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文宣心里一动,道:
“大将军,您的意思是……”
戚广伯微笑道:
“攻心为上!”
简单的一句话,在场不少精明的人物,立刻懂了戚广伯的想法。
主动议和,是为了攫取更大的好处,且兵不血刃。
等大军休整完毕,稳住青州地盘,粮草、军需到位,国师炼化青州气运,再撕毁盟约北上讨伐。
大目标不变,还能额外壮大实力,扩大己方优势。
姬玄微微点头:
“把大奉逼到穷途末路,必然引来疯狂反扑,届时我军也会伤亡惨重,聪明的猎手,会懂的网开一面。
“没了监正,大奉朝廷人心惶惶,我们在这个时候提出议和,就是把网掀开一道口子,让他们看到希望,失去搏命的勇气。
“而我们则可以趁机攫取好处,要钱要粮。”
听着他的解说,那些没反应过来的将领,顿时朝戚广伯投去敬佩眼神。
所谓上兵伐谋,领兵打仗和单打独斗是两回事,后者只需要尽情的宣泄暴力,前者才是技术活儿。
在大伙还沉浸在铲除监正,攻下青州的喜悦中时,大将军已经根据局势、人心,想出了妙计。
葛文宣顺着戚广伯的思路出发,想到了更多,嗤笑一声:
“姬玄少主,钱粮肯定是要的,但胃口不妨再大一些。大奉现在不比砧板上的鱼肉好多少,想与我们何谈,不下血本怎么行。
“怎么也要割让几洲之地嘛。”
众将领眼睛猛的一亮,旋即有人皱眉道:
“这不是把大奉往绝路上逼吗,按我说,适可而止,要钱要粮就够了。咱们花大奉的钱粮招兵买马,再反过来打他们。
“胃口太大,反而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是相对保守的做法。
立刻有人反驳:“监正都没了,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奉朝廷还敢说个‘不’字?咱们便是要那小皇帝下罪己诏,谅他也不敢拒绝。”
这是激进派的想法。
姬玄沉吟道:
“尺度要把握好,一味的贪婪,只会适得其反。大奉虽然没了监正,但诸位别忘了,许七安呢?”
他环顾众人,语气铿锵的分析道:
“赵守在野多年,没有官身,他不会为大奉朝廷仗节死义,洛玉衡亦是如此。但许七安身负国运,大奉若亡,他必殉国。
“因此,接下来他肯定会左右朝堂大局,此人性格宁折不弯,逼迫太甚,只会让他铤而走险,与我们玉石俱焚。
“当然,云州军入主中原已是十拿九稳,他区区一个三品,翻不起风浪。但大将军这招和谈之计,肯定就要落空。”
葛文宣欲言又止,念及姬玄身份,没有反驳。
笃笃!
戚广伯敲了敲桌面,打断众人的议论,微笑道:
“子素,你的眼光还是浅了些,只看到了双方的实力对比,只看到了许七安的性情。”
姬玄微微低头:
“请大将军赐教。”
戚广伯是他的启蒙老师。
戚广伯缓缓道:
“永兴这个小皇帝,守成有余,魄力不足,这样的一位君王,监正就是他最后的脊梁。在监正死去的情况下,你们觉得他会孤注一掷的死战,还是接受我们的和谈?”
