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失所望的感觉并不好受,原本以为光明就在眼前,结果发现也不过是虚幻的灯火。目标遥不可及,彷佛永远也抵达不到彼岸似的。
琼恩无精打采地出门,考虑今晚要不要去把菲亚兄妹俩放了,反正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正走着,突然长袍上的胸针微微颤动起来,接着一个声音传出。
“是兰尼斯特先生吗?”
“是我,您是……”
“德苏得·坦舒尔,”对方回答,“请到人事办公室来一趟。”
琼恩知道德苏得,十二阴魂王子之一,负责人事安排工作,同时还是军事委员会的成员。这一大早的,他找自己做甚么?
虽然疑惑,但琼恩依旧很快赶了过去,德苏得正在等他。
这位阴魂王子虽然是个亡灵巫师,全身却感觉不到多少阴森死气,只是和他的兄弟们一样,皮肤上都隐隐泛着灰暗光泽,整个人像是被一层阴影包裹。
当然,比起彷佛少年的布雷纳斯王子,他看起来成熟多了,像是个三十馀岁的中年人。
见琼恩过来,他点点头,示意坐下。
“早上好,兰尼斯特先生,有一项关于你的新工作任命。”他开门见山地说。
新工作?自己在这魔像工作室干了不到一个月,这么快就要换工作了?
彷佛看出了琼恩的心思,德苏得接着解释,“你原本在炼金学院的职务依旧保留,只是另外再有新的任命──这是兼职,不是调任。你知道,现在事情多,人手又不够,大家都要兼几个职的。很正常。”
这话听着好耳熟,好像布雷纳斯王子也这么说过。
“那么,我的新工作是……”
“我准备安排你去第二远征师。”
“第二远征师?”琼恩愕然,“然而我们哪有第二远征师……”
琼恩以前在学校里,也曾经屡次参加过军事演习,如今成为贵族,能够接触的信息更多。
对阴魂城的军制也有所了解。
阴魂城的军队,经过前段时间战争地损耗和近半年来的大力扩展,如今大约是四千人左右,分成五大部份:第一远征师丶黑剑城防军丶皇家斥候丶皇家守卫和神殿守卫。
其中皇家斥候丶皇家守卫和神殿守卫,一共大约占了一千人。
第一远征师和黑剑城防军分别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没有甚么第二远征师。或者说,一直都没足够的兵力组建起来。
“从今天开始就有了,”德苏得说,“一小时前成立的。你的职务是特遣小队的队长,军衔中尉。”
军队的阶级分四等。
自上而下分别是:将军丶上尉丶中尉和士兵。
阴魂城有三位将军:谢卡丶韦德布瑞斯和提若拉斯,他们是阴魂城地军事领袖,和德苏得一起构成了军事委员会。
掌握着决策权,但基本不会直接统领军队上阵。
上尉则是直接的军事指挥官,每一位上尉统领一个分队,第一分队的上尉地位最高,有权指挥其他上尉,是事实上的最高指挥官。
若第一分队上尉阵亡或者不能承担指挥工作,则由第二分队上尉继任,以此类推。
中尉是低级军官。
各自统领小队,由上尉指挥。
对于中尉的这个位阶,琼恩并没有甚么异议,他自知资历浅薄,又没有甚么战功。
能够直接越过士兵跃升中尉,这已经是出乎意料了。
大约也因为第二远征师刚刚组建。
正值用人之际,否则还没有这等好事。
不过,那个特遣小队,又是甚么?
