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山外,两两对峙,各展神通。
一人登门拜访,一个待客还礼。
陈平安这边,那位走出木宅的青衣道人出现在托月山后方,站在五色山岳之巅,宛如一位神人顶天立地,手持一枚蕴含四成曳落河水运的水字印,腰悬一篇宝光流转的祈雨诀。
万丈高的道人法相身后,还有一尊神灵之姿的金身法相,双臂缠绕火龙,脚踩一座仿白玉京,是由昔年玉符宫镇山之宝显化而出。
神霄城内矗立起了一杆剑仙幡子,一枚五雷法印被神灵高举飞升,悬在了笼中雀小天地的最高处。
三十六尊各部神灵被陈平安点睛开眼之后,连同十八位白衣飘飘的剑仙英灵,在六千里山河境内四处游弋,肆意斩杀托月山地界周边的妖族修士。
三十六尊神灵从法印掠出后,身后各自犹有一大拨宛如壁画上的飞天神女跟随,飘然若仙。
神女们长眉细眼,脸庞丰润,秀骨清像,头顶宝冠,肩披彩带,胸饰璎珞,臂戴镯钏。
她们拖曳出火焰状的长线,彩云飞旋,天花散落满太虚,就像夜幕中骤然飞出一大片流萤,光彩流动,无比绚烂。
先前仙簪城修士逃散造就出的那幅画卷,比起这一幕,实在是不值一提。
陆沉蹲在莲花道场内,身前出现了一张小画案,一边画符绘制光阴走马图,一边唏嘘不已:“好彩头,大饱眼福。”
这些古灵一般的飞天神女可不曾在那枚法印四面描绘而出,完全属于意外之喜,是谨遵天道循环而生,是托月山那座飞升台崩碎后的残余天道余韵万年不散,类似剑气长城那些盘桓不去的粹然剑意。
在陈平安点睛之后,补全了一部分大道,才将她们敕令而出,就像为她们在万年之后的崭新人间赢得了一席之地。
远古时代,天地间存在着两座飞升台。
骊珠洞天那边的,由杨老头负责接引男地仙登天成神;而托月山这边的,自然便是接引女地仙脱胎换骨、跻身神灵了。
大妖元凶的真身手持那杆以神灵尸骸炼就的金色长枪,此外,那出窍远游的一尊阴神身边有形若傀儡的扈从,是河上姹女,极其灵神。
她背对着主人和陈平安,袖中掠出一条碧绿色的滚滚长河,涌向青衣道人,以水法对水法。
在托月山一处第二高的山头,元凶的那尊阳神身外身前方出现了一架充满蛮荒气息的大鼓。
它手持一把火运大锤,以锤擂鼓,每一次鼓响,陈平安背后金身神灵所在的仿白玉京城就好似被凭空撕裂一大片太虚境界,出现了一个个赤红色的漩涡。
鼓声锤碎无数天地灵气,神霄城内的剑仙幡子开始剧烈摇晃起来,猎猎作响。
双臂缠绕火龙的金身神灵落在神霄城内,一手稳住幡子,同时驾驭那枚高悬天幕的五雷法印,法印之上,千百条金线流转开来,霎时间便有无数道金色雷电轰然砸向托月山,大地与天空之间就像构建起数以千计的登天桥梁。
陆沉感慨道:“可惜这场斗法,就只有贫道一人观战。”
天地间有大美而不言,万物的生发与毁灭,都蕴含着不可名状的大道自然。
陆沉瞥了眼陈平安左手所持长剑:不愧是高过太白、万法、道藏和天真这四把仙剑的唯一存在。高出天外,高无可高。
陈平安这次问礼托月山,等于一人仗剑,将托月山独自开山三千多次。
这种事情,传出去都没人相信。
就像中土文庙功德林被人掀翻了三千多次,白玉京给人打碎了三千多次,谁信?
再是个空架子,再无十四境修士坐镇其中,也还是托月山,是那文庙和白玉京啊。
至于为何未能一剑斩杀元凶,彻底斩碎托月山,而只能像是少年时的剑开中土大岳穗山,一是因为飞升境巅峰的元凶早已合道此山,术法古怪,能够让托月山恢复原状万次,再就是因为陈平安的剑术依旧不够……无敌。
故而既无法做到如万年之前的陈清都那般在此一剑打碎飞升台,也无法媲美万年之后的托月山大祖一手打断剑气长城——而绝不是因为那把长剑不够锋利。
当然,陈平安这小子是有私心的,等于拿托月山练剑,试图通过递出数千乃至万余剑,将自身驳杂的剑术、剑意、剑法熔铸一炉,最终尝试着合为……某条自身剑道,估摸着还是为将来那场问剑白玉京练的手。
陆沉察觉到陈平安人身小天地的激荡变化,忍不住以心声问道:“受伤了?还伤得不轻?”
一定是合道所在的半座剑气长城出现了问题。这也正常,若非如此,老大剑仙也不会现身。
不过既然陈清都都出剑了,陆沉不觉得还会有任何意外。
一旦现身就能让敌我双方都觉得一切意外都会自动避让绕路的修道之人,万年以来,屈指可数。陆沉自认暂时做不到,师兄余斗也一样。
十四境和十五境,一直被视为失传两境,没有什么名称。
所谓失传,就是没有师传可言,不存在任何道法传承、香火绵延,想要打破飞升境瓶颈跻身十四境,只能自求自证自悟自得。
自行其道,自证其法,长生久视,证道不朽,全凭修道之士的自身体悟。
练气士所谓修道,不过是借天地无涯之灵气,塑人身有限之形躯,续容易腐朽之性命,最终天人合一,就再不是大道窃贼,不与天地欠债丝毫。
所以十四境大修士只在山巅有几个秘而不宣、不曾流传开来的隐晦说法,其中就有一个所谓的非神非仙“天人境”。
三教都对“天人”一语各有宗旨阐述,老秀才昔年做客龙虎山天师府,就曾赠送一副楹联给当代大天师赵天籁,其中就有榜书匾额“天人合一”。
陈平安继续驾驭井中月的剑阵,冲撞元凶的那一手绝天地通,就看谁耗得过谁。他以心声答道:“小事,习惯就好。”
陆沉笑道:“这可是伤及大道根本的事,这要还是小事,还有什么大事可言?”
要是那半座城头被谁斩破,陈平安就等于再断一次长生桥。等到归还一身道法给陆沉,后果不堪设想。
陆沉忍不住说道:“老大剑仙对你是真的好。”
陈平安点头道:“我的长辈缘一向不错。”
陆沉忧心忡忡道:“陈平安,按照我的演算,差不多在八千剑过后,你就要陷入寅吃卯粮的境地了。运气好,还能拿以后的修道岁月来慢慢还债;运气差点,就要直接拿一个境界来补窟窿;运气再差点……算了,不说晦气话。”
陈平安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陆沉最后那句话,是想说如今借了几境,回头就要跌几境。
不过这是最坏的情况,陆沉觉得自己跟陈平安加在一起的运气不至于这么差才对。
先前陆沉还担心陈平安在短短七八十年之内就去青冥天下跟余师兄掰手腕有些过早,这会儿又开始担心轮到自己主持白玉京事务,陈平安却因为这场开山一役的后遗症迟迟不会现身了,那自己得有多寂寞?
