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份的北海道,天气已经有了几分深秋的意味,零上七八度的气温,即便是穿上毛衣也仍旧让人感觉有些阴冷。
札幌白石区北乡四条的信诚建工大厦4楼,走廊最东侧的大会议室里,一张宽大的椭圆形会议桌边上,包括水资源开发公团、北海道拓殖银行、信诚建工三方代表在内的一场磋商,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宫下北看着京野白山在贷款协议书上签下名字,用了公章,总算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京野白山是北海道拓殖银行札幌区的负责人,一个年纪还不满四十岁,很是年富力强的家伙,非常不好对付。
在过去的半个多月里,宫下北陪同高秀秀信以及水资源开发公团的一个六人谈判小组,在全日本近三十个城市往来奔波,目的就是将那个计划推行下去。
在这一系列的谈判中,宫下北充当了一个类似牵头人和担保人角色,所谓牵头,就是替水资源开发公团与相应的银行之间牵头,而所谓的担保,则是利用他的职务身份,担保水资源开发公团下属的那些三级企业,会在做高了不动产的估值之后,第一时间用拿到的贷款赎回他们的不动产。
银行可不是傻子,他们可以利用自己的资金优势,在得到了一定好处的情况下,参与到这个计划里来,帮助水资源开发公团的下属企业把账面做的好看一点,但要是真让他们以高企的价格,将那些不动产拿在手里,他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在这个时候,要想在相应的银行与相应的企业之间建立起互信的关系,就势必需要一个稳妥的中间人,而宫下北来充当这个中间人无疑是最合适的——不是他这个人合适,而是他所在的职务合适。
不过,即便是有宫下北出面牵头担保,这种事情也不是很顺利就能做成的,很多地方都存在着巨大的阻力,这其中就需要水资源开发公团去想办法公关,去克服这些阻力。
就这样,半个月的时间跑下来,真正做成的,到目前只有六家,还有二十一家或是还在谈判,或是还处在公关阶段,而今天这个信诚建工,便是谈成的第七家了。
信诚建工是水资源开发公团下属的一家三级企业,是一个建筑施工类的企业,过去也是一直处在资不抵债的状态下。
而对这家企业的运作,除了是做高其名下的一块不动产价格之外,水资源开发公团还很是腾挪运转了一番。
在高秀秀信的操作下,信诚建工从清水建设借用了一大批建筑设备,并通过制作假账、假的交易清单的方式,将这批设备算到了信诚建工的固定资产里,从而大幅提高了该家企业的运营资本。
原本,这家企业的资产负债表应该是做的最好看的,但奈何遇上的谈判对手是京野白山。
京野白山这家伙,怎么说呢,的确是年富力强,很能干,但就是贪心得很,为了打通他这个关节,高秀秀信真是费了不少力气,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幸运的是,不管付出多少,最后这件事总算是办成了,随着京野白山在协议上签了字,用了章,信诚建工的事情就算是搞定了,这也是运作好的水资源开发公团旗下第七家企业。
最终协议达成,谈判时的不愉快也就一扫而空了,三方的代表相互握手,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宫下北同京野白山握了握手,笑道:“京野君什么时候到东京去,一定要提前通知我,也好让我有机会好好招待一下。”
“那咱们可是说定了,”京野白山笑道,“我下个月就要去东京出趟公差,到时候少不了要打扰宫下君。”
“呵呵,这怎么能说是打扰,我求之不得啊,”宫下北客气道。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高秀秀信走过来,插口问道。
“京野君下个月要到东京出差,”宫下北笑道,“我告诉他一定要联系我,到时候,咱们在东京好好聚一聚。”
“噢?”高秀秀信眉毛一扬,笑道,“这可是件好事,嗯,具体的安排交给我来办,保证让京野君满意。”
三个人说笑了一会儿,京野白山首先告辞,带着他的人离开了会议室。
“这个贪婪的家伙,”等到他们一行人消失在门外,高秀秀信小声的嘟囔一句,“将来不要落到我的手上,否则的话,我就让他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宫下北看了一眼,笑笑,说道:“不要纠结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至少,现在事情是办成了,我们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这倒是,”听他这么说,高秀秀信又高兴起来,他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这才大声说道,“好啦诸位,今天,会社与北海道拓殖银行的协议算是正式签署了,接下来的工作,希望诸位能够抓紧时间办妥。我希望诸位能够记住,这次的运作,不仅关乎到公团的利益,也关乎到诸位的前途和命运,所以,希望每个人都能慎重对待,拜托啦!”
