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历2006年8月31日09:30
地球 太平洋 夏威夷群岛附近 “空军一号”
“空军一号”还没完全离开夏威夷的航空管区就回来了,接下来由美国本土西海岸起飞的护航队跟夏威夷起飞的护航队共同执行了一段时间的护航。等“空军一号”还剩一个小时就能开始降落的时候,西海岸的护航队返航了,接下来是夏威夷的机队的任务了。
飞行员们对具体后面发生了什么乱子一无所知,也不关心。一旦红色警戒等级的紧急情况发生,他们的任务便是锁好驾驶舱的门,不让任何人进出,包括轮替他们的另一组三名飞行员。
在驾驶舱以外的人也不关心飞行员们的状况,只要飞机还在正常飞往目的地就好,而且他们已经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收拾了。
温特安排了整整六个人在下层甲板来回巡逻,搜索并警惕吉良永澈的出现,所有上下层的通道都派了人把守——在一下子失去了6名干员之后,密勤局的“空军一号”人力压力很大,为此还不得不请FBI的协助监视。
可不管哪里都找不到永澈的身影。气急败坏的温特让部下把夏普从会议室里揪了出来。把他拉到密勤舱,跟他面对面地质问。
“你和那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这是我要问的问题……”
已经完全洞悉了温特为人的夏普现在根本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了——
“……局长,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对那个年轻人做了什么?”
“我对他做了什么?!他杀了我的人——!6个!你知道么?我当初确实该听从你的警告,那家伙很危险!确实很危险!”
“……但不是对没对他造成威胁的自己人!”夏普坚决地打断他,“如果你的人只是把他软禁在后面,不做多余的事情,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但我敢肯定后面发生了很可怕的事!他必须行动!”
这时候泰丽尔从前面的宾客舱回来了,现在所有记者都在那里。她看到夏普在这里,便没有立即靠近过来,似乎是有些问题只能跟温特谈。
温特自己现在倒是不在意了,他喘着粗气对泰丽尔说:“亚瑟!告诉我你的进展!”
“……”
而泰丽尔接下来的话证明她的犹豫不仅仅是因为有夏普这个外人在场:“长官,我已经询问过了所有的目击者,包括那名担任空乘的空军中尉,他们异口同声地表示,先开枪的是艾玛•福瑞特工,杀了其他5名密勤局人员的,也是她。”
“……”
“我检查了所有遗留在场的武器,唯一丢失的武器是德怀克特工的佩枪……当然,这完全是我的责任……大部分回收的武器都未发一弹,除了福瑞特工的——弹匣里的残弹数表明,她射击了8次。”
“……”
温特开始头疼了,真正的头疼——他产生了自己在做噩梦而且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感觉。从昨天开始,两架“空军一号”上所发生的事情都超乎了他的想象,而且没有一件事是顺着他的判断来的。这个靠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兢兢业业一路升迁上来的密勤局局长捂住了自己的前额,摇晃着脑袋,接着带着像是失眠者被人叫醒的痛苦表情对泰丽尔问道:“你告诉我,是福瑞特工杀了我们自己人?”
泰丽尔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是的。”
“所以她TN地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泰丽尔几乎吼了回去,“她一整天的表现都不太正常!这个你自己也看到了,费尔!不是么?!”
“她怎么获得武器的?你把武器给了她是么?!”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只要问问看……呃……”
泰丽尔说不下去了,因为在密勤舱的特工只看到她拿着枪和指纹采集贴到办公室里,不久之后便看到她带着采集贴出来,他们无法证明枪的去向,而那些能证明她一直没有进过媒体舱的特工们,包括德怀克和艾玛,一共6人,全部都死了。
出于对泄密的防范,“空军一号”内部连一部光学监控探头都没有,只在全机装了音频监控装置,而且它们只对枪声、火灾、爆炸等极端声响有反应,也没有记录设备。
“我们现在有两把下落不明的武器,”一名资深特工提醒道,“长官,我觉得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它们……”
“那两把枪可能都在他身上!我们得立即找到那小子!”
这时候,一个温特意想不到的人站在了他的同一边——
“我同意你们局长的意见。”刚刚蹲着俯视艾玛尸体的夏普站直了身子,“我们得找到诺金•基兰。”
而温特的惊喜还没保留两秒,夏普又盯着他说:“但是得由我去找。”
“哦是么?然后让你把他再藏起来?!”
“他藏起来是有理由的。”已经大致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的夏普现在语气很冰冷,“想想看吧?你的一名特工突然在他面前发起疯来,连续射杀自己人,而且很有可能也试图杀他。他会信任你和你剩下的人么?他只能躲起来,等待你们自己把事情搞清楚,当然,讽刺的是,这里唯一脑子清醒的证人可能就是他自己了……”
说完,夏普伸手指了指地上艾玛的尸体:“我敢用我的退休金打赌,这个女孩背上的弹孔是他留下的。我想你还得感谢他,局长。要不是这两发致命的子弹,你可能还会多死两三名部下。”
“……”
温特气得全身发抖,但泰丽尔在他发作之前抢先跟夏普说道:“我同意你去找,但我们要在后面跟着!”
“我有几个条件”清楚密勤局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何作风的夏普说道,“你们只派一个人跟着我,而且枪里只能留一发子弹。”
“为什么?”
“因为这样,只要你敢在他做出什么不得体的行为之前就向他射击,我就能亲手掐死你。”
夏普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温特的第一反应是立即拒绝并让人把夏普锁进一个卫生间里,但泰丽尔猛地拔出自己的手枪,把弹匣抽出来交给了夏普
自打“龙在宝库”警报响起,泰丽尔的枪内就已经有一颗上膛的子弹了。夏普接过了那个几乎满载的弹匣,然后对泰丽尔说:“谢谢。”
温特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怒气,最后把自己的手枪也拔了出来。
“我也去。”他把那把自动手枪狠狠按在桌上,“我得亲自问那小子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鬼事情!”
“……”
夏普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密勤局局长在右脚踝处还藏有一把左轮手枪,但他没介意这个——若是两人保持几步的距离,局长不可能抢在夏普之前把脚踝上的武器抽出来。
“你走前面,我需要知道你们是怎么搜索他的。”
温特和夏普走右边通道,夏普更信任的泰丽尔单独走左边。温特一边走一边说他们看到了什么,但夏普没注意听——他关心的是那几名还没被收走遗体的特工倒伏的位置,和在墙上、椅子上留在的弹孔。弹孔在两把座椅的背上有一高一低两个,后方墙壁上有一个。
“哪个人的随身武器没有了?”
泰丽尔指出以机尾为前方标准的左侧倒在靠近后方门廊的那名特工:“那一个。”
夏普猜测着泰丽尔已经知道了的事儿——永澈一定是从那个人手边捡走了武器,而且他绝对没杀那个人——那名特工除了头部中弹之外毫无外伤,永澈不可能先用枪杀死他再拿走武器。
这时候温特突然收到了来自驾驶舱的通讯:“这里是驾驶舱……”
“……?”
