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尽管吃了点亏,被人踹了一身的脚印子,但宫下北的心里其实没有多么的恼火,相反,在打架的时候,他甚至感觉非常的兴奋。
从这里看,前身对他的影响还是存在的,他的身体里仍旧潜藏着大量的暴力因子,相比起整天在交际圈里混,他更喜欢用直来直去的暴力解决问题。
不过,不恼火不等于这件事就能轻描淡写的放过去,类似这样的事,他必须拿一个态度出来,告诉所有人,招惹到他的后果会很严重。
否则的话,他将会失去威信,在他这类人的圈子里,好脾气的形象是不能树立的,否则就会被人当成软柿子。
佑天寺的义工显然没办法继续做下去了,几个始终旁观的僧侣也不敢让他再把雪扫下去了。
就在车上换了身衣服,宫下北直接回了东大附属病院。
赤本的病房已经挪到了5楼,这里的无菌病房条件更好一些,不过,房间里的条件就没有那么好了。
宫下北回到病院的时候,赤本还在睡觉,他现在一天24小时,大半的时间都在睡眠中。
病院准备了三个紧急医疗组,一天24小时不间断的盯着他,医生也是从全东京各个医院抽调来的专家,其中还有两个是从美国请来的老外。
除了这些救急的西医之外,现在赤本的主要治疗手段已经换成了中医,三位医生都是专门从中国请来的,据说动用了不少的关系。
病房的客厅内,宫下北站在无菌病房外的窗口处,隔着冷冰冰的玻璃窗,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赤本。
老头同一个多月前相比,整整瘦了一圈还多,脸上的皱皮非常明显,肤色已经不再是苍白的色泽了,而是隐隐的淡青色。
即便是在熟睡中,他也紧紧皱着眉头,稀疏的眉毛使他原有的威严荡然无存。
盯着赤本看了一会儿,宫下北突然感觉鼻头有些酸涩,本能的吸了吸鼻子,却又感觉脸上微凉,伸手摸一把,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落泪了。
命运就是如此的富有戏剧性,一个人从可怕到可怜的转变,竟然只需要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
一窗之隔,病榻上那个垂死的老家伙,也曾是个不甘平淡的青年,他豁出了一切,博来了近三十年的辉煌,他拥有的财富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可是现如今呢?疾病轻而易举的就把他打垮了,让他只能躺在病榻上垂垂等死,毫无半点还击之力。
人这一辈子,求的究竟是什么啊?
右侧伸来一只拿着绢帕的手,宫下北扭头看看,是松浦由纪子。
“谢谢,”宫下北将手绢接过来,随口说了一句,这才在眼角处拭了拭,“他下午一直都在睡吗?”
“3点10分的时候醒过来一次,”松浦由纪子将手绢接回去,小声说道,“要了荔香夫人的B超图看了会,4点40分的时候又睡下的。”
人都说越是冷酷的人,在行将就木的时候,越是脆弱,因为他会感觉到孤独,更怕一旦眼睛再也睁不开的时候,会更加的孤独,相比起普通人,他更知道孤独的可怕。
这话看来是对的,因为这在赤本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先生是很坚强的,”松浦由纪子继续说道,“威尔逊先生说,他现在这种嗜睡的状态,对于延长他的生命非常有好处,他在坚持和病毒作斗争,是位勇士。”
宫下北感觉鼻头又是一酸,他扬了扬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病房。
病房外的走廊里,一身黑衣的叶山智京站在一个垃圾桶的边上,正看着墙壁抽烟,他看的很专注,就像是墙上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对叶山智京这个人,宫下北始终就没有看透过,他就像是赤本的影子,总是那么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却替赤本处理着大量的事务,他所扮演的角色,要比一个秘书重要的多。
自从上次赤本昏迷之后,叶山智京就一直待在医院里,他那张以往总是刮得很干净的脸,现在已经变的胡子拉碴了,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狈。
在宫下北的心里,实际上一直对叶山智京有所忌惮,他担心赤本走了之后,这个人他会控制不住,因为对赤本的事情,对方要比他熟悉的多。
实际上,赤本选择继承人的话,叶山智京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宫下北自己都必须承认这一点。
