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慕下意识的端起酒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酒杯有问题,它呈黄玉色,略带一抹淡淡的殷红。
初看时,王思慕以为这是寻常玉杯子,入手才发现竟是琉璃。
色泽如玉,内中带着如血般的殷红……王思慕手一抖,婶婶的甜酒酿顿时倒歪,泼洒在桌上,溅在她衣裙上。
“哎呀,怎么那么不小心呀。”
婶婶赶紧把酒壶和杯子丢一边,掏出帕子给王思慕擦拭衣裙上的酒渍。
龙血琉璃?!
王思慕惊呆了,琉璃本就珍贵,而龙血琉璃是西域一种极为罕见的土烧制而成,产量极低。
西域与中原关系亲密时,龙血琉璃时常作为贡品,流入中原,通常被制作成器皿酒盏,陛下宴请群臣时,才会拿出来使用。
随着西域和中原关系渐渐冷淡,龙血琉璃很多年没有流入中原,京城贵族千金难求。大多都珍藏在家中,偶尔自己拿出来使用。
但绝对不会用来宴客。
她快速扫了一眼,发现桌上全是龙血琉璃盏,是一整套琉璃盏,价值,价值足以买下两座许府。
婶婶给她擦拭干净后,继续满了一杯,道:“是不是累了?”
语气里夹杂着关切。
敲打归敲打,但这是立场之争?她本人其实是很重视我的,许家主母,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么……
王思慕抿着唇不说话,她心里有些感动,她领会到了许家主母对她的尊重和看重。
“来,尝尝这些菜,都是我们许府独有的,外面你吃不到。”
婶婶热情的介绍桌上的菜肴,充分扮演一位女主人兼未来婆婆的角色。
确实有几样王思慕没有吃到过的菜,让她眼前一亮。
外皮烤的焦脆的烤鸭,切片,用薄薄的面皮裹着,既好吃又垫胃;外相难看,但入口软嫩,咸淡适中的红烧狮子头;香味浓郁,酥化不腻的扣肉……
许府虽然是新晋的“世家”,但财力不容小觑啊……王思慕刚这么想,突然目光一凝,她直勾勾的盯着盛鸡汤的小瓷缸!
心说:你不对劲!
王思慕出身官宦世家,自身又极有才华,鉴赏能力极强,她很快就看出桌上这些瓷器不简单,每一件都是古董。
收藏价值极高的古董……
这不是常态吧,这不是常态吧,怎么可能有人用古董当日常使用的器具?
安静吃饭的气氛里,王小姐内心掀起了巨大的震惊。
定了定神,王思慕转而观察起席上的女眷们,那个苏苏姑娘没有上桌吃饭,这说明她即使嫁入许家,也只能当一个小妾。
李妙真性格寡淡,不冷不热,符合她天宗圣女的身份。
许铃音和这位南疆姑娘,倒是让王思慕吃了一惊,心说哪有这样吃饭的?她们不怕噎着么,不怕烫么,她们是在演我吧?
如果这么小的孩子就会演,那也太可怕了。
可若不是演戏,许家主母这样治家严谨的人,怎么会容忍她们如此失礼……
王思慕浮想联翩中,一顿饭结束了。
她在心里做了总结,许家主母虽然手段高超,但不是咄咄逼人的主母,相反,大部分时候很温和很率真,就像个小姑娘。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啊。
许玲月最多只继承了她母亲三四分的水准,在王思慕看来,是个高手,但谈不上劲敌。
至于这位许家小妹,她暂时还没机会试探。
于是,吃完午膳后,王思慕看见小豆丁在庭院里玩耍,她便找了个机会独自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糕点,招招手,笑道:
“铃音,到姐姐这里来。”
许铃音看到吃的,屁颠颠的就过来了。
她果然爱吃,只要有吃的,就很容易控制……王思慕心里一喜,柔声道:“听你姐姐说,你在学堂的时候被人欺负了?”
许铃音注意力都在糕点上,一边吃着,一边委屈的说:“有个小胖子抢我吃的……”
她旋即大声宣布:“大锅帮我报仇啦。”
许玲月没骗人,真的有人欺负她,所以她才不上学的,可怜的孩子……王思慕摸了摸她脑袋,语气温柔:
“那你还想上学堂吗?”