接下来的几秒只有莫名其妙的低音噪声,然后通讯就断线了。温特感到奇怪,回呼过去没有结果。这种情况让他感到不安,但他望向窗外并感受了地板的倾斜度,确认飞机还在稳步下降,于是决定先去处理眼前的威胁。
三个人在媒体舱后面的餐饮准备区会合,这里也空无一物。夏普在进去之前曾经自己偷偷抬头看天花板,但没在上面发现蜘蛛一样靠四肢撑着身体的男青年——他以前曾经这么做过,而且在他下面的人下场很惨。
“去后面。”
夏普亲自检查了那些卫生间,但里面还是没人。目前空置的货运电梯也停在下层,连接中下层的楼梯通道的门已经被打开了,但在阶梯当中就站着一名密勤局特工。
夏普跟这名特工友好地招了招手,然后回来板着脸跟温特说:“你的人在下层没有发现?”
“稍等。”
温特示意夏普他有另一件事要先处理。他重新联络上了驾驶舱,询问刚刚的通讯是怎么回事,而机长用镇定的声音告诉他:“我们遇到了液压问题……长官……方向舵运作不良。我们正在处理,但必须拉平飞机,降落可能推迟……”
“……知道了,”温特切断通讯后低声咒骂,“见鬼!”
“怎么了?”
“没什么。飞行员们会处理好的……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下层有发现他么?”
“没有,但下层就是个迷宫……虽然我不觉得他会比我们更熟悉那里的地形。”
“我同意。”夏普点点头,“我记得‘空军一号’下层的结构图是保密的,从来都是……所以他还留在中层。”
“所以他到底在哪——?!”
夏普没再说话,而是接着往回走,然后他突然注意到了那个靠在墙边的餐车。
“……”
但是夏普保持着一言不发,加快脚步朝餐饮准备区走去,抢在泰丽尔和温特跟上来之前绕进准备区,然后一把打开了容纳那个餐车的柜门。
“!”
从右侧绕过来的泰丽尔看见半截枪身从里面立即伸了出来,直指夏普的脸,但海军陆战队的老兵毫无惧色地说:“你看起来很糟糕,上士。”
“……”
温特此时试图弯下腰去取枪,但早料到他会这样的夏普回过头看他。泰丽尔注意到温特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从她的角度她看不见夏普的脸,但她感觉温特在动物园里被手无寸铁地跟一只老虎关在了一起。
泰丽尔举着手枪接近了那个柜子。在她看到永澈的一瞬间,永澈把枪口转而指向了她,但两人都没有开火。
泰丽尔惊讶于永澈现在的状态。“空军一号”不是民航机,不需要服务几百名客人,而且很多时候送餐靠的是乘务员用托盘端上去,所以餐车不多,而且尺寸很小。容纳这些餐车的柜子也只比手提箱大点。
然而那个男青年愣是把自己像一床叠好的被子一样塞了进去,只留下还能转的头部和握着枪的那只手可以自如行动。而且他的表情证明他对这种极端的蜷缩状态似乎没有丝毫的不适。
“你是属猫的么(Are you a cat)……?”
面对泰丽尔的惊叹,永澈喃喃道:“柏林墙倒塌之前,有个年轻人把自己像一根面条一样塞进了一辆汽车的引擎盖下面,被人开车从东柏林偷运到西柏林……我认为他才是猫。”
“少废话了!”温特在夏普身后吼着,“快给我滚出来小子!”
“听起来我还是呆在里面比较好。”
泰丽尔差点被这对话逗笑了:“怎么?这里让你有安全感?”
“不,”永澈漆黑的双瞳让泰丽尔感到有些齿冷,“我认为这会让你们更有安全感。”
夏普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的,背后两个弹孔的那个。她突然站起来朝她的同事开枪,先是靠机尾的两人,然后是我,但她没打中我,两次。接着是和她同一排座位上坐在右边的人……前方外面的两名密勤局特工冲进来了,但也被她打死,除了那个原本坐着的空手的密勤局特工,全部都是爆头……非常好的枪法,我敢说要是我也是密勤局的人,因为是同事所以反应不过来,我也会死。”
泰丽尔知道艾玛的射击水平很好,但永澈说的还是太夸张了,但现在他的证词是最符合释自己所看到的残景的解释,跟大部分记者所说的内容也差不多。
“然后呢?”
“然后她开始往外走,我捡起那边那名倒下特工的武器,躲到这个区域的墙后朝她后背射击。我敢肯定我两发都命中了,但她居然在快要弯腰倒下的时候从腋下朝我还击,然后趁我躲回掩体后面的时候继续往前走。”
“……”
泰丽尔不敢相信这一部分。因为对艾玛尸体的检查结果表示她其实在中枪的瞬间就该失去行动能力了,可泰丽尔也清楚,自己是亲眼看到艾玛踉跄着走出来,还在自己勉强站了几秒钟才倒下的。
不过现在大部分的谜团已经解开了——整个媒体舱的幸存者都持有绝大部分内容相近的证词,除非他们全体一起发疯,否则艾玛就是唯一的罪人。
不过对于密勤局来说,这样也足够恐怖了。
“长官,”泰丽尔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来,“接下来怎么办?”
“……”
温特没回话。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像是投降一样挥了一下两手说:“先等飞机降落吧……落地后我们再收拾这烂摊子……”
泰丽尔明白,这两天发生的事,尤其是特工艾玛•福瑞原因不明的叛变行为,足以让温特写辞呈了,但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依然会领导密勤局找出答案。问题是,现在从昨天开始的一系列闹剧的最大疑犯艾玛•福瑞已经死了。就算是FBI也无法审问一具尸体。
“我可以出来了么?”
温特叹息着说:“随你吧,年轻人。但下了飞机,你,还有你岳父,得跟我们走。”
而永澈一字一顿地说:“他不是我岳父!”
“呵……”
温特发出了一声绝望意味很重的苦笑。
接着永澈用一种泰丽尔难以想象的扩张动作把自己从那个柜子“拽”了出来,等他站直了身体,他把手里的武器交给了泰丽尔。
“我猜那个女人跟同一排的男特工是被你们软禁在这里的。”永澈说着,“所以我很好奇为什么她还被允许持有武器?”
泰丽尔明白他看上去有些生气,毕竟艾玛射击的第三个目标就是他,而且很有可能,要不是那两名守在机尾的密勤局特工在场,艾玛一开始就会瞄准永澈,而那样的话他可能没有机会躲闪了。
“我们会调查的。”泰丽尔说完,转向温特,“而且局长,我还有一把失踪的武器,我们最好在降落之前找到它。”
“让FBI去找。”温特对大部分自己人已经失去了信任,“你和戴维斯负责监督。我们的所有人都要搜身!这肯定是我们内部人干的!”