别看自己在家乡天下口碑一般,其实在白玉京内,那也是一位公认的作风正派、言行端庄、不苟言笑的掌教真人好不好。
陆沉疑惑道:“先前为何不让宁姚他们多待一时片刻?”
这样陈平安不用独自开山,自然轻松许多。
开山与拖月二事,对蛮荒天下的气运影响,其实没有高下之分,只要做成其中一件就足够了。
天时之外,对于蛮荒妖族修士的道心,都会是一种重创。
当然,从长远而论,肯定是搬走那轮昔年居中明月比打砸个空壳子的托月山更有意义。
“拖月一事,二三成可能与三四成可能,有差异吗?在我看来,又不是五六成之差,也不是九十成之别,两者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在陆沉看来,最稳妥的选择,还是五位剑修合力开山,当场斩杀元凶,不如干脆放弃拖月一事。
陈平安解释道:“我这边多点意外,拖月一事就可以少点意外。”
陆沉叹了口气,转头望向托月山之巅。那个画地为牢万余年的黄衣男子,不愧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大妖元凶迟迟没有现世的那件木属本命物,就像一棵同时炼化了光阴长河的万年古树,陈平安每次仗剑开山,元凶就会失去一道本命年轮。
年轮全部消失之际,就是这位蛮荒大祖首徒身死道消之时。
托月山中,那三只本该在家乡呼风唤雨的仙人境大妖苦不堪言,明摆着与那元凶求饶无用,只得继续硬着头皮,各自拼了性命祭出杀手锏的自救之法。
除了那条缠绕山尖数圈的蜈蚣,还有一名修士正坐在一张七彩的蒲团上浇灌百余种花卉,使其纷纷绽放,又不断枯黄凋零。
第三只大妖是个女修,她身披一副金丝绣铜钉纹甲胄,身前悬有古玉质地的仙人抬灯盏,正在烧符箓。
她点亮灯芯,火焰呈现出一种精粹的金黄色,就像是金精铜钱熔化时的色泽。
这三只大妖显然都祭出了本命重宝,使出了压箱底的保命术法。
那条蜈蚣抬起巨大头颅,与万丈道人法相对视一眼。
元凶讥笑道:“只是一个眼神,就与隐官大人结盟了?很好,那就尝试着与他联手,与我倒戈一击。”
末了还加上一句:“只要你们三个能够活着逃离托月山辖境,我可以承诺,让斐然和蛮荒天下不追究你们的背叛。”
这三名也曾割据一方、凶名显赫的妖族修士,这会儿估计连胆子都吓破了,以后哪敢与浩然天下为敌。
搁在山下市井,家里还有长辈的话,估计还得来托月山帮着叫魂还魂。
元凶的身外身持锤所擂的大鼓皮面,是早年一只飞升境巅峰水裔大妖的真身皮囊,大锤狠狠砸去时,那条蜈蚣就遭罪不已,被沉闷鼓声余韵波及,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身躯不断翻滚,绞碎山体,碎石落向山脚,尘土飞扬,黄沙滚滚。
其余两只依旧保持人身容貌的仙人境大妖更是七窍流血,男妖的蒲团晃动不已,白碗出现龟裂,女妖那原本如美人肌肤般白嫩的灯盏也呈现出几分黯淡无光的珠黄。
她取出一摞金色符箓,忍着道心不稳、魂魄震颤的疼痛,手指颤抖着齐齐点燃,竭力维持那盏灯火不至于熄灭。
可怜这三只仙人境大妖,如今就像身陷被剑修和元凶合力针对的艰辛处境,想要不死都难。
那条蜈蚣先前还想着与年轻隐官联手做点锦上添花的事情,只要今日能够保留境界,活着逃离托月山,等元凶一死,也算给浩然天下交出一份投名状,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倒戈。
只是一想到元凶方才说的反话,三只原本颇为意动的仙人境大妖都只得打消这个念头。
四周山河,两位山巅修士术法层出不穷,就如遍地开花一般。
托月山周边其实并无一座“宗”字头门派,山中偶有上五境修士出现,都很识趣地立即离开,去别处开宗立派,开枝散叶。
好像这是一件约定俗成的事情。
大树底下好乘凉?
蛮荒天下可没有这种说法。
事实上,这些个零星散落又不成气候的山上门派,很多妖族修士可能一辈子都没靠近过那座高山的千里之内。
蛮荒大祖的一众嫡传弟子当中,只有新妆偶尔会下山散心,往往行走不远,她也懒得施展障眼法,才让托月山周边地界的妖族修士有幸一睹真容。
距离托月山五六千里的一座山上门派,仙家府邸雕梁画栋,处处有彩云缭绕。
结果从云海中探出一只白玉莹澈的大手,掌心纹路如湖如池,川流之间开遍荷花,散落无数雪花。
顷刻间,大雪满山,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远处一片水运浓郁的芦苇荡中,上空又有一片云海聚拢,毫无征兆地降下一场暴雨,雨滴皆蕴含剑气拳意。
一个被迫离开修道水府的元婴妖族刚刚逃离这场无妄之灾,一位通体雪白巡游至此的剑仙英灵就一剑斩至。
元婴妖族施展遁法堪堪避过那道凌厉剑光,缩地山脉百余里,身后就又有一位幡子剑灵递出一剑。
元婴妖族顿时现出真身扛下,又忍痛恢复人形,再次远遁大地之下,结果撞见了一尊好似守株待兔的神灵,是那远古雨师模样,悬停于地底一处仿佛被道化浸染的虚空中,伸手一抓,就将元婴妖族禁锢在原地,一身水法从神魂中剥离,双方之间牵扯出丝线万千。
原本天人无垢的道人法相之上蓦然间出现了一连串颜色枯白的大妖真名,就像一口口古井,水波微漾,不断蔓延开来。
元凶那杆金色长枪似乎拥有一种近似于儒家本命字的神通,使得道人法相之中出现了这等异象。
而且随着那些水纹涟漪的扩散,万丈法相出现了灰烬飘散的大道崩坏迹象。
陆沉眯起眼。
相传佛家有八万四千法门,其中又衍生出更多的旁门神通,虽然皆不在正法之列,但是威势亦不容小觑,其中之一便是将练气士的道心推入万念俱灰的境地。
陈平安对此不以为意,先凝佛门宝瓶印,再结说法、无畏、与愿、降魔和禅定五印,最终于刹那间结出三百八十六印,层层叠加,宝相森严,一下子就止住了万丈法相的灰烬飘散。
而那托月山背后的青衣道人与之遥相呼应,根本无须踏罡步斗,便掐道门法诀,总计三百五十六印,一印即雷符,天机随心迁徙运转,最终造就出一个天威浩荡的雷局。
陆沉愣了一下。
他可没教过陈平安这些,那么陈平安就算在心相翻检万年,也毫无意义。
因为这个雷局属于龙虎山天师府正统法脉,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天师候补人选,就注定无法知晓这一手至高雷法。
所以,能够演化雷局者,唯有历代大天师。
陆沉如果愿意辛苦些,不惜花费百余年光阴,倒也能模仿出个七八成,但是这等山上行径太缺德,简直就等于是跳起来朝当代大天师脸上吐口水了,以赵天籁那种话不多的脾气,估计就要直接手持仙剑,携天师印,远游青冥天下,去白玉京找陆沉切磋道法了。
托月山之巅,元凶突然与陈平安说道:“放过附近那些蝼蚁,我来陪你干一架,实实在在问剑一场。”
他手腕一抖,那杆金色长枪瞬间变成了一把布满金色云篆的长剑:“如何?”