小豆丁摇头。
“那姐姐教你怎么样。”
小豆丁看了一眼糕点,点头了。
王思慕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可以教一些速成的知识给孩子,等到她回府了,这孩子“无意中”在父母面前展露新学的知识。
许家主母肯定会问,许铃音就会把自己默默教她读书的事说出来。
向来,许家主母知道后,会对我心生感激,而我却不邀功……
“来,姐姐教你算术。”
……
在翰林院膳堂吃过午膳后,许新年骑马离开皇城,飞奔着往家赶。
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王思慕性格颇为强势,有主见,而娘又是个喜怒都挂在脸上的。
如果王思慕做出一定的试探,惹娘不开心,娘恐怕会当场甩脸。
另外,府上全是一群妖魔鬼怪,铃音、丽娜、天宗圣女、女鬼苏苏,还有最阴阳怪气的大哥……
许二郎觉得自己得回来控一控场。
进了府,在外厅和内厅转了一圈,没看见王思慕,但又发现她的两个丫鬟站在厅中。
便问道:“你们家小姐呢?”
“在院子里呢。”丫鬟恭敬回答。
许二郎出了内厅,转向内院,果然发现王思慕坐在石桌边,像是一朵没有生气的纸花,呆愣愣的。
许铃音站在一边,吃一口糕点,又看一眼未来嫂子,想着赶紧吃完走人。
许二郎心里一沉,想,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闹翻了啊,我回来的还是太晚了……
“思慕,思慕……”
他走过去,轻轻摇晃王思慕的肩膀。
王思慕缓缓抬头,缺乏神采的眸子,木然的看着他。
几秒后,王思慕悲从中来,紧紧握着他的手,垂泪道:“二郎,你妹妹气死我了!!”
“你和玲月闹矛盾了?”
许二郎眉头直皱,他瞬间脑补出了过程,王思慕和许玲月闹了冲突,许玲月一脸“委屈”的找大哥投诉。
大哥肯定说了什么气人的话,才把王思慕气成这样。大哥这个人,最阴阳怪气了。
王思慕摇摇头,看向没心没肺的许铃音,抽泣道:“是她……我一片好心教她算术,她,她硬是要气我。”
许二郎倒抽一口凉气,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你,你何必自讨苦吃呢?书院的先生,李道长,楚元缜,他们都被铃音气的不轻,何况是你?”
王思慕不信,道:“可是,可是玲月说,铃音不读书是因为在学堂受了欺负,而这也是事实,所以我便想着教……”
她似乎反应过来了,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对视。
远处的屋脊上,许七安笑出猪叫声。
李妙真踢了他一脚,但自己也憋笑憋的很辛苦。
“我,我终于知道楚元缜为什么那么生气,哈哈,这家伙也试图教铃音算术,不行了,不行了,我肚子笑疼了……”
许七安捂着肚子,笑出眼泪,他终于知道云鹿书院里,楚元缜面对了什么。
“你家大妹妹心可真黑哦。”李妙真笑道。
“去,你心才黑。”许七安道。
李妙真板着脸。
许二郎环顾四周,见周围只有一个小豆丁,便坐了下来,硬着头皮说了些甜言蜜语,总算哄好王思慕。
随后,他脑海里浮现许玲月昨夜悄悄来找他,说的那番话。
“思慕,我昨夜想了许久。”
等王思慕看过来,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自从大哥得罪陛下后,许家其实一直在悬崖边缘徘徊。”
“大哥的意思是,想带家人一起离开京城,至于我,留不留京看我自己的选择。我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有现在的功名,无论如何都不离京的。
“但是,我想再等等,等我有了更高的位置,有了更大的家业,再把你娶过门,总不好让别人笑话你挑男人的眼光不成。”
王思慕握着他的手,没有了所有委屈,眼神从未有过的温柔。
黄昏来临前,婶婶给了王思慕一大堆的回礼,还送了自己佩戴多年的玉镯子。
王思慕带着丫鬟离开,回首时,看见许家主母带着两个女儿目送,许铃音开心的挥手。
她的目光掠过三人,看向屋脊上,许七安站在高处,朝她点头微笑,李妙真和披头散发的姑娘在他左右两侧。
不知为何,今日虽受挫了,可她能从这个家里感受到一种轻松,他们活在这种轻松里。
一种岁月静好的轻松。
……
黄昏后,王府。
摆满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的餐桌上,王首辅看了一眼女儿,道:
“心事重重的,在想什么?对了,你今天去了许府,感觉如何?”
王二哥搭茬道:“许家刚发迹不久,怕是各方面都不能让妹子你满意吧。”
王大哥皱了皱眉,“这样的话,将来你若真嫁给许辞旧,嫁妆就得丰厚一些了。”
两个嫂嫂闻言,心里顿时生起优越感。
“他们家喝酒用龙血琉璃盏,盛菜用珍贵古董,看家护院都是四品高手,朝廷所有的鸡精作坊,每年要分出一成的利润给许府。”王思慕淡淡道。
“什么?朝廷所有鸡精作坊,分出一成?”
