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房间里。
“杨川南,你与前工部尚书为首的齐党,勾结巫神教,暗中扶持山匪,为其输送军需,养寇自重,究竟意欲何为?”
张巡抚疾言厉色中,狠狠甩出账簿,砸在杨川南脸上。
账簿“哗啦啦”落在地上,摊开,杨川南低头看了几眼,脸色微变。
姜律中弯腰捡起账簿,没什么表情的看了眼张巡抚,心说刚才姓杨的补上一脚,好不容易找到了证据就没了。
幸好他提前重创了对方,短时间内,被震伤心脉的杨川南与常人无异。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川南冷冷道,他戴着枷锁和镣铐,坐在床边,神色萎靡。
“杨大人,您也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说话的人是许七安,他是唯一一个以铜锣的身份,站在屋子里的人。
三位白衣术士除外。
“这账簿是你找到的?”杨川南盯着他。
巡抚队伍来云州的第二天,李妙真便告诉了他,有一个叫许七安的铜锣,是本次巡抚队伍里的重要角色之一。
甚至可以说,杨川南的命运,一定程度上握在那个铜锣手里。
杨川南把李妙真的话听进了心里,没有小觑叫许七安的铜锣,可他万万没想到,未等他做出任何应对,小铜锣竟提前奠定了结局。
猝不及防!
“是我。”许七安点头。
“厉害,厉害……”杨川南摇头失笑,“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妙真与我说起你时,我虽不曾小觑你,可终究是大意了。”
不,不只是你,我也是……张巡抚在心里默默附和一句。
任谁也想不到,许七安的业务能力强到这种程度。
杨川南审视着许七安,“冲击炼神境?”
“昂!”
许七安点点头,心说到底是都指挥使,比二号那个娘们有眼光多了。老子堂堂正正的修仙,竟然怀疑我是纵欲过度的色胚。
看来不管在哪个时空,黑眼圈的风评都被害了。
张巡抚和姜律中负手旁观,不催促也不插嘴,给予许七安最大的尊重。
“杨大人是齐党的人,这点没有问题吧?”
简单闲聊几句后,许七安直入主题,代替张巡抚,展开审问工作。
杨川南颔首,“我父亲是齐地人,当年在兵部任职时,受过那时的兵部侍郎提携,便入了齐党。”
许七安茫然的看向张巡抚。
张巡抚解释道:“齐党是齐地人组成的党派,杨川南父亲时期,齐党把持的是兵部,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杨川南继续道:“我父亲一直是齐党边缘化人物,到了我这里,依然是。直到我被调来云州,十几年里屡历战功,慢慢爬到现在的位置。
“其中确实有齐党在朝廷为我斡旋的功劳,但我与他们的关系并不亲近,除了入京述职时会有交集,云州与京城相隔万里,也就靠那些许香火情维持了。”
张巡抚微微点头。
杨川南是靠战功爬上去的,正因如此,养寇自重的罪名才能坐实,也符合打更人衙门对他的评估。
“可要说我为齐党输送军需,勾结巫神教,本官确实冤枉。”杨川南摇摇头:
“我已经是都指挥使,云州还有比我更大的官?养寇自重,呵,要不是想为云州百姓做点事,本官情愿调离这个鬼地方。”
这话说的很漂亮,冠冕堂皇,搁在我前世看过的影视剧里,就是为自己洗白……许七安心里呵呵两声。
他一个字都不信,只信到手的证据。
不过身为合格的审问官,他很懂得引导话题,顺势道:“依杨大人的意思,此事背后还有隐情?”
杨川南看向了张巡抚,“巡抚大人以为,云州只有我一个齐党吗?齐党勾结巫神教,输送军需,幕后主使者就一定是我?
“都指挥使司里,就只有我一个齐党?”