陈平安出人意料地点头道:“可以。”
随后果真将笼中雀的天地辖境缩小为千里山河,战场上只剩下山中山外的对峙双方以及山上三个苟延残喘的仙人境妖族。
元凶笑道:“这三个,随便杀,免得妨碍一场清爽问剑。”
雷局随之落地,砸在那条早已重伤的蜈蚣之上。
此后,陈平安接连三剑,一剑砍断光阴长河与元凶的一道年轮,其余两剑针对另两个仙人境妖族。
与此同时,天地翻转,陈平安在笼中雀的自身小天地中遇到了几个不速之客,就像一场姗姗来迟的心魔问心。
当年陈平安跻身玉璞境,仿佛只是绕过了心魔,心魔其实并不曾消散。
陆沉有些纳闷:好像问剑双方都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静止境地。他心知不妙,立即缩手在袖,飞快掐诀演算此事。
好家伙,这位大祖首徒竟然还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剑修,难怪敢说要与隐官大人问剑一场这种话。
至于元凶的本命飞剑,名字谁猜得到?
不过本命神通倒是很快就水落石出了,类似那尊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想象者——不对,还拥有回响者的一部分本命神通!
如果说修道之士在登山途中的孤单之感是一人喃喃,群山回响,那么所谓的孤独就是于山巅四顾茫然,独自喃喃,任你千言万语,天地无回声,寂寥千秋万年。
眼中所见,如遇心魔。
真假混淆,虚实不定。
一个儒衫模样的男子出现,正是宝瓶洲胭脂郡的城隍爷沈温。
他轻轻叹息一声,也不动怒,只是眼神略带失望地道:“陈平安,为何自碎文胆?为何偏偏是为了那个滥杀无辜的顾璨?”
天地间画卷绵延摊开如山水,陈平安独自一人走马观花,重新走了一趟那段人间山水路程。
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僧人手持念珠微笑道:“世人若学你,如坠魔窟中。因为你只要犯错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会天翻地覆。”
一个面容聚拢又消散的中年男子有些毫不掩饰的欣慰笑意,好像觉得小师弟能够走到这里太不容易了,可又似乎有些失望,好像走到这里的小师弟不该是这么一个陈平安。
最终出现了一个青衣女子,眼神温柔,一根马尾辫随风飘荡。她似乎在与陈平安遥遥对视,各自不言不语。
修道之人,远离红尘,幽居修行,爱憎一起,道心即退。
终于来了。陈平安的一颗悬空道心反而终于在这一刻得以落地。
“春风随我作狮子鸣。”
陈平安闭上眼睛,持剑之手,大袖飘摇,春风萦绕,递出属于完全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姜尚真带着九人一起持符远游,至于具体画符一事,就交由小天师赵摇光和纯青代劳了,而画符所需的符纸,刘幽州之前给了很多。
姜尚真只是提醒九人此符不可外传,再说了些三山符的山水忌讳,以及每到一座山市都需要礼敬三山九侯先生。
山水迢迢,路途遥远,差不多需要跨越浩然天下的一洲山河。
先前画符之时,赵摇光笑问:“小道需不需要发个誓?”
姜尚真摇头道:“大战在即,诸位既然都是君子立身,豪杰处世,就不需要浪费心神了。”
之后众人持符远游,衔接三座山市的,就是练气士最想要接触又最难触及的那条光阴长河。
刚好可以凭此勘验这拨天之骄子的道行深浅,以及体魄坚韧程度。
在姜尚真看来,除了曹慈和傅噤,其余那拨孩子确实比自家陈山主差得有点远了。
尤其是许白,第一次现身在山市后,就开始头晕目眩,摇摇晃晃,所以是最晚一个点燃山香的。
不过这个被誉为“许仙”的年轻人很快就恢复正常,似乎不过心意转动,身边便显化出一个模糊的金色文字。
姜尚真就多看了他一眼,记起这小子的祖籍好像是召陵,祖上都是一座许愿桥的看桥人,说不定与那位字圣的许夫子极有渊源。
论福缘气运,确实没一个差的。
九人当中,在跨越山市途中,无形中出现了几座小山头。
曹慈与郁狷夫两位纯粹武夫有点亦师亦友的意思。
傅噤和顾璨是同门师兄弟,而且都算瞧得上对方。
元雱、赵摇光和法号“须弥”的少年僧人曾经一起秘密勘验各洲光阴刻度等事,相互间早有默契。
纯青和许白因为双方师承,曾经一起游历宝瓶洲,关系不差。
在一座山市停步后,纯青问道:“姜先生怎么变成了落魄山的首席供奉?”
这个问题,其实在场诸人都很好奇。宝瓶洲那边,落魄山观礼正阳山的那场镜花水月,姜尚真以首席身份现身,而且并未施展山上障眼法。
山巅消息流传极快,哪怕隔着一座天下,纯青还是知晓了此事。
眼前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男子,双鬓霜白,青衫长褂,一双布鞋,手持一根青竹行山杖,轻轻敲打肩膀。
在纯青的印象中,没打过交道的年轻隐官是一个挺痴情的人,而玉圭宗的姜尚真却是个出了名的风流种。
照理说,两个性情迥异的修道之人,怎么都混不到一块去。
姜尚真微笑道:“无巧不成书,我曾经在家乡的一块福地与陈山主并肩作战,一同蹚过江湖,见面相逢就投缘,属于过命交情的患难之交。”
这一路,九人各自说了些本该小心隐藏起来的修行秘密,不然到时候跟那拨妖族修士打起来,谈不上合作,只能各自为战。
比如被誉为“小白地”的傅噤除了那枚名为“三”的道祖养剑葫,竟然还拥有三把本命飞剑——飞剑嫁衣,又名缟素,就是身上那件雪白长袍;飞剑寿衣,就像一张天然针对剑修的锁剑符;飞剑虚舟,又名秋蝉。
唯独曹慈和郁狷夫,作为纯粹武夫,除了武道境界——一个止境的归真巅峰,一个处于山巅境瓶颈将破未破的境地——反而没什么可多说的。
天幕星河之中,一个干瘦老人和一个青年修士正在俯瞰蛮荒大地,正是合道星河的符箓于玄以及三山九侯先生。
三山九侯先生身前再次青烟袅袅,如有香火点燃在眼前。
于玄啧啧称奇道:“前辈,香火鼎盛,气象大得有点吓人了。”
先前,剑气长城五位剑修先后礼敬三山九侯先生。他们兼具文圣一脉与五彩天下,尤其是那宁姚,还是一座天下的第一人。
这次的九个年轻人,有大端武夫曹慈和两位白帝城嫡传,还有来自青神山一脉、文庙亚圣一脉、龙虎山天师府、中土破山寺以及中土兵家祖庭一脉的。
儒、释、道和兵家,三教一家都有了。