危险还没结束,如果不是泰丽尔把原本收走的武器交给了艾玛,那就只能说明艾玛还有共犯在飞机上。
“二位,”温特对永澈和夏普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待在后舱,但还请不要碰那些遗体,拜托。”
见惯了尸体的夏普和永澈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但永澈还是忍不住去看那些尸体上的武器有没有被收走。
等二人找了两个两条走廊靠外的座位坐下,夏普长叹一声:“你不信神,对吧,孩子?”
“是的。”
永澈说的是半个谎言——他有他的的神,但不在天上。
“但是你信鬼(Ghost)么?”
“鬼?”
“是的……在我看来,最近两天的事儿就是闹鬼。”
“闹鬼……?”
永澈呢喃着重复夏普的话,两人突然之间对望了一下,颜色不同的瞳孔中闪烁着不安却又确切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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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历2006年8月31日9:35
地球 太平洋 夏威夷群岛附近 “空军一号”驾驶舱
当温特和夏普还在密勤舱里争吵,还没跟泰丽尔一起开始寻找永澈的时候,“空军一号”已经获得了夏威夷的美国海空联合基地的降落许可。
“‘空军一号’,这里是希卡姆。允许在左22跑道降落!重复一遍,左22跑道!”
凯瑟琳•朱利亚斯上校开始下降高度了。她的半生都在空军,能升任为“空军一号”首位女机长是她过去从未想过的荣耀,尽管还是初级机长,而不是后面待命的资深机长,但她不得不承认,在紧急情况下控制整架飞机的感觉有一种击败了男性的自豪感。
当然朱利亚斯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机上会有枪火射击,但至少昨天EZ-32000机组的遭遇她已经有所耳闻,这给了她心理预警,让她在接到红色警报后并不怎么紧张,直接让多年训练出来的本能主宰了自己的行为。
可有些事情不是靠以往的训练或者她自己的经验所能解释的,比如在“空军一号”的机首保持朝下倾斜才下降了几秒钟,朱利亚斯突然感到有一根棍子顶上了自己的后脑。
“……?!”
任何军人或者警察就算没经历过也会立即猜到那是什么东西。女机长立即全身发寒,不敢回头,但注意到她的颤抖的副驾驶视线奇怪地瞥过来,问:“怎么了,凯瑟琳?”
朱利亚斯瞪圆了眼睛瞥向自己的搭档,发现他的眼中满是疑惑,仿佛觉得现在不该有什么害怕的。于是朱利亚斯猛地回过头,脑后的金属触感立即消失,同时她也没在自己身后看到任何东西。
机械师也奇怪地看着她:“怎么回事?”
“我……”
她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的奇怪感觉。驾驶舱内的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正常,除了从几分钟前开始空调温度好像莫名其妙地有点低之外。
于是她一边说着“不,没什么。”一边把脸重新转向面前的飞行仪表,可就在这个瞬间,那个可怕的触感又顶上了她的后脑勺。
“——!”
这不可能是错觉了,但就在朱利亚斯要大声叫出来“什么东西?!”之前,一个男音像是微弱的电流一般穿透了自己的颅骨,传入了她的大脑。
[保持安静。你的感觉没错,这是一把武器。它随时能炸掉你的脑壳。]
朱利亚斯全身开始抖个不停,不光是因为这诡异的如同虚空中传来的声音,还有便是这声音明明在说着一种自己从听过也未学过的语言,她却能如同母语一样非常准确地理解它。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未知的恐怖让她经受过的训练毫无意义,她开始像是个热病患者一样出汗,而且口中不受控制地翻出一句:“你是谁……?!”
“……?”
副驾驶和机械师都被她吓了一跳。同时从脑后传来严厉的警告:[不许发声!否则我立即杀了你!然后是他们两个!接着我会让这……这架飞机撞向海面——!]
“……”
全身发抖的朱利亚斯双手像是要捏碎操纵杆的样子看上去很不正常,副驾驶眯着眼问道:“你还好么,凯瑟琳?”
[告诉他一切正常。]
“没事儿……我没问题……可能只是空调太冷了……”
还不是鱼死网破的时候,朱利亚斯说服着自己。如果有个劫机者在飞机的轮子已经碰到希卡姆基地的跑道的时候闯进来,要求飞行员把飞机重新拉到空中,驾驶舱里的三人绝不会从命。若是可能,两名驾驶员一定会把刹车拉起,收起襟翼……机械师甚至会破坏一些关键设备确保飞机无法起飞。
但现在飞机还在空中,才刚开始下降高度不久,而且朱利亚斯还因为身边和脑内超自然的诡异现象处于十二万分的惶恐中,她身为人类而不是飞行员的本能占据了主导,而这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最糟状况的发生。
[很好……]
那个声音的主人也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现在让这只大鸟平着飞(Flying in level),改变飞行线路(Flying Route)……]
朱利亚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因为对方说着和她专业领域并不相同的名词,让她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是让她停止下降平飞(Level off)并改变航向(Course)。
“我们要去哪儿……?”
朱利亚斯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问道,而让她更为惊恐的是对方似乎听得很清楚。
[很好,就用这个声音跟我说话……我们要去哪儿?这是好问题,不如就去‘尼虹’吧,你们本来也要到那里去不是么?]
“‘尼虹’?”
朱利亚斯不懂日语,而且那个人的发音糟透了,当然后者很快纠正了错误,用还过得去的英语说:“你们管它叫‘日本(Japan)’,准确的伙说,东京(Tokyo)。”
“!”
听到这里,朱利亚斯终于明白身后看不见的威胁来自何处了。
<是你们……是你们——!>
全世界都知道两周前在日本和美国首都发生了什么。劫机者说自己能听懂的语言、能隐去身形和靠武器接触传声的原因也不言自明了。就是在这个瞬间,敌人丧失了他大半的神秘性,让朱利亚斯的勇气又从剧烈跳动的心脏中泵回来了。
她按动就在操纵杆上的通话按钮同时激活对塔台和机舱内的通讯线路——
“这里是驾驶舱……!”
本来,朱利亚斯想说的“这里是驾驶舱。有入侵者进入,携带武装。他们是‘罗马人’……”但除了第一句,后面的部分全部随着一阵起降时才会有的耳膜痛感,变成了连她自己听着都模模糊糊如同在水中一样的低音。
“……?!”
重复一遍,这里是驾驶舱。
喂,喂?有谁听得见么?!
喂?这里是驾驶舱!
