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启四年一月初十,大梁大半江山沦入肃国铁蹄下,暴雪半月不休,长安久攻不下,两国拟定和平协议,时首辅司庭代大梁朝廷出面谈判,签订不平等条约,并许诺将大梁天子送入肃国为质子,以稳两国太平。
小天子陆拂离开长安那天,雪依旧没有停,春晓在人群中目送他上了马车。
八岁的小天子沉默着,许是在病中,两颊通红,浓睫低垂,冷淡又疏离,目不斜视上了马车,厚重的车帘垂下,便隔绝了视线。
春晓站在车边,想到等到他长大归国的那一天,两人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了,可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个舔根糖葫芦都能笑得傻乎乎的小孩子,想了想,她道:“阿拂,保重。”
马车轱辘碌碌远去,错过她身前,嘶哑的声音从车帘中流了出来。
“母妃还是叫我陆拂,或是陆吹眠吧。”
春晓愣了愣,马车已经驶出去很远了。
刚开始通知陆拂,要将他送去做质子的那天,他的眼睛刚瞎,整日整夜地哭闹,后来不知哪一天开始,便不哭不闹,仿佛消失了一样,即便是今日被送走,也顺从极了,安静地用一根青玉盲棍点着地面,试探着前方的路,最后抱着盲棍上了马车。
那块令牌她早已交给他了,现在只等男主将肃国皇室搞乱,趁他们夺嫡之争后逃回来,然后杀妖妃诛奸臣,振兴大梁,统一天下。
春晓呼出了一口气,是淡淡的白雾,这天气太冷了。
她转身要走,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角黑衣,是春岙。
这叁年她一直避着他,也一直让人盯着他,所以知道这叁年他都老实本分地在长安当一个平平无奇声名鹊起的教书先生,只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课堂上常常有学生走神,路上也会惹到很多注视,所以现在他每日出门都会戴上面具。
春晓在线人传来的消息中看到了那面具的描述,说那面具是个灶神样式,像是在哪一年庙会上随手买的,边角都有些磨损了。
此刻一面,她便认出来了,那是她九岁那年送给他的,那年她带着他偷偷去逛庙会,正值祭神节,庙会上好玩的东西很多,因为那时的小春岙是个不折不扣喜欢屯粮食絮窝的小呆瓜,春晓便捡了个灶神面具,给他戴上去了。
那时候有些大的面具,如今看来刚好合适,灶神在这个国家的形象并不是老爷爷,而是赤衣美男子,面具形象是一张大白面,额上两道红,除了预留出的鼻梁位置,其余平平板板,看不出面具下的模样。
即便戴着遮掩容貌的面具,那高挑如鹤立的身姿在人群中依旧瑰丽得令人过目难忘,春晓没有跟着随从回宫,而是跟着那个走路慢慢的男人身后,走到了他的家中。
春岙推开门进入院子里,并没有关门,她便跟着走进去。
“说好与我成亲,我等了你叁年。”
她转身正在关门,忽然听到身后男人说话的声音,回头看去,春岙正在取下面具,白面摘下后,一张灿若星辰皎若明月的面容露了出来,眉宇清平眸似寒星,无一处不完美,从五官到发梢完美得仿佛不是人间的造物。
神仙一样漂亮的公子。
春晓的呼吸窒了窒,在他的目光找回理智,捏了手回应道:“谁和你说好了?”
他不说话,笔直地站在那里,盯着她看。
春晓被盯得头皮发麻,“我可没有答应你。”
他依旧不语。
她觉得自己鬼使神差跟过来,简直是中邪了,又干巴巴道:“我一直将你当做我的弟弟看待的。”
“将我当做弟弟看待,便是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自己的弟弟,与我在被中淫合,为我泄精?”他冷笑一声,出言。
春晓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那时候她以为小春岙要傻一辈子了,也是迷了心窍才和他干出那种事,没想到恢复神智的他还记得。
她张了张嘴,吭吭哧哧说不出话。
“你若是不打算对我负责,便出去。”他神色微冷,抬手指向门,指节修长莹润,雪光下似一截白冰。
春晓是个没心没肺的狗脾气,当真转身要走。
“站住!”
春晓站住了。
身后停滞了一会,又道:“转过来。”
春晓转过来,搓了搓手,走过去,“你的脾气现在怎么这么凶?我都要被你吓死了?我特意来找你聊聊天,你竟然要赶我出去,我好难过的。”
她一脸真诚。
春岙伸手在她头上打了一下,“你这些年的长进,就是学会这些花言巧语吗?”
春晓挨了打,用手护着头,却也没法生气,“那当然不是。”
可别说花言巧语没用,经过这么多世界的快穿经验,她越来越觉得花言巧语有用了,单说这个世界,要是没有花言巧语,她能忽悠到小春岙在逃难中保护她?
她能混进谢家?
她能哄着两位叔叔,混成谢家小宝贝?
她能骗到一个言听计从的首辅大人?
春岙又屈指在她脑门敲了一下,唇角翘了翘,似怒似笑,“还是自作聪明,笨得要命。”
“国事繁忙,弟弟自便,本宫不奉陪了。”春晓挥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他一把扯住她的衣襟,将她拉住,“留下吃饭吧。”
他道:“听说谢叁郎死得伟大极了,我有个关于他的秘密要讲给你听。”
春晓狐疑转过头,谢岑丘的秘密他谢春岙怎么会知道,“谢岑丘的秘密?”
春岙点点头,狭长的眼尾泻出淡淡光晕,嗓音低低绕绕,“还有,你我的秘密。”
“我的秘密?”春晓这下可感兴趣了,她能有什么秘密?难不成,春岙还能知道她是穿越来客不成?他能猜到她是孤魂野鬼就顶天了!
“你先去洗手,然后陪我买菜做饭。”春岙吩咐道。
“我堂堂一国太后,养尊处优只手遮天!你让我陪你逛菜市场?”
春晓不肯,“我要等着你做好送到嘴边才肯动的,谢春岙,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完全想象不到老娘现在过得是怎样的神仙日子。”
谢春岙似笑非笑勾着唇,“听说,你前几日被烧了房子,险些葬身火海?”
春晓默然,半晌,“菜场怎么走?”
春岙又戴上面具,伸手给她,让她牵住,“你今晚要不要留夜?”
“留夜?”春晓下意识接过话茬,想要耍威风,“在这破院子留什么夜?本宫寝殿里还有个小公子等着侍寝呢。”
“哦?”
春岙哦了一声,“难道太后娘娘不想要知道谢二的下落吗?”
春晓:“……为何你像是什么都知道?明明你只是个教书先生。”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他锁上门,淡淡道。
春晓嘲笑他,“你连个童生文凭都没有,还敢自称秀才!”
他看向她,“你是在鼓励我参加科举?”
春晓没话说了,原剧情中他这时早夭亡了,能容忍他当个长安城人民教师已经算她良心未泯网开一面,还想要参加科举?他咋不上天?
“咳咳,谢春岙,你看,今日天气似乎不错。”
“大雪连天,忌出行,宜嫁娶的日子,确实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