样子就知道今儿个就算菜价有点贵也没问题,立刻眉开眼笑,连忙跑到旁边的小河边捞起几个悬挂的竹篓。
几个竹蒌里装的都是活蹦乱跳的海鲜,店家拿上手还没来得及推销呢,这时一个穿着破烂蓑衣、将全身包包得密不透风的男人走了过来,声音低沉而又嘶哑的问:“老板,还有素面吗?”
“哦,是你呀,素面有,不过得等一阵子。”
店老板一看来人,不冷不热的“哦”了一下,努了努嘴,示意他到角落那边的位置坐下,明显不希望这名不速之客打扰到他的贵客。
他眼神里略带轻蔑,语气简直像是打发乞丐一样。
“龙池……”
那道声音刻意装得嘶哑而又古怪,可是听起来却又那么清晰,杨存不经意的一听,顿时愣了一下,脑子灵光一闪,立刻回头喊了一声。
轻轻的一声,高怜心愣了一下,似乎是回想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张妈妈苍白的脸上则是僵了一阵,疑惑的看了龙池一眼,又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是你!”
这时蓑衣怪人也浑身一僵,微微拿起一直遮住脸的斗笠,斗笠下赫然是龙池那张半边都是图腾的怪脸。
凭良心说,如果不是这些古怪的东西,他绝对算得上是美男子。
不过如今不管再怎么看,尽管依旧俊美异常,但他身上那股怪异却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安。
“去去,别装熟,赶紧一边坐去,面马上帮你烧!”
店老板一开始没注意到两人的话,这会儿一看龙池一直盯着杨存看,深怕这家伙会打扰到自己的财神爷,立刻不耐烦的挥着手。
“你怎么也来这儿?”
龙池脸色略显犹豫,毕竟杨存的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也不知道方不方便说话。
对高怜心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挑逗男人荷尔蒙的柔媚,他竟然视而不见,甚至在眼神一扫而过的时候连半点触动都没有。
“我有事过来一趟。”
杨存说话的时候,指着旁边的空凳说:“相请不如偶遇,要不中午就一起吃吧。”
“咦,你们真认识啊?”
店家过来的时候一脸吃惊,不过还是赶紧拿着他的河鲜一个劲的说:“这位公子你看,我这的河鲜可都不错,有大草鱼、河虾还有河蟹,全都是今天早上刚抓上来的,有病的话熬点粥喝,那可是大补啊。”
“全做了吧!”
店老板的殷勤有点啰嗦过头,杨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眼看着龙池一脸犹豫,立刻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笑呵呵的说:“没事,都是我家里人!这是我的内人,这位是我家的长辈。”
“公子好。”
高怜心顿时脸红得跟柿子一样,又羞又喜,难为情的嗔了杨存一眼。
此时被这句“内人”一惊,脑子已经有点晕了,哪还想得了到底在哪听过龙池这个名字。
倒是张妈妈赶紧和龙池点了点头,毕竟她也是个会察颜观色之人,眼看着龙池虽然穿着相当破烂,但不论气质还是体格都不像普通人,而且杨存还那么客气,所以她也不敢怠慢。
她刚才稍一回神就已经想起龙池这个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心里震惊于朝廷第一钦犯为何会这么年轻,更疑惑以杨存的身份为什么会和这种过街老鼠在一起。
只是有些话她也不方便问,只能赶紧装作没听见。
“两位好。”
龙池明显不是什么知书达礼之人,而且他又那么阴森古怪。
这客气话说起来实在别扭,眼神一扫,本能的带着一种阴森。
刚才杨存居然明目张胆喊出他的名讳,这可让他吓了——跳,再一看眼前二人的神色没有异样,他皱了皱眉暗骂杨存鲁莽之余,也松了一口大气。
“这大白天的也能碰上你,真稀奇啊!”
