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子等人也不容易,蓉蓉姑娘被带走后,以柳公子为首的少侠女侠们立刻返回客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之同行的长辈。
几位长辈商议之后,没有立刻赶来打更人衙门要人,而是发动各自人脉,先走了官场上的关系。
得知是被打更人抓走,那些在京城地位不低的“人脉”面露难色,但在重金恳求之下,勉为其难答应。
可当知道抓人的打更人叫许七安后,一个个脸色大变,直呼:办不了办不了!
就在这蹉跎了一下午,第二天硬着头皮拜访打更人衙门,希望那位恶名昭彰的银锣能高抬贵手。
销魂手蓉蓉姑娘的师父,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脸庞圆润,颇有些风情,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位烟视媚行的美人。
她心里满是担忧,深知天底下男人的德行,一晚过去了,也不知蓉蓉遭遇了什么折磨……
失身还算好的,就怕那是个贪心的男人,锁在深宅大院里当个玩物,那才是女人的悲剧。
柳公子的师父则是一位沉稳的中年剑客,最大的特点是深深的法令纹,以及湛湛有神的目光。
两位长辈目光交汇,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担忧和无奈。
身在高手如云的打更人衙门,纵使在桀骜的武夫,也只能收敛脾气,缩起爪牙。
焦虑的了两刻钟,直到一位穿着银锣差服,后腰挂着一柄与众不同佩刀的年轻男子跨入门槛,来到偏厅。
“你们谁是蓉蓉姑娘的师父?”许七安扫过众人,率先开口。
中年美妇起身,施礼道:“老身便是。”
阿姨谦虚了,这身段这容貌,怎么会是老身呢……许七安颔首道:“本官已经查明原委,偷窃本官法宝的不是蓉蓉姑娘,而是千面女贼葛小菁。
“如今人犯已经缉拿,蓉蓉姑娘,你们可以带走了。”
听到这话,两位长辈如释重负,随行而来的少侠和女侠们亦是惊喜不已。
不过相比起经验丰富的长辈,他们心思单纯一些,两位长辈心里再无侥幸,蓉蓉恐怕已经……
但对方能一夜风流后放人,已经殊为难得,只能自认倒霉了。
“多谢大人!”
中年美妇感激道。
说话间,蓉蓉姑娘在吏员的带领下,进入偏厅。
她情绪很稳定,惊喜的喊了一声“师父”,既没喜极而泣,也没一哭二闹三上吊。
中年美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说道:“没事了,这位大人明察秋毫,没有冤枉你。”
蓉蓉盈盈施礼,嫣然道:“多谢许大人。”
中年剑客咳嗽一声,抱拳道:“那,我们便不多留了。”
说完,一叠银票从袖子里滑出,放在茶几上。
“银票带走。”许七安淡淡道。
他没好意思要,毕竟销魂手蓉蓉,既没闹事也没偷窃,纯粹是误会一场。
中年剑客难以置信,有些诧异的审视着许七安,重新抱拳:“多谢大人。”
这伙江湖客随即离开,刚踏出偏厅门槛,又听许七安在身后道:“慢着!”
中年剑客顿住脚步,有些不屑,又有些如释重负,哪有不爱银子的官差。
他转过身,顺势从袖中摸出银票,打算重新递上,却见的是许七安在桌面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写书。
写完,又用拇指蘸了墨子,按了一个手印。
众人迷糊的看着,不知道他要作甚。
“本官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昨日斩了这小子一把法器,你们拿着这张欠条,去司天监找宋卿,他会替本官赔偿一柄法器。”许七安抖了抖手腕,宣纸飞向中年剑客。
中年剑客接过,告辞离开。
一行人离开打更人衙门,美妇人握着蓉蓉的手不说话,倒是一位少侠终于回过味来,有些担忧的试探道:
“蓉蓉,他,他昨晚有没有欺负你。”
少侠们先是一愣,纷纷反应过来,死死的盯着蓉蓉。
中年剑客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尽管他和美妇人都料定蓉蓉失身,但一直刻意不去提及,虽说是江湖儿女,但名节一样重要。
“他没对我做什么,我在打更人的厢房里独自住了一宿。”蓉蓉摇头解释,“就是被子有些臭。”
一夜过去,她不像刚开始那样惶恐担忧,知道那个银锣是正人君子。
既然话题说开了,美妇人也不再藏着掖着,狐疑道:“没欺负你,那他抓你作甚。”
“那位许大人的宝贝确实被偷了,偷他宝贝的是葛小菁,而他之所以抓我到衙门,是因为葛小菁易容成我的模样作案,于是才有了这场误会。”蓉蓉说。
这倒合情合理……
美妇人蹙眉道:“葛小菁又为何易容成你的模样?”
