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龙沧澜今早得知此事时,勃然大怒,为此与宝日飞鸿等人吵过一场,却无能阻止这场半途变质的缉拿。
天龙八旗的集体意志,事已至此,若是半途停止清洗,等若停止缉凶,扩大解释下去,就是八旗的示弱,是动摇帝国统治基础的天大事。
明面上,当前仅有上三旗十几个家族联名,但任谁也心里清楚,整个天龙一族都在推动这次清洗,大势当前,哪怕颜龙沧澜是天子亲弟,这股滔滔而来的反对力量,也会将他撕成碎片。
这王爷不好当啊……白夜飞虽不知太多的细节,但光凭自己路上所见,再加上此刻耳边所闻,也能脑补个七七八八,忍不住看了颜龙沧澜一眼,暗自喟叹。
难怪这家伙会如此消沉,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站在自己同胞对面,哪怕身居高位,也不好过啊……
白夜飞心中明悟,这事即使闹到天子驾前,恐怕也没有转圜的余地,郢都的百姓,这回注定是浩劫难逃,就是不知最后要死多少人了?
回想到一路上的凄惨景象,白夜飞心生恻隐,更想起洁芝和乐坊的其他人,忍不住伸手扶额,只希望这回乐坊别被牵连进去,事情太大,光凭自己一个,可未必保得住大家。
看向仁光帝,白夜飞不禁思绪飞驰。
这个赤炎皇朝,看起来像是自己老家的大清朝,天龙八旗怎么听都像是满族,却不知和老家的历史能不能对上?
若是对得上,仁光帝又会是哪位清帝?
如果是康熙、雍正那几位千古一帝、绝代雄主,跟过去抱大腿,当然是富贵荣华,享受不尽;但要是末尾的那几个,抱过去岂不是惨过上贼船?
想起仁光帝称号里的那个光字,还似乎正在搞什么变法,背后还有太后在,白夜飞顿时心中一慌。
……糟糕!他不会是光绪吧?那……跟着他混,等于是死定了啊!
心里发寒,白夜飞思潮起伏,而另一边,君臣犹在辩驳不休。
仁光帝单独一个,势单力薄,面对三名臣下的咄咄逼人,背后更还有整个天龙一族的满满恶意,这一切落在白夜飞眼中,觉得他虽然是至尊之位,却仿佛像是怒涛疾风之中的一叶小舟,别说庇护不了任何东西,自身都随时可能倾覆。
跟着这种老大,总感觉自己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刹那间,白夜飞忽然有种感觉,眼前的男子虽然身着龙袍,是天洲最有权势的人,却仿佛囚锁在身,远不如他当乞丐的时候潇洒自在……
似乎看出白夜飞的担忧,颜龙沧澜传音道:“新政初期,肯定不易,但皇兄与我绝对会庇护手下人,这点你不用担心。”
一下被点醒,白夜飞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小王爷,低声问道:“王爷,照你的计画,我把兴华会的反贼救出去,那……监牢里的其他人呢?”
颜龙沧澜一愣,立刻意识到,在现今这种清洗氛围下,越狱之事一发生,监牢里的其他人必会受到牵连,本来有活路的,搞不好就加重,甚至莫名成了死罪,这是自己之前没有考虑到的疏失。
略为沉吟,颜龙沧澜设法补过,低声道:“或许……你若有闲,到时候就尽量多开几个牢门,多放一些人吧……嗯,你能把所有牢门都开了也成……看他们的造化了。”
像是听见什么非常有趣的话语,白夜飞的眼神一下“亮”了,摇头低声道:“这样的话,那时必是一场大乱,死伤难免。就算真给他们逃出去了,后面官府追究,他们一世也是逃犯,背负着通缉与追捕,若不想死,唯一办法就是去当反贼了……名符其实的官逼民反,这就是王爷你要的?”
如遭五雷轰顶,颜龙沧澜哑口无言,一时失神,喃喃道:“肯定……还有更好的办法,只是眼下……还……还需要点时间周详。”
“那……我就想问了。”
白夜飞叹息道:“这些人,都是王爷你的子民,同样是你有责任庇护的人,你眼下尚且护不住他们,将来……拿什么来护我呢?”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更如层层叠叠套起的坑,把颜龙沧澜一路直套到坑底,脱身不能,唯有体认到自己的失败与浅谋。
挫折、失意激起了不忿,颜龙沧澜忍不住脱口而出,“就你意见多!你若有办法,就想个办法,把这些人全都给救了啊!”