杨存语气略显调侃,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一时鲁莽可能会带来麻烦。
心想这家伙自己都说自己是朝廷头号钦犯了,居然在犯案后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未免太嚣张了吧!
龙池尴尬一笑,本想说话,只是一看旁边还有人在,一下子就把话都咽了回去,只是拿起茶杯小口抿着,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怜心,我身子不好,别耽误公爷他们说话,我们去那边吃吧,我想吹吹风。”
张妈妈心思细腻,故意咳了一下,借口身体不适,拉着高怜心就朝小店外侧靠河边较远的桌子走去。
“公爷,我们去那边晒晒,不耽误您与朋友叙旧。”
高怜心也明白张妈妈的意思,起身的时候不忘朝龙池缓行一礼,柔声的说:“龙公子,我妈妈身子不适不便多陪,还请见谅。”
“怜心,走吧。”
病态的张妈妈倒是先牵起高怜心,温和一笑之后,拉着她坐到最远的那张桌子上。
“哪里哪里,是我打扰了。”
龙池一副不自然的模样,也很文诌诌还了个拱手礼。
一看两人的表现落落大方,心想她们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心里就释然了。
这家伙,怎么听他说客气话那么别扭啊!
杨存在旁看着,心里感觉整个都很不对劲。
以龙池的为人,说个什么杀人灭口、要你全家死光之类的话都很符合他的风格,猛然见他这种以礼待人的态度,就和青楼的婊子说“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大概是一样的感觉,假到让人想揍他一顿。
高怜心和张妈妈款步轻挪,到了河边最远的一张小桌子上,此时店家已经在后头开始忙着宰杀河鲜。
眼看旁边没人了,杨存这才看了看坐立不安的龙池,笑着说:“你干嘛那么紧张啊,杀人灭口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过。对了,你不是窝在那间小屋吗,怎么跑出来了?”
“我那没什么口粮,今天累了,想出来吃一点。”
龙池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马上又是一脸兴奋,压低声音问:“对了,那天兵工厂死这么多人,应该有人报官了吧,事情怎么样了。”
“你什么都没听到吗?”
杨存倒是有点纳闷,这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家伙就是始作俑者,怎么他自己连半点风声都不知道。
“我上哪知道?”
龙池苦笑一下。
他现在是朝廷追捕的对象,为了避免麻烦,他连大一点的小镇都不会去,更何况是杭州这样的大城。
这家乡野小店离他藏匿的地方最近,平时龙池过的都是孤独的生活,吃的不是野菜就是野果。
也就偶尔有机会才会出来吃一点别的东西,接触的人不多,也怕接触人,哪能听得到什么风声。
“你的素面来了。”
店家将河鲜宰完以后,先利落的生火烧了一碗素面,一把端到龙池面前,笑眯眯的说:“你每次来都是清水素面,菜都不舍得放几根肚子都没半点油荤,用不用这么抠门呀,存钱娶媳妇是不是?”
“少说你的,又不会少付你钱!”
龙池顿时大窘,狠狠瞪了他一眼。
虽然他杀人如麻,不过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面对店家这善意的调侃倒也没什么生气的迹象。
“行了,端一边去。”
杨存把那素面往旁边桌子一放:“把你店里的好菜都端上来,那些河鲜都送那边去。我们要点下酒的就可以了,有什么酒吗?拿一点上来。”
“有的,您稍等。”
店家笑得更开心了,转身拿来了一坛烧酒,马上就跑到灶台边忙着,将店里乏人问津的肉食都拿了出来。
“事情怎么样了?”
