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睁开眼,便是一片血红!
稍一呼吸,浓烈呛人的腐尸臭味,就从鼻腔一直灌进肺泡——那是一种如同死猪泡在臭水沟里许久,又被暴晒了好几天的腥骚酸臭味,只要粘上一点,就会弥久不散。
高峰有生之年,即便在参加抗洪抢险期间,打捞过受灾群众的遗体,也从未闻到过如此奇臭无比的味道,胃部登时窜升上来一大股酸气,张开嘴几乎就会大吐特吐。
然而,呕吐感随即就被剧烈的疼痛所替代,有锯齿状的东西正在疯狂撕扯着自己的身躯,耳畔满是啃咬的咀嚼声和怪叫,似乎正被一群嗜血的野兽所包围。
高峰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不同方向的蛮力牵制住,动弹不得,下意识想抽回胳膊支起身体,没想到连胳膊也被死死咬住,惊惶中他不由瞪大了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血色的浓雾中,一具具围拢的行尸逐渐清晰,狰狞的面孔,异变的四肢和口器,正在啃食自己的身体!!
“啊——”这场景似乎在记忆中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高峰极力要从群尸的嘴里挣脱出来,全身用力使劲一震,大声叫喊着猛地一下坐直了身体。
之前的血色浓雾和群尸全都消失不见,如同幻象般一一破灭,他急促喘息着,浑身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稍稍定了定神,高峰默默打量起四周,这是一个令他非常陌生的地方,初看像是一个病房,整间屋子只有他身下一张床,周围放置着一圈他从未见过的仪器,不少线路还连接着自己的身体,这么看下来,更像是个实验室。
“兹……”轻微的电动声响起,面前半空中突然亮起一块宽大的屏幕,里面显露出一个坐着人,活的人!
随着视觉的自我调整,屏幕中人的面相清晰的映入眼帘,那是——好像在哪里见过……不,不对,他……他是全军最高指挥官,是我该倾尽一生,追随着他战斗不息的零号首长!
“高……连长,你终于醒了……”屏幕中的指挥官像是跟久别重逢的老相识在打招呼。
“指挥官……我……我的记忆还有些凌乱,抱歉!您有何指示,请随时下令!”
“不要紧,你醒过来就好!现在,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尽早恢复。我非常期待你的归队!”……结束了和转生高连长的通讯,安天河坐在主控台前,神情依然有些飘惚,如同置身梦中。
这就复活了?
原以为已经天人永隔,令他极为敬佩的一位英勇战士,通过记忆解析和克隆复刻等一系列技术,就此复生,刚刚还同他交谈过,这真的让人不敢轻信,生怕只是一场梦。
“副官,高连长的状况具体如何?”安天河需要详细确认一次。
“指挥官,他的记忆最终的读取解析结果,达到了77.39%的完整度。被遗失或处于零散状态的记忆区间,大多属于他的孩童和青少年时期。从他目前的思维活跃度,和各项身体数值来判断,并不会妨碍他正常执行您的命令,或是影响他日常的生活。
另外,在兵营培养仓的技术加持下,他的身体素质还提高了不小的水准,等他完全适应新生的克隆身体,以及灌输的间谍相关专业技能,他整体的能力应该尤胜从前。”
安天河从副官的话语中,明显听出他有一丝得意的情绪,这拟人智能系统,已经达到这种地步了吗?
可转念一想,连已经行尸化的高连长都能超过七成完整度的复生,还有啥好稀奇的。
“副官,为了救活高连长,前后一共花了多少能量币?”安天河突然有了些新的想法,如果成本能控制得住的话。
“报告指挥官,读取解析记忆消耗了7832能量币,复刻及加强克隆躯体强度,消耗3117能量币,灌输间谍专业知识及技能消耗2000能量币,总共花费1万2千……”
“这么贵?!”安天河惊得一下就站起来,暗骂败家,“这价格都足够生产好几辆犀牛坦克了我去!”而后又颓然坐下,自己之前的计划怕是要泡汤了,至少,以目前的经济状况,大规模渗透的潜入计划是不可能展开了。
发现安天河的情绪有点沮丧,副官主动提出疑问:“指挥官,您如此大费周章的复活高峰连长,以您的了解,他的能力应该是非常强了?”