“这次组建第二远征师,其目标是进入幽暗地域,为我们建立一块稳定地基地,”德苏得解释,“正如你所知,我们正在筹划建立魔像军团,这需要大量的金属和稀有矿石;另外,大规模地建造魔像,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地方──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琼恩大致明白了。
令他比较高兴的是,因为是特遣小队,所以并不隶属于某个分队,也就是说,琼恩上面没有某个上尉,在军队里,他这个中尉除了听命于第一分队的的尉,也就是第二远征师实际上的最高指挥官外,无需理睬其他任何人的命令。
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件好事。
当然,这仅仅是就军队内部地体制而言,实际上,他既然还是魔像工作室的成员,肩负的又是探矿和寻找魔像制造基地的任务,自然是要对炼金学院的两位院长大人负责的。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很快又要离城了么,又要和珊嘉暂时分离了。
“第二远征师初建立,人手短缺,所以你的特遣小队成员……”德苏得打量了一下他,“暂时是一个没有,需要你自己去召集。”
干,说了半天空欢喜一场,原来自己这个中尉是个光杆司令。
“三天之后出发,在此期间你可以自己召集属下,身份不限,但不得是军方成员,因为本来人手就不够了。按照军制,你的部下最多是十人,不得超过这个数目,少了无所谓。名单拟好交给我,我会批准。好了,就这样,没甚么事情就先回去吧。”
德苏得似乎很忙,一口气把话说完,随即挥手把琼恩打发走了。琼恩本来还想多问点事情,见此情形也只好放弃,退了出来,回到炼金学院。
邓肯地猝死,给火枪的研制作带来了很大的妨碍,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目前所知的唯一一个发明出火枪的人,他是真正的研发核心人员,从塞尔买来的那些岩侏儒只能当助手。
如今他挂了,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角色,这就很糟糕。
虽然因为欧凯的及时出手,硬生生从神祗手里抢下了邓肯的灵魂,如今被做成了灵魂宝石,拿在两位院长的手中。
但变成了灵魂状态,看不见听不见。
更无法动手操作,只能通过心灵交流传递信息,这效率之低就可想而知了。
一日无话,傍晚时分,他原本还想去趟塞尔,现在也没兴致了。
三天后就要出发,能和姐姐相聚的时间不多。
需要珍惜。
至于梅菲斯倒没关系,十个名额中,肯定有她一个就是,带在身边就好。
“要去幽暗地域?”珊嘉皱眉,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我听说那里很危险的。”
“没事,”琼恩赶紧安慰姐姐,“我又不是去打仗,只是带人去探矿,顺便找个地方做魔像基地罢了。不会有危险的。”
这句话是明显的胡扯,琼恩自己都不相信。
幽暗地域又不是无主之地,那里遍的是凶狠的怪物。
还有恶名昭着的黑暗精灵,自己这种地表人闯进去抢矿,而且还要抢地盘造魔像,没危险才怪。
不过为了安慰珊嘉,也只能这么说了。
“真的没危险?”
“没有,姐姐放心好了。”琼恩信誓旦旦地保证。
“嗯,既然没危险,那么带着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果然。做人还是要诚实。
“那个,姐姐……”
“开玩笑啦,”珊嘉说,“我又没甚么本事,跟着你只会是负担。有艾弥薇陪着你就行了。”
“姐姐……”
“你知道么,小弟。上次在塞尔,艾弥薇召唤你,我明明知道可能会有危险,但还是要跟着你过去。你知道是为甚么吗?”
琼恩摇头。
“因为,我想看看艾弥薇和你并肩作战的样子。”
琼恩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从小就想能成为巫师,想能出人头地,我帮你实现了这个愿望。然而我发现,这似乎让你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呢,”她轻声说,“你这次出门,一去就是几个月,把我在家里急坏了,偏偏甚么忙都帮不上,甚么事情都做不了。好不容易回来了,陪着我,感觉又好像回到了从前,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似的,”珊嘉微微笑着,“可是啊,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你是个巫师,注定了就不可能再过平凡的生活,你总会经历各种危险,而我没办法陪在你身边。无论你平时待我再好,无论你再喜欢我,可是真正到了危险的时候,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地,是艾弥薇呢。到了那种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彷佛突然一下子被抛弃了似的,被从你的世界里给推出来,只能静静地做个旁观者,看着你们并肩作战,彼此扶助,承受艰险,庆祝胜利,而我一切都无能为力。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呢。”
“姐姐,我喜欢你……”
“我知道啊,但那又怎么样呢?”
珊嘉温柔地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再深的感情终究也是会被时间磨平地吧,迷恋终究也会变成冷淡呢。你未来的生命里,注定了多姿多彩,注定了有无穷无尽的风险和荣耀,而所有的这一切,我都不能与你分享。能够和你分享的,是艾弥薇,我所能做的,只是安静地待在家中,等待着你的回来。”
“在你危险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不能及时出现;在你面对敌人的时候,我不能和你并肩站立;在你成功的时候,我不能和你共同庆祝,只能在事后分享那一份喜悦──而所有这一切,却是你生命中真正精彩地部份。小弟,你觉得,你对我的感情,还能一直坚持下去吗?一个只能在家中默默等候的女孩子,你对她的迷恋,又能持续多久呢?”