龙池眼看碍事的店老板走了,这才低声询问着。
“六十八人无一活口,第二天就有村民吓坏了跑去报官。”
杨存摇了摇头说:“那些夜里没来的工匠都是普通人,一知道这样的事情哪还待得住?死的那些工匠家属更是哭天喊地,一个个早吓得魂都没了!杭州衙门立刻派了捕快和仵作过去,一看那里惨状,师爷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案。现在城里都是蛇妖化形害人之类的谣传,白永望这会儿恐怕头疼得要命了。”
“蛇妖吗?满好玩的。”
龙池哈哈一乐,明显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拿起筷子习惯性的往前面一插,看不见那碗清水素面,面前摆着的炒鸡蛋和腊肉倒是让他错愕得有些不太习惯。
“怎么了?没毒的,我请客,你尽管吃。”
杨存说话的时候夹了口腊肉,又拿来小酒杯,在两人面前各自倒了一杯。
“不是,有点不习惯。”
龙池沉吟一下,手有点僵硬的夹了一点鸡蛋放在碗里,眼眶发红的说:“五年了吧,我有五年没和人一起吃过饭了。”
“你习惯和死人一起吃啊!”
杨存顿时冷汗直流,这家伙果然不是正常人。
这类货色的变态就算叫他一边看解剖一边吃火锅应该都没问题,恐怕就算在停尸房里吃饭也不会影响他的食欲。
“也很久没吃过猪肉了。”
龙池说话的时候,夹了一块腊肉放进嘴里,尽管味道没多好,但却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眼前一亮,甚至喉咙夸张的蠕动了一下。
“不是吧,你那么拉风,至于那么穷吗?”
杨存对他的穷酸样有点纳闷,不过心里倒真是有一个困惑。
记得前晚在那间兵工厂杀人的时候,帐房里可是有不少银子,这家伙怎么连一分都没拿呀?
要不至于窘迫到这种地步吗?
“杀人归杀人,脏钱我一分都不想要!”
龙池此时眼前凶光一闪,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眼神里难掩的仇恨再次变得浓郁。
“好了,我现在倒有点事想问。”
杨存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后好奇的问:“你不是把那些死人都变药尸了,怎么这会儿全都老实躺在义庄里?”
“得等到明夜月当空时它们才会成药尸。”
龙池一边说着,一边貌似心有不甘,啧啧感叹着……“可惜了,如今赵沁云他们在城里,不知道他会不会倒霉碰上,我真想看一下热闹,这次事情应该会闹很大。”
“行了,先吃点东西吧。”
杨存心细的发现他的喉咙蠕动很多次,本来还满心困惑,索性先不说了,拿起筷子,准备先慰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龙池虽然怪异,但其实长相可说斯文无比,只是一吃起东西来仿佛像饿死鬼投胎一样,看似身体削瘦的他竟然在杨存细抿烧酒的时候将两盘小菜吃了个底朝天,杨存可说是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如同牲口吃饲料一样的速度,唯一和他有得拼的也只有地奴那个不知道什么种类的畜生了,这两个是难道同一个妈生的?
“至于你……”
杨存一看眼前盘子几乎和洗过一样干净,立刻向店老板喊声:“老板,菜快点。”
“来了来了!”
店老板为张妈妈她们准备了粥和几个小菜,马上又擦着满头大汗在灶台前忙碌起来。
没一会儿,烧鸡、烧牛肉、清蒸鱼,还有几个小菜二送上。
杨存随手拿了二两银子给他,可让老板高兴坏了。
这二两银子,即使是城内也足以让小口之家安安稳稳过上一个月的日子。
龙池风卷残云般扫荡着,以一副埋头苦干的姿态扫荡桌上的菜。
杨存印象中记得自己只吃了一块牛肉、一块鱼肉而已,那只烧鸡更是连碰都没碰,但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盘子上已经是空空如也。
龙池满意的抹了一下嘴边的油光,喝了口酒之后,满足的拍拍肚皮说:“好久没吃这么多东西了,吃个六分饱差不多了。”
六分饱,这些东西喂猪的话都能让猪撑个胃出血了,这家伙居然还没饱!