“非常强?那也不一定,仍需考察观望一段时间……但作为基层的中坚骨干,绝对是没问题的。”安天河回忆起和他并肩战斗的经历,如是肯定道。
“若只是作为基层骨干,您这么安排,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一星克隆兵,其实就足够胜任了。”副官问的极为尖锐。
安天河有些自得的一笑,“若只有这点用处,我哪会这么紧张复生的成功率?!现在我更是安心不少,只等高连长恢复过来,下一步,就能帮我军解决一个重大问题!一个根本性的,关乎我军师出有名的问题!!”……
直线距离龙潭镇2.7公里,东北方向某处开阔的缓坡。
这里刚拉起一座迷彩指挥帐篷,顶部伸出高高的通讯升降天线,帐篷内,已架设一部早就准备好的军用高传输率无线电台,数名克隆通讯兵,在已然恢复的高连长指挥下,不断调试操作着设备,切换工作频段,中长波、短波、超短波、多波段等,试图联系上134空降旅直属的第十五集团军司令部。
没错,安天河决定就在今天,主动向外界显示己方的存在,且想方设法得到官方的承认,否则,他终究是一股不被承认的灰色势力,即便收复龙潭镇,打通交通要道,他既无法解释军队的来历,也无法获得晋升的渠道。
需知此时,国内的疫情区虽然泛滥严重,但大体仍在国家掌控之中,这时候,谁敢胆大包天当那先出头的椽子,下一刻,就可能被东风导弹锁定,而后人间蒸发,毁尸灭迹!!
这也是副官经过推算得出的结论。
他很清楚,要取得官方的认可,眼下不能强取,也不能豪夺,因为时机显然不成熟,但他于公于私都无法再拖延下去,必须冒险试一试,唯一的办法,就是巧取!
关键点,就落在高连长身上——这几乎是他得知能够克隆高连长后,刹那间灵光一现的主意。
可当具体实施起来,还是有诸多难题。
高连长毕竟军职不高,平时跟营部联络最多,旅部都不常联络,再往上的师部,甚至集团军总司令部,那就更是罕有联系,或者说没有资格直接联系了。
只有在军区大演练时,偶尔会得到红蓝方演习导演部的直接调动,那时,才会偶尔获得直通军部的联络机会。
但那时使用的加密频道和波段,都是非常规状态才会启用的,并且会根据实际需要更改和变化,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在附近信号最强的地点,调试联络了近一个小时,还是见效甚微,急得安天河像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地在指挥帐篷内踱来踱去。
加密频道,中长波频段。
军用电台的听筒内,依然只会发出杂乱无用的“兹兹”白噪声,高峰擡手看了下手表,马上就要到上午十点整了,这是以前演习时,默认的紧急呼叫联络时段,这个机会必须抓住!
十秒……七秒……三秒……“信号功率调到最大!”
“兹兹……啾~~兹……”通讯兵缓慢的转动着调频旋钮,瞪大双眼期望获得哪怕一丝信号波动的声音。
高峰此时也不禁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着。
难熬的一分钟过去了,依然空白的两分钟,高峰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得像钢针一样了。
一直到第七分钟,高峰感觉自己的大脑内已经变得青灰一片时,电台听筒内陡然传出一丝完全跳动的杂音,那决不是白噪,那是,是信号!!
“快往回调,慢一点!再慢一点!!”
通讯员的手指几乎在肉眼分辨不出的细微挪动着,一下,两下……当到第四下时,虽然仍旧不清晰,但明显是人的声音从听筒内传出——
“长…空……长空……04…兹~地区的……需要延后……上空发现不明……兹兹~~”
“长空明白,长空明白!”调到最后,终于能完整听清楚了。
安天河几乎是飞了过来,站在桌旁,看着高峰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沉声道:“洞拐(07)!洞拐!我是尖刀,我是尖刀,请求紧急通讯,请求紧急通讯!!”
电台里突然沉默了下去,继而对方的声音变得急促而洪亮:“我是洞拐!我是洞拐!!尖刀,尖刀!!请重复,请重复你的请求!!”
高峰此时心绪大定,声音也稳定起来:“洞拐!我是尖刀!我是尖刀!!请求紧急通讯!!”
“洞拐收到,洞拐收到!!尖刀,请调至加密九……”
通讯员马上操作,切换至加密9频道。
“尖刀,尖刀!我是洞拐,请汇报目前所在位置。”
“我部目前仍在清河市龙潭镇外围3公里附近,与旅部失去联络二十天有余,请问旅部状况如何?是否已经成功突围?我部该向何处与旅部靠拢?”高峰的声线变得焦急而充满希冀。
集团军司令部那方,顿时变得死寂一般,再无声息,高峰有问了两次,对方始终吞吞吐吐说不上连贯的话。
又过了几分钟,话筒中的声音突然变为一个中气十足,但听得出上了年纪的老者:“尖刀,我是第十五集团军副司令,王宏渊!报出你的军衔军职和真实姓名!!”