“我知道,你现在喜欢我,迷恋我,在你的心中,或许我的分量比艾弥薇更重一些,但这是我们十五年来相濡以沫的积累。以后呢?以后还会是这样么?你马上又要出门了,她会和你在一起,而我不能;你们会有更多地共同经历,有更多的交流分享,而我甚么都没有。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等到了某一天,你回头再看的时候。记忆中还会有我的存在吗?”
“你迷恋着我的温柔,但女孩子都会温柔的,艾弥薇也可以给你;你喜欢被姐姐宠着的感觉,但女孩子在本质上都是母亲呢,都懂得宠爱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的;我所能做的一切,艾弥薇都可以代替;而艾弥薇所能做的,我甚么都办不到。终究有一天。你会发觉,你的生命中,艾弥薇才是不可或缺的,而姐姐,只是可有可无的呢。”
“你知道姐姐为甚么要学魔法?因为我想能陪在你身边啊。我想能帮上你的忙,我想在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回忆往昔,我是和你一起度过的。而不是独自一人待在冷清的家里。可惜呢,”她摇摇头,“我好像是没甚么魔法上的天赋啊。”
“我对自己说。算了,那就别学了,别想了,接受现实吧。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呢,”她低声说,“小弟,姐姐不甘心呢。你是我的。从小到大,你都是我一个人的,凭甚么要被别的女孩子抢走,凭甚么我反而要默默退开,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凭甚么啊!”
“我本来想,你只准喜欢我一个人;后来我想。如果真做不到,那么至少我要是你最喜欢的那个人;可是现在我发觉,就连这个要求,都似乎要渐渐变成奢望了呢。我真的……”她咬着嘴唇,努力抑制着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真的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琼恩紧紧将姐姐抱进怀里,他深深呼吸着,在珊嘉地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慢慢单膝跪了下来。
“姐姐,嫁给我好吗?”
珊嘉怔了怔,笑了起来,“这算是求婚么?”
“我,琼恩·兰尼斯特在此,以我的灵魂真名起誓:我将终生陪伴在珊嘉·兰尼斯特身边,无论贫穷或者富有,无论疾病或者健康,无论经历多少艰难险阻,无论遭遇何种顺境逆境,相爱相敬,永不分离。”
他抬起头,直直地凝视着珊嘉的眼睛,“姐姐,嫁给我吧。”
珊嘉沉默了一会,微微笑着,“求婚是要有戒指的呢。”
琼恩褪下耐瑟法术护罩戒指,轻轻握着珊嘉的左手,将戒指戴上了无名指。珊嘉端详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轻轻把跪着的琼恩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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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你快要走了,我们去看看父母吧。”
此时是深夜,借着清冷的月光,琼恩和珊嘉来到墓地。
琼恩在这一世地生身父母,也埋葬在这里。
不过琼恩没甚么感觉,他自从记事起,就被珊嘉的父母收养,对他们没有半点记忆,自然也谈不上多少感情。
站在父母的坟前,珊嘉轻轻放下手中的花,想起往昔一家人团聚的快乐时光,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呢,小弟。”
“嗯。”
拜祭完毕,走出墓地,珊嘉地情绪有些低落,一直没有说话。“小弟,那两个凶手是谁,查到了么?”
琼恩摇摇头,他这些天趁着空暇时间,也悄悄打探过,然而一无所获。
唯一有价值的消息,就是当年那次事故地调查记录,已经被列为绝密资料,像琼恩这种地位的人,是压根没资格看到的。
兰尼斯特家到底根基浅薄,和阴魂城中的贵族世家没有甚么交情,也没办法从他们那里获得甚么情报。
珊嘉轻轻叹息一声,“慢慢来吧,”她说,“我也知道这事情很难,急不得。”
琼恩看着珊嘉的侧脸,为父母报仇,是姐姐最大的梦想了吧。
彷佛是感应到了琼恩的心思,珊嘉突然问了一句。“小弟,你的梦想是甚么呢?”