杨存一脑门的冷汗,忍不住问:“我说龙兄,不是我比较八卦,只是小弟有些不解,你平日里打家劫舍……不,是杀人灭口的时候,不会要点顺手钱财吗?以兄台的面相气质,还真看不出你饿成这样。”
“我都说了,脏钱我不要。”
龙池又抿了口酒,不屑的哼了一下。
那天与龙池分别后,杨存白天时依旧无所事事,所以跑到府邸那边儿关心一下自己宅院的装修情况,也在装作没事的时候和王动聊了一下午,不经意的提了一下龙池这个人,谁知道王动立刻脸色一肃,连眉头都皱成川字形。
龙池属于苗族花苗,从小就拜了族里的大师学蛊,师承何人倒是没人知道,不过大家都知道他以二十不到的年纪就已经成了苗族的蛊王。
而那时候他犯下一起滔天大案,将叙州知府全家上下三十多口灭门,从此就杳无音讯。
这样残忍的血案,死的又是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当时可说举国震惊,老皇帝更是龙颜大怒,龙池自此成了朝廷第一钦犯,至于他为何要杀了知府还灭人满门,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活该受穷!”
杨存也不跟他啰嗦,瞪了他一眼说:“钱脏不脏就看用在哪儿,人分好坏善恶,钱哪有分的?你这小子懂个屁啊!不知道什么叫劫富济贫是不是?算了,反正看你也不像那种好心人。”
“你这要去哪儿?”
龙池似乎不太想谈这话题,看了看杨存一副出远门的行头,马上疑惑的问了一句。
“带我老婆拜会一个长辈。”
杨存说话的时候看了看高怜心,心里突然有点恍惚。
什么时候的事了,总觉得已经习惯她在身边,尽管两人的相处无所波澜,可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她当成家人一样,那种感觉很奇怪,又特别微妙。
高怜心的祖父虽是津门人,不过年轻时是在江南从师,说起来在这里倒是有不少故交,而且还有一些弟子已经成了江南的一方妙手,高怜心二拜会过后,听闻祖父的一个同门尚在人世,身为晚辈,于情于礼当然得前往拜访。
不过这位老者已经隐居在城外的青山中安享晚年,如今世道也不是很太平,所以一开始杨存反对她一个女孩子家出门,尤其还是个祸国殃民的女孩独自前往,如今刚好有时间,再加上张妈妈的身体不太好,所以杨存就和她一起拜会一下那位长辈,算是散一下心,当然也是想借这机会避开杭州城内药尸发作的时间。
这次的药尸发作,照龙池说法会更剧烈,因为这些被蛇咬死的药尸虽然不含毒,可是全身都会散发出一种让人恍惚的恶臭,灵活程度也比之前津门那些可怕。
杨存自然打了个冷颤。
又搞什么生化危机了,真没必要。
临出门的时候,杨存也已经交代过王动和家里的安氏姐妹俩不要随便出来,并将上次龙池给他可以用来驱逐药尸的粉末装在香囊里叫他们随身带着,杨存这才敢放心跑出来。
至于传闻中的这位长者,城里乃至江南很多妙手回春的名医都是她的弟子,其中有不少也是高怜心爷爷的门徒。
两位杏林高手一直师承同门,不难看出这一堂的行医者心得之深。
更难得的是这位长者是位女性,以女儿之身能学得一手高深莫测的医术,更能开门授徒让年轻弟子甘心随她学艺,更让人钦佩而又惊讶。
要知道在这男尊女卑的年代,这位长者绝对可算得上是当世的奇女子之一。
“有如此奇人?”
龙池也是一阵惊讶,毕竟在这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年代,这位长者以女儿之身竟能门生遍布天下,更能让不少杏林高手心甘情愿拜于她门下,医学上的造诣之深那是可想而知。
“是,所以我也想见识一下。”
杨存说话的时候倒不是很在意,不过也知道他们的惊讶和钦佩从何而来。
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有如此一位女儿之身的长者确实叫人敬佩。
“我……带我一起去!”
龙池思索一下,马上有些期许的开了口。
“你去干什么?”