“报告副司令员,我叫高峰,下属134空降旅一营三连,中尉连长。”
“高峰?!”王宏渊副司令员沉吟了一下,花白的眉毛一挑,“我记得你,集团军个人射击成绩一直名列前五名,去年的格斗演练,你也是第一名,当时,我就在场!”
“是的,是我,王副司令!!”高峰的声音一下激动起来,同时又有些哽咽。
“小高啊,你不要背思想包袱,现在,把你那边的情况详细说给我听!”
“是,首长!”当下,高峰便把和安天河提前预备好的一套说辞,饱含情绪的讲了一遍,从那晚的大雨突变开始,后来奉命突围,不幸受伤,所幸没有感染病毒,躲在农户屋里勉强恢复了一些,便四处搜寻队伍,救援受灾群众,收集武器弹药等等。
安天河看他讲着,不由越来越吃惊,乖乖,接受过间谍灌输的克隆人也太猛了吧,这声音的演技惟妙惟肖,又不会让人感觉到矫揉造作,符合他多年老兵的身份,这可和原先那个不苟言笑的真高连长反差太大了。
花了近七分钟,总算讲到了尾声,只听王副司令喟然长叹一声:“唉……你们,受苦了!是我们指挥部失职失察……才令134旅遭此重创!”
“不,首长!!是我们……我们没能完成好任务,给老十五军丢脸了!”
“傻小子,这哪能怪你们!在那么被动恶劣的条件下,你们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了!你……你们现在……人员状况如何呀?”王副司令的声线忽然有些颤抖。
“报告首长!134旅建制虽已打乱,但我们目前在编的,还有三百来号人,我……我临时给整编成一个营,方便统一行动……”
“还有三百多号人?!”王副司令的声音顿时充满了惊讶和兴奋,“真的?你小子……咳,小高啊,人数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不要怕报伤亡数字,这次的责任不在你的。”
“首长,确实是317个啊,我没有多报和少报;另外,我们还组织了部分散落的武警消防,以及受灾青壮共七百余人,编成民兵队伍,这还不算搜救的老弱妇孺,目前有一千多人,维持秩序和安全。”这一串数字是安天河与高峰精心编造的。
“什么?!武警、消防?民兵?”王副司令的声音越来越难以控制情绪了,“好哇~~好小子!真不愧是我老十五军出去的好苗子!!哈哈哈~”
“首长?……”
“小高啊,现在看来,你不仅没犯错,还要立功啊!!”王副司令顿了顿,又道,“小高,你要记住,一定要保住这三百多人,这是134旅的骨血,有他们在,134旅就能重建!!”
“是!首长!那,陈旅长他们呢?他们……”
王副司令突然打断高峰的询问道:“高峰啊,你也是名老战士了,自打我们披上这身军装起,就必须要有随时为了国家和人民,慷慨赴死的觉悟!”
“首长,您是说……”
“小高啊,不瞒你说,自从134旅出事以来,你们,是给司令部接通讯息的唯一一拨人……”
“首长……”高峰的声音剧烈颤抖起来。
“不许哭!哭什么!!都是堂堂铁血男儿,为国家奉献牺牲,那是我们军人的天职!再说,没有联络,也并不代表任何希望都没有,你们今天能联络上,对于我们也是意外之喜,明白吗?不到最后时刻,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首长!!请求司令部增派主力部队,我们去龙潭镇,把陈旅长给救出来!!”高峰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意气激昂。
“傻孩子……”王副司令的声音终于也哽咽起来,沉默了好一会,才缓了口气道:“小高啊~你们目前生活状况如何?食品药品衣物,还有武器弹药都齐备吗?”
高峰含着泪道:“缺……缺额都很大,不然,早就找到电台和司令部联络,申请紧急空投援助了。”
“傻小子,这才是你最该做的事啊!你现在,就给我好好稳住队伍,安置好受灾群众,生活物资、武器弹药马上给你们补充,记住,这是命令!”
“是!保证完成任务!”
“鉴于目前134旅的特殊情况,我特此擢升你为一营营长,且暂代134旅副旅长之职,命令即时生效!