“嗨!”大会议室里响起众人的应和声。
作为一家特殊法人,水资源开发公团面临着与其它类似企业相同的问题,那就是尾大不掉,机构臃肿,且权力纠葛很复杂,大多数时候,作为会长,高秀秀信的权力与威信,很难辐射到下属的三级企业。
不过,大多数时候并不意味着就是所有时候,就像在对信诚建工的问题上,高秀秀信不是没有权力去解聘这家企业的会长,只不过是需要花费一番心思和力气罢了。
但在眼前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信诚建工的会长敢给他掉链子,高秀秀信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拿掉他,而且他现在做这件事,会比平时轻松得多,毕竟现在整合企业的事情,附和公团核心层的利益。
宫下北可没心情听高秀秀信给下属们训话,他坐回到自己的座椅上,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其实他也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收拾,只有两个本子:一个是记录本,上面记录的是过去一段时间,他所参与的每一次谈判大致过程,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备忘录,将来可以从中提取到一些经验。
第二个本子相对来说就比较重要了,那是一个电话簿——这年头还没有功能强大的手机,所有经常往来的电话号码,都需要专门记在电话簿里。
宫下北现在这个电话簿里记录的电话号码并不多,但每一个都非常重要,因为每一个记录其上的电话,都属于某一个银行在某一个城市的负责人,比如说京野白山的私人电话就在上面。
这些电话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一组组的数字,而是一条条的人脉关系,这些人脉关系,是需要宫下北去仔细经营的,比如说多长时间通一次电话,多久上门拜访一次等等。
时常经营的关系才是关系,如果只记录一个电话号码,却从不联系,那么这种人脉的经营就是失败的。
当然,在这个电话簿上,除了记录了这些人的联系方式之外,还简要的记录了相应人的喜好、性格特征,还是拿京野白山举例子,他对花生过敏,喜欢吃韩牛,这两个喜好就是在与他交往的过程中需要注意的。
不管是与人交往还是做任何事情,细节都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前世的宫下北做了半辈子调查员,自然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现在,他正将这个优势运用到经营人脉关系上。
会议室里,高秀秀信还在与他的下属们讨论下一步的工作问题,宫下北将自己的本子都收拾好,装进随身的公文包里,这才起身走到会议室门口的整观镜前面,一边照着镜子,一边整理自己的着装。
镜子中依旧是那个容貌丑陋、身材五短的男人,尤其是脸上那道伤疤,怎么看都让人感觉别扭。
不过有一点必须承认,不知道是不是被那身高档订制西装衬托的,亦或是这段时间培养出来的,如今从镜子里看,这矮个子的男人尽管脸上的疤痕还在,容貌依旧也是那么丑陋,但隐约中,却似乎有了那么几分不与过去类似的气质。
曾经的那份凶悍隐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淡淡的威仪。
整理一番自己的着装,宫下北将手中的公文包放下,从衣架上取了自己那件黑色的风衣下来,仔细的穿好,又将挂在旁边的那顶黑色翻绒鸭舌帽取下来,端端正正的戴在头上,这才重新拎起公文包,推门走了出去。
“嘿,宫下君,”听到门响,高秀秀信在后面招呼道,“你去哪儿?”
“回东京,”宫下北头也不回的说道。
“现在?”高秀秀信喊道,“晚上我还安排了一个宴会呢,庆功宴会。”
“没兴趣,”宫下北抬起手来挥了挥,说道,“我今天必须赶回东京去,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