蓉蓉恨声道:“前日我与柳兄等人在酒楼喝酒,曾指名道姓的说过她几句,千面女贼本就是江湖下九流,专做些鸡鸣狗盗之事,怎配与我并称。
“想必那番话传入她耳中,她便易容成我的模样,行偷窃之事,借机报复。”
“是有这么回事。”柳公子等人点头。
那么事情的脉络就很清楚了,那位银锣也是受害人,抓蓉蓉完全是一场误会,绝非是滥用职权的好色之徒。
少侠们松了口气。
中年剑客颔首道:“方才递他银票,他没要,年轻气盛就好啊,心中还有正气。”
语气里充满了赞赏。
柳公子想了想,道:“那,师父……法器的事。”
中年剑客看一眼徒儿,摇头失笑:“在京城,司天监还要排在打更人之上,银锣身份虽然不低,但仅凭一张纸,就能让司天监送出法器,天方夜谭。”
柳公子难掩失望:“那他还……”
中年剑客呵呵笑道:“年轻人都好面子,咱们不必当真。”
中年美妇眸子转动,提议道:“索性手头无事,便去一趟司天监吧,也带孩子们去看看大奉第一高楼。”
“行吧。”
……
许七安手里握着一本泛黄古籍,从地牢里出来,他刚审讯完葛小菁,向她询问了“瞒天过海”之术的奥秘。
“这女飞贼倒是个人才,先把她留下来,将来肯定会有用。呵,偷我法宝,我既要薅你羊毛,将来还要驱使你做牛做马,当然,我会让你吃草的。”
春风堂还在修建中,他的堂口同样在修葺,目前属于没有办公室的银锣,只能再去闵山的金玉堂蹭一蹭。
来到偏厅,吩咐吏员端上热茶,他翻开泛黄古籍,津津有味看起来。
盗门……哦不,神偷门的易容术确实神奇,与普通易容术不同,它并不是做一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
而是直接改变容貌,方法是制作特殊药水敷脸半炷香时间,让脸部血肉发烫,出现“溶化”。然后配合独有的行气法门,改变面部五官。
效果维持十二个时辰。
当然,也可以主动复原。
铜皮铁骨境的武者,需要三倍的药水,面部浸泡时间延长一刻钟,没办法,脸皮实在太厚。
“这门秘术最难的地方在于,我要仔细观察、反复练习。就像画画一样,初级选手要从临摹开始,高级画师则可以自由发挥,只看一眼,便能将人物完美的临摹下来。
“是一门需要下苦功的手艺……我最熟悉的人是二叔和二郎,二叔是长辈,还是从二郎开始吧。”
一位吏员跨入门槛,恭声道:“许大人,魏公有请。”
……
七楼茶室。
魏渊站在书桌边,握着笔,双目凝神,专心致志的画画。
魏渊头也不抬,继续描绘,道:“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许七安皮了一句:“跟着您,哪有不得罪人的。仇家多的我都数不清。”
魏渊“嗯”了一声:“有这觉悟,将来成就怎么都不会低。”
顿了顿,说道:“你昨天带回来的那位六品,今早被人带走了,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许七安无奈道:“我就是想不起来,所以才把那家伙带回来的,您怎么又给放了?”