另外,现在暂时无法直接补充兵员给你,全国疫情战区,都在召回退伍军人,组建地方防卫部队,你手下那七百多武警消防民兵,也要好好组织运转起来,回头我会向总前委申请一个清河市防卫团的编制,统一交给你指挥,干部人选由你来定,行政委任不日即到。你小子,给我把兵带好了!回头等局势稳定下来,我是要来前线视察的!!”
“是!坚决完成任务!!”……清河市防卫团团长!
安天河喜滋滋的回到上河村指挥部,当他听到即将得到的委任职位时,后面的琐碎通话,他就再没往心里去了。
本来按照他之前的预测,军方会将这编造的七百多人,全部纳入134旅的主力编制,那时,高峰在明处露脸指挥,他则在暗处掌控一切,明暗配合,相得益彰。
谁知,人家宁愿只保留那三百人的骨干建制,也不愿随意补充兵员。
好在有意外之喜,多得了一个防卫团的编制,哪怕仍属地方管辖,起码能名正言顺的把队伍亮出来了,不至于师出无名。
未来,高峰仍然有较高的几率获得134旅的掌控权,就算空降来一个政委,缺乏嫡系人马的支撑,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何况,谁也想不到,所有的士兵都会忠诚于另一个人。
满编的134旅有5000多人,加上防卫团按照一般的标准1500人计算,这就有了近七千人的规模,自己的嫡系人马就此具备了雏形,且即将得到官方的认证,身份的后顾之忧,已经彻底解决,算得上是一方小势力了。
接下来,只要收复龙潭镇,就可以去蓉城接回父母,一家人团聚了!
安天河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部八成新的手机,原主人早已丧生在行尸的尖牙利齿之下,自己的手机则遗失在龙潭镇内,于是便拿来充好电自己用。
想着今晚也可以让夏妍跟她家里联系一下,手指熟练地按出那一串早就想拨通的号码,摁下了呼出键。
“嘟……嘟……嘟……”手机接通了,却没有人接听,安天河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或许……是有急事,手机没带在身边吧……”他宽慰着自己,手指微微颤抖着,打出一段简短的话,发送了过去,期望母亲能早点看到回个信。
……蓉城,城郊东南。
这里有一片老旧的宅子,本来已被划为旧城改造区,预计明年初就要动工拆迁,但随着邻近城市陨石坠落,病毒爆发,城里突然涌来一大批难民,这项计划突然被推迟了。
原先的难民安置点设在市区内的体育场——近些年,疫情灾情频繁,国内的民众都已经有了基本的觉悟,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大家也都习惯了,偶尔伸出手拉同胞一把,共渡难关也没啥可怕的。
原以为和之前一样,最多个把月也就过去了。
但这次风声却传得越来越凶,越来越邪乎,什么异变、活尸、人咬人等等,越传越瘆人,官方出面辟谣整顿了好几次,每当有所好转,却都被外界的消息和新闻,无情碾得粉碎,打得千疮百孔。
这年头随着科技的发展,要想完全封锁消息已经是难如登天了。
没过多久,市政府突然将市区内的安置点全部挪到了城外郊区,这下可终于捅破了马蜂窝,以前那些捕风捉影的,真真假假的消息,这举动等于变相承认,落人口实了,可谓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一下子,城区居民对外来灾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十八度大转弯。
以前念着同胞手足,能帮一把是一把,现在,则是有多远离多远,生怕挨到,沾上一点边,卫生部都宣布了,这次病毒潜伏期具有不确定性,以前那些隔离期限,都不敢打包票有用了,而且一旦病变爆发起来只需要数十秒时间,不到一分钟,极为危险。
从灾区来的民众,就此成了瘟神,人人避之不及。
安置点迁到旧城区以后,也不能不管啊,毕竟还担着干系呢,但跟以往不同的是,以前多半是由医护人员维持秩序和管理,后来还有军队介入,这次病毒来势汹汹,且多地集中爆发,各地调兵遣将,包括军队和医护人员都统一调配,控制和防护感染区都捉襟见肘,哪来的余力去管控什么安置点。
于是,这里成了谁也不想来,又不得不管的地方。
市政府最初想把这摊子事丢给城管,城管的人听了当时就要撂挑子集体辞职,扬言要闹到上面去,为了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只得作罢。
最后,有人提建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如从社会上招募。
因而又是一番折腾,说是从社会上招贤,最终工作人员们发现,大部分来的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人,不过好歹算是把这个烫手山芋给解决了。
灾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从这天起,他们的苦难才是真正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