张巡抚摇摇头:“都指挥使大人,难看了。”
这一切听起来就像是杨川南的狡辩,确实就是狡辩,所谓狡辩,就是没有证据的掰扯,试图摆脱责任。
而身为都指挥使,衙门为山匪输送军需,责任最大的是谁?肯定是他这个最高级别的长官。
这一点毋庸置疑。
“杨大人,你们中出了一个叛徒啊。”许七安也觉得他在狡辩,但没有妄下定论。
杨川南似乎看出了他们的不信任,顿了顿,说道:“齐党确实有干这些事,但直到周旻身死,我才后知后觉了整个事情的脉络。
“显而易见,我是齐党用来当替罪羊的,真正与巫神教勾结,扶持山匪的另有他人。我本想偷偷找到证据毁掉,明哲保身。可惜你们快了一步。”
这是快了一步吗?这是你还没出泉水,我已经推高地了……许七安扭头看向两位白衣。
打酱油了大半个月的三位术士,此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们一直在用望气术观察杨川南。
“似乎没有说谎。”一位白衣术士回答。
“似乎?”许七安不悦的盯着他。
被许公子质疑,术士们还是有些焦急的,忙说道:“我们是六品风水师,这位都指挥使是五品,按理说,我们的望气术是不会出错。
“可是吧,这并非百分百之事。首先,倘若杨大人苦修过元神,意志坚定,那他的谎言我们就无法看破。就比如许公子您的一旦踏入炼神境,那么等闲的八品术士就看不穿您,需得同品级,甚至高一品级的术士才行。
“其次就是屏蔽气息的法器,当然,杨大人已经搜身过了,没有法器。
“最后,巫神教和我们术士都有修改记忆的法术,杨大人若是提前做了准备……那他现在说的,确实都是真话。”
“修改记忆?”许七安吃了一惊。
他头一次听说还有修改记忆这个操作。
“那是高品强者才能掌握的法术。”白衣术士们解释。
念及这个世界的高品强者和低品强者的鸿沟太大,许七安就理解了。
低品高手就是低武,高品则堪比神魔,他体内的神殊和尚就是一个例子,被封印在桑泊整整五百年,且是残肢断臂,仍旧不灭。
对了,我体内还有一个神殊大师……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许七安顺便在心里吐了个槽。
这和尚被封印五百年,元气大伤,借他身体温养,一直睡到现在。
如果是修改记忆的话,那案子就难办了……普通的查案手段不奏效了……只有仙侠才能打败仙侠,早知道就申请让宋卿或者逼王随行,而不是三个区区风水师……许七安皱了皱眉。
杨川南凝视着许七安:“许大人……以你的本事,够资格让我称一声许大人,本官说的是真是假,你不妨去查查。
“呵,这也是我万不得已情况下的一个备选方案。”
用敌人来打败敌人吗……许七安没好气的心想。
“我为什么要帮你,直接把你绑回京城,事情就结束了。”许七安冷笑。
“也可!”杨川南闭上眼睛。
……
驿站自今日起,开始三班轮换巡守,不管白天黑夜,没经过巡抚大人批准,任何人都不准离开、进入驿站。
虎贲卫们精神很亢奋,因为罪魁祸首已经被缉拿,可以预见,他们回京的日子不远了。
南方真是个鬼地方啊,阴冷潮湿,夜里值守时,风吹进脖子里,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打哆嗦。
虽然北方的寒冷是南方的数倍,可习惯北方生活的他们,完全无法适应南方的湿冷。
“许大人真是神人啊,这才到云州几天?半旬左右,便破了这么一起大案。”
“嘿,一点都不奇怪,咱们在京城时就听说过他的大名,桑泊案闹的沸沸扬扬,还不是被他给破了。”
“是啊,这次回京城,恐怕又得成为风云人物。我们路上多与他亲近亲近,将来好歹算个靠山。”
虎贲卫们与有荣焉,值守时,凑在一起评头论足,赞叹许大人断案如神。
心思活络的,已经在思考如何攀附许大人,趁他还是铜锣时结交,将来这份香火情,许大人地位越高,越珍贵。
不要求有多大情谊,只需要让对方记得名字,也就够了。
“你得了吧,像你这种喜欢贪小钱的人,许大人是不会喜欢的。告诉你们,许大人可是嫉恶如仇的人,在京城时,因为不满上级欺凌女子,险些一刀斩杀上级。”
“呸,难道你这种喜欢逛勾栏的人,许大人就会喜欢?”
正聊着,忽然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驿站门口。
“什么人?”
值守的虎贲卫按住刀柄,沉声喝道。
门口,站着银枪软甲高马尾的李妙真,她漂亮的瓜子脸肃然一片,寒冷拂动她的马尾,竟有一种与世为敌的豪迈感。
“游骑将军李妙真,求见巡抚大人。”李妙真高声道。
“让她进来。”姜律中低沉的声音传出。
虎贲卫们让开道路,李妙真微微颔首,跨步进了驿站的院子,走了几步,回头道:
“磨蹭什么,跟上。”
几秒后,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情不愿的走过来,扭扭捏捏:“主人呀,这里都是讨人厌的武夫,气血太旺啦,烫的人家浑身疼。”
苏苏在军营里时,基本缩在李妙真的军帐里,极少外出。军营倒还好,驿站对她来说,简直是火山一般。
四品武夫的气血过于旺盛,让鬼物难以承受。
李妙真抽出一张符箓,屈指一弹,贴在苏苏胸口。
她顿时开心的进了院子,蹦蹦跳跳,不怕气血烫人了。
“主人我跟你说啊,这里有两个打更人可迷恋我了。”她叽叽喳喳的说着。
穿越院子,来到大厅,李妙真见到了张巡抚,以及姜律中和许七安三人。其余打更人不在大厅。
李妙真身姿笔挺的站在厅中,抱拳道:“巡抚大人,你们缉拿都指挥使杨川南,可有证据?”
“你说的是这个吗?”姜律中手里握着账簿,扬了扬。
“证据确凿。”张巡抚态度温和,微笑道。
李妙真一下子看向许七安,神色复杂,求证道:“你干的?”
包括姜律中在内,其余人外出视察民情,根本没时间查案。除了许七安,她想不出还有谁。
这和李妙真想的不一样,她是来试探情况的,如果张巡抚是暴力缉拿,没有证据,她就打算联合军队施压,要求巡抚释放杨川南。
可如果对方真的有证据,那要救出杨川南就困难重重。
“我没干。”许七安摇头否认,接着补充道:“不过是我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