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历2006年8月30日16:22
地球 北美洲 美国 弗吉尼亚州 比奇城郊
这座湾岸城市的西北面就是诺福克和汉普顿军港,本身的治安条件则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就算如此,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愿意在郊外安置一套房子的人也不在少数。
一座白色外墙的二层小楼就静静地坐落在西面城郊的一条大路上,不算孤立也不算合群。典型的中产阶级住宅,但要是有人有心而且够胆,他们一定会发现所有窗子装的都是防弹防砍的强化玻璃,这意味着要是有人试图强行进入就一定会惊动邻居,而要是专业人士试图悄悄溜进去也很快会被暗处的安全装置逮住。
这个房子绝大部分时间是无人的。业主按时交税,而且保证环境整洁,所以没人在乎房子是不是空着。它实际上就是一个备选项,在其主人需要用到的时候才会用到。
现在它就被用到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把两人载到了这栋房子门前,从上面下来了一个亚裔面孔的男青年跟一个白人外观但面孔像个少女的年轻女性
女孩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但没有得到回应,才对着身边的男青年开口。女性虽然有着一头靓丽如阳光般的金发和健康的白种小麦色肌肤,但若是仔细看她的五官轮廓,依然能找出一些黄种人特有的圆滑特征——莉蒂娅•莱维尔•吉良是混血,已故的母亲曾是为波音公司工作的日本雇员。
至于把行李从后备箱提出来的男子,吉良永澈,其外表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年轻的纯日本人,但他跟出租车司机道谢时的英语毫无亚洲口音,相反,在路上他和女伴在用细小声音交流时所用的日语,却带有一股德克萨斯烤肉卷味。
“嘭!”
落在人行道上的行李箱贴着托运凭条,证明其来自诺福克国际机场——两人搭乘早上的班机从欧洲出发,下午抵达美国,但实际上他们应该在两周前就回日本去的。
一切都被银座事件给搅了,紧跟着的华盛顿事件更是让二人选择留在欧洲一段时间。等全美空域都有空军的侦察机巡逻,各州各市的警察都配上了他们所能配的最强武装之后,国际航线才开始恢复。身为屋主的永澈也就在这个时候才选择带着莉蒂娅回来。
当莉蒂娅耳朵贴着手机等回话的时候,永澈正打开行李箱取东西。女孩听见线路对面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担忧地说:“肯尼迪他们不会有事儿吧?电话还是关机中……”
“他没那么容易死。”永澈取出了自己要的东西,“而且那里是白宫,他们会得到保护的。”
“可是白宫已经没了啊……”
“没了就重建。”永澈避开了之前的问题,“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从行李箱里取出的物品是他的随身武器,一把M1911A1手枪。把这带上飞机并不容易,但相应的证件和手续让他能够携带武器穿越国境。虽然理论上他可以在飞机上随身携带这把手枪,但那意味着更多的手续和麻烦,而且他身边的人不喜欢他这样。
“进去吧。”
这栋房子不是他们的家,至少不是常住的那个,但两人也不是没来过。男青年进门之后随手往墙上一摸就打开了电灯开关,女孩则把两人脱下来的鞋子收进鞋柜,然后将行李箱靠墙放好。
永澈继续往屋子深处走:“我去把空调打开。”
莉蒂娅立即应道“那我去烧点热水……”
玄关左侧是餐厅和厨房,右侧是客厅,两人就在这里分道扬镳,但永澈的手指刚摸到空调的旋钮,就听见餐厅那边传来女孩困惑的声音。
“呃……吉良?”
“什么事?”
他的手已经摸到了旋钮,但没有转动它,整个人像是雕像一样保持静止——空气中的一丝异味让他的神经紧绷了起来。
“水在烧。”莉蒂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无关紧要,“大概是肯尼迪他们过来了吧。”
“嗯,我猜他们现在正忙着……”
永澈在说话的同时把空调一下子拧到最大功率,每个房间都充斥起了从通风口里喷出来的声音——
“……莱维尔,如果水烧开了就倒碗里。我要渴死了。”
“哦。”
两人嘴上进行着很日常的对话,身体却做出着非日常的动作。
厨房里的女孩拉开橱柜,听上去是在找喝水用的杯子,但实际上她从里面翻出的是一柄平底锅和一把藏在麦片盒子里的泰瑟枪。
而客厅的永澈则轻轻取出进门之前就放回身上的手枪,慢慢拖拽套筒,把子弹推入枪膛。
“水好了,吉良!”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他没有去厨房,而是遵循嗅觉的指引,顺着那股异味走上楼梯。地毯和空调的运行声隐去了他本来就放到最轻的脚步声,让他像一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走上了二楼。
客厅的上一层就是书房。如果要在这栋房子里住,这里八成是给她用的地方,但同时也整个房子是最不重要的地方——威胁发生在这里让他有些匪夷所思。
他越是接近那道古香古色的门,那股引起他警觉的气味就越浓。他望着从门缝下面透出来的灯光,开始怀疑这股味道是不是就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于是他在下一秒开始了一场赌博——
“嘭!”
