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一打开门,两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满脸带笑道:“早饭已经热好了,夫人是先洗漱还是先用膳?”
她刚回答完,老嬷嬷一挥手,接着丫鬟们便训练有素地按次序进房,整理床铺首饰、擦拭器皿、打理花瓶甚至还有服侍她更衣的。
其干活之麻利,让朱玉不禁想,这该不会是宫里来的吧?
然而,这还真是!李悟管秦王妃借来的嬷嬷,自然是宫里出来的。
话说到李悟那头,他跟随着秦王带领的北境军一路行进到中原南部,这时武王统治的临安,正因为群龙无首而方寸大乱。
武王还昏迷不醒,几个皇子就因为争夺皇位而大打出手,朝局一片混乱。
是以北境军很顺利就跨过了淮河,直指临安。
在混乱的临安里,他遇到了很多之前的同僚,因为家眷不得不继续在武王麾下做事。这次看到秦王归来,很痛快就放行了。
王宫里尖叫声、哭泣声此起彼伏。所有的宫人妃子都被禁足,反叛的皇子也被即刻诛杀。
就在这时,奄奄一息的武王终于醒了。
“殿下,可还曾记得我?”李悟沉静地看着黄色龙床上的男人,因为病痛,他的呼吸像破风箱一般呼哧呼哧,颇为艰难。
“李、李悟……”武王扯出一个笑容,“我当然记得。你不是最效忠父王的忠狗么?怎么?是你来杀我?”
“做事有始必有终,您应该也懂得这个道理。”李悟回道。
“可惜,如果你当初答应入我麾下,可能父王都不会死得这么快。”
他仍旧对这个当年叱咤疆场的男人记忆深刻,十五岁从军,因为其出色的武功和谋略,没有多久便从伍长一路升到了中郎将,后在一场场战役后陆续担任教头、偏将军,最后在二十五岁这个在军营看来尚且稚嫩的年纪,升到了将军一职,掌管边疆十万大军。
当年在众皇子重甚至隐隐有得李悟者得天下的共识。
正因为李悟的职位大得吓人,先帝才急忙召其回京,在宫里担个不大不小的御林军统领。
从将军降成了统领,李悟也没有丝毫不满,不发一语地回了京,直到内乱爆发才离开。
在旁人看来,他是该有怨怼的。然而对于李悟来说,这些职位在他来看并无区别。他只是遵守师父的期望,履行男儿须为君尽忠的职责。
他的情绪很少,师父曾说,他是最好的一柄剑,不会被感情所碍,永远以达到目的为方向。
如果没遇到朱玉,他的确是这样。
李悟看着一个生命在他面前垂死挣扎,干枯瘦弱的躯体在颤抖,苍白的面孔在大笑,在嘶吼,在咒骂,直至哀嚎祈求。
“李悟,你救救本王。要是本王病好了,就许你丞相之位!”枯黄的爪子妄图抓住李悟的衣袂,却被毫不留情地躲开。
“王爷,李悟并不需要。”李悟毫无动容之态,甚至眼睫都没有因为他的濒死而颤动一下。
他依旧称呼他为王爷,让他自己都恍惚起来,仿佛还在前朝,自己还是那个冷宫里不受宠的皇子。
“您还有话说么?”李悟缓缓抽出剑来。
“…嗬…嗬…”
“没有?”他尽臣子的本分,进行最后一遍的确认。
“那请闭上眼睛吧。”
一道银光闪过,武王的脖子上便出现了一条血色的线,停顿了几秒,身体才如反应过来似的,驱动着血液顺着线的缝隙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流下。
黑色足靴踏出太和殿的一刹那,李悟看了眼天空。此时已快到傍晚,天幕透着点淡淡的粉色,像是少女脸上的春色。
这令他不禁想起家里某个调皮捣蛋的妖精,长久以来平直的嘴角渐渐弯起。
“将军,有您的来信。”
将士们又把他叫回了将军,象征着从前身份的回归。
李悟将传饭的炊事兵都挥退,他快步走回营帐,拆开那黄色信封。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个头都大得很,十个字就得用完一张信纸,这个话痨硬是寄了厚厚一沓来,小兵看了还以为是军事文件,匆忙就给送过来了。
李悟细细浏览着,相比起前几次,这字倒是有了进步。
只见上面写着:“亲爱的李悟,半个月没收到你的信,我的心就揪得紧紧的,生怕孩儿没了爹,便急忙拜托秦王妃去打听你消息,所幸孩儿爹还在。哦对了,最近嬷嬷煮了特别好吃的豆沙汤圆,几乎每天都要吃一碗,我都怀疑孩儿是不是在里面快被豆沙给淹没了。”
“我好想你~每天每天都想你~现在我的小蛮腰都没了,你再不回来,连腰也摸不到了。好了,写这么多字我好累,最后要叮嘱你,不许受伤,不许看别的姑娘,不许不想我,爱你呦!~”
印在信纸右下角的胭脂唇印把李悟看得哭笑不得,他既感慨又高兴,指尖摩挲着那片角落,久久不停。
他何德何能可以拥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妻子?