朱利亚斯转过头,发现副驾驶和机械师都带着难以理解的表情相互对望。刚才三人的耳朵全部感到了轻微的不适,然后整个世界就陷入了寂静,就算此时驾驶舱里所有的警报一起响起来,他们也不会听到了。
副驾驶和机械师当然更为困惑,他们都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尤其是他们立即怀疑这是舱内的气压出了问题,所以副驾驶一边张口大叫“戴上氧气面罩!”一边试图去抓自己的氧气面罩。
没人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所有人的视力都还正常,因此朱利亚斯能看见——一道火光从空气中闪过,接着副驾驶的太阳穴就爆开了。
“!”
殷红的血像是从一个壶里漏出来浇到他的身上和座椅上。紧跟着是机械师的胸口冒出两个血洞,让他像是沉进了椅子一样往后倒去,不瞑的双目直到死亡都保持着无法理解的神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利亚斯终于忍不住尖叫了出来。她只开过无武装的军用大型飞机,甚至都没隔空杀过人,而现在她正像在看关掉了声音的恐怖片一样看着自己的两个搭档死在血泊里,而且她自己的尖叫声以及本该在封闭空间里刺痛耳膜的枪声都变成了模糊的风音。
很快,她无声的尖叫也被猛顶上前额的枪口止住。那个低沉的男音又顺着隐形的枪身传了过来。
[这就是你试图反抗的结果。我希望你知道我言出必行,而我说过了,我可以杀了你之后再把这整只机械大鸟按进海里——我向至尊大魔导师发誓!]
“……”
泪水在朱利亚斯的眼眶里打转,除了曾经被一颗“萨姆”飞弹击中然后在旷野里迫降,她从没离死亡如此近过,而且她正为自己刚才的失误后悔不迭——身为飞行员的她习惯性先报出自己的身份或位置,但这种情况下应该最先报出的信息其实是状况本身,然而朱利亚斯正要讲的驾驶舱发生的事情却被一个范围性的抑音术及时阻断了。
[现在,我将把我的法术部分解除……]
既然对方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站在哪个阵营,保持隐身的男人也不再装神弄鬼了,他向“空军一号”驾驶室里仅存的飞行员明确地传达了自己的意志——
[……你可以和其他人通话,但你只能告诉他们一切正常,没什么可担心的。你要是敢说一句带‘Code’或者‘Emergency’之类的词的话,我就把你杀死然后再杀死其他所有人。除了飞去日本东京之外,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飞就好了!]
“……”
[明白的话就点头。]
眼影已经花掉的朱利亚斯轻轻点头,然后那种身处跟大气压压力相同的液体中的异常感瞬间消失了。
“‘空军一号’?‘空军一号’听得见么?我们刚刚收到了你的呼叫……”
她的耳机里响起了塔台的通讯。他们提醒她“空军一号”的下降过快了。朱利亚斯用误解线路搪塞了过去,并表示刚刚因为枪火射击导致紧急状态已经被密勤局压制下去了。
紧接着,“空军一号”的内部线路里就传来温特的询问,问她在刚才被切断的无线电里到底是要说什么。
“我们遇到了液压问题……长官,” 朱利亚斯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发颤,“方向舵运作不良。我们正在处理,但必须拉平飞机,降落可能推迟……”
“……知道了。”
[newpage]
等温特跟泰丽尔、夏普找到了永澈,并弄清楚了在媒体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就感到这一切都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从来没如此迫切地想要下到地面并拉上FBI一起收拾这个烂摊子。
可飞机的机械故障不是他的专业领域,“空军一号”的飞行员都是空军内数一数二的精英,温特说服自己他们会处理好的——不论是民航机还是军机,在飞机本身遇到麻烦的时候不要打搅飞行员才是上策。
然而夏威夷的塔台人员不这么看,因为他们刚刚发现“空军一号”的应答机代码数字转为了“7500”。这个数字只有在有人试图劫持飞机的时候才会被用到。
这一下整个希卡姆基地都如临大敌,但塔台不敢冒险联络“空军一号”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7500代码跟刚才朱利亚斯机长的通讯内容前后不一致,所以劫机者可能已经站在驾驶舱里了,而且正有把手枪顶在飞行员的后脑上。
基地要求护航的F-15“战鹰”在尽可能远的地方从侧前方观察“空军一号”,透过驾驶舱的舷窗确认里面的状况。
于是领头护航机的飞行员缓缓加速靠近机首但横移着远离“空军一号”,寻到能瞥见驾驶舱的角度。
“这里是‘银鹰-1’。回希卡姆……我看到了左侧的一名驾驶员正在驾驶飞机……副驾驶……呃,他看上去失能了。”
这名空军驾驶员的视力很好,但就算是他也无法从这个距离看清楚副驾驶到底是昏迷还是死了。他驾驶“战鹰”相对于“空军一号”继续往前飞了一段距离,找到了能看见机械师的角度。
“!”
机械师的死法不一样,这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是以几乎躺在座椅上的姿态死去的,而且胸前中了两枪,血已经染红了他胸部下方的大部分区域,在白色的空军制服上尤为显眼。
战斗机飞行员的声音立即高了几度:“‘银鹰-1’呼叫希卡姆!‘空军一号’的机械师已经死亡,怀疑是胸口中枪!”
这下证明那个“7500”不是错拨的结果。希卡姆基地立即把这一状况以火急速度报告回了华盛顿,没有随洛根一起外出的副总统、国防部长等人很快就获悉了。
然而在“空军一号”上,除了机长,还没有人知道驾驶舱里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泰丽尔很快注意到了飞机没有继续降落而是转入了平飞。
她向温特提问:“发生了什么事?”
“液压故障了,飞行员正在处理。”
泰丽尔朝前端望了一眼,接着问:“奇怪……这种事为什么没有广播通知?”
“?”
温特听泰丽尔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在他正要打开通讯质问驾驶舱的时候,他制止了自己——一股冰冷的感觉正在他的胃里翻涌。
泰丽尔有同样的感觉,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温特示意她外加一名高级特工跟上来。
三个人装作没事儿一样来到飞机前端,踏上楼梯。驾驶舱后面的通讯室里的执勤军官们看到密勤局来了三个人,本来想打招呼,但被温特用一根放在嘴边的手指止住。
温特接着来到供驾驶员用的卧室,也跟这里的另一组驾驶员要求保持安静,然后跟泰丽尔一起把耳朵贴到了门上面——这扇门虽说是防弹放火,却不是完全隔音的,两边的大声说话是可以相互听见的。
“……”
无声无息。
另一边的世界是绝对的安静。
这是不正常的。
当飞机遇到机械故障的时候,飞行员会专注于排除故障,但绝不是闭紧嘴巴各自单打独斗——每一个检查步骤和调整手段,实际上不论做什么,飞行员都必须大声报出来,让同事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同时也是给万一要用到的“黑匣子”留下可调查的记录数据,更别提机组之间还需要在做事时仔细交流和讨论了。
等密勤局的三人回到通讯室这边,三个人能通过彼此的表情确定大家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所以这就是一切闹剧的根本目的了……是么?”