永澈没有身体靠墙慢慢把门锁转开,而是在手碰到门把手的那个瞬间就把门拧开往里推。紧随其后猛地探进去的便是他的半个上身和几乎贴在胸前的手枪,处于视线对面的“入侵者”的身份正如他所想,却不是他所愿。
“你好,孩子。”
正坐在办公椅上抽着雪茄的“入侵者”是穿夏季薄西装的劳伦斯•夏普。这身打扮比去戴维营时穿的那套更能让他融入人群,但那个发型暴露了他的军事背景,以及那张布满皱纹的国字脸没有与其年龄相符的慵懒,反而因为紧抿成一条缝的嘴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而带了些压迫感。
只是永澈没有被这种程度的压迫感震慑到,他只是对这个老人不请自来的行动感到困惑和愤怒。
“你知道么?”他把枪放下,但嘴里吐出和子弹一样尖刻的话,“如果我在这里射杀你的话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
这时候楼梯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永澈后退两步,看到提着平底锅和泰瑟枪的莉蒂娅抬头盯着自己。他用手势表示“一切安好”,但他的表情没有让她安下心来。
所以她上来了,站在他身边,看到了书房里的夏普。
“好久不见,莉迪。”夏普面无表情地和她打着招呼,“请原谅我不请自来。”
莉蒂娅的本名是“莉蒂娅•莱维尔•夏普”——两人是不那么像父女的父女关系。
“莉迪,”夏普伸手指了指莉蒂娅右手提着的泰瑟枪,“你可以把那玩意儿放下了,别伤着自己。”
“……”
女孩嘟起了嘴,仿佛在说“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而在她身边的永澈耸耸肩,直接把这话说了出来:“她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将军。”
“哼……”
夏普对其不置可否,他叹了口气说:“总之抱歉,吉良,下了飞机我就无处可去了。”
“诺福克没有床位了么?”
“别说笑了,年轻人,”夏普用毫无起伏的声线说,“现在的我已经退休了。”
然而永澈从来不相信像他这种人会退休。正如十几年前,当莉蒂娅的哥哥战死在科威特之后,老人前脚从海军陆战队退役,但后脚就加入了“U”,缔造出了那个招募永澈进去的部队。
在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让永澈和莉蒂娅相识并走到现在。夏普目睹着自己女儿身上发生的变化,为此感到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一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女孩能平静地装作家里一切正常,跟男伴对话,但手里却在寻找防身用的武器……至少夏普感到庆幸,她右手提着的是一柄平底锅而不是剔骨刀,右手抓着的是泰瑟枪而不是一把射速上千的MP7。
夏普知道,如果可能,自己女儿身边的年轻人完全可以把她武装起来,甚至教她怎么在一分钟内把一把冲锋枪拆分成零部件再重新组装好。讽刺的是夏普曾经试图自己教会女儿这么做,但现在他却认为这本来自于两个男人的残酷世界的“工具”应该远离平民之手。
“看上去你缺乏休息,将军……”
永澈扫了一眼夏普眼眶周围的阴霾,抬起大拇指指向楼下——
“……要点咖啡么?”
“谢了。”
他没说想让谁把杯子递给自己,但在永澈试图迈步之前,莉蒂娅先朝他看了一眼,然后迁怒似地把平底锅和泰瑟枪一把推进永澈怀里,去厨房给父亲准备饮品。
这个动作已经表明了她的猜想,而且永澈认同她的猜想——
永澈走进书房,把两样东西放在桌上,然后抬头盯着还坐着的夏普。
“我猜,你不是为了见莱维尔而来的。”
永澈一直用莉蒂娅的中间名“莱维尔”称呼她,而莉蒂娅也一直叫永澈的姓“吉良”。
“确实不是。”夏普痛快地承认了,“我来是为了寻求你的帮助,孩子。”
“我先去检查一下你有没有破坏这里的警备装置……”
“我认为没有。”
“多留意一下没坏处。”
两分钟后,永澈和莉蒂娅同时返回了书房,而夏普停止了抽他的雪茄,从女儿手中接过了咖啡。
“……!”