三山九侯先生脸上有些笑意,当然不是因为多了些香火,而是在这么短的光阴里,同时出现两拨年轻人共同礼敬,连他都感到了意外。
如果再加上两拨人的各自持符,在蛮荒天下跋山涉水,对于数座天下的走势,都会牵连出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
于玄说道:“似乎还得归功于那位陈小道友啊。”
三山九侯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于玄抚须会心一笑。身边这位前辈的这一点头,可不简单。
方才有意无意提及一事,于玄询问这位前辈是不是芝兰当道,不得不除,前辈当时没有给出答案。
一轮明月中,宁姚、齐廷济、陆芝、豪素四名剑修凭借奔月符联袂飞升而至,站在这死寂沉沉的远古废墟之地。
昔年蛮荒天下有三轮明月,被命名为玉钩的那一轮是荷花庵主的修道之地,已经被董三更拖月撞向人间。
赊月的修道之地名为蟾宫,而这居中一轮名为金镜,也是唯一拥有别称“皓彩”的明月。
宁姚看了眼天幕,说道:“我负责出剑开路,同时对付某些意外。”
豪素负责以本命飞剑的神通暂时“道化”这轮明月,齐廷济和陆芝则负责在同一个方向共同递剑,推动明月沿着那条宁姚开辟出来的轨迹迁往青冥天下。
宁姚手持仙剑天真,斜瞥了一眼天幕某处,然后一剑开天。
一场没头没脑的狭路相逢,置身于那个莫名其妙的包围圈之内,冯雪涛一出手,就是一番搬山倒海的大手笔。
方圆千里之内,一座座山头被连根拔起,一条条江河水流分别被砸向那些悬空而停的妖族修士。
与此同时,两张珍藏多年的金色符箓悬在冯雪涛袖中缓缓流转,以日晷符定光阴刻度,以指南符定天地方位。
天底下的山泽野修在各自修行路上都怕剑修、烦阵师,跟剑修捉对厮杀不占便宜,若是敌人当中有阵师坐镇,就等于已经身陷包围圈。
冯雪涛为此吃过不少苦头,但他并未心烦意乱。
作为野修,什么凶险阵仗没见识过,九死一生的处境都不止一次两次了。
在试探虚实之时,冯雪涛施展出一门本命遁法,身形缩为一粒芥子金光,同时黑烟滚滚,又有水雾缥缈,和一道白虹掠空,朝四个方向一起远遁。
没有任何一个妖族修士阻拦,也根本无视那些攻伐术法。
那个貌若稚童的修士面带讥讽笑意道:“秋后蚂蚱,只管蹦跶。”
蛮荒天下的天干十修士拦住了冯雪涛的北归路,唯一迟到者,是从斐然那边赶来的玉璞境剑修流白。
她凭借恩师周密赐下的法袍鱼尾洞天走了一条登天捷径,得以压制元婴境瓶颈演化而起的心魔,顺利跻身上五境。
她的本命飞剑一直没有公开,早年甚至都没被甲子帐记录在册,大概这就是周密嫡传弟子的独有待遇了。
流白一到场,大阵得以补全,开始对那条飞升境大鱼进行收网。
之前出手四次,两个是蛮荒天下的自己人,只是不服管,对斐然担任天下共主以及托月山的兵马调度阳奉阴违。
还有一个是剑气长城的玉璞境剑修,隐藏在蛮荒天下千年之久,最近一次出手就是围杀浩然天下那个喜欢捡漏的仙人境野修,再在此人身上动了一点小手脚,不然就不只是跌境为元婴那么简单了。
虽说此举隐蔽,可他们也没想着一定能够成事,毕竟黥迹那边还有个白帝城城主。
天下第一魔道巨擘的头衔搁在蛮荒天下不算什么,毕竟连云纹王朝的叶瀑,一个才跻身飞升境没几天的家伙都给自己取了个“独步”的道号。
可郑居中作为一个魔道修士,却能够在浩然天下站稳脚跟,就极有分量了。
再者,发生在托月山上的那一幕令人记忆犹新,故而两座天下那场没谈拢的议事过后,蛮荒天下开始流传一个说法:愿意拿三个飞升境大妖换一个郑居中。
除了白帝城郑居中,还有曾经在蛮荒腹地出手一次的火龙真人,重返浩然家乡便拦下仰止的柳七,以及那个大名鼎鼎的隐官陈平安,连同武夫曹慈在内,总计十人,都被视为蛮荒天下最希望对方能够更改阵营的存在。
白袍少年嬉皮笑脸道:“哟,流白姐姐今儿这么空,竟然得闲啦?要是再晚来一时半刻的,说不定我们九个就要兜不住青秘这条飞升境大鱼啰。这还算好的了,大不了被斐然追责嘛,可万一青秘凶性大发,乱宰一通,我们这些细胳膊细腿境界不高的岂不是要死翘翘?如此说来,流白姐姐还能算是我们几个的救命恩人呢。”
流白神色淡然道:“不妨再教你件事情,阴阳怪气说话的时候,神色要一本正经,不然只会显得油嘴滑舌。”
身穿雪白长袍的少年,脸上覆了一张雪白面具,两只大袖笔直垂落,化名秋云,是一位山巅境的纯粹武夫,腰间悬佩一把狭刀帝姬,与陈平安在剑气长城牢狱获得的斩勘是差不多辈分的远古重宝。
远古天庭,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行刑者麾下又有刑狱四官,其中夏官缙云执掌专门用来针对蛟龙之属的斩龙台,秋官白云负责职掌雷池行刑。
秋云感叹道:“唉,还是流白姐姐有学问,不愧是咱们隐官大人的不记名道侣。”他突然给了自己一耳光,“瞧我这张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流白默不作声。
秋云不再继续挑衅,眼神熠熠地自言自语:“不知道那个曹慈是不是徒有虚名。”
竹箧依旧是老样子,背剑架,长剑繁密簇拥,画面犹如孔雀开屏。
他有点怀念在甲申帐的岁月,好歹还有个能够服众的木屐,也就是如今的周清高。
这拨天干修士,脑子一个比一个不正常,这些年来凑一堆,也就在斐然面前稍微老实一点。
那个稚童模样的修士名为玉璞,腰悬棉布袋子,其上古篆“符山箓海”四字,袋子里边装了数目可观的符箓,据说是玉符宫遗物,更是一件宫主信物。
符箓一道门槛高,修行起来,只要资质足够好,比一般剑修更消耗金山银山。所以玉璞最仰慕皑皑洲的刘聚宝,敬佩这位财神爷的挣钱本事。
有女子耳边坠着一颗金色珠子,光芒柔和,其上若有水纹涟漪,映照得女子一面脸庞界线分明。她名为金丹。
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神色木讷,腰悬一对小巧斧钺,手持一盏可以牵引魂魄去往阴冥之地的灯笼。他名为元婴。
此外,一个肩挑竹竿、腰悬葫芦的男子名为鱼素。
他擅长精思道法,想象神仙,能够撮泥为马,掬水化虚舟。
他同样精通符箓一道,投符驾驭山鬼水裔,悉来听令。
与鱼素并肩而立的修长女子是他的妹妹窈窕。
她腰肢纤细,背着一张巨弓,一只纤纤玉手不断旋转着匕首。
与秋云一样,窈窕既是练气士,也是纯粹武夫。
“美人瘦如梅,梅瘦美如诗。”