“当然是选择接受。”葛文宣笑道。
戚广伯点头,继续说:
“其次是朝堂诸公,王贞文卧病在床,魏渊死于靖山城,剩下的,不管是贪是好,都差了些。所以这和谈,唯一的阻碍是许七安。
“但小皇帝和许七安的利益是不同的,对小皇帝来说,求和便能稳住局面,不打仗他就安稳了。至少也能唤来一段时间的和平,让大奉喘口气。
“可对许七安来说,这样就意味着再没有翻盘的希望。所以,他们两人,必定离心离德。”
卓浩然摸了摸下巴,道:
“所以,大将军此计,是一箭双雕。若是成了,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还能不动一兵一卒,逼朝廷割让土地。若是不成,也能让许七安和小皇帝离心离德,要是闹出什么乱子,就更好了。”
卓浩然这种屠夫都听懂了,其他人当然不会听不懂。
姬玄被说服了。
戚广伯接着说道:
“那许七安是潜龙城的一块心病,是国师的一块心病。以往他有魏渊,有监正庇佑,肆无忌惮。
“现在,咱们就要让这位大名鼎鼎的许银锣,知晓什么是天高海阔。”
卓浩然等部将大笑着附和:
“大将军所言甚是,没了监正和魏渊,他许七安算什么东西,也敢和国师,和潜龙城叫板。没准儿现在也吓的像只鹌鹑,瑟瑟发抖。”
“许七安不过名声大些罢了,论修为,我们姬玄少主亦是三品。”
“不过尔尔,或许根本不用国师出手,姬玄少主就能手刃此子。”
“把他炼成血丹,用来增进姬玄少主的修为。”
众将领或骂骂咧咧,或哄然大笑。
姬玄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道:
“我倒要看看,许七安如何自处,就凭他一个三品武夫,拿什么来翻盘。”
他恨不得立刻飞到京城,看许七安满脸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葛文宣笑道:
“他翻不了盘,纵使立即晋升二品,也不是老师和伽罗树菩萨的对手,何况还是封印之身。”
姬玄顿时冷笑一声。
戚广伯再次道:
“庆功宴结束后,立刻着手此计,务必要把消息散布出去,越夸大越好。国师能否再得数洲气运,就看此举。和谈的具体细节,文宣,你稍后拜访一下国师,问问他的意见。”
以云州目前的兵力,地盘要的太多,反而是累赘,同时也得看国师目前的状态,是否能吃下那么多的地盘。
葛文宣笑道:“是!”
……
清云山。
在竹林阁楼里静坐的赵守,突然睁开眼,看向桌下的阴影。
一道影子钻出、膨胀,化作人形,正是许七安。
“你终于回来了。”
赵守点了点头。
“刚去了一趟司天监,没见到监正,我便来此了。”
许七安颔首示意,道:
“监正到底是死是活?”
赵守道:“大奉不灭,监正不死。他应该是被封印了。”
对于术士体系,儒家了解的还是比较透彻的,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
尽管一直不相信监正会死,但直到听见这个回答,许七安才真正如释重负,问道:
“监正是刻意为之?他可有后手留下?”
赵守想了想,道:
“我觉得不是,若是刻意为之,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事,值得他置之死地,将大奉推向败亡的深渊。
“他若提前知晓此事,那就不会入局。”
赵守并不知道初代的后手,凭自身的眼力,给出了分析。
监正这次是真的栽了……许七安叹息一声。
得知初代监正就是柴家世代守护的大墓主人时,许七安心里就有准备了。
纵使监正能窥探未来,但如果初代有办法克制呢?
任何体系都有弱点,就如蛇有七寸。
监正也不是神。
许七安把柴家的事告诉了赵守。
“原来如此……”赵守恍然,沉吟一下,道:
“我觉得监正纵使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失策被擒,他也应当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普通人尚且未雨绸缪,何况是他。
“不过,失去了监正,大奉已是岌岌可危。
“许七安,你当如何自处?”
身负国运,命运便与朝廷连为一体,国灭,监正要死,许七安一样要死。
许七安道: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纵观朝廷,能与他议事的,只有眼前这位儒家体系扛把子,三品巅峰的大儒。
赵守沉吟片刻,道:
“首先,你要明白敌人是谁。”
许七安回答道:
“许平峰,黑莲,伽罗树,还有白帝。”
去过司天监,他才知道当日结束传音后,孙玄机冒着生死危机探查了情况,发现了白帝的存在。
赵守当即问道:
“白帝为何要对付监正?”
许七安沉思片刻:
“我怀疑监正是守门人……”
当即把守门人的隐秘,以及白帝是大荒一族的身份,告知赵守。
赵守默然片刻,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叹息道:
“如此看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许七安啊许七安,你真的是气运加身之人?”