那名资深特工说这话时带着反胃感。这时候泰丽尔注意到有一名通讯官朝自己招手,于是三人走了过去。
“长官,”这名军官指着面前的雷达屏幕低声说,“我们不在盘旋轨迹上。我们正远离夏威夷,正朝西飞!”
“!”
温特猛地朝驾驶舱方向瞟了一眼,像是生怕那扇门突然炸开冲过来把自己压死一样。他立即对通讯军官们低声下令:“给我联络五角大楼……”
他要确认“空军一号”目前的状况是否跟自己想的一样。而很快他就发现白宫和五角大楼的各位要人都在线上——他们都是从夏威夷的希卡姆基地得到了消息,但没人能确定“空军一号”到底被劫持到了什么程度,也就是上面是不是已经没有“好人”了
“问题出在驾驶舱,”温特用仿佛自己都害怕听见的低沉声音对着麦克风说道,“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你们刚才说副驾驶和机械师已经死了是么?”
“至少机械师肯定是中枪了,费尔。副驾驶也至少也是失能状态。这是由护航机的领队确认的。”
“见鬼……朱利亚斯机长还活着对吧?”
“护航队长确认正驾驶飞机的是个穿空军制服的女人。她看上去神志清醒。”
“那就是朱利亚斯……见鬼……那就是朱利亚斯……”
有一瞬间,温特想到这一切可能都是朱利亚斯在搞鬼,但因为自己的判断在这两天内就没几次正确的,很快他自己都不信这个猜想了,所以他为了说服自己用手势示意轮替机组过来一个人,询问他们还有通讯军官,朱利亚斯是否离开过上层甲板?
但他们都摇头。于是温特又问“是否有其他人进去过驾驶舱?”结果他们也摇头。
温特快疯了。他不相信这一切是朱利亚斯的所作所为,但通讯舱和驾驶员卧室没有少人,中层和下层的人……包括死人,也都在,整个上层甲板也没有闲杂人等出入过,难道“空军一号”上真的是在闹鬼么?
“等等,这说不通。”泰丽尔指出,“如果是凯瑟琳杀死了她的两个搭档并劫持了飞机,她应该知道我们很快就会通过雷达发现飞机偏离了航向,而且我们有办法进入那扇门……但她却一意孤行?”
“也许她想自杀?驾驶飞机冲进海里?”
“那她还在犹豫什么?她几分钟前……不,在上午我们刚飞进太平洋的时候就可以这么做了。偷拿一把餐刀,等副驾驶吃饭的时候捅死他,然后立即推杆,机械师会被加速度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然后我们全体就跟她一起陪葬了……”
“……”
其他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泰丽尔,仿佛在说“你怎么想出这么邪恶却又有效的计划的?”
温特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赞扬自己部下想象力或者指责其突然冒出来的狠毒心肠的时候:“但是,驾驶舱里没有其他人……战斗机飞行员确认了。”
“入侵者可以趴着,或者躲在角落里。战斗机从来没飞近过不是么?”
“好吧,就算有个不知打哪儿来的敌国超级特务潜入了驾驶舱并劫持了我们……我们有什么办法?那扇门自从红色警戒确认后就上锁了,只能从里面解锁……而且……”
“而且什么?”
“艾玛是共犯……”温特咬着牙说,“她把我们吸引到了后面,而且逼迫驾驶舱锁上了门……密勤局已经不可靠(Comprised)了……我们还能信任谁?”
“……”
泰丽尔的眼睛挑了一下,随后温特明白她想说谁了。
尽管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温特仍然让她去做了。
不到一分钟,当泰丽尔匆匆跑进媒体舱的时候,夏普和永澈不约而同地对她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打算在天上飞多久?”
泰丽尔对此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她板着脸对两人说:“我们遇到了一点状况。”
“什么状况?”
然后泰丽尔开始简要讲述目前的难题,包括之前怪事儿的调查结果,尽管她的语气和用词像是一个酒店服务生在跟旅客解释“您的车被我刮坏了”,但夏普的表情很快就跟听见“您的车已经烧成了废铁框子”一样。
他想过问题可能很严重,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尤其是一名对这两天来的怪事儿负有最大嫌疑的密勤局特工已经被确认身亡之后——“全世界最安全的飞机”眨眼间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俯冲下去弄死机上所有人的飞行棺材。
不过幸好,在泰丽尔赶到之前,永澈跟夏普已经讨论起了一个猜想,一个对常人来说相当荒唐但能解释最近一系列事的猜想。
“……我们认为干出这些事儿的不是你们密勤局内部的叛徒,也不是所谓训练极端有素的007式的敌国特工……”
永澈把它说了出来——
“……这个入侵者来自银座的那扇‘门’的另一边。他是个魔法师。”
“……”
泰丽尔忍住想笑或者想打人的冲动,心平气和地讽刺道:“这真是个万能的解释……”
但永澈甚至没发一点怒,他同样平静地说:“这是唯一的解释——你们难道不觉得最近两天连续两架‘空军一号’上的事情都像是在闹鬼么?给第一家庭准备的调料刚做好就被掺了成分奇怪的毒;你们的武器库被人动了,但动它的人只知道两组密码中的一组而且不知道你们会有反应;你们收缴的枪莫名其妙地回到了一个特工的手里;然后这个之前就表现异常的特工突然发疯对机上的战斗人员,包括我,开始全面攻击……这一切阴谋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进行,而你们完全没看到是谁进行的,我想,这是因为你们其实就是看不见TA……”
泰丽尔脖子后面的汗毛倒竖了起来。
“你是说……他会隐形……肉眼看不见?”
“没有别的解释了。”永澈肯定意味地摇头,“你们密勤局虽然可能因为长时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而懈怠下来,但再懈怠也不至于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忽略一个在整架飞机里到处乱跑的入侵者……除非你们根本就看不见TA,哪怕TA就站在你鼻子跟前都不行。”
“但这家伙是怎么突破东京的‘门’的?”泰丽尔想破脑子都想不出来,“我们的人跟自卫队在那边不是已经设下了重重防线了么?‘门’的两侧都有,而且他还要在对我们的世界一问三不知的情况下远渡重洋来到美国……”
“他根本不需要从日本过来。”夏普突然说,“他可能两周前就已经在这里了。”
“嗯……?”