杯子非常烫,但夏普面无表情地把这个热度忍受了下来,甚至还对莉蒂娅说了一声“谢谢”。随后莉蒂娅便带着仿佛错过了一场精彩电影的表情慢慢就走开了,但在她转身之前,永澈知道她朝自己投以担忧的目光。
“没事的。”他用和她父亲一样冷淡的语气对她说,“不管是什么事,先谈谈再说。”
然后她苦笑了一下,去了楼下整理行李——接下来是男人们的公事时间。
几乎在莉蒂娅把自己身后门关上的那一刻,永澈歪着头对自己曾经的上司问道:“你知道她想对你说什么吧?”
“我猜是‘别来烦我们’吧……毕竟你应该知道我是来请你‘回去’的。她认为我大概不会因为私事特地登门来找你们。”
“我其实一直搞不懂你们父女俩的关系……”
夏普不动声色地反唇相讥:“我也搞不懂你们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关系。”
永澈听后冷笑道:“但至少你应该看到我们两人现在正过着怎样的生活吧?”
“没错。你东京的一家射击场兼生存游戏游乐场工作。周末上班,每年有一个月的带薪休假。莉迪则是兼职作家,在某个杂志上刊载她那对军事一知半解的战争题材轻小说。你们现在的收入加上以前的足够再买4套像现在这样的房子并供养它们……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过上这样的生活……”
永澈静静听着夏普带点挑衅意味的现状描述。他明白自己曾经离这样的生活有多远。
从血统上说他是日本人,但他的童年不是在日本度过的,他清晰的记忆起始于哈萨克的一座雪山上、然后到了阿富汗的苏军军营和地洞,接着是西德的几个苏联安全屋、然后是波斯湾的蘑菇云下面,再到非洲之角的美国承包商驻地……他明白自己还能活着就是个奇迹,能跟莉蒂娅认识也是。
永澈最后的人事档案跟“U”部队的文件一起归档,除非联邦政府垮台,否则至少要等到半个世纪后才会解密。而若是早个几年,有人告诉他他即将离开军队,洗手不干,他肯定会变得狂躁不安,但他现在找到了可以保持心情平静的地方……或者说人。
世界的很多角落并不平——苏联解体后冒出来的各种乱象让北约也始料未及,让有些人觉得打一场世界大战反而更简单。美国出于战略目的也继续让曾经的被保护国比如日本、韩国加强军备……也许放任得有点过头……但总体上,日本依然是个和平的国家。早年永澈坚持的低调作风也被证明完全正确,不然莉蒂娅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该怎么从一片腥风血雨的混乱中回归正常的生活。
两个年轻人平静的平民化生活不会受打扰,除非——
“……我要提醒你,孩子,”夏普冷冷地做了总结,“那扇‘门’就开在距离你‘平静的生活’不到10公里的地方。”
“……”
永澈没有指出现在他们三个人距离“门”有数千公里,因为他也知道,华盛顿事件证明这个距离是一只“薛定谔的猫”——在那些“罗马人”从地平线上冒出来之前,没人能预测他们到底会离自己有多近。
当银座事件发生的时候,永澈和莉蒂娅正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的百花教堂里照相,是从网络视频上得知了自己家附近遭到了异世界军队入侵的消息。
当然,因为那场入侵很快就被自卫队粉碎掉,加上异族不怎么攻占房子,永澈一家毫无财产损失。现在,美国疾控中心的人已经收拾完白宫门前的尸体,而日本人也已经在银座开始建一个能罩住整个“门”的半球形建筑了。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那座“门”的地理位置——它就静静地伫立在银座,哪里也没动。试探性的破坏实验证明以地球人的技术似乎无法对其造成损伤。顺着这条线索思考,这扇“门”甚至可能是不朽的存在。
实际上,尽管异界军队被打退,“门”的另一侧也主要由日本人占领,但为了预防有什么地球人无法处理的威胁突然从“门”的另一边再冲过来……比如就算被打成两截也能爬着咬人的丧尸大军什么的……加上华盛顿特区在‘门’开十小时后的遭遇,横须贺基地的美国第7舰队再度维持起和核战争前夕无疑的警戒状态。舰队里有三枚战术核弹已把银座设定为目标,只要白宫一声令下就会发射。
同时,尽管毫不声张,和日本隔海相望的两个大国也都让自己的战略火箭军部队把“门”当成潜在目标,早早地让部分单位把核弹落点切换到了东京。
换句话说,如果在异界驻扎的自卫队与什么可怕的土著事物发生接触,而且该物被认为会越过门来,对地球造成无可弥补的损害的话,人类将不惜以东京为代价,尝试着毁灭那扇门,解除威胁。
日本对其他国家的这种考虑心知肚明,但从首相到最基层的自卫队员都装作不知道:一来这是换了他们也会去做的准备,二来日本还没有自己的战略武器,万一遇到不得不鱼死网破的紧急情况,只能借助美国就算经历了核裁军后也能把地球一半废土化的毁灭性力量。
“尽管自卫队早就过去了,华府也抓了一千多人的俘虏,但我们还不知道‘门’的另一端到底有些什么……”
夏普站了起来——
“……你不能指望那些很多还不会写字的野蛮人提供的口供,也不能指望仅仅数架无人机和直升机能拍下的照片……”
“为什么不把那扇门炸了?”