他在埋怨魏渊。
打更人衙门里,敢与魏渊这般说话的也就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醋坛子,另一个就是许七安。
魏渊没再说话,笔尖在纸上缓缓勾勒,终于,搁下笔,长舒一口气:“画好了。”
“魏公画的是什么。”许七安连忙凑上去。
画卷上是一位宫装丽人,穿着华美的衣裙,头戴诸多首饰,纤纤玉手捏着一柄轻罗小扇。
她有一股说不出的美,不是来自五官,而是神韵。
许七安确认不是皇后,便大胆了起来,问道:“这位姐姐好美,可有许配夫家?魏公认识吗?卑职还没娶妻呢。”
魏渊遗憾的摇头:“世上无人能画出她的美,我亦不行。”
到最后,也没说画中女子是谁,更没再提得罪人的事,挥挥手把许七安赶出浩气楼。
……
销魂手蓉蓉一行人抵达观星楼下方的广场,再一次被这座大奉第一高楼震撼。
此前,众人已经远远的观望过,确实高耸入云,直插天穹。
近距离观赏后,才知道这座高楼的雄奇伟岸,紧紧是凸出地表的地基,就有两层楼那么高。
而一块块垒成地基的砖石,比一辆马车都巨大。
站在这座高楼面前,方知自身渺小。
“师父,我们进去吧。”柳公子悄悄咽着唾沫。
“进去?”
中年剑客回头看一眼徒儿,摇头道:“为师一人进去便是,你们在外等候。进这司天监可不比大内宫廷容易。”
既然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那么丢人的事,就让他一个人去做吧。
而且,一个人丢脸就等于没有丢脸,让晚辈们跟着、看见,那才是真的丢脸。
中年剑客理了理衣冠,挺直腰杆,踏着漫长的汉白玉台阶上行。
“花前辈……”望着师父的背影,柳公子问身边的中年美妇:“我师父能讨来法器吗?”
他还是不甘心,七星剑在墨阁也算排得上号的法器,如今被毁,回宗门后他肯定要被惩罚。
最关键是,他不可能再获得一把法器了。
而司天监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任何一位江湖客都渴望得到一件司天监出品的法器。
巨大诱惑之下,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也依然愿意做白日梦。
“知道你师父为什么说那张条子是年轻人要面子的掩饰,让你别做期待么。”美妇人反问道。
包括柳公子在内,一群晚辈摇头。
“因为那宋卿,是监正大人的亲传弟子,在大奉江湖的地位,不啻于皇帝的皇子,明白了吗。”
明白了,所以那个年轻的银锣的条子,真的只是一个面子上的掩饰,堂堂大奉江湖的皇子,岂是他一张条子就能指使。
另一边,中年剑客登上汉白玉修建的台阶,进入第一层,九品医师聚集的大厅。
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白衣术士们各自忙碌着,有的烹煮药材,有的临摹草药形态,有的分类挑拣……
“你是何人?”一位白衣术士迎上来。
中年剑客连忙低头,抱拳,恭恭敬敬:“在下剑州墨阁的杨玉玔。”
剑州墨阁,没听说过……白衣术士摆摆手:“你直接说,有什么事。”
“我想见宋卿……这是打更人衙门一位姓许的银锣交给我的。”中年剑客取出条子,谦卑的奉上。
柳公子要是看到师父现在的模样,必然心情复杂,师父常常对他们这些晚辈重拳出击,但在一位没啥修为的医者面前,却唯唯诺诺。
白衣术士接过条子,展开一看,神色立刻无比严肃,丢下一句话:在此稍等!
匆匆上楼。
这……中年剑客一愣,对方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
不是,这条子真的能换一把法器?怎么可能呢。
但很快,刚上楼的那位白衣术士返回了,而他手里拎着的东西,完美的回答了中年剑客的疑问。
那是一柄外观平平无奇的剑,没有华丽的剑穗,剑鞘和剑柄没有镶嵌金箔和玉片。
简单朴质。
“给!”