姜尚真依附在青秘前辈身上的那粒心神也没闲着,默默吟诵了一句。
另外那个不知该喊姐姐还是姨的女子可就是截然不同的风情了,体态婀娜,珠圆玉润。
可惜斜背琴囊的女子脸上覆了张面具,看不清面容,身后显现出来的道法景象也过于瘆人,一具具尸体悬空而停,不着天不着地。
此女擅长编织梦境,观想出一条无定河,拆散无数春宵梦中人。
复上面具之后,心相随之显化在身后,就是那无数被吊死的尸体悬空,这亦是飞剑的本命神通之一,能够让光阴悬停。
死亡是一场大睡,睡眠是一场小死。
而她的本命飞剑,其实就是那张古琴,名为京观。
姜尚真暂时还不知道女子名为子午梦,道号春宵,他只是有些打抱不平:“几个最多是玉璞境的小兔崽子,竟敢围杀一位野修出身、最熟稔厮杀的飞升境大佬,岂不是又崩了。”
冯雪涛苦笑不已,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空有一身飞升境大修士的术法神通,那些近在咫尺的心声哪怕无比清晰,可咫尺之遥却有着天地之距。
大阵之内,那些境界不高的妖族修士并非虚相,但是对方每次出手都占尽天时地利。
而且天地之内异象横生,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昼夜流转。
春雷阵阵,天降甘霖,山川出云。
继而又是日夜循环,四季流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尽而明霞将灭没,星象入夜灿烂若河,此外伴随着龙宫春霖水生,云行雨施之象,星河秋露,一洗炎蒸,象纬昭然,秋高气爽,大雪纷飞,草木生长……诸多景象流转变化,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关键每一次四季流转,就会无形中消磨掉冯雪涛的一年道行,使得冯雪涛在飞升境辛苦积攒下来的道行就像一只破洞的漏水之壶,如何都挡不住壶中水的流逝。
刹那之间,山河变色,如同一幅只剩下黑白两色的水墨画,使得冯雪涛越发如坠云雾。
亏得那位自称道号崩了真君的家伙再次心声响起,指点冯雪涛以行辰戌巳东南路线,移形去往一处土气丰厚之地,务必避开一道火光,不然就会陷入宝珠坠炉的险境……果不其然,除了冯雪涛匆匆御风前往的所站之地,其余天地间皆变成大火蔓延的景象,那可就不是只被大阵消磨掉一年道行的下场了。
随即他脚下凭空出现了一条水面宽阔的大河,姜尚真再次提醒:“青秘前辈别愣着啊,继续接招。此为汾河虚相,御风冲过去,什么都别管。只是记得自己掐准时刻,算好路程,跑路万里,不多不少。停步后,就可以迎接下一道攻伐术法了。不出意外,你还可以瞧见一处类似帝王宫阙的海市蜃楼。身陷迷宫,不用慌张,我会继续帮前辈带路的。”
冯雪涛御风不停,以心声问道:“敢问道友,这是何故?”
姜尚真无奈道:“一位飞升境前辈,这么大岁数了,就没读过几本书?几千年岁月,平时都在干吗呢?”
冯雪涛哑然。
姜尚真只得耐着性子说道:“那白玉京三掌教陆沉不是有那《天地篇》早就道破天机了嘛,‘乘彼白云,至于帝乡’。此外又有一篇《汾上惊秋诗》,说这‘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
冯雪涛问道:“对方为何不在路程上动点手脚?”
姜尚真翻了个白眼:“大道之行,天理昭昭,这些只是借助天时运转道法的年轻崽子,如今境界都还不高,哪敢胡乱画蛇添足,一着不慎就会露出破绽,被青秘前辈抓住机会逃出生天,说不定还能拎走几颗头颅当战功。”
“就像这座天地,归根结底,还是逃不出那障眼法的大道窠臼。真正蒙蔽的,并非眼中景象,而是青秘前辈的神识感知。不然那几个家伙真能改变天地间的四季流转?所以前辈的日晷符和指南符并非没有意义,恰恰相反,是最有意义的,甚至要比一身道法更关键。对了,前辈兜里还有多少张?可以都拿出来了。”
跟青秘前辈聊天就是费劲,越发怀念与好人山主还有崔老弟并肩作战的岁月了,哪里需要如此浪费口水,最多就是一个眼神的事情。
冯雪涛赧颜道:“就这两张。”
“啥?就两张?前辈不是一位飞升境大修士吗,出门在外,这么寒酸?”姜尚真有些佩服他的胆识气魄了,“跟着阿良前辈来蛮荒天下,前辈你真当是一路游山玩水啊?”
冯雪涛无言以对,不过他之后果然如那位崩了真君所说,置身于一座云雾缥缈的帝阁中了。
他按照对方先前的指引,一路娴熟地穿廊过道,如主人闲庭信步,忍不住问道:“道友精通卦象一道?”
“不精通,现学现用。圣贤不是说了君子不卜嘛,何况我这个人最不信命,所以属于临时抱佛脚,入庙才烧香,得亏平日里还算做过几件好事。”
“道友说笑了。”
“你就不怕我是那个尚未现身的第十人?”
“我的赌运一直不错,这辈子直觉奇准。”
冯雪涛年少时曾经在市井赌坊遇到过一位后来领他登山修道的世外高人,在赌桌上,冯雪涛十赌九赢,偏偏每次离开赌坊都亏钱。
赌运极好,赌术不济,那位仙长说他这是有道缺术的命格,只是因为不学无术,所以最适宜修行,不然就是暴殄天物。
不过那位仙长到最后都没有收他为徒,说自己命浅福薄,受不住冯雪涛的磕头拜师。
姜尚真突然喊道:“速速勘察人身小天地,小心飞剑流窜其中!”
冯雪涛赶紧以心神巡视小天地,结果仍是拦阻不及,被一缕剑气瞬间搅烂了多处窍穴。
所幸他还算及时做出了应对,被搅烂的只是一些人身天地山河的“荒郊野岭”。
其实那缕剑气本已寻见了邻近的两处本命窍穴的大门,大概是不觉得有把握攻破气府,又不愿意与一位有了防备的飞升境修士的心神面对面厮杀,就瞬间破开山水屏障,撤出了冯雪涛的人身小天地。
姜尚真有些失落:“可惜我真身不在此地,不然凭借那几摞锁剑符,还真有机会来个瓮中捉鼈。”
他再次为青秘前辈传道解惑:“是流白的一把本命飞剑,在避暑行宫被隐官大人暂名为芥子。这把诡谲飞剑细微不可察,品秩很高的。”
能够与天地灵气真正融为一体,如大湖水中央的一片树叶,练气士就像站在岸边的凡夫俗子,当然肉眼不可见。
“道友是剑气长城出身的剑仙,隐蔽在蛮荒天下,伺机而动?”
这位暂时不知来历的隐士高人既然对避暑行宫的秘事了如指掌,多半是位真人不露相的剑仙了。
“青秘前辈一定没去过浩然天下的东边三洲,其实晚辈这个道号在那边薄有名声,在山上口碑尚可,是出了名的古道热肠,任侠意气。”
冯雪涛疑惑不解:还是一位在浩然天下嬉戏人间的得道高人?
“道友何必涉险行事?”