做生意的王二哥吃了一惊,这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
“龙血琉璃盏当酒杯……”王大哥面孔呆滞。
两个嫂嫂一脸艳羡。
王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问道:“那王家主母如何?以思慕的手腕,想来不难压制她吧。”
首辅王贞文微微颔首,赞同夫人的话,自己女儿什么水平,他是知道的。
王思慕幽幽道:“许家主母……深不可测。”
王家人面面相觑。
王大哥喟叹道:“许家不简单啊,对了,爹,谈判怎么样了。”
他没指望父亲回答,因为过去的几天里,他有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涉及朝廷机密,王贞文连亲生儿子都不透露。
“最多三天,就能出结果了。”王贞文淡淡道。
大奉和妖蛮的谈判,无非是眼前的利益和以后的利益,以后的利益只算添头,眼前的利益最为重要。
而妖蛮那边能拿出来的,是战马,是铁矿,是皮毛,是割让的领地。
……
夜里,书房。
许七安听完先帝起居录,随手拿起许二郎的“稿子”,发现是针对靖国铁骑的策略。
许二郎喝着茶,道:“这是我自己瞎捉摸的。”
二郎不愧是主修兵法的,写的头头是道,思路清晰,就是不知道是纸上谈兵,还是真有时效。
许七安看完,便把“稿子”还给二郎。
……
东北深处,背靠着汪洋的某座漆黑山谷。
海浪拍打在焦石上、崖壁上,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溅起雪狮素龙般的白沫。
山谷正中央是一座百丈高的祭坛,祭坛上立着两尊巨大石像。
一尊石像穿儒袍,戴儒冠,长须垂在胸口,年迈儒者的形象。
他眉心皲裂。
另一尊石像穿着长袍,戴着荆棘王冠,面如冠玉,风姿绝代。
清晨的第一缕曦光照在祭坛上,这座戴荆棘王冠的雕像,忽然颤抖起来。
祭坛的更远处,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城邦,城邦就是巫神教的总部。
这座城邦叫“靖山”,山名便是城名,靖国的国名也来源于这座竖立着祭坛的高山。
在巫神不显于人间的当世,大巫师便是巫神教最高领袖,巫师体系的一品:大巫师!
当代大巫师叫萨伦阿古,是一位从遥远古代便存在的顶级强者。
初代监正还没有专职的时候,身份是这位远古强者的弟子。
萨伦阿古的形象是一位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老者,他没有住在靖山城里,那座高耸巨大的巍峨宫殿里。
而是在靖山的山脚修了一座草屋,养着一群羊,每日清晨,靖山城的巫师们就会看见这位伟大领袖,唱着山歌,在朝阳初升的背景里,赶着一群羊上山。
萨伦阿古摘下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参酒,满足的啧啧两声,然后握着赶羊的树枝,在地上轻轻一点:
“伊尔布,过来!”
一名同样裹着袍子,带着兜帽的巫师出现在树枝点过的地方。
“大巫师!”
名叫伊尔布的巫师躬身道。
“伤势复原了吗?”萨伦阿古笑眯眯道。
伊尔布点点头,声音低沉:“大巫师,那位出现在楚州的神秘强者,究竟是何人,我推算不出他的来历。”
“你推算得出来,你就是大巫师了。”
萨伦阿古慈眉善目:“不用搭理他,那是佛门需要头疼的人物。我们要面对的是魏渊。刚才巫神传下法旨了。”
“巫神终于能透出力量,影响现实了?”伊尔布惊喜道。
萨伦阿古没有回答,张开手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扳指,道:“去告诉靖国的小家伙,三月之内,踏平北境。”
待伊尔布离开后,萨伦阿古看了眼遥远的祭台方向,嘀咕道:
“让我去大奉京城找那徒孙的麻烦……大奉境内,我可打不过他,头疼。”
萨伦阿古叹口气。
这一口气叹下去,阳光明媚的靖山城,瞬间一片阴云笼罩,刮起狂风,电闪雷鸣。
……
也是这样的早晨,黄仙儿和裴满西楼乘坐马车,如约来到许府门外。
慵懒妩媚,脸蛋精致如刻的黄仙儿舔了舔嘴唇,兴奋道:“我迫不及待想见一见传说中的许银锣。”
裴满西楼手里握着一卷书,笑道:
“谈判已经结束,我们见完许七安就要离京了。靖国铁骑配合无双,战术强大,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他。至于你嘛,就当一个赏心悦目的花瓶。能不能把他拐上床,看你自己本事。”
黄仙儿舔了舔妖艳红唇,笑道:“这男人啊,鲜少有不好色的,不好色通常是因为女人还不够漂亮。
“而越好色的男人,我越有手段对付,别看他威风八面,若真上了床,也只能哭着求饶,喊我一声姑奶奶。”
她信誓旦旦,胜券在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