杨存顿时有点吃惊,这家伙是极不适合和人类接触的生物,竟然也会主动要求拜访别人,不说非奸即盗吧,起码也得为别人的人身安全考虑一下。
“自古医者识毒,毒者善医。”
龙池一脸凝重,满脸认真的说:“我苗族古秘,虽得地赐灵性自成一脉,但自古不管医、毒、蛊,无一不是采用天地之灵物。虽然这位长者是医者,但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龙池想拜会一下,看是否能解我一时的愚钝。”
“少来…我还怕你一时冲动杀人呢!”
杨存想想都就起鸡皮疙瘩。
这家伙有那么好学吗?
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他的爱好不是杀人吗?
“如果这位长者是世外高人,那龙池必当拜会。”
龙池说话的时候,眼神微微一眯,满面决绝的说:“不瞒公爷,我现在有个很大的困惑,如果能当面拜会这位长者,说不定她就能解开我心里的结。”
“你……”
杨存被他这一说,顿时有点语塞。
平心而论,拜访亲友的时候带这么一个疑似心理变态的家伙实在不妥,可是看龙池这么认真,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
何况这家伙也有一些自己想知道的秘密,话说得太僵实在不好。
“公爷,不然来个交换条件。”
龙池也明白自己身份的尴尬,看了看杨存以后,轻声的说:“我告诉你容王世子赵沁华被绑之地怎么样?这对你们杨家来说绝对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可以!”
杨存思索一下,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点了头,不过却脸色凝重的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许乱来,拜会人家的时候不许无礼。还有,这一路绝对不可以暴露你的身份。”
“放心,我明白。”
龙池马上点了点头,一脸迫不及待站起来,眼神朝灶台看去,看了看那兴奋无比的店老板,脸色一沉说:“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赶来。”
“不用吧?”
杨存看着他眼里的杀意,又看了看那忙碌的店老板,心里一时有点不忍。
“他看过我和你在一起,我无所谓,但你呢?”
龙池满面冰霜,冷笑着说:“如今赵沁云应该四处捉拿我,出了这档事,他也明白兵工厂那些人是我灭口。在这节骨眼上惹出这事端我倒无所谓,但就怕连累了你。”
“而且。”
龙池顿了一下,沉着嗓音阴森森的说:“放心吧,我杀的人就有该死的理由。他虽然死于非命,但绝对死得不冤。如果他是无辜之人,我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和你坐在一起!原本我想多留他这条狗命几天,不过现在看看也没那个必要了。”
“你……”
杨存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他。
龙池的脸色非常坚决,无奈之下,杨存又丢了点碎银,招呼高怜心和张妈妈先行上了马车,苦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她们继续赶路。
马车缓缓行进着,开始走进深山密林中。
眼看四下已无人烟,张妈妈这才一边咳嗽一边问:“公爷,您那朋友是行医的吗?”
“你怎么知道的?”
杨存骑在马上正心不在焉的时候,听见她这一问,心里顿时一惊。
张妈妈一向不多话,不过为人圆滑,不该问的绝对不问,怎么会突然问起龙池的事?