这位奇人异士,无缘无故的,没理由如此帮衬自己才对。
“我这个人习惯了剑走偏锋,富贵险中求。”姜尚真微笑道,“再说了,相逢是缘。前辈是我这次远游蛮荒遇到的第一位同乡,要是见死不救,我担心会被雷劈。”
冯雪涛沉声道:“此次若能脱困,不敢说什么大话,山高水长,道友只管拭目以待。”
一位飞升境野修诚心诚意的承诺,值点钱的。
姜尚真笑道:“好说好说。我那山头门风极好,一直有施恩不图报的习惯。”
之后,就是一段险象环生,且令人道心饱受煎熬的“漫长”岁月。
那些在市井流传的神怪志异小说总喜欢扯那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不然就是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不承想今儿还真给姜尚真撞见了。
就像这座小天地内的那条光阴溪涧,在姜尚真和冯雪涛的心湖之中流逝极快。
可惜半点不销魂,因为与他一起的是个地地道道的大老爷们儿。
除了打起精神应付那些稀奇古怪的攻伐术法,为了打发光阴,双方什么都聊,主要还是姜尚真问,冯雪涛答。
相当于“两甲子”的光阴过去了,这会儿姜尚真连冯雪涛的祖宗十八代,以及跟几个红颜知己是如何认识、如何看对眼的,都给摸清楚了。
冯雪涛无奈道:“再这么消耗下去,我恐怕就要跌境了。”
这场架打得实在是憋屈。
按照崩了真君的说法,这座大阵,定天象,法地仪,阴阳所凭,是那天始于北极,地起于托月山。
若是那十个妖族修士境界再高些,比如能够人人至少跻身仙人境,那就是足足三千六百年。
日月五纬一轮转,随便几次光阴流转过后,恐怕除了十四境修士,顷刻间就要让飞升境修士陨落在光阴长河中。
蛮荒天下从哪里凑出这么些各具神通,又能结阵窃取天地造化的年轻修士的?
“不慌。”姜尚真笑着安慰道,“风水轮流转,很快就可以十人对十人,轮到青秘前辈看戏了。”
因为自己的真身已经带着那拨浩然天下的年轻人赶来此地了。
按照崔东山的说法,浩然、蛮荒和青冥三座天下各有一处应运而生的神仙窟、金玉丛林,年轻一辈顺势而起。
骊珠洞天就不去谈了,姜尚真每次去落魄山送钱,从来不会去槐黄县城闲逛。
要说胆子一事,姜尚真不算小,但是每次在落魄山,堂堂周首席,却几乎从不下山逛荡。
所以姜尚真是打心底佩服陈灵均,说他吃一堑长一智也没错,说他根本不长记性也没差。
此外,青冥天下的五陵王朝是个屈指可数的庞然大物,国祚绵延,底蕴深厚。
在几座专门安置开国勋贵子弟的京畿郡城之内,有一大拨鲜衣怒马的王孙子弟,在历史上被誉为五陵少年。
米贼王原箓,还有那位捉刀客戚鼓,户籍都在此地。
稍早些,其实还有两位天才修士也在赶赴五彩天下的三千道人之列,分别名叫悠然、南山,如今都是元婴境。
而这对出身死对头宗门的男女不但同年同月同日生,就连时辰都毫厘不差,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蛮荒天下一处名为灵爽福地的下等福地,除了有被刘叉带离家乡的竹箧,还有两个同样跻身托月山百剑仙的年轻妖族剑修,以及多位大道可期的地仙。
骊珠洞天、五陵王朝、灵爽福地,这三处都是名副其实的小地方,却是这般毫无道理可讲的大千气象。
那十个天干修士联手阻截冯雪涛的退路,只为围杀这位道号青秘的浩然山巅修士,这就是只能翻检一洲山河修道坯子与放眼整座天下、搜刮修道天才的差距。
秋云已经复上了面具,啧啧笑道:“浩然绣虎,着实可怜可悲可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举一国一洲之力辛苦捣鼓出来的地支一脉,到头来连个有分量的纯粹武夫都找不到。”
玉璞笑道:“有本事当着隐官的面说这种话。”
秋云哈哈笑道:“隐官在场的话,肯定就要换一种措辞了。亏我积攒了一肚子的马屁,可惜见不着面。”
曾经有两场架,秋云看得真切,最为上心。一场是剑修离真与陈平安的捉对厮杀,之后还有个战场相逢的纯粹武夫相互问拳。
秋云有个师兄叫侯夔门,曾是蛮荒天下获得“最强”二字的远游境武夫,喜欢显摆那一身花哨重宝:披挂鲜红锁子甲,头戴紫金冠,插有两根长尾雉长翎。
这套远古重宝名为剑笼,攻守兼备,完全可以视为一张半仙兵品秩的锁剑符。
可惜侯夔门在剑气长城的战场上昙花一现,非但没能建功立业,更没能趁机破境,死后反而沦为不小的笑谈。
最后,一只旧王座大妖运转神通,附身原本试图凭借破境争夺武运的侯夔门。
大妖将其视为一枚弃子,打算以这个九境武夫的性命换取战场上那位年轻隐官的重伤。
在秋云看来,侯夔门死得太没出息了。
关键是,除了那套破例没被隐官大人捡走的剑笼,按照托月山的规矩,归还给了他这个当师弟的,此外就没捞到半点好处。
大阵之中,始终只有九个修士现身,因为最后一个本身就是阵法天地所在,她名为潋滟。
一个身高数丈、长裙曳地的女子周身流光溢彩,与众人道:“约莫六万里之外的一座山头来了一拨气运浓厚的外人。”
秋云沉默片刻,蓦然眼神炙热地问道:“其中有无隐官,或是曹慈?!”
“有曹慈。”
一座天地大阵,被一人率先以拳强行打开禁制。
一名白衣男子自报名号之后,点头笑问:“找我有事?”
秋云眨了眨眼睛,以商量的语气笑嘻嘻问道:“可以没事吗?”
蛮荒天下,有竹箧、流白、秋云、鱼素、窈窕、子午梦、金丹、元婴、玉璞、潋滟。
浩然天下,有曹慈、傅噤、元雱、顾璨、郁狷夫、纯青、赵摇光、须弥、许白。
当然,还有一个手持行山杖的姜尚真,朝那冯雪涛使劲摇晃青竹杖,喊道:“青秘前辈,我是崩了真君啊,晚辈救驾来迟了哈。”
冯雪涛瞧见他的真容后,愣了半天,先是放声大笑,然后大骂姜尚真。
这个姓姜的王八蛋早年游历俱芦洲的时候自称是中土青秘的嫡传弟子,真被他骗了好些仙子,以至于火龙真人只要游历中土神洲,都要专门找自己这个冤大头叙旧。
当然,叙旧是假,打秋风是真。
曹慈说道:“那就没事找事。”
天地剧烈一震,原来曹慈已经出拳。
曳落河那边,白泽蹲下身,摊开一只手掌,轻轻贴放在地面。
绯妃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心脏——甚至都不是道心——不由自主地出现了震动。
然后是整座蛮荒天下,就像一个沉睡者发出心脏跳动的沉闷声响,出现了数道古意苍茫的凶悍气息,犹如数个长久冬眠者在惊蛰时节缓缓醒来。
白泽沉声道:“都别睡了。”
绯妃神采奕奕。
白泽突然抬头笑道:“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
因为自己此举等同于一场问剑了。
没办法,当下蛮荒天下,如今最能扛下陈清都那一剑的,就是自己了。
同样年纪不小的初升,或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剑修斐然,以及那个十四境的萧𢙏,都不太行。
绯妃二话不说,竭力施展水法神通,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白泽站起身,现出法相。
一道剑光转瞬即至,一剑过后,大地破碎不堪,白泽的法相更是被剑光撞入大地深处千余里。
其实只是半剑,这半剑来自剑气长城。
又有原本气冲斗牛的其余半剑,仿佛从天外斗牛处降落人间。
白泽的法相刚刚伸出巨大双手搁放在“井口”之外的广袤大地上,又被那半剑打入更深处,差点彻底凿穿蛮荒天下。
曳落河地界就像被开辟出了一座崭新英灵殿,大水疯狂倾泻其中,再被磅礴剑气一搅,顿时云雾蒸腾。
附近的几条支流水位瞬间下跌,河床再次裸露出来。
已经是第二次了,无数水裔精怪逃到岸上,疯狂迁徙,只求远离那个剑气冲天的巨大窟窿。
无数青色剑气流溢而出,如大浪滔天,向四周扩散开来。
一条曳落河主河道和附近十数条支流的广袤水域,先后死在地震与剑气洪流当中的水裔之属,尸横遍野,不计其数。
一剑之力,天塌地陷。
陈清都站在窟窿顶部的边缘地带,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照理说,白泽不该这么……弱。
所谓的弱,当然只是相较于巅峰状态的托月山大祖而言。
如果白泽太弱,陈清都这倾力一剑,何必选择白泽?