永澈说出的恰好类似夏普对洛根说过的话,但老人什么都没承认。他把自己进屋时烧的一杯水和莉蒂娅端来的滚烫咖啡放在一起。咖啡的量比水多三分之一左右。
他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条手帕,把两端分别搁进不同杯子的液面之下。
接着,由于虹吸效应,两人能看到咖啡的黑褐色顺着手帕蔓延过去,流向了另一个杯子。
“我们都知道事情迟早会变成这样……”
夏普两手撑着桌子,俯视着两个以缓慢速度逐渐持平的水面——
“……但若是强行把那扇门炸掉,哪怕我们真能把它炸掉……”
夏普猛然伸手,将手帕拎起。下个瞬间,因为浸湿了的手帕粘附在了杯壁上,在它被抽走的同时,两个杯子都发生了剧烈的抖动。
“……谁又保证这种事不会发生?”
永澈听他说到这里,看着那两个杯子很快恢复静止。
若是这抖动起来的两个物体不是便宜的纸杯和玻璃杯,而是被“门”连接着的两个世界……事情会怎样?
永澈抬起头:“但后果可能没那么严重。”
“所以我们就需要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夏普把手帕丢进了垃圾桶,重新坐下来,“我们需要可靠的人到另一边去活动。”
“日本人不是已经过去了么?‘公司’的人没干活么?”
永澈猜得出美国人为什么把大部分工作让给了日本人去做。这样不光美军,CIA也可以省不少力气——日本人的情报搜集和整理能力向来不弱,他们不擅长的是分析和判断。
“仅仅是窝在日本和自卫队构筑的营地里收集二手情报是不够的……”
夏普在桌面上点着手指——
“……其实就算是一支军队也不够。很快一个营的游骑兵将会过去,但他们必然和日本人相互牵制,无法自如行动。我们要能神不知鬼不觉跨出封锁区的人,不是一支大军,而是一小队人马……”
“找别人吧。”
“我找了。有些人已经在美国开始接受训练了。但那不够。”
“我对那种随时可能把我关在另一个世界回不来的‘门’一点好感都没有。”
夏普点着手指说:“入侵银座和华盛顿的只是数万被刀剑铁甲武装的人……如果下次是数万发射死光的‘终结者’,情况会如何?”
“……”
永澈想象了一下那科幻电影里的情景……但既然第一座“门”已经开了,没有理由认为不会有第二座“门”,何况华盛顿事件似乎证明入侵者来到地球根本不需要走“门”。
“为什么是我?”
话说到这里,夏普认为总算有真正的进展了。
“首先你看上去是个日本人,在日本人居多的那边会比较方便……我还需要值得信任的人带领这个队伍……至于你的能力,你比我更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就算我是个日本人,就算我很年轻而且在绝大多数国家没有案底,我该怎么以一介平民的身份带着一堆装备越过那道‘门’去?”
“那不是你要操心的问题。”夏普哼了一声,“你就告诉我你的答复就好了。”
“在你详细说明之前我什么答复都不会给你。”
“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
“起码这让我活到了现在。你得告诉我,我到底要去干什么?”
