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许七安有种固有的知识被推翻的茫然感。
万妖国主的位格是半步武神,这在他的认识里,即使算不上根深蒂固,但也是一件比较笃定的事。
五百年前的佛门有一位超品佛陀,有四位一品菩萨,还有数量众多的罗汉和金刚。
能在这样一个庞大势力的围剿中,竭力反抗,打的近乎两败俱伤,万妖国主必须是半步武神,只有这样才合理。
如果万妖国主不是半步武神,那么整个“甲子荡妖”的历史可能都是假的,整段历史都要推翻了。
至于万妖国主是超品武神的可能性,许七安认为是零。
理由很简单,以武夫的攻伐力和耐操性,如果万妖国主真的是超品武神,那么即使佛陀联手巫神、蛊神一起围攻,可能换来的是万妖国主意犹未尽的舔一舔红唇,不屑的说:
就这?
当然,这个猜测纯粹是许七安个人臆想,超品之间的差距应该没那么大。
可有一点是能断定的,那就是佛陀根本不可能杀死一位武神。
绝对不可能!
万妖国主不是半步武神的话,那就只能是一品了……许七安正要表达疑惑,就听袁护法耿直地说道:
“许银锣的心告诉我:上一任国主如果是超品武神,她会舔着……”
袁护法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完,因为他被许七安一巴掌拍翻在地,四肢一阵抽搐。
“抱歉,你头上刚才有蚊子,我已经给你打掉了。”
许七安朝袁护法点头,表示举手之劳,不用感谢。
刚才受到的冲击有点大,下意识的展开各种脑洞推理,无法收束念头。
修他心通不修闭口禅,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猴哥?许七安无声的嘀咕一句。
“多谢许银锣帮忙驱赶蚊虫。”
袁护法爬起来,蔚蓝澄澈的双眼凝视,诚恳道谢,并试图继续聆听许七安的心声。
青木护法追忆往昔,道:
“万妖国从未说过国主是半步武神,阁下是听谁说的?”
这问题难倒许七安了,就仿佛有人问你:
谁告诉你一加一等于二的。
好在他来到这个世界,满打满算也才一年半,时间尺度就这么点,很快想起自己第一次听说“万妖国”三个字,是初任打更人时,京城附郭县太康县发生妖物食人案件。
那妖物赶走附近的灰户,与同伙一起挖掘硝石,秘密炼制火药。
他和朱广孝宋廷风查明真相,上报李玉春时,春哥推测妖物极有可能是万妖国余孽。
查案心切的许七安便记下来了,没多久,暴躁武僧恒远大师夜闯平远伯府,杀了平远伯,走投无路之下,在地书聊天群里寻求帮助。
恰好当晚巡逻的许七安,便救下了对方。
随后他提出“等价交换”原则,开始从天地会成员那里打探万妖国的信息。
对,是丽娜说的。
丽娜说甲子荡妖中,佛陀出手了,因为那万妖国主是半步武神。
“我真傻,真的,当初不知道丽娜的为人,被她暗算了……”
许七安一口老血。
同时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比如当时金莲道长隐晦的纠正说,万妖国主是一品,而非半步武神。
可那会儿大家都觉得金莲道长只是地宗的一条败狗,他懂什么万妖国?
肯定是同样出生在南疆的五号更值得相信啊。
谁能想到,败狗其实是地宗大佬,值得信任的五号,其实是个不大聪明的吃货。
“万妖国主是一品?”许七安语气略有急促的追问。
“是!”青木护法点头。
“那半步武神是……”
许七安问完,屏住呼吸。
青木护法缓缓道:“神殊大师,也就是我们这次要救的人物。”
果然……许七安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既有“果然如此”的恍然,也有“居然是他”的愕然。
推翻“半步武神”是万妖国主的结论后,真相立刻从许七安心里浮现。
三条线索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神殊是五百年前被送去京城封印的,万妖国是五百年前灭国的。
时间点是如此的吻合,但许七安以前不能确定神殊是“死”于五百年前,也许早就被分尸了。
二:万妖国对神殊残肢极为重视,九尾天狐不但把断臂送到他这里,还屡次出手相助。
可是重视神殊,不代表和神殊有渊源,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九尾天狐也许是想扶植一位敌人对付佛门。
三:神殊的不死特性。
断臂被封印在桑泊,弹尽粮绝五百年,没有外来力量补充,他竟然还没死。
连超品的佛陀都无法彻底杀死他,如此可怕的生命力,显然不可能是一品武夫能具备的。
虽然许七安没见过一品武夫的实力,但万妖国主是一品妖族,妖族与武夫的路子是一样的,区别在于妖族四品时修的是天赋神通,武夫修的是“意”。
历史证明,万妖国主已经陨落,说明佛陀能杀死一品武夫。
儒圣把各大体系分为九品,唯独佛陀巫神等存在超脱于品级之外,这一点就能看出,超品对付一品,绝对碾压级优势。
“那,那神殊大师和万妖国的关系?”