那不是埋汰白泽,是糟践自己。
至于白泽不躲不避,有意硬扛先后半剑,大概也算是一种万年之后的久别重逢,是白泽对剑气长城和陈清都的最后礼敬。
而陈清都真正想要的递剑结果,是一定程度上阻拦和拖延白泽跻身十五境,晚个大几十年或是百来年的。
就像现在白泽的人身天地之内犹有一道好似将大地切割开来的剑气沟壑,想要跻身十五境,就得慢慢填补。
问题在于,似乎白泽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是不打算要那个十五境了?
有心一而再行事,先为托月山大祖让路,这次又要为初升再让?
还是更长远些,为那名义上的新蛮荒共主——剑修斐然早早腾出个位置?
陈清都揉了揉下巴。早知如此,岂不是递剑所向,换成初升更好些?
一道雪白虹光从窟窿底部掠出,最终白泽与陈清都相对而立,第一句话竟然是:“要不要来壶酒?”
陈清都摇摇头:“浩然天下无好酒。”
白泽环顾四周,满目疮痍。可怜一条曳落河,隐官和老大剑仙两次出手,接连两次殃及池鱼。
陈清都微笑道:“最少在我离开之前,你都别想着补救,曳落河藏污纳垢很多年了。”
万年以来,蛮荒天下攻伐剑气长城,包括曳落河和仙簪城在内的几个地方都很起劲,哪怕仰止不去,也会有些小有道行的虾兵蟹将去耀武扬威,不然老聋儿的牢笼之内也不会有那条泥鳅清秋了,这个上五境妖族,曾是曳落河四凶之一。
白泽看着对岸的老大剑仙,有些伤感。昔年并肩作战的故友,万年以来,渐渐故去。
陈清都笑道:“不用这么矫情。也对,当年就属你白泽最多愁善感,比人还人。”
白泽问道:“为何不跟随那位同去西方佛国,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先前那个出现在城头的中年僧人,就是佛陀。
人死后的天、地、人三魂,各有皈依之地。
陆沉在跟随陈平安一同持符远游的途中就曾泄露天机,其中天魂去处是谓天牢,地魂去处是那阴冥之地的酆都鬼府。
天地生养万物,何以报天地?
天、地两魂便像是一种还债。
唯有人魂,带着七魄徘徊人间,人魂飞则七魄无,故而民间市井就有了那头七还魂的说法,祖荫庇护也由此而来。
修道之人所谓的拘魂拿魄,其实极难将三魂七魄全部拿下,尤其是天、地两魂,更像是修士难以辨别的假象,镜花水月。
苦海沉沦,红尘万丈。
为何修道一事,被视为以盗窃身份行悖逆之举?
修道之士,证道长生,修行种种长生久视之法,更何况还有诸多秘法传承的兵解转世,以及祖师堂点燃一盏续命灯,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被天道无形压胜的事情。
佛祖当时现身剑气长城,其中一事,就是想要见一见陈清都最后一缕地魂。
在白泽看来,如果陈清都自己愿意,极有可能可以凭此转世西方佛国。
陈清都嗤笑道:“怕死贪生,还当什么剑修。”
小人以身殉利,豪杰以身殉义,圣人以身殉道。
剑修当以身殉剑,缟素酬天下,戈船决死生!
既然心愿已了,飞升城已经在崭新天下站稳脚跟,就将未来的对与错全都留给年轻人好了。
陈清都笑道:“万年之前撂挑子,万年之后再来补救,你这算不算脱裤子放屁?”
白泽说道:“你要护着剑修的香火不至于断绝,我一样放心不下蛮荒天下的存亡。”
言下之意,浩然天下想要攻占蛮荒天下,就得过白泽这一关。白泽再不喜欢战争,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蛮荒天下覆灭。
陈清都笑道:“既不去追求十五境,偏偏又如此自信满满,记得印象中的白泽,不是那种喜欢说大话的,那么是你万年之前的合道十四境大有学问了?”
白泽笑了笑,没说什么。双方确实还没熟到能够如此开诚布公的份上。
当初高高在天的神灵陨落无数,旧天庭遗址成为一处既无法打碎,又极难占据的无主之地。
此外,几座天下刚有个雏形,只不过几位天下之主其实早有定论了,比如三教祖师就没什么可争的。
唯独蛮荒天下还有些变数,白泽、初升,一个拥有绝对的威望和实力,一个有心气也有境界,都能够与后来的托月山大祖掰掰手腕。
只是白泽跟随大祖一起登山,帮忙取名托月山,还给那个孩子取了个真名,这就意味着白泽认可了大祖的天下共主身份,老祖初升总不能去一挑二。
何况蛮荒天下初定,初升不愿内讧,让其他天下有机可乘,也就彻底死了那条心,只是仍然不愿寄人篱下,就跑去开辟出了一座英灵殿,与托月山遥遥对峙。
其余一小撮在大战中受伤的巅峰大妖为了养伤,陆陆续续进入冬眠状态,后来得以从冬眠中自行醒来者,凭借强横的肉身和极高的道法境界,无一例外,都成了旧王座大妖,在英灵殿占据一席之地。
比如搬山老祖朱厌,还有荷花庵主将明月玉钩炼化为修道场地。
黄鸾开始收拢各色洞天福地遗迹、仙宫府邸。
仰止醒来后,则一眼相中了那条被剑修观照一剑劈出的曳落河。
刘叉、绯妃那些旧王座,其实相较于这拨上古大妖,都属于晚辈。
尤其是极为年轻的剑修刘叉,有点类似蛮荒天下剑道气运相中者。
等到刘叉被囚禁在功德林一处山水秘境之内,连同剑道在内的天下气运流转,无形中就转移到了斐然身上。
白泽为此还在离开浩然天下之前专程去了趟功德林找刘叉,文庙甚至只是让茅小冬一人象征性地陪同前往,由此可见,对白泽确实放心得无以复加。
每天钓鱼的大髯剑客在前辈白泽可惜他的剑道成就在异乡止步之后,只说了一句话:“让浩然天下少了个十拿九稳的十四境,其实我亏得不多。”
由此可见,刘叉笃定醇儒陈淳安这位亚圣一脉的顶梁柱假若没有死在他的剑下,绝对可以跻身十四境,而且极快,未必比合道星河的符箓于玄慢。
一旦肩挑日月的陈淳安成功合道十四境,对于蛮荒天下来说,后果不堪设想。
既是毋庸置疑的合道人和,又兼具合道天时之玄、地利之优,再加上陈淳安自身的儒家圣贤神通,这么一位十四境,战力相当可怕。
要知道,当年剑气长城的城头,在董三更之前,陈淳安就曾拖曳过荷花庵主的那轮明月。
陈清都笑道:“换成我是那个小夫子,就说服至圣先师,如何都要联手做掉你,绝对不留后患。”