永澈感觉到了,摆在眼前的似乎并不只是一个大略的方案,而是有一件非常具体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
夏普也没再卖关子,他从衣服里抽出一个小册子,将其翻开后转了180度,推向永澈那边。
“严格来说这是不该给你看的东西,因为有人认为你不会答应……但我认为你会。”
永澈首先看到的是雅婷跟布莱特在戴维营看到的总体介绍,但这个夏普亲自手写的版本融入了他个人的修改意见,因此永澈的反应没有雅婷那么大。
两个版本最大的区别不在于方案本身,而在于最后的部分,夏普的版本附带了一份CIA的情报资料。
“……你正看着的照片上的女人的名字叫‘瑟琳娜•诺曼’。不用我说你就该知道,她是美国国籍。”
永澈看到的是一张黑珍珠肤色的女人照片。照片下面是她的个人信息,例如出生在洛杉矶,身高167厘米,瞳孔为蓝色……
“嗯哼。”
“银座事件发生的时候,她正在那里为她的男友选购礼物。日本人打扫战场的时候宣称找到了她的尸体……”
夏普说到这里的时候,盯着那女孩的几张照片看的永澈嘟哝了一句:“这不是她。”
“哼,”老人发出讽刺般的笑声,“我还以为,你会在我说完之后才发现呢。”
永澈已经翻到了夹着尸体照片的那一页。他所注意到的是,那具无头女尸在街边被发现时,其左手手腕上戴着手表。
而在第一页瑟琳娜•诺曼的资料中,她被提到是个左撇子——左撇子一般不会把手表戴在左手上。
“日本人说这是一个错误,说他们的鉴识人员把一个和诺曼小姐体貌特征接近的的白人尸体辨认成了她……不过当天光是被目击到被飞龙吞噬的死难者的数量就有两位数,弄错了死者身份的事情也是难免的。”
“问题不在这里。”永澈抬起眼睛,“问题在于——你们凭什么认为真正的她没死在入侵里?”
“你接着往后看。”
永澈没急着往后翻,而是继续一行一行地读着资料,直到读到“特区”那部分,看到了几张照片为止。
那是对写满了条形码般怪异文字的纸质文件所拍下的照片。显然,这些文件是“罗马人”的手笔。永澈子在翻到第三张照片的时候注意到了那些有些泛黄的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日文,全是日本式的男名女名,以及一个更为突兀的英文,也就是瑟琳娜的名字。
“你应该知道在21日由美日联合发起的攻击行动。”夏普说着,“我们就是在那一天在‘门’的另一端站稳了脚跟,然后日本人就开始收集情报,接着他们就在‘罗马人’的军大营里找到了这个。”
“然后他们告诉美国人诺曼小姐的事儿只是个‘无心的错误’?”
“是的。他们的情报分析人员和CIA的分析官都认为,这可能是一份俘虏名单。上面记载着的每一个名字都是活人,而且都已经不在‘门’的两侧了,而是在更远的地方。”
“日本人没承认他们握有这份名单?”
“他们不能承认。”夏普并没有使用讥讽的语气,“我们都知道肯定有人被拖到‘门’的另一边去了,但没人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到底有多少人被‘罗马人’抓走了……可一旦日本人承认他们找到了这份名单,很快社会各界都会向这一届政府施压要求救人。”
夏普没说下去,但永澈明白,这意味着要么派大军横扫另一边的星球全境,要么便停止战争开始跟“罗马人”谈判,用他们的上万人换地球这边的可能几十个人……可不论那一项都为时太早。
日本自卫队没有足够的进攻能力——永澈猜得到那架罩着黑布的无人机在第二波进攻里担当了怎样的角色。至于谈判?别说对面的语言还没破译,在不知道对方的经济总量、残余军队总数、自然资源持有量、势力划分等情报的情况下谈判,谈出的结果不会比让小孩子当国家总统的下场更好。
可日本的政治格局是很微妙的。只干几个月甚至几周就走人的首相远比完成了自己任期的多。现在的北条重则是个有能力和责任心的人,但恰恰就是这样的人很清楚在自己手里捏着的是个大到不能再大的炸弹,幸好计时器还没被打开,但要是把它给别人,计时器就一定会开始走秒。
讽刺的是,CIA已经得到了这份情报,但他们反而比北条的同胞更守口如瓶。问题是永澈觉得自己牵扯进这种事里还是太突兀了。
“你要我带人去找她?”