“我读过有关银座事件和华盛顿事件的详细报告。”夏普喃喃道,“在银座有很多来自‘门’”另一边的魔法师,当然,他们大部分因为缺乏对我们世界的了解而没有考虑过隐藏自己,结果还没等他们有机会隐藏自己,自卫队就把他们全部消灭了……”
泰丽尔只知道银座事件里“罗马人”被消灭了很多军队,但不知道其中混有大量的魔法师。就算知道,几小时前的她也不会觉得在喷射枪林弹雨的现代武器面前魔法师有多可怕……除了用纪念碑砸掉白宫的那个。
“……10小时后,同一势力的军队靠魔法被传送到了白宫门口……我现在终于理解这两次攻击的相隔距离为什么这么远了……这第二波攻击不是随机选定坐标或者传送坐标出了错了,他们就是奔着白宫来的!”
泰丽尔倒抽一口凉气。
“……不懂么?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海湾战争的翻版,进攻的前半段是‘冲击和威慑’,意用压倒性的兵力让敌人的士气和组织打崩到无法恢复的地步,但是我们失败了,萨达姆用一颗核弹……”
泰丽尔惊讶地发现,夏普说到这里的时候,两手握到了一起,而且在发抖——
“……于是我们失败了,但是复仇和善后是必须的——三周后,我们的‘海豹’联合英国的SAS把萨达姆本人干掉了,接着便把服务于伊拉克政权的中东局势彻底搅乱……扯远了,我希望你能明白,亚瑟专员,‘罗马人’在第一阶段的‘冲击与威慑’遭遇了和我们同样性质的惨败,于是他们寄希望于第二阶段的斩首行动,他们正竭尽全力地试图破坏我们的首脑层,阻止我们对他们展开反攻……”
泰丽尔身为女人的感性让她不愿承认这种冷酷的说法,但她作为密勤局资深特工的理性告诉他夏普正在逼近真相。
“……我注意到华盛顿事件的报告里的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军警没有发现、杀死或者俘虏任何一个敌军魔法师,仿佛他们在美国根本不存在,但我敢说一定有几个魔术师随着第二批侵略军一起过来了,也许是一整个暗杀队……实际上,他们在东京的夜间也试过。”
听到这里泰丽尔已经手脚冰冷,她在夏普和永澈止住不说之后立即转身,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问:“等等……你刚才说他们在东京也试过?你怎么知道的?……不,日本自卫队是怎么发现的?”
“不是自卫队,是我们的海军陆战队。”夏普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我们建议自卫队向门内延伸观察范围,但他们不愿意进去,所以我们自己安排了装备热感仪和主动声呐的监视组。有一批能隐形的敌军刚出‘门’就被发现,然后就被机枪火力全打光了。”
“谢谢。”
泰丽尔离开了,但她并不是去找温特。她不需要去跟温特转述那两个人说的话——温特不愿在那两人面前露面,但他一直靠泰丽尔身上的通讯装置旁听着夏普和永澈的推测。密勤局的局长在听到有关东京渗透行动的部分之前,就已经回忆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份报告的内容。
“这里是‘王冠’至全部特工,立即佩戴好你们的夜战装备!重复一遍!立即佩戴好夜战装备!同时关掉甲板中层和下层的所有照明!”
“咔!”
在温特的调度下,“空军一号”上所有还活着的密勤局人员特工全部戴上了能在热感仪和夜视仪之间切换的战术目镜,这些目镜是国防高级研划局的成果,体积和重量只比民间配眼镜用的验光镜大一些。特工们得到的命令是只要视野里的目标不在乘客名单上就射击。
而在紧张的长达一刻钟左右的地毯式搜索之后,所有单位都报告:“没有发现可疑目标!”
在搜索开始之前,洛根总统被4名密勤局特工从会议室里拉出来,带到他的办公室保护了起来。在搜索进行的同时温特非常简明扼要地跟他解释:“入侵东京和华盛顿的那些‘罗马人’可能在飞机上,而且极有可能会魔法。这两天里的所有事应该都是这些家伙干的。”
“……你找到人了么?”
对于洛根的这个问题,温特不好肯定也不好否定,他只能遗憾地向总统表示这些古代恐怖分子可能已经趁着艾玛•福瑞挑起的那场枪战期间,溜进并占领了驾驶舱。目前飞机正在朝西太平洋飞去。
洛根听完这些简报后毛骨悚然。这意味着从红色警戒开始执行的那一刻起,他和机上所有人的生命就在危险之中了,而且在温特报告的时候,谁都无法确定飞机的其他部分有没有潜伏来自异界的敌方特工。
洛根当即表示自己要回会议室商讨对策,但温特制止了他,表示既然敌人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他,那么他最好和别人分开——人多的地方不利于密勤局进行保护。
“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保证我会向您亲自递上辞呈,总统先生……”
温特以从未有过的诚挚语气在无线电里说道——
“……但在此之前,请让我做我的工作。”
所以洛根只有通过办公室的内线电话跟会议室里的众人联络,所有人听后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但国家安全顾问很快就提醒道,如果这种情况能发生在“空军一号”上,那么白宫、五角大楼也就都不安全了。
很快一通急电便通过“空军一号”传回华盛顿,总统直接下令继续维持紧急状态而且把已经降到DEFCON-4的警戒等级再度提回DEFCON-3,而且表示华盛顿和“空军一号”一旦长时间失去联络,留在白宫的副总统就要尽快启动第25修正案,接替总统,接管国家。
“他们可能有机会控制我们的核武器么?”
“不太可能……现在发射密码应该正在更换中,我们不需要进入DEFCON-2等级……”
“副总统先生,这可能是一场协同攻击,是他们再度打过来的前奏……我们必须警告在日本尤其是‘门’另一边的部队!”
“我们得知会日本人一声……”
“该死的!应该先通知部队!哪怕代价要跟日本人开战!必要的话我们甚至得入侵整个东京把‘门’控制在自己手里!——我们的首脑圈现在正被那群‘罗马人’握在手心里呢!”