许七安深吸一口气。
青木护法摇头:“我层次太低,如何知道?不过,国主和神殊大师必然是相识的,关系不错的道友。”
嗯,佛门的灭妖之战中,神殊也不会站在万妖国这一边……许七安点点头,思考着各自细节时,忽听白猿护法沉声道:
“青木护法的心告诉我:老朽怀疑国主和神殊是老姘头了。”
石窟内陡然一静。
白猿护法大吃一惊,被这条信息震到了,忙说:
“这是青木护法说的,与我无关!”
青木护法脸色涨红,墨绿色的头发一张张竖起,每一根头发都充盈绿色能量,他握住藤蔓拐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挣扎了片刻,青木护法吐出一口气:
“老朽不与你一般见识。呵,没错,当时我们一群小妖确实腹诽过国主和神殊大师的关系。
“只是小国主是最好的证明,小国主是血脉纯正的九尾天狐。”
白猿护法蔚蓝色的眸子,清澈不含尘埃的看着青木护法,淡淡道:
“你的心告诉我:所以老朽怀疑他们是老姘头。”
老姘头本来就没有名分,见不得人。
……石窟内再次安静下来。
青木护法默默握紧藤蔓拐杖,开启了猎杀时刻。
一白一绿两道流光,追逐着冲出石窟,消失在天际。
“袁护法的天赋神通本身就能看穿人心,偷学了佛门的他心通后,便超出了四品境的范畴,这让他有些难以驾驭。所以时常不顾场合的乱说话。”
浮香,不,夜姬低声解释。
他这是时常乱说话吗,他这是放飞自我了……许七安“嗯”了一声,没多做评价。
夜姬吩咐石窟内的妖女,道:
“你们都出去守着,不经允许,不得入内。”
待妖女离开,她见情郎思虑慎重的模样,柔声道:
“怎么了?”
许七安搂着夜姬紧致的小腰,却没有心情感受她美好的娇躯,脸色凝重的说:
“你可能不知道,佛陀,早就被儒圣封印了。”
“什么?!”
夜姬脸色一滞,瞳孔微微放大,许七安能听见她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加快。
儒圣为什么要封印佛陀?
如果佛陀已经被儒圣封印,那么当年出手的是谁?
夜姬心里一寒,莫名的冷意从脊背升起,让她打了个哆嗦。
“那就不能是儒圣后来封印的吗。”
努力适应靠枕的白姬,闻言后,插了一嘴。
虽然它还是只幼崽,但智商好歹过关了,能听出这个秘辛中蕴含的恐怖。
夜姬微微摇头:
“儒圣的寿命只有八十二,已经故去一千多年,而佛妖之战,是五百年前。
“许郎,这方面你擅长,你怎么看?”
情郎在身边,让她觉得有了靠山,下意识的求助。
许七安分析道:
“我有三个猜测,但都存在悖论,缺乏足够的线索。”
顿了顿,见夜姬一双明眸柔柔凝视,他缓缓说道:
“要么是佛陀已经挣脱封印;要么当年出手的另有其人;要么是神殊一手主导了万妖国的毁灭。
“佛陀和巫神是一起被封印的,巫神近来才渐渐挣脱封印,同为超品,佛陀应该不可能在五百年前就挣脱了封印吧。
“如果是另有其人的话,那就有点细思极恐了。但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现在十万大山被纳入西域版图,成了佛门的地盘。气运加护于佛门,如果当年出手的是某位存在,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总不是单纯的给佛门做嫁衣吧。
“至于神殊主导的万妖国毁灭,嗯,如果这样,那神殊又是被谁分尸的?佛陀都被封印了,还有哪位存在能分尸半步武神?”
夜姬点点头,忧心忡忡道:
“娘娘知道佛陀被儒圣封印这件事吗?”