“是的。这是洛根总统亲自对我说的。”
永澈本来打算因为此事过于荒唐而打算立即拒绝,但他突然对这个行动的真实动机产生了一丝怀疑。
只是,他盯着夏普的眼神看了几秒,最终选择不把这个怀疑说出来,而是静静地问:“我的装备?”
“那些资料我不能带出来给你看,但我可以说给你听……”
“详细的免了,直接告诉我什么级别。”
“每人能干掉一个排。”
“陆军的排?还是海军陆战队?……”
“‘海豹’。”
“你说的是1995年就被裁撤掉的‘海豹’还是现在已经改了名的‘海军特战队’?”
“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你当着那些‘海豹’的面儿说这种话,会被他们用拳头暴揍的。”
但夏普知道这对于永澈来说不算什么——当年那场天大的误会发生后,恰好就是一个排的“海豹”在旧金山执行对他的追杀令,但在被他击伤了13人之后,还让他跳进圣巴布罗湾逃掉了……当然,夏普还得庆幸当时永澈成功逃掉了,不然在几个小时之后,他怕是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而永澈就算回忆起了那段不太愉快的往事,也显得不在意。他一耸肩问:“那你打算让我带多少人过去?”
“算上你,4个。”
“你说其他人已经在训练了……”
“据我所知有8个。但他们基本在CIA的指挥下。”
“嗯,我另外3个搭档的人选定了没有?”
“一个已经预定。还有一个我们还在考虑,但应该没问题。也就是说,目前只有一个完全的空缺……对此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此时永澈正好翻到CIA从日本人的收获中整理出来的二手情报——有关异世界的种族档案。他在仔细端详了一张异世界类人种族的照片之后,眼睛眯了起来。
“呃,我想我知道我该去找谁了……”
当夏普听到永澈说出那个名字时,夏普的反应就和听见布莱特说出永澈的名字一样恼火,但等永澈解释了他这么想的理由之后,夏普也不得不认同他说的有些道理。
“问题是,你能说服她么?”
永澈轻描淡写地回答:“不能说服就用强迫的。”
<你小子比我还狠啊……>
但夏普知道这并非是对别人不负责任——从目前俘虏的口供来分析,那扇“门”还不至于在下个小时就关闭,而且异界人既然能不走“门”就把一万多人传送到白宫门口,那在“门”突然关闭后把四五个人传回地球也应该不是不可能的。
“我推荐自愿原则。”
“我对此没意见。”
夏普看了一眼时间:“你需要我给你私人时间打电话么?”
永澈却说:“我觉得还是亲自登门拜访比较好。”
夏普盯着永澈的脸看了两秒:“你想现在就去?”
“我以为你担心我会改主意?”
“你这么果断让我很怀疑……你打算把她交给谁?”
夏普想问的是永澈走了谁来负责莉蒂娅的安全,当然老人其实有自己的一套准备。
永澈面无表情地反问:“如果我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一个班的‘黑影’会来这里。我跟凯文说好了。他们会在我们走之前抵达。”
凯文•史密斯是美国最大的私人军企“黑影”的总裁,永澈在脱离苏联后和被招募“U”之前的那几年里受雇于他们。史密斯和夏普从越战就认识了,但史密斯选择在入侵巴拿马后退役,另一个则很不幸地,必须亲眼目睹那场核爆带走他的三万同胞。
让史密斯抽一点人来确保自己女儿的安全,既便宜又可靠,而且夏普能从永澈刚刚不负责任的回答中得到一丝满足感。
然而,他没想到永澈在听见这个回答后,带着嘲弄的表情朝他晃了晃头。
“将军,我敢说你知道我们飞机的行程,,所以故意来这里等我们……”
永澈摊开手——
“……但你没有,也无法监听我的全部通讯内容——我跟露西说好了,她晚上就到。”
夏普安下心来,但实际上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悲哀。
他的三个孩子,排行第二的唯一男丁路易斯死了,最小的莉蒂娅跟自己关系别别扭扭的,而最早出生而且跟自己一样加入海军陆战队的露西也是波斯湾核爆的亲历者和幸存者,是她俘虏了当时还是苏联特勤队员(Spetsnaz)的永澈,并把他推向了……不,他根本是自己主动“跳”过来这边的……两个年轻人在“黑影”里成了不那么情愿的搭档,几年后先后加入了“U”。
和莉蒂娅不一样,露西原本和父亲相处起来十分轻松,可对夏普来说,露西的表现与其像个女儿,不如说更接近于可靠的部下,问题是,这层关系无法在她退役后继续维持。