自1776年7月4日以来,美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诡异的状况——整个国家的一大批最高层要员都被困在一艘由敌人驾驶的“船”上,但所有人都没有即刻的生命危险,也没被限制自由,甚至还能继续向整个国家发号施令。
而在“空军一号”的驾驶舱里,帝国第27近卫军团的随军术士埃瓦尔•莫里斯顿对下面两层的混乱和紧张气氛一无所知。就跟民航机一样,“空军一号”驾驶舱的人也只负责开飞机,对和飞机飞行能力无关的其他状况无权过问。
不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什么协同攻击,他也没有更多同伙潜伏在“空军一号”或者美国、日本。他完全就是一个人策划和执行的这一切。
在美国东海岸8月17日的那场入侵被认为注定失败之际,他从自己的顶头上司罗克斯•哈克瑞特那里得到了最后的命令——离开自己的这支败军,躲藏起来,了解敌人,研究敌人,并寻找反扑的机会。
这只是哈克瑞特的临时起意,摩尔特皇帝对第27近卫军团的命令书上没写这个,但是哈克瑞特的判断完全正确,至少对埃瓦尔自己来说——他这样的一个法师就算跟整个军团共存亡也没有意义,但是脱离大部队混入人口密集的敌方城市……
……也无比艰辛。
华盛顿之战在中午之前就尘埃落定。特区警察、国会警察、国民警卫队、海军陆战队……一切刷着迷彩色或者闪烁着红蓝大灯的车子把整个华盛顿市区乃至马里兰州的一小块塞得水泄不通。埃瓦尔在靠断断续续的隐身术和抑音术的逃亡过程中,感到的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华盛顿市区整体没有多少高大的建筑,但他能从商店的电视里,从广告牌上,从大街小巷丢的到处都是的各种画片和文件上看到那些高耸入云的“玻璃房子”。
在帝国只有有钱人和贵族才用得起的纯色玻璃,在“尤艾斯”到处都是。这里每人似乎都有一辆不需要驮兽,跑起来可以比飞龙还快的魔导载具;天空中一直巡逻着嗡嗡大叫的“铁蜻蜓”,在它们面前帝国引以为傲的龙骑兵部队仿佛只是一群无害的小鸟;装帝国士兵遗骸的尸袋刀也划不破,而那些监督打扫战场的“尤艾斯”士兵没有一个手持长矛或者弓弩,他们每人都有一把甚至数把能在巨响中一击致命的黑色“魔杖”。
不只是军队装备的差距,还有平民物资。埃瓦尔在头两天还一直借着法术潜入各种商店盗取食物,当然他一进超市就感觉自己仿佛梦境里的天国——帝国皇家厨师能烤出的最美味的面包,在“尤艾斯”的封闭市场里估计是甩卖都会卖剩的货色,各种皇家和神殿引以为傲的香料在“尤艾斯”便宜到穷人也能买得起,而通过观察价标上的数字大小,埃瓦尔发现这边的甜味饮料居然比纯净的水还便宜。
讽刺的是,埃瓦尔蒙受第一场折磨的原因恰好就是这边物资的丰富。他在第三天从商店里偷到的“食物”并不是食物,而是从标签到气味都有水果元素的厨房洗洁精,偏偏这一款洗洁精喝起来除了稍微有点怪味和烧灼感十分美味,不过已经尝过好多饮料的埃瓦尔错误地把那股烧灼感理解为了碳酸的刺激,结果等他肚子里翻天覆地的时候为时已晚。
在他意识到自己中毒,并立即施用解毒法术之后,地球侧现代化工业的结晶也没有立即放弃折磨他——单纯的非食用工业品的毒性甚至大过帝国侧的大部分毒药,缩在小巷里哀鸣不止的埃瓦尔折腾了一天半才勉强恢复过来,而等康复后他残余的体力已经无法发动隐身术或者抑音术。这让他在第五天选择在一间酒吧铤而走险。
他失败了。那个酒吧的老板在喝止无果之后居然从下面掏出一把一半是木制的“巨响魔杖”攻击了埃瓦尔。这下他才意识到这种武器在“尤艾斯”这边不仅仅是军队的装备,就连平民也大量持有,而这也让埃瓦尔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当他奇迹般地没有受伤就逃出来并靠警力不堪重负而没有迎来一场搜捕的时候,他发现了更让他绝望的现象。
因为没有足够的储备体力,他无法发动魔术,所以只要去翻垃圾桶,然后他哭笑不得地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不少还能食用而且足够填饱肚子的食物。一旁的流浪汉看着他抱着半截法棍喜极而泣的样子怀疑他是不是刚用了药。而埃瓦尔也就是在这一刻产生了这边是诸神之境的想法。
由于饮食里的高糖分,埃瓦尔很快就补充到了足够的体力来维持每天偷窃时必要的法术,如果就这么下去,他总有一天会开始想要留在这边,甚至靠学习地球人的语言和文化融入这里——如果这边的人真是诸神,或者受诸神庇护的臣民的话。
而埃瓦尔很快就发现他们并不是,不论是“尼虹人”还是“尤艾斯人”。为了了解地球人,埃瓦尔偷来书本借助进行阅读,大量法术无法翻译的专有名词让他不得不再去偷几本辞典。由于英语是一门相当容易掌握的语言,加上埃瓦尔的学习动力和空闲时间都非比常人,在几天之内就达到伪•中小学文化水平的他很快发现,地球人并不是神,也不是被诸神直接庇护的臣民。
埃瓦尔从书店里偷来的百科全书非常简略却系统地为他介绍了人类的历史。他在贪婪地吸收着知识的同时也翻来覆去地寻找这边的神的存在,可他得到除了骗小孩子的童话、虚伪无比的几个神殿势力的宣传,就是冷冰冰的“神并不存在”的科学解释。
科学,这是真正被地球人崇拜的东西。埃瓦尔感觉这些书里几乎每本都在这么说。帝国侧也有类似的概念,被称作“技术”或者“工技”,因为一般来说这些技术都是和工程机械有关的,比如磨坊的建造从以前的牲畜拖拽发展到人们学会组装风力、水力的机械……只是由于直接从神那边借力量的神官和靠血统运用法力的魔术师们的存在,帝国的工技发展不是很快——至少比起也只有两千年成文史的地球人来说,真的是太慢了。
然而埃瓦尔的思维就是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开始转变……或者说转变回了原本的阵营。出身于边境的他明白一个人要融入新环境有多么不易,哪怕他学会了原住民的语言、文化、生活习惯,隐藏在大城市里打工,他也永远是个外人,而且每时每刻都要担心地球人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把他关起来,甚至在他身上做实验。
这是一个没有神的世界,绝大部分地球人只崇拜他们自己和他们创造的科技。地球人不像神官或者魔术师那样有各自的禁忌和底线……埃瓦尔了解到地球人已经灭绝了很多种生物,而帝国几乎没有有意地灭绝过任何动物,除非它们被划分为“灾害种”,也就是严重危害到了人族文明的生物。
而且,这个世界甚至在不到百年前就有大群完全不信神也不承认神存在的无信者们建立了庞大的组织甚至国家。其中一个国家跟“尤艾斯”先后都研制出了名为“核武器”的可怕装置,然后两国各自拉帮结派让这颗星球的文明笼罩在毁灭阴影下长达半个世纪。第一次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地球人的无原则和无底线真正地吓到了埃瓦尔。