许七安沉吟道:
“不好说,你们娘娘深不可测,我对她并不了解。但儒圣封印佛陀之事,九州知者寥寥无几,若非儒家扛把子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幕。”
五百年前的“甲子荡妖”战役,迷雾重重,隐藏着更深层的秘密。
“白姬,联络一下你们娘娘。”
许七安道。
白姬懒洋洋的不愿动弹,稚嫩童音说道:
“夜姬姐姐也能联络娘娘,你让她去干活嘛。”
一个家庭里,活儿当然是年纪大的做,它作为最小的妹妹,就要负责可爱就好了。
姐姐们就会“哇,小宝贝”的叫着,对它爱不释手,各种投食。
浮香也能联络九尾狐……许七安眉头一挑,审视着老相好。
……
朝阳升起,苗有方盘坐在山谷,面对熊熊篝火,嘴里咬着草根。
红缨手里烤着两只大鸟,他去接苗有方时,顺手捕猎来的。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苗有方享受着贵宾级的待遇,有些不好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苗兄是许银锣的弟子,那也是贵客。招待贵宾,让贵宾吃好喝好,是我方责无旁贷的义务。”
红缨一点都没有四品高手的风范,像是一个擅长应酬的官场老油条。
说话间,他见苗有方目光不停审视洞窟口的两名女妖,当即招招手:
“你俩过来。”
两名女妖犹豫一下,迈步过来:
“红缨护法有何吩咐。”
红缨一脸责怪,道:
“榆木脑袋,当然是招待我们的贵客用膳了。苗兄随着许银锣南征北战,是人族中的大人物,你们一定要好好招待,要是有不周之处,看我怎么罚你们。”
这只鸟妖竟然这么会来事……苗有方顿时有些飘了,摆摆手:
“过奖了过奖了,也就随着许银锣杀过几个金刚而已。我主要打打下手,是许银锣太强大了。”
红缨眼睛一亮:“苗兄,这可要和我们好好说说。”
原本不太乐意的两个妖女,也快速的坐下来,一左一右伺候苗有方。
……
同样的清晨。
许铃音背上行囊,跟着二哥和老师,沿着战船伸出来的木板,走上了甲板。
三艘战船,同搭载士卒、将领共三千人。
大奉的军事制度是卫所制,卫所制脱胎于前朝大周的府兵制,卫所制的优点在于,极大的减轻了国家的军费开支。
且保证兵力分散在各洲,既能迅速聚拢人马,平息叛乱,又能遏制某位将领手掌兵权,拥兵自重的情况。
所以朝廷本次调兵遣将,京城地界的军队只派三千人,其余兵源从其他洲抽调。
“铃音,注意安全!”
婶婶在码头扯着嗓子大喊:
“遇到麻烦要,要……”
本来想说,要多听师父的话,陡然想起师父未必比徒弟靠谱。
许二叔忙说:“要想办法联系大哥。”
许铃音背着比她人还要大的行囊,用力点头:
“娘,我去打战啦。”
周边的士卒,码头的行人,纷纷愕然看来。
战船里混进去一个小屁孩,本身就惹人注目。
一听是去打战……
许二叔大惊,怒道:“你打什么战,你这趟是随师父回乡,莫要乱说话。”
小豆丁一直以为自己是去打战的。
一道道质疑的目光,远远的审视着许铃音。
蒙着面纱的许玲月高声道:“铃音,身为许银锣的妹妹,你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
霎时间,质疑和不满的目光,变成了热情和友善。
一番纠缠后,师徒俩被许二郎领回了船舱。
时辰一到,战船杨帆远航。
许新年把幼妹和丽娜安排在隔壁的房间,叮嘱道:
“好好在房间里待着,莫要乱跑,不要惹事。
“丽娜,别人给的东西不要吃,不要接受军官的善意。”
虽然丽娜是四品高手,但贪吃和天真的性格,面对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肯定无法抵御。
“嗯嗯!”
丽娜用力点头。
她其实不怕毒,作为一个在南疆长大的姑娘,即使不是毒蛊部的人,但鉴毒和毒抗力,仍然出类拔萃。
再说,能迷晕或毒死四品的毒药,过于珍贵,不是一般人能拿出来。
丽娜觉得许二郎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一介书生,没必要跟他解释这些。
安置好两个女眷后,许二郎回书房研读兵书,分析青州战局。
另一边,丽娜扭头就带许铃音出门溜达,一路来到甲板。
迎着寒风,师徒俩眼里冒出小星星。
这是她们人生中第一次扬帆远航。
“姑娘是许银锣什么人?”
身后传来问话声。
丽娜回头,看见一个披甲方脸的中年人,矮小粗壮,目光灼灼的盯着丽娜和许铃音。
“你是谁?”
丽娜一口不标准的中原官话。
“禁军营步兵百夫长陈骁!”
中年军官抱拳道:“夏时,曾随许银锣北上调查血屠三千里一案。刚才听闻,这位小姑娘是许银锣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