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禁宫,天洲最神圣也最华贵之处。
大小宫殿共有九十九座,房屋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占据了帝都最菁华所在,各处宫殿围绕着皇城中轴线散开,依次排列,错落有致,有的雄伟巍峨,宛如山岳,有的精致小巧,别有妙处。
层层宫殿中,有一间华丽宫宇,金碧辉煌的门宇,大大挂着慈宁宫三字的金字匾额,自此往里,白玉铺地,金箔为瓦,极致奢靡,雕梁画栋,处处精细。
宫内每隔十步都有熏香,精雕细琢,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诸般香炉,吊着或盛着,日夜焚烧不停,无有烟尘缭绕,只有香气四溢,整座宫殿浓香馥郁,如在花团。
主殿造型经过多次改建,犹如花瓣层层叠起,更别出心裁,大量使用珍珠作为建材,处处珠帘垂落,微风吹过,清脆声响,各处都点缀着硕大珍珠,就连宫灯角上都没遗漏,在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据说,慈宁宫的一砖一瓦,烧制时都加足了珍珠粉,令宫殿在日光月华下,映出一片七彩氤氲,如在仙境。
宫内上首,一张占据整座宫墙,由金线织成的百鸟朝凤图,前头摆着一张沉香木雕成的坐榻,上头铺着古凤羽毛为芯的软垫,华丽而奢靡,柔得让人坐在上头,如同浸入水中。
旁边点着熏香,前头两张珠帘垂下,让端坐其上的身形若隐若现。
一名女子,正襟危坐,气质雍容,目光之中带着看尽浮世种种的成熟,给人感觉像是年长而端庄的妇人,穿着一袭明黄打底,袖口、侧摆、下摆镶滚着黑边,点缀着珠玉的宫装,肌肤雪白娇嫩,堪比二三十岁,更难掩纤秾合度的体态。
乌黑长发披垂,上身挺直,胸前鼓鼓,依旧挺拔,岁月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纤细的腰身,盈盈可握。
双腿交叠,右腿搭在左腿之上,裙摆绷紧,显露出其上笔直圆润的线条;洁白如玉,光滑无暇的纤手放在腿上,白嫩如葱的十指交叠,指甲上的红润闪着光,让人挪不开目光。
贵妇人姿态端庄典雅,合乎礼仪,自有风韵,隔着珠帘,只能看着隐约的身影,但她的一颦一笑,眼角眉梢不自觉的流露的风情,都让人如醉醇酒,不能自拔,樱唇轻启,吐出清脆之音,自带娇媚,让人听着,就仿佛掉在蜜糖里。
珠帘的另一侧,几名身着朝服,头上顶戴花翎的大臣跪伏在地。
有年方中年,却头顶光光的秃头;有满鬓花白,长须垂下的老者、有留着络腮胡子,身形魁梧像是武人出身的;还有相貌秀气的文士,各自不同,唯一相同的,只有身上的官服刺绣一个精美过一个,而顶戴上的红宝石,更是一颗大过一颗,最大的甚至堪比拳头,闪闪发光。
这些位极人臣的大员,非但双膝跪地,更弯腰低首,目光直直看着白玉铺就的地面,仿佛珠帘后的曼妙身形非是绝代佳人,而是洪水猛兽,不敢直视。
“……此事属实?”
帘后贵妇开口,声如莺啼,在殿中回荡,犹带半分慵懒,似乎漫不经心。
“句句是真。”
一名白发老臣重重叩首。
“这……”贵妇人沉默了数息,螓首轻摇,百媚横生,“老家那些土亲戚,真是不让人省心啊……总来南边吃吃玩玩,也还罢了,偏生个个来了都要惹事,不搞得天怒人怨不罢休,总要人费心收拾。”
说着,贵妇人扭头朝东方深深看了一眼,目光深邃复杂,一瞬间,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但下一瞬又浑若无事,只像个寻常妇人,摇头叹气,“他已经长大,不再像小时候能听我说话了,做什么也不会和我说一声……你们来找我,是希望我做什么呢?我一介女子,如今又能做什么呢?”
几名大臣闻言俱是肃然,不敢抬头,纷纷叩首,一连串闷声响起,却没人开口接话。
贵妇人收回目光,看着这些以头磕地的臣子,美目微眯,悠悠道:“要不……就下个公文,通缉那厮吧?”
“……什么?”