琼恩微微怔了一下,自己的梦想么……似乎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然而突然被这么一问,倒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甚么了。
“想娶姐姐做妻子。”他最后说。
“是么,可是如果你真娶了姐姐,肯定会被这城里的人笑话死呢。”
琼恩哼了一声,“笑话就笑话了,和我们有甚么关系。”
珊嘉摇头,“又说孩子气的话,人既然生活在这个世界。就总要顾忌他人的眼光的。你不在乎,姐姐也会在乎啊。”
琼恩看着珊嘉,脑中突然浮现出上辈子看过的一个典故来,不假思索地,他脱口而出。“那我就自己建一座浮空城给姐姐住。”
珊嘉怔住,然后格格笑了起来,“吹牛呢。小弟。”
“真的,”琼恩认真的说,“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建一座自己的浮空城,让姐姐住在里面。”
珊嘉抚摸着他的脸。“好,那姐姐等着。”
她看了看路径,发现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平民区来了,此处距离以前的家不远。“陪姐姐去以前的家看看好不好。”
琼恩有些犹豫,“很晚了。姐姐。”
“但我想去看看嘛。”
“好吧。”
循着熟悉的路径,琼恩和珊嘉慢慢走着,已经远远看见了以前的家门。
现在不知道是换成哪一家在里面居住了。
琼恩看着隔壁的院子,里面灯火通明,有人说话声,像是一家人正在晚餐。
田伯光穿越附体的那位哑巴老伯,以前就住在这里,自己也曾经在这屋子里跟随他学艺三年呢。
一个孩子跑了出来。
他的脸胖乎乎的,嘴上还有油腻,一双眼睛倒是明亮得很。
看起来颇为可爱,看见两个陌生人也不害怕。
琼恩对孩子兴趣不大,珊嘉倒是挺喜欢的,招招手,让他过来。
蹲下身摸摸他的小脑袋。
“你住在这里啊?”
“嗯,我在这里出生的呢。”
“告诉姐姐。你叫甚么名字啊。”
“杰弗里茨,杰弗里茨·基德。”
“嗯,名字很好听呢,多大了?”
“九岁了。”
很平常的对话,珊嘉只是随口询问,也没在意,但一直漫不经心站在旁边的琼恩,注意力突然被孩子的最后一句话给吸引住了。
“你多大了?”他追问。
“九岁啊。”
“你说你一出生就住在这里?”
“对啊。”
琼恩怔住了。
他的记忆很清楚,自己七岁的时候遇上田伯光,跟随他学了将近三年,后来进巫师学校五年学习,如今十五岁。
田伯光是在自己九岁的时候去世的,随后这里才搬来了新的人家居住。
这个孩子如果是出生就在这里,那他最多也只可能是六岁。
是这个孩子在说谎?
“怎么了,小弟。”珊嘉发现了琼恩的神态不对劲,那个叫杰弗里茨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甚么,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姐姐,你记不记得以前这家住的那个哑巴老伯。”
“记得啊,他还养了一只大黄狗。”
“他是我们九岁的时候去世的对吧,然后现在这家才搬过来……”
“小弟,你记错了吧,”珊嘉皱眉打断了琼恩的话,“我们六岁的时候,老伯不就已经去世了吗?然后这里就换了人家。”
琼恩瞪着珊嘉,他真正被震到了。
“姐姐……你是…是说,”他有些结结巴巴,“你说我们六岁的时候,老伯就已经去世了?”
“对啊,你忘了,葬礼我们不还参加了吗?”
琼恩立足不稳,几乎踉跄摔倒。珊嘉不会欺骗自己,她既然这么说……
往日潜伏在心底的疑团悄悄浮现上来,彷佛一道闪电从脑中劈过,破开混沌,琼恩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明白为甚么自己和田伯光这个穿越者,在阴魂城这种监控严密的魔法城市里一直没有暴露,这恐怕并不是自己谨小慎微的功劳;他明白三年时间,自己每夜溜出来和田伯光学艺,珊嘉居然一次都没察觉;他明白为甚么自己掌握内功这种学习魔法的超级作弊器,又在巫师学校里呆了五年,却一直没有被阴魂城地大巫师们察觉怀疑,盘问探究;他明白为甚么明明应该是针对内力有效的采玉诀,却恰好能用来吸取神力,彷佛真就是有这么巧合一般。
这世间,只怕根本就没有甚么田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