“那人身上有很多味道。”
张妈妈笑了笑,满脸缅怀的说:“我自小就跟在老爷身边,习惯那些药的味道。刚才闻了一下,那人身上不只有药味。还有好多毒物及一些名贵药材的味道。如果不是他穿着破烂的话,我都以为是老爷还阳了,他们看起来真的很像。”
“是有一点。”
高怜心羞愧的低下头,身为太医之后,她不像张妈妈察觉得那么仔细,现在仔细一想,那男人身上的确有很多奇怪的味道。
“张妈妈,您倒是满细心的。”
杨存苦笑一下,说话的时候不太像是称赞。
“老了,习惯而已。”
张妈妈似乎不愿意多说,不过还是疲惫一笑,幽幽的说,“我跟在老爷身边多少年了,他成天泡在那药堆里,身上都没了人味…搞得我没久病都成良医,所以才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嗯。”
杨存心里顿时有些忐忑,或许是看着杨存心不在焉又有点闪烁的眼神,张妈妈顿了顿,给了杨存会心一笑,轻声的说:“公爷放心吧,老身也只是一时感慨而已。至于您这位朋友嘛……老身虽然似曾相识,但终究也是陌路之人。”
杨存骑在马上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张妈妈笑笑没有多言,又放下帘子坐回车内。
一路上故意放慢脚步等待龙池,约莫半炷香之后,依旧是蓑衣斗笠的龙池迈着大步就跟上来,一上来就先和车里的人打了个招呼,马上又走在杨存马旁,手微微一动,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碍于有龙池在,一路上张妈妈和高怜心都没说话,杨存此时心里郁闷也没多说,龙池更不用说了,标准的沉闷,也不善于和陌生人说话,所以这一路上安静得有些诡异。
车子慢慢前行,渐渐行走在没有人烟的大山深处,连轮子碾压树枝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约莫傍晚的时候这才停下车休息一下。
车上已经买了一些干粮,不过历经一路上的颠簸,谁都没有吃的胃口。
高怜心和张妈妈在树林下小歇,杨存和龙池很有默契的一起走到一条小溪边,彼此沉默不语,也害怕有些话被她们听见。
“干净吗?”
杨存此时能关心的只有那店老板死后会不会留下马脚。
“嗯,放心吧,不该杀的人我是不会乱来的。”
龙池说话的时候表情一片阴冷,没有半点愧疚,也没有半点杀完人该有的惶恐。
原来这家店老板也算是地方上的一霸。
原本这家小店是一对小夫妻经营,那丈夫体弱多病,新婚没多久就一命呜呼,而这店老板当时就是个横行乡里的地痞无赖,马上就缠上这个略有姿色的小寡妇,小寡妇虽然不愿意,但因为名声被他强行糟蹋,因此也不敢多言。
后来小寡妇肚子大了,店老板这才心不甘不情愿出来顶着这个门面做起买卖,为了一家的生计,也是为了赚几个下酒菜和几个酒钱。
他做生意看似殷勤老实,实际上这间小店和黑店没多大区别。
在这里,他坑蒙拐骗的手段发挥到出神入化的境界,甚至逼迫那大着肚子的寡妇和有钱的过路人睡觉,借以敲诈大笔钱财。
碰上老弱者他还会硬抢,甚至杀人灭口,也曾酒后起意,丧心病狂强暴一个过路的尼姑,谈起他,周围的人无不咬牙切齿!
他在年少时便惹事生非、吃喝嫖赌,早把他那老来得子的老爹气死了,后来赌得天昏地暗,卖地卖田,甚至将老妈的嫁妆和家里的几亩田地全当了。
他那苦命的妈气得悬梁自尽,跟着他爹一起去了,这人畜不如的东西却将那早就准备好的坟地也卖了,将两老薄席一卷,草草埋掉。
自此更是无法无天,虽不是山贼路匪,但却比他们更可恶上百倍。
“给他个全尸算不错了。”
龙池说完这一切的时候,感觉自己真有慈悲心肠。
“你真三八!”
杨存说得完全是心里话。
这家伙来这还没多久,居然连人家搞小寡妇的事情都知道,不是出自三八的心理,以他的身份何必了解得那么清楚呢?
“我也没办法。”
龙池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只得苦笑一下。
住在那片深山里,周围来往的乡民有时候渴了累了也会在他那外地人的住所歇息一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听都听出了完整版,想不知道都难。
“妈妈……我、头有点晕……”
这时,坐在树下的高怜心神色一阵恍惚,含糊不清,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倒在张妈妈怀里。
张妈妈惊了一下,话还没说,也是感觉一阵头重脚轻,恍惚的看了龙池一眼,一下就昏倒在地。
“怜心、张妈妈,怎么了?”