露西是少数能和永澈互相直呼其名的人,如果和莉蒂娅有关,她能答应永澈的任何要求,但夏普根本没想过要去像劝永澈这样劝露西也参与自己这个有关“门”的项目,因为他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二弟路易斯死在波斯湾的惨状是她永恒的心理阴影,她为了找出始作俑者消耗了自己的青春,完成了复仇的她不会再主动拿起武器了。
而永澈会。讽刺的是,这反而是夏普依然有点不愿让他跟自己的小女儿相处的原因。当然,意识到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夏普还是感到有些欣慰的。
“那么我会打电话给史密斯取消那一班的‘黑影’……”
可永澈反而说:“不,留着他们。我跟露西通知一声。现在人多没坏处。”
永澈还没遇到夏普就叫露西一起过来,就是出于对华盛顿事件的警觉——没人能保证那些“罗马人” 不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各个国家各大城市,更不用说他们肯定对地球人先进的军备有所窥伺了。
夏普放心了,问:“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给我20分钟。”
永澈说完就推开椅子站起来,出了门,走到莉蒂娅的卧室。
夏普不知道他和女儿在里面谈了什么,但在两人推门重现的时候,女孩脸上还是带着发现夏普在场时那副说不上是忧郁还是迷茫的表情。只不过她没有阻止永澈换上外出用的带兜帽的黑外套。
“别把自己饿着,”永澈一边拉上衣服拉链一边说,“我知道露西做菜水平很糟糕,所以她要下厨的话你可以拦着……”
永澈说到这里,莉蒂娅一言不发地拉住他的左手,一边把自己脖子上的那条项链解下来。
项链坠子是一个银制的十字架,实际上这是永澈当初送给她的东西,而她现在把它塞进他的左手心,也并不是宣布这段关系的解除。
“在那边,”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别太过火了。”
女孩轻柔的声音在夏普听来有些不真实——他几乎从来没见莉蒂娅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但他也明白这本来就是自己造成的结果,于是也只能听之任之。
永澈则淡淡地向她问道:“还有什么么?”
“把头低下来。”
莉蒂娅命令道,随后那在夏普记忆里从来不会真心向别人低头的男青年,如同骑士向领主致敬一样俯下了自己的头颅。
“主啊,请保佑他平安回来……”
她给他戴上那条项链,然后低头虔诚祈祷的样子,足以让旁观者怀疑男方是否是要驾驶飞弹发射架故障的战机舍命撞向敌舰……但至少面无表情的永澈脸上看不出任何要自杀的意味。
“我会回来的……”
他用与对方态度不相称的冷淡语调说完后,转向已经站到了门前的夏普——
“……那么,走吧?”
“莉迪,”夏普在为永澈开门的时候对女儿留下最后一句,“我发誓他会回来。你可以信我这次(You can count on me this time)。”
但女孩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不置一言。
老人知道她为何如此——海湾战争之前,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曾经郑重其事地对她许下同样的诺言,但路易斯•夏普再也没回家,而是长眠于阿灵顿国家公墓。
“她不信你,将军。”
永澈在门关上后毫无必要地指出。让夏普嘴角不自觉地一抽——这是他进门以来第一次非常想要把拳头砸到这个年轻人光洁的脸上……但是他忍住了。
“那,”他平静地问道,“你自己信你自己刚才的话么?你认为你能平安回来?”
“我不知道。”
“那你为何答应我?”
“因为我信你,将军。”
永澈的话让夏普真正地忘记了如何言语,而男青年就这么迈步朝楼下走去了。
两个男性在屋子外面重新会合。永澈看着太阳逐渐西沉的地平线问了一句:“我不建议在彻底入夜之后再拜访那家人,所以我们最好快点动身……你有办法从诺福克搞到一架去夏威夷的海军飞机么,将军?”
目前的交通状况有些滑稽——进出美国的国际航线基本都恢复了,但国内航线,包括到阿拉斯加或者夏威夷,却还是大受限制。永澈不想去等民航机的空位,订票后飞去加拿大再从加拿大转机到夏威夷,所以盯上了夏普理论上可以“借用”的军机。
然而夏普的回答让他始料未及:“我有更快的办法,但那样的话你就得把你的手枪交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