几位大臣惊得竖起身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又不敢直视贵妇人,只能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最后,众人目光路过在秃头中年身上。
承受压力,秃头中年面向珠帘,目光压低,嗫嚅出声:“但……自太祖入关,兽蛮武者南下修练,素来都不受阻拦,就算昔日天煞之事,朝廷都从未官方介入,甚至还要暗中压制各大派,不让他们为难。这通缉令若是发下去,打破了惯例,后头……后头……”
“呵……”贵妇人打了个呵欠,柔荑捂脸,美眸之中露出倦意,明显感到无聊,摆摆手,疲倦道:“随便找个理由就是了。理由这种东西真要找,多少都有,别说你们找不到啊。我啊……最讨厌听人跟我提规矩了。”
秃头大臣还想开口,面前忽地一道黑影投来,遮住了视线,却是一名太监无声无息出现在了珠帘那侧,跪地叩首,朝贵妇人重重行了一礼。
太监一言不发,贵妇人却似乎知晓来意,纤手一招,太监将一张字条递去,恭敬放上玉掌,又重重叩首,然后帘外诸臣只觉眼前一花,太监已又无声无息消失。
气氛诡异的事件发生在眼前,几位老臣却不感意外。
慈宁宫中肯定有血滴子最精锐的高手,虽然不是各领一方的六大档头,一身艺业却未必会弱于他们,这批人完全掌握在太后手里,也只向太后负责,说是宫廷内卫,其实说是太后的私人武力毫不为过,就连皇帝都使唤不动。
众臣是在帘子这头参拜,太监却可以直接出现在帘子那头递纸条,一帘之隔,就代表了地位的亲疏远近。
然而,纵得太后宠信,这些专属宫中的特务人员向来最守规矩,照理说不会无故在议事时出现,此时突然现身递这条折子,肯定是有事发生,若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就是与此刻众人所议有关……几名大臣好奇心大起,却猜不透到底是什么事。
“哦,呵呵。”
贵妇人展开字条,一眼瞥过,目中闪烁惊喜,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樱唇轻启,轻笑了两声,娇美得有如小猫爪子般直挠心口,让男人中心痒痒,笑着道:“理由想要,随手就有,你们就照着这个办吧。”
素手一扬,贵妇人将纸条抛出,轻飘飘的字条没有揉捏成团,本该随风而舞,却从珠帘的缝隙之中轻巧穿过,平稳落在了白发老臣手上。
“这……”
“用这个?”
其余大臣连忙围上去,一齐查看,待得看见纸上内容,登时又是一惊,相顾失色,甚至比方才还要无措。
秃头大臣急忙开口:“太后,这不行啊,此人是被皇上亲口流放的,什么让他四处采风,不过是托词罢了。说实际一点,就是没定名却判了刑的罪犯,用他当理由,为了他而通缉狼王,这……这完全就乱套了,那样的话,皇家体面何在?朝廷威严何在?”
留着络腮胡子的武将重重点头,附和道:“不仅如此,此人最近连连针对那帮买办滋事,说是行侠仗义,实则是收买人心。居心叵测,搞得中土人激昂鼓噪,都开始有人冲撞朝廷体制,影响尤为恶劣!”
这番发言,无疑引起几名大臣的共鸣,几人纷纷开口,认为就算不找个理由把白夜飞抓进牢里,也该好好审查他的政治属性,或是严查他是否背后跟兴华会之类同流合污……此来彼去,达成的共识就是不能为此人发通缉令,太不合八旗的规矩。
几个大臣议得兴发,没有注意帘后好一阵寂静无声,直到络腮胡武将说完不合规矩,才听见帘后一声轻咦。
“哦?”
这一声,隐含怒意,却依然娇媚百转,可听在众人耳中,好似寒风呼啸,一瞬间陡觉冻入骨髓,身子一僵。
室内的气氛陡然凝重,一串清脆之声响起,珠帘掀动,大珠小珠撞在一处,贵妇人缓步迈出。
青丝微扬,芙蓉玉面,纤腰婀娜,一个风韵万千的身影,从珠帘后出来,袅袅来到几人面前,绝美的画面里,无声的压力重逾山岳。
几名大臣在珠帘声起时就知不妙,没听出主子的口风,只顾照自己意思说下去,无疑已经犯了宫廷大忌,此刻唯有连忙补过,头低低趴着,抵在冰凉的地面上,身上好像被大山压着,不敢抬起,不敢多看一眼,就听见上头传来话声。
“哀家才说过,最不喜欢……有人和我提规矩!”
声音娇媚,像是天真浪漫的年轻女孩在与情郎娇嗔,但听在众大臣耳里,就和催命符没两样,人人心惊肉跳,半点没有高居庙堂,忝为百官首领的气度。
络腮胡武官更是惶恐至极,一下下以头触地,恨不得使出地元力量,狠狠叩头,砰砰有声,好似在用重锤敲砸,仓惶告罪,还不敢使用力量护身。
“臣胡言乱语,臣罪该万死,太后恕罪,求太后恕罪啊。”
鲜血,很快染红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