幸好,或者说对帝国来说很不幸,一场“末日战争”没能在帝国通过诸神之门入侵地球之前打起来。无信者们建立的第一个国家在几年前分裂和灭亡了,而另一个却重新归一并重拾了过去的信条,继续拿“尤艾斯”这样表面信神但明显和神并没有关联的国家作为对手。
埃瓦尔的脑海里曾经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能去到大洋彼岸的国家,表明自己的身份,以自己的知识以及自身绝对独有而且有可能遗传的能力作为交换,帮助“尤艾斯”的对手国家,让他们在地球这边相互角力,为帝国争取时间,甚至利用这种竞争来为帝国增加盟友,获取先进的武器技术……
可是埃瓦尔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尽管在“尤艾斯”他感觉不到任何神的影响,但在到处都是的神殿里,他通过观察感觉到了不少人的虔诚。这些一生都没有施展过“奇迹”或者被“奇迹”眷顾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在祈祷奇迹的降临。若是未来有文化互通……必然有文化互通……帝国侧的神殿可能有机会影响到他们,把他们转化成帝国阵营的人。
而大洋彼岸的无信者建立的国家……埃瓦尔怀疑他们对帝国人来说会比“尤艾斯”更加危险,如果自己帮他们赢得了地球侧战争的胜利,再让他们去到祖尔星,那些无信者甚至有可能靠单纯的武力切断神和人之间的联系……他虽然讨厌神殿,但他也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而埃瓦尔在终结这个想法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的一个对自己和帝国都益处非凡的机会。
不过他的放弃,也只是延缓了某些必然发生之事的时间。
在8月24日,埃瓦尔已经基本能靠法术的帮助读懂绝大部分的大众英文书籍刊物,就像个近视眼能靠眼镜矫正达到健康人的视力。他在那一天已经确信了帝国不论是在武力战争还是经济战中想要赢过地球都是不可能的,而且报纸和电视新闻也告诉他,“尼虹人”和“尤艾斯人”已经越过了诸神之门,去到帝国领土建立桥头堡了。
埃瓦尔明白,若是要拯救帝国,他必须加快速度。埃瓦尔一开始认为自己能为帝国做的最大的贡献就是把尽可能多的科技资料带回去——毕竟,既然在这边的世界由无信者建立的国家都能在半个世纪内从比帝国还糟糕的农业国摇身一变成为全球数一数二的工业大国,有神和魔术师相助的帝国没有理由做不到。
可是埃瓦尔发现,不论收集多少本书,自己都觉得不够。他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但不是真正的学者。埃瓦尔痛苦地发现自己无法系统地划分和归类各类资料——若是资料太简单,比如原始的制糖业技术,对帝国未来的发展可能用处不大,而太高级的资料,比如核武器的制造方法,若是没有足够的中底层资料打基础,又必然成为空中楼阁。
当埃瓦尔寻找着能带走尽可能多的书的方式时,能他注意到了那些电子产品的用处。埃瓦尔发现它们不仅仅能用来进行只有神官和魔术师才能做到的远程即时通讯,还能储存海量的数据,可等埃瓦尔欣喜若狂地偷到一台笔记本电脑并搬回自己在郊区桥下的窝棚时,却恼怒地发现这边的能源储存技术糟糕到可怕——电脑里的电池只能用几个小时,而在帝国,一个中等的魔力石可以支持很多用法的相当长时间的消耗。
没办法,他只好潜入深夜关门的店铺或者公司里,“借用”他们的电脑来搜集资料。
埃瓦尔计算了一下,如果要一台电脑保持运作直到帝国皇家图书馆的学者们把里面的资料抄写完,他必须携带相当于几辆卡车容量的电池或者发电机、燃料(由于技术早已淘汰,埃瓦尔没注意到便携式人力/水力/风力发电机的存在)从“尤艾斯”偷渡到“尼虹”……这是以他的能力和见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任务。
埃瓦尔接着想到了直接绑架地球人——他已经注意到了在地球侧,起码在“尤艾斯”这边,居民的平均受教育水平远远高于帝国。一个孩童都可能比帝国的成年人掌握更多的工技知识。所以绑架一个知识渊博但没什么政治头脑的男性学者,把他带到帝国去,向他提供靠魔术师和神官维持的优良食宿条件,加上无数的美女……可以用忠于帝国的女精灵,埃瓦尔已经确定地球男性非常喜欢在地球侧只存在于虚构故事里那些被称为“Elf”的雌性,这很容易把那个地球人转化成帝国的忠诚者,让他协助帝国复制地球侧的技术。
可是很快埃瓦尔想到,自己究竟该怎么穿越已经布置在诸神之门两侧的地球人的防线?他已经从军事刊物学到了热感仪和夜视仪的存在,而且通过百科全书里的生物图鉴,也恍然大悟地明白了为什么在帝国侧几种会尖叫的毒蛇能用来防备会隐身术的敌人
埃瓦尔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无法堂而皇之地穿过诸神之门,哪怕有隐身术也恐怕不行。若是能一次性炸掉半个基地引发地球人的混乱就简单了,但他不会那种超高阶而且多已失传的法术,也还不敢挑战人类基地的安保偷个炸弹出来,何况这可能打草惊蛇。
冥思苦想而不得解之际,埃瓦尔为了减轻自己的压力而尝试了地球人的娱乐项目。然后他看到了一部异常英俊的男主角出演的电影。
不光是被电影的剧情和视觉冲击所震撼,埃瓦尔还感到震惊的是,地球人,或者说“尤艾斯人”,居然敢把自己重要设施的安保条件明目张胆地在娱乐产品描述演绎,还拿出来大量贩卖给平民。这下,苦于找不到或者看不懂这方面详细资料的埃瓦尔立即开始用电脑大量观看这类战争、动作电影,彻夜不休,到了第二天上班时间还差点被人发现。
这个发现给埃瓦尔打开了思路,他开始大量搜集“尤艾斯”要害部门的大概资料,然后根据这些资料寻找和观看有这些部门元素的充满暴力或悬疑元素的影视作品。
两天内,埃瓦尔认为自己大致摸清楚了“尤艾斯”政府运作……尤其是在危机状态下运作的可能模式。尽管他发现“尤艾斯”的总统并不像帝国的皇帝那么重要,而且几乎全部的系统,不论是有人的还是无人的,都讨厌地设有备份,但是从这个角度下手应该是没错的。
一部电影告诉他只要潜入白宫就可以发射核武器引发世界大战,但另一部电影告诉他一旦潜入失败被人发现他就算偷到发射密码也会被瞬间更换掉……一旦遇到这种矛盾信息,出于对地球文明的敬畏,埃瓦尔宁可相信不可为的理由。这让他在很多天内了解的东西越来越多,但行动方案却没有实质进展。
29日,没有突破的埃瓦尔试着把自己所需要做的事情的要素整理了一遍。他认为自己需要能快速从“尤艾斯”抵达“尼虹”的交通路线、需要携带大量有助于帝国发展的工技资料、需要在瞬间对诸神之门旁边的敌军基地造成巨大的破坏和混乱……而且最好能对“尤艾斯”或者“尼虹”的政府高层本身造成严重的伤亡。
他想不出能把这些目标在短时间内全部一次性达成的办法……
……直到30日的上午,他在新闻里看到了有关“尤艾斯”的总统计划立即出访“尼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