我看你是霉运缠身才对。
吐槽完,赵守把话题拉回来,说道: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监正出战前,问我借了儒圣刻刀和亚圣儒冠,他应该会效仿魏渊,召来儒圣英魂。”
许七安瞳孔微微收缩,难以置信道:
“若是有儒圣英魂出手,他如何能败?!”
赵守摇头:
“细节不得而知,所以你要警惕,当时绝对有超品出手了。”
超品出手……许七安心里反复念叨这句话,突然有些绝望。
云州背后如果有超品做靠山,那还怎么打,纵使他学魏公、监正,让儒圣来个梅开三度,顶多也只是负隅顽抗,毫无意义。
见他沉默不语,表情僵硬,赵守微微摇头。
如今压力最大的人,不是龙椅上的永兴,不是皇室宗亲,不是戍守边境的杨恭,而是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年轻人。
他是大奉唯一的脊梁了。
“老夫说说己见,你可参考一二。”
赵守敲了敲桌子,让发愣的许七安回过神来:
“一:必须弥补超凡战力上的缺陷。
“那白帝、伽罗树都是一品境,或战力堪比一品。许平峰是二品巅峰的术士,炼化青州气运后,实力水涨船高。其次是黑莲。”
“二:成为棋手。
“许七安,你要想在这场劫难中活下来,让大奉活下来,就努力去当棋手吧。将才易得,帅才罕见。你也不甘心一直被许平峰,被监正当做棋子吧。”
“三:补足大奉粮草问题,有一个稳定的底盘,支撑你去和许平峰博弈。
“朝廷若是垮了,你再怎么努力,修为再怎么涨,都无济于事。永远要记住,大奉是你的根基。”
“四:复活魏渊。
“许平峰为何要等魏渊死后才敢造反?魏渊在朝期间,不管佛门、云州,还是巫神教,都不敢妄动干戈。巫神教为了助巫神解开封印,不得不孤注一掷,但结果呢?偷鸡不成蚀把米。
“魏渊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个人武力,他是千年罕见的帅才,论智谋,许平峰也不及他。论领兵打仗,许平峰更是拍马不及。
“他若复生,我不敢说大奉必胜,但至少不会如此窘迫。”
“谈何容易啊。”许七安苦笑一声。
这四点,任何一个都难如登天。
首先是超凡境的战力,目前唯一有希望踏入一品的,只有洛玉衡。
但她一个不够。
单是白帝和伽罗树两位一品,就可以横扫大奉的所有超凡战力,而修行无法一蹴而就,根本不可能短期内追赶上来。
况且白帝肯定有更大图谋,兴许藏拙了。
其次,成为棋手。
这算是最靠谱的一点,许平峰虽然父爱如山,但心怀孝心的自己不怕他就是了,动脑子的事,许七安确实没怕过谁。
尽管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始终被监正和许平峰像棋子一样摆弄。
但那时他还太弱小,从零起步,谁弱小的时候没被大佬玩弄过?
然后,粮草问题。
无解!
大奉若是有钱粮,就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监正都没办法的事,他能有什么办法。世上最无解的事——穷!
神仙都没辙。
最后,复活魏公。
复活魏公的招魂幡,主材料已经集齐,但还差最后一件,回头找宋卿问问,那玩意怎么寻找……许七安起身告辞:
“不打搅院长了。”
行了一礼,走出竹阁。
刚出外头,熟悉的心悸感传来。
地书聊天群里,李妙真传书道:
【二:最近各处有人散布消息,说青州失守,监正被杀。云州叛军这是强弩之末了吗,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不过这种伎俩效果确实极佳,自古百姓最愚昧。】
京城各方都焦头烂额,惶恐不安了好几天,李妙真才得到消息。
毕竟她没有发达的情报网,而知情者许七安和怀庆,这几天委实没心情传书聊天。
她发这条传书,一半是吐槽,一半是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