白衣术士伸手递来,等中年剑客手忙脚乱的接过,他便回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我也该走了……中年剑客没来得及观看宝剑,抱在怀里,默默退出了司天监。
“师父出来了。”柳公子惊喜道。
“还,还真有法器啊?”蓉蓉看到中年剑客怀里抱着一柄剑。
中年剑客来到众人面前,看了眼怀里的法器,犹豫了一下,道:“我们离开这里。”
美妇人颔首,目光却始终停在外观朴质的宝剑上。
众人行了片刻,身后的观星楼越来越远,行至一片僻静之处,中年剑客停下脚步,审视着怀里的宝剑。
“师父,快,快看看……”柳公子心头火热,比看见绝色美人躺在床上还要激动。
中年剑客握住剑柄,缓缓拔出,锵……一泓雪亮的剑光映入众人眼中,让他们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此剑长四尺,剑身天生云纹,剑刃散发一阵阵寒厉之气,指尖轻触,便立刻被剑气撕开血口子。
“剑气自生,竟是剑气自生……”
中年剑客激动的双手颤抖,眼神狂热:“极品法器啊,纵使是我们墨阁掌门的那柄秋水寒,也远远无法与这把剑相比。”
砰砰,砰砰……柳公子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剑气自生,在江湖上,这属于一流的法器。
“师父,快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柳公子伸手去抢。
“啪!”
中年剑客一巴掌拍开他,拍完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完全是本能反应,好像这把剑是他妻子,不容许外人亵渎。
“师父,你为什么打我。”柳公子委屈道。
中年剑客想了想,语重心长道:“此剑是一流的法器,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为师刚刚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这把剑,暂且就由为师来保管,让为师来承担风险。待你修为大成,再将此剑交还与你。
“好了,为师心意已决,你不用再说。当然,为了补偿你,为师这把心爱的佩剑就交给你了。这把剑陪伴为师二十年,便如为师的妻子一般,你要好好珍惜它。”
“……”柳公子一脸幽怨。
这一幕许七安没看到,否则就会和柳公子产生共情,想起他儿时被父母以同样的理由,保管走无数的红包和零花钱,损失超十个亿。
“那许公子,到底什么身份?”蓉蓉姑娘喃喃道。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她,众人沉默了下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脑海里都不由自主的浮现那个阳刚俊朗的年轻银锣。
中年美妇艳羡的看着宝剑,接着又扭头看了眼妖娆妩媚的徒儿……
她忽然意识到,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才是最大的损失。
……
送走蓉蓉这些江湖客后,许七安在偏厅吐纳、观想、修炼心剑、练习瞒天过海之术,不知不觉,竟然过了午膳。
还是肚子咕咕叫,才把他饿醒。
“虽然学的越多,对自己好处越大,但我现在感觉时间不够用了……
“不行,不能再学绝技了,贪多嚼不烂,我始终应该以《天地一刀斩》为基础,然后学一些互补的辅助技能。
“终于明白为什么历代皇帝都不走武道,甚至不爱修行,因为没时间啊,一天就十二时辰,还要处理政务,再天才的人,也会变成仲永。”
吃完午膳,钟璃来了。
这位监正的亲传弟子,褚采薇的师姐,裹着粗布长袍,披头散发,看不见脸蛋,微微低头。
“你没受伤真是太好了。”许七安拍着她的肩膀。
“多谢关心。”钟璃礼貌。
从声线来判断,她应该是20—25岁,20以下的女子,声音是清脆悦耳的。20以上的女子,才会拥有性感的声线,以及女子成熟的磁性。
“你没事就太好了,昨日可有危险?”许七安问道。
“总共遇到三十六次危机,二十次小危机,十次大危机,六次生死危机。”钟璃熟能生巧的姿态:“都被我挺过来了。”
这……这习以为常的语气,莫名的叫人心疼。许七安再次拍拍她肩膀:
“辛苦了,字写的如何?”
“尚可。”
“好,钟师姐,小弟想劳烦你一件事。”许七安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