临安作为六朝古都,即使换主后,秦王也无意再挪动,就地登基,首都依旧为临安。
李悟想,等临安彻底安定下来,便将朱玉接过来,临安这么多吃喝玩乐、锦绣团簇的地方,到时去哪玩都随她,肯定会让他的小妻子激动到抱紧他,用香吻来表示感谢。
“将军,安宁宫那边出事了。”来报的小将看着很是慌张。
“怎么了?”李悟问。
“安宁公主说要见王爷,不然就寻死。”
小兵手足无措,王爷有事去郊外军营了,偏偏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他也不敢用急报把事情真的弄到王爷那里,只好先来找李悟了。
李悟沉吟一会,说道“带我去看看。”
还没走进宫门,就听到了宫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偶尔夹杂一声清亮的喊叫,“别拦我!!都给我滚开!”
李悟大步踏进门,就看到身着华服的少女踢开了脚下的凳子,只由脖子上套着一条白色的缎带。
见此情形,李悟眉头一皱,叱道:“胡闹!”
他左手化掌为刃,内力化形割断缎带。接着轻功跃起,把悬在其上的公主捞下来,又一手将其丢给宫人。
“你们这些做奴婢的,竟然任由主子寻死?”李悟不满想到,就因为这种破事而耽误他看信。
“你是谁?”
安宁公主被救下,刚开始踹开凳子后被勒住呼吸的感觉让她心悸,突然后悔寻死了,而没用的下人只知道在那里大呼小叫,所幸最后有人识时务地将她救下,她不免另眼相看起来,打算免去此人的责罚。
谁知,李悟看都不看她一眼,只转头与小兵说话,“把殿里所有尖的东西都收起来,长带凳子都拿走。”
“喂!你拿走凳子我坐哪儿?”安宁气愤道。
李悟冷漠道“哪都能坐,只是为了公主安全着想,这殿里容不下凳子。”
“不行!本宫命令你别动!”安宁望着那扬长而去的背影气得七窍生烟直跺脚,哪怕她叫得再大声,那人也不曾回过头理她。
自那日起,安宁公主仿佛就跟他结仇了一样,每天都能想出许多花样然后千方百计地让人把李悟请来好‘折磨’他。
这事连回宫的王爷也有所耳闻,调侃道:“你不如就忍忍?她原被指派去与女金族和亲,明年三月就启程。临安如今还需要休养生息,孤也没推掉亲事的打算,暂且动不了她。”
现如今他们重返临安,还需要许多原先的老勋贵支持,不好做打打杀杀的事情引起恐慌。
再者,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计较,也显得掉价。
安宁公主是江南望族裴氏嫡女所出,裴氏女被选入皇宫后一路荣宠不断,升至妃位。
奈何十年来只诞下这一女,听闻安宁公主出生时,天上彩云浮现,甚至有人还说隐隐有凤鸣声。
有了这等祥瑞加持,加上自小便生的花容月貌,安宁早早被封为公主,美名远扬。
女金族来议和时特地点名要安宁公主和亲。
“无所谓。”李悟抿了口茶,不过是小女孩儿的打打闹闹,他还不放在心上。
“不过,我瞧她的眉眼气质,倒是与朱姑娘有些相像。”
秦王回忆起幼时他也曾见过安宁几面,如今长开了,看着与她母妃裴氏的温婉柔弱不同,倒长着一副明媚活泼的好相貌。
闻言,李悟捧茶的手顿了顿,回想起安宁公主这些天的‘光辉壮举’,不禁有些敬谢不敏。如果说玉娘是调皮,那安宁公主就是纯粹爱折腾人。
“李悟他人呢?”安宁公主站在宫门内,踮着脚朝着石阶往外看。“我不是让你们把他叫来?”
在外把守的士兵一脸无奈,“公主,将军他有事。”
“那什么时候才没事?”她也承认了找李悟都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属下不知。”
话音刚落,李悟便走了过来,问道:“公主,有何事?”一下朝就听到了小兵的禀报。出于一些好奇,他便同意过来看看。
安宁公主乍一见到李悟,还有些讪讪。说道:“哦,我的纸鸢挂在树上了,想让你给我拿下来。”
“这种事情让他们做不是更快?”很明显李悟指的就是她身后的那些太监。
“他们笨手笨脚的,一会儿把我的纸鸢给弄坏了!”安宁公主撇撇嘴,“我就要你给我拿。”
李悟无奈,只好一个轻功跃上宫墙,将悬在树冠上的纸鸢给拿了下来。
安宁公主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使轻功,惊讶不已。那简直就像是她偷偷藏的话本里说的江湖大侠一般,威武帅气!
“给。”李悟跳了下来,将纸鸢递给她。
拿到完好无损的纸鸢时,安宁不知为何红了脸,竟难得的出声道谢。她略显笨拙地开口,因为莫名的紧张还有点结巴,“谢、谢谢。”
“不必言谢。”
李悟想到了秦王说的话,借着递东西的功夫,不着痕迹地抬眸扫视了一下安宁公主的样貌。
乍一看,两者确实是有点像的。
同样的杏眸,活泼有朝气的表情,看起来就和姐姐妹妹一样。
但实际上,他的玉娘眼睛有点像小猫一眼是往上翘的,笑起来眼下就会浮现两个可爱的卧蚕。
而安宁公主则更倾向于她的父亲,双眸弧度更加平缓一些。
一想到可爱的小妻子还有她那粗鲁的毛笔字,李悟不禁嘴角微弯。只想赶紧回帐中,再把信件细细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