杨存顿时心里一震,慌忙跑过去将她们扶住。
此时两人的身体已经软绵绵的没有知觉,即使是娇艳尤物在怀,不过看着她们昏睡过去,杨存心里顿时急得说不出话来。
“没事,只是蒙汗药而已。”
龙池走了过来,冷笑着说:“我早说过了,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碰上你这个有钱的公子哥带个女孩和老妇人出来,尤其这女人还这么年轻漂亮,不生歹心才怪。”
“靠,你知道的话还不阻止他!”
杨存脑子顿时一怒,粗话也忍不住骂了出来。
“放心,没什么事的!”
龙池一脸轻松,轻声说:“那些都是普通的蒙汗药而已,不会有什么害处。本来我想阻止的,不过你们是走山路,女孩子和这位老人家实在太累了,让她们睡一会儿也没什么害处,所以我就任由他在那些食物里下药。”
“你……唉!”
杨存完全无法反驳,只能赶紧将高怜心和张妈妈抱上马车。
为她们盖上毛毯之后拿起缰绳,当上车夫的角色,没好气的说:“算了,你就骑那匹马吧!”
“我可不是故意的哦。”
龙池无奈一笑,刚想走近的时候,谁知道那匹马突然“嘶”的一声叫起来,一边往旁边跑一边惊恐的看着龙池。
“怎么了?”
杨存顿时觉得有点眼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居然从马的眼睛里看出害怕和恐惧。
“唉,看来还是不行。”
龙池愣了一下,也只能露出苦笑,摇摇头说:“一直都这样,我好久没骑过马了。”
“不骑马?”
杨存可纳闷了,津门到杭州这么远的路程,不骑马的话绝对会死人,别的不说,走在那崎岖的山路上,腿不断都算是八字硬。
上次他确实有一辆马车,也不知道这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这会儿也不见那辆奇怪的马车。
“骑不了。”
龙池一脸苦闷,叹息一声走到马车旁,这时拉车的马匹也惊恐起来,不仅是不安的撕鸣着,就连蹄子都有些不知所措的乱踢。
“怎么回事啊!”
杨存赶紧牵住马并栓在马车边,不过这时马匹还是躁动不安。
“你说怎么回事?”
龙池郁闷的哼了一下,此时从斗笠上、蓑衣的缝隙、还有里面的黑斗篷内,总计近百只蛇头钻了出来二个个瞪着冰冷的眼睛吐着那让人发寒的血红蛇信,场景真是恐怖得让人尿都要吓出来了。
“靠,你出门还真带着这些东西啊!”
杨存顿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任谁一看面前有这一百多条蛇都觉得骨子发寒。
也难怪这家伙大热天还穿那么厚,这衣服里藏那么多东西,不穿厚一点出门不吓死人才怪。
“嗯,带了一些,习惯。”
龙池说话的时候,斗笠边还有一只蝎子慢慢爬过,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随意的抓住那只看起来阴森森的蝎子,轻描淡写把它塞回袖子里。
杨存彻底无言。
他唯一的疑问就是蝎子和蛇在一起,为什么它们不会打架?
出于冷血动物保护自己的本能,它们也应该会因为饥饿的问题而互相攻击才对。
“活该,你走路吧!”
杨存不知该怎么念他了。
“没关系,我习惯了。”
龙池也不在意,将斗笠往下一拉遮住了脸,继续悠闲的跟随在马车后头。
自己怎么就和这类的变态扯上关系?
直到现在。
杨存还有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照理说面对这种朝廷钦犯,以自己的身份来说真该捉拿他归案才对,可莫名其妙居然亲眼看着他杀了那么多人,更奇怪的是自己竟然没半点慌乱,甚至连一点想责怪他的意思都没有。
看来什么大义澳然,什么忠君报国,什么忠于王法之类的事都和自己没关系。
杨存顿时有点纳闷,仔细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有点欣赏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