闻言,白夜飞扬了扬眉,虽然有些话想说,最终却只是耸了耸肩,什么也没说,把目光投向另一边。
“皇上,事到如今,该有决断了。”
宝日飞鸿三人又一次齐齐向仁光帝抱拳行礼,看似言辞诚恳,是臣子在向皇帝请命,谨守了分际,实际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气氛极为紧绷。
“中土人亦是朕的子民……”
仁光帝的目光变得凌厉,冷笑道:“照你们的意思,不在这里屠上几万人,是绝不甘心了?可……若朕坚持不允呢?”
这话同样是翻脸的预兆,宝日飞鸿却不见惧色,又朝仁光帝拱手一礼,神色沉痛,语气凝重,铿将有力,“希望皇上记得,老祖宗入关不易,开国不易,容不得后代子孙自以为是,践踏了天龙一族的骄傲!”
富察尔泰满脸肥肉颤动,眼神眯起,只留一丝缝隙,透着阴森,宛如毒蛇,进逼一步,垂头似是行礼,阴恻恻道:“太后尚在!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是想怎么做就能做的,还请皇上莫要辜负一族人的期待。”
这是……赤裸裸的逼宫啊……白夜飞看得惊愕,就见仁光帝抬起头,扫了一眼天花板,又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极尽轻蔑,自言自语道:“你们这次……真是活得太长了……”
蕴含不祥气息的言语,宝日飞鸿身子一颤,富察尔泰猛地抬头,海赫威亦是动容,三位地元强人都感到皇帝将要有什么动作,虽然这位皇帝自幼多病,在武道上没什么成就,但身分摆在那里,此地又是静王府,他来个掷杯为号,五百刀斧手齐上,这是完全可以的。
如果事情演变到那一幕,就完全不可收拾了,与皇帝爆发全面冲突,这也绝不是整个天龙八旗愿意见到的,三人都有些懊悔,刚才会否态度过于激进,把皇帝逼得太过,当下个个不敢大意,全神戒备,气氛一下紧绷到肃杀的程度,三人逸散出的威煞,陡然凝如实质,笼罩全场。
藏身角落里,白夜飞陡觉如同身负百斤,全身一沉,连忙屏息凝神,无声相抗,生怕暴露,总算最近功力长进不少,扛住了这一波。
然而,书斋的另一侧,某个书架猛地微微摇晃,发出轻微声响,却是躲在后头的洁芝承受不住,在压迫威势下身子一颤,瘫在书架上,引发了动静。
“谁?”
宝日飞鸿高度戒备,立刻察觉不妥,一声厉喝,目光就要往那边扫去;富察尔泰更找到了局面的突破口,高声呼喝,“何人如此大胆,居然偷听皇上与我等议政?”
白夜飞心知不妙,这种一触即发的肃杀时刻,那群天龙勋贵根本不拿中土人当人,要是让他们发现洁芝,指不定后果会是什么?
纵然仁光帝在此,也未必救得下,更糟糕的是……他未必会救!
果然自己的妞,就只能自己来救……白夜飞瞬息间有了决断,直接一声轻咳,抢在宝日飞鸿发现洁芝之前,暴露自己所在。
“咳……咳咳……”
一瞬间,原本涌动的地元威压,有了明确的方向,汹涌而来,数道锋锐如刀剑的目光,穿过书架之间的隐蔽,准确捕捉到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偷听者”。
僵立在书架之后,颜龙沧澜瞠目结舌,双唇颤动,却不知该说什么,目光上下扫视白夜飞,无声质疑:你疯了吗?
这时候出声,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你就不怕死吗?
白夜飞哑然失笑,朝颜龙沧澜眨了眨眼,直接转身站起,迎着一道道目光,大步从这角落走了出去。
三道地元强人的目光,蕴含着强大威压,汇聚在身上,强猛得可以让人心肺骤停,白夜飞感觉自己不是被三个人看着,而是被三杆枪顶在身上,又好像被千钧压顶。
白夜飞本以为自己会停止呼吸,但手上的普化宝戒忽地电光流转,微弱的电流游走全身,助他宁定心神,与沉重如山岳的威压相抗。
宛如暴风怒潮中的小舟,威压如惊涛骇浪一波波涌来,白夜飞始终不倒,体内真气更在电流带动下,自发流转循环,一转初成的弱水真气,在经脉之间游走,无形荡漾,舒缓所承受的精神压力。
水,天下之至柔弱,所以击之无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焚之不燃;所以依地而流,随势而变,或邅回川谷之间,或滔腾大荒之野……
秘笈上的经文,现在有了再明确不过的感悟,地元威压之下,弱水易柔九转功的运行更加流畅,第一转的路线迅速走完后,真气竟自动开始进行第二转,走得虽然缓慢,却是实实在在往前推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