站在病房前迟疑了一下,宫下北最终还是走过去,他站在叶山智京的身边,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说道:“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今晚在这里看着。”
叶山智京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不用,你今晚必须去和鸠山家的人见个面,这是先生特意叮嘱过的。”
宫下北有些头疼,今晚这场会面他是真的不想去,但不去还真的不行,就像叶山智京所说的,这是赤本非常看重的一件事。
为了今晚这场会面,赤本还专门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那是一封平安时代著名书法家藤原佐理的信,绝对是国宝级的文物,也不知道赤本是从哪里搞到的,竟然用在了这里。
据赤本所说,石桥大康酷爱书法,毕生都在搜集各种各样的书帖,拿这个东西当做礼物,定然能够讨好到他。
至于石桥寿江,那是石桥大康的次女,毕业于日本女子大学家政学部,儿童学专攻,只看她学的这个专业,就知道石桥大康的家庭教育是非常传统的了。
在日本的贵族圈子里,石桥寿江也是颇有名气的,据说她长得非常漂亮,再加上有才华,所以被称为“令和年代的小野小町”。
小野小町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如同中国人心目中的西施,对这样一个女人,宫下北是真的没有追求的欲望,因为他知道自己追求不上,不是没自信,而是有自知之明。
“去吧,总要走出这一步的,”叶山智京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笑了笑,说道,“石桥大康与先生的私交很厚,而且,在很多方面,他也少不了先生的支持,所以,你不用有太多的顾忌,就把它当做是一场政治联姻就好了。”
“我知道了,”宫下北点点头。
叶山智京也是点到为止,没有再劝他什么,自己转过头,继续盯着那面墙发呆。
一支烟吸完,宫下北没有说什么,自顾自的转身离开,乘电梯上了9楼。
尽管赤本的病房挪到了5楼,可9楼的病房还留着呢,主要用来给宫下北他们这些人休息。
推门走进自己住的那间病房,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光线有些昏暗,在靠近窗户的地方,一道人影安静的站在那儿,是中村美和。
当宫下北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扭头看了一眼,但很快又把头扭过去,看向窗外的楼下。
没有开灯,宫下北脱掉外套,走过去的时候,随手将外套丢在沙发上,而后径直走到中村美和的身后,双臂从她腋下伸过去,将她紧紧拥进自己的怀里。
“我喜欢东京的雪景,”中村美和轻声说道,“尤其是下大雪的时候,一切都是白色的,显得那么纯洁,而所有肮脏的东西,就藏在这层纯洁的下面,你能感觉得到,却看不到。”
宫下北也不说话,双手上移,握住她胸前的两团饱满,死死的用力攥住。
他用的力道很大,中村美和疼的呻吟一声,却很快又笑出声来。
“怎么,心情不好吗?”没有挣扎,她笑着问道,“因为赤本的事情?”
宫下北依旧不吭声,不过两只手却放开了。
中村美和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站着,先是伸手在他脸上抚摸一把,这才说道:“我感觉的出来,你心里一团火,如果憋不住的,你可以发泄在我身上。”
宫下北吐口浊气,将她伸向自己胯下的手抓住。
“看来你还没有失去冷静,”中村美和笑道,“其实,你现在不应该再考虑赤本的问题了,你真正应该去考虑的,是叶山智京,是河内善。”
“河内善?”宫下北一愣,这个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不是感觉很陌生?”
中村美和笑了笑,说道,“所以,你不用对赤本的死抱有太大的情绪,因为他始终就没有想过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把一切都交给你。”
宫下北皱了皱眉头,问道:“河内善是什么人?”
“赤本有两条狗,”中村美和竖起两根手指头,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说道,“一条是拴在院子里的,谁都能看到,一条则是放养的,喜欢躲在阴影里。拴着的那条就是叶山智京,放养的那条就是河内善。这两条狗都能咬死人,不过,前者只是单纯的把人咬死,后者却是会吃人的。”
“既然他躲在阴影里,你又怎么看到他的?”宫下北面无表情的问道。
“你会知道的,”中村美和笑了笑,说道,“不过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