就像董三更的孙子,剑修董观瀑,陈清都其实看着很顺眼,对其剑道还曾寄予厚望。只不过喜欢归喜欢,该杀还是得杀。
“那就不是礼圣了。”白泽摇头道,“何况我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白泽当年之所以愿意让道给托月山大祖,不是自认无望那个触手可及的十五境,而是一旦当时就破境,对整座蛮荒天下的影响太大,最终形势演化,会与白泽心中的大道相悖。
白泽曾经寄希望于小夫子礼圣的规矩能够让浩然人族和蛮荒妖族合力打造出一个双方相安无事的太平盛世,这就涉及远古时代术法如雨落人间,妖族修炼的大道根本,因为比人族多出一个至为关键的炼形环节,在妖族和修士之间形成了一道门槛,阻拦下了大地之上无数妖族的开窍,这属于先天劣势,但是妖族修士一旦炼形成功,因为真身的坚韧程度,就会多出一个后天优势。
老祖初升创建英灵殿的初衷就是为了将万千术法通过传道一事流布天下,让妖族修士如雨后春笋在大地涌现,最终造就出一拨拨远古时代被誉为地仙的练气士。
所以就有了道祖骑牛过关,就是专门找初升切磋道法。
一旦蛮荒天下的登山修士没有任何门户之别,修行毫无门槛可言,最终修士炼形,就可以轻松研习各类术法,初升完成那个心中极为宏大的愿景,就有机会真的得以实现“唯有妖族修士,先天肉身成圣,后天术法如神”。
如果只是妖族练气士数量的多如泉涌还好说,真正的问题在于蛮荒天下的妖族是几座天下中最有可能有实力,也是最有野心以及最富杀戮本性的存在,杀戮、吞并、侵袭、劫掠……无止境追求个体的无限强大,不希望有任何约束。
要是只说飞升境之间捉对厮杀的实力,不光是吃尽苦头的浩然天下敌不过蛮荒天下,青冥天下和西方佛国也一样。
就像在蛮荒天下妖族修士眼中,浩然九洲有郑居中,有龙虎山赵天籁、火龙真人这些巅峰修士属于意外,每每谈及,多半得加个“竟然”。
刑官豪素在听陆沉说仙簪城一役,城主玄圃竟然在一炷香内就毙命,也觉得意外,不敢相信蛮荒天下竟然有如此道法稀烂的飞升境大妖。
而同样是飞升境的浩然修士南光照,被豪素在自家宗门口斩下头颅,豪素可半点不觉得出奇。
蛮荒天下之外的山巅修士对待修行一事不会刻意逃避厮杀、斗法,但是大道追求,终究还是与天地共不朽。
蛮荒天下却是截然不同的风土习俗,好像妖族自诞生起就是为了自我的生存,不惜带来个体之外的一切毁灭,修行、炼形、攀境就是为了纯粹的厮杀,不知疲倦地攫取。
简单说来,生存需要进食,修行就是为了更大程度地果腹,每次登高就可以吃下更多的天地众生。
如果再有大妖有意为之,开辟出一条登山捷径,领着妖族走向这条道路,那么几座天下就会被裹挟其中,战火绵延,生灵涂炭。
而初升就是想让一个十五境,比如白泽,带着十几个十四境,以及数量众多的上五境修士,尝试着让整个人间并拢为一座天下。
一旦白泽就是那个十五境,就算那些十四境修士再桀骜不驯,也要乖乖听从白泽的命令。
届时在白泽的带领下,可以随便打开一道衔接两座天下的大门,联袂远游,足以杀穿任何一座天下,之后再来慢慢蚕食。
所以初升其实曾经私底下找过白泽,愿意尊奉白泽为妖族领袖,希望白泽能够带领妖族登顶。
因为白泽拥有一门天授神通,就是掌握天下一切妖族真名!
没有名字?
很简单,白泽可以直接给你取一个。
只可惜白泽拒绝了,后来便是陈清都领衔的那场问剑托月山。
再后来,初升为了逃避道祖,不得不远游天外。
因为只要谈不拢,青冥天下的万千修士一定就会如一场从天而降的滂沱大雨,纷纷落在蛮荒大地。
三教祖师当中,公认道祖脾气最差,最会打架。
那场不见记载的战役当中,正是那个少年模样的道士,法相顶天立地,手中拽着兵家初祖的庞然身躯,一次次砸向那位剑修。
白泽说道:“故意放过了酒泉宗和大岳青山,没有像在白花城、仙簪城、曳落河和托月山这般大开杀戒。齐廷济几个,一路就跟着照做了。除了陆芝在酒泉宗喝酒的时候,有拨修士见色起意,给她砍死了,此外两地都没什么风波。”
陈清都笑道:“这个末代隐官,当得还是心肠软。”
年轻剑修斐然曾经说过一句肺腑之言:“浩然天下的山上山下,始终被沉默的强者们保护得很好。”
去过天外的大修士,难免都会有一个类似的感想:每座天下,就像远游太虚的一艘渡船。一切有灵众生,登船下船,来来走走。
白泽好像记起一事,突然说道:“先前在文庙议事,我听避暑行宫的那个外乡剑修林君璧与几个朋友在门口闲聊,其中有个问题颇有意思,我得考校考校老大剑仙。”
陈清都冷笑道:“少来。”
白泽自顾自说道:“林君璧说早年在避暑行宫,陈平安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为何剑气长城能够屹立万年而不倒。林君璧就拿这个问题来问朋友了。”
陈清都皱眉道:“不是剑修打架一事独一份,最能打?”
白泽微笑道:“如此看来,老大剑仙也进不去避暑行宫。”
陈清都爽朗大笑。
白泽给出答案:“不浩然。”
陈清都双手负后,轻轻点头。
这寥寥三个字,确实比什么好听的话都更能宽慰一位老人的心。
白泽叹了口气:“就这么走了?”
陈清都笑道:“不然呢?还要敲锣打鼓啊?”
何况一座万年屹立天地间的剑气长城,就是剑修最好的坟冢,长眠于此,不会寂寞。
以后飞升城年轻剑修的每次递剑人间,就是一场无须上坟的遥遥祭酒。
白泽最后与陈清都抱拳送行,陈清都只是一笑置之。
白泽犹豫了一下,以心声言语道:“十四境合道所在,很简单,蛮荒天下妖族越少,白泽杀力越大。如果蛮荒天下山河破碎不堪,比如上五境妖族数量少去一半,我的战力至少不输三教祖师。”
陈清都竖起大拇指:“可惜我们俩没机会在各自巅峰痛痛快快打上一架。”
如果不是为逝者讳,陈清都本来想说那个托月山大祖就是个娘儿们叽叽的无赖货色,都不愿意与自己正面交锋。
白泽说道:“可惜人间再无陈清都。”
陈清都双手负后,望向托月山,眯眼笑道:“万一人间有剑术更高者呢,这种事情又说不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