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村子里等待的费米多楠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他甚至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这个男人只知道,他派出的斥候已经离开了2小时又20分钟。20分钟之前他们就该回来了,而就算是整整2小时后全速往回赶,他们也该在最多15分钟之前回来。
而现在,爬上房顶的瞭望者没有发现西面的旷野上有4个斥候的身影,连1个都没有。
“长官……?”
副官不安的表情就算在被乌云半遮的黯淡月色下也极为清晰。皱着眉头的费米多楠凝视着2公里外的那道树线,在几秒之后下令:“叫醒大家,但别吹号。”
“长官,”副手提醒道,“如果我们的斥候已经……那,敌人肯定已经有所警觉了。”
“未必是那样……海查那小子可不老实,也许……但愿吧。”
副官服从命令,开始叫醒村中睡觉的士兵。
同时,他还要叫醒一名被编入这个队伍服从指挥但并不算是帝国士兵的人。
自从被那名征兵军官从罗库镇领走,带进伊塔里卡,蒂雅丝琳•冈斯特便期待着自己能赎清那天的罪过。
她不在乎自己会被带到何处,哪怕是直接被送进伊塔里卡的神殿裁判所也行,只要能给她一个结论,不论是进监狱还是服苦役或是……死亡。
不害怕死亡是不可能的,但这个少女不会反抗合理的死亡。她只是不愿再看到有人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死。
帝国军队把她安排给了这一支斥候部队,她欣然从命,跟着他们来到了伊塔里卡的南方,但她没想到的是这支部队会强迫村民充当观察哨的掩护。在那个混乱的夜晚,她救治了两侧的伤员,可又有村民就被处死,其中不乏在她看来并没有参与叛乱的人。
她反对费米多楠的决定。这名代理的百夫长对她发了怒,但不敢拿她怎么样——除非神官严重影响了部队的运作或是做出了背叛神殿或帝国的行为,伤害或杀死神官的行为都会导致神殿的冷酷报复。
不过,他知道这个少女本身也不清白——当初带她来的征募官告诉他,蒂亚丝琳似乎卷入了什么误会,神殿把她丢进事发地的监狱让卫兵代管等待处置,她是因为帝国目前的人手不足才被破例被招募进来。
换句话说,她是个来自神殿的疑犯,虽然疑犯不能随意打骂,更不能说杀就杀,但没必要把她像是正规神官一样供着。
于是费米多楠以房舍空间有限加上为了在男人之间的安全为借口,把这个女孩赶去了马厩。
蒂雅丝琳接受了这个安排,正如她当初认命地被罗库镇的士兵关进了监狱。她唯一不满意的是在她离开的时间里似乎又有人因为路途上染急病而死,她没有得到机会去救他们。
所以当费米多楠的副官用一节稻草戳她的鼻孔,她立即就醒了,询问是不是发现了异界人,士兵们要准备战斗。
而那名副官没有解释,只是说:“拿好你的杖子。马上出发。”
副官在出去之前,往少女粗布衣服下露出的大腿多扫了几眼,而她对此还算是已经习惯,又或者是脑袋还被睡神揪着,没有做出特别的反应。
在女孩整理好自己亚麻色的头发,捡起那根长度超过她身高的那根“牧羊杖”之时,那名副官,已经快步走向伪装成农民住所的士兵营房。
“起床!有任务!”
他大力敲着门,却没有得到里面本该被惊醒的大群士兵的回应。
“喂,起床!”他把门拍得更响了,“起床——!你们都怎么回事?!都偷喝酒醉死过去了么——?!”
在此人愤怒地试图叫醒部下的同时,一名刚睡醒的士兵正蹑手蹑脚地走向北端的暗哨。
他本应该在大约3小时前就醒来,并和在暗哨里站岗的同僚换班的,但对方却没回来叫醒他。
这个问题听上去简单,却不是一句“该换岗的时候没人叫我”就能解释清楚的。
若是那个岗没人,又被上司查到了的话,惩罚一开始只会落在当时该当班的人头上。
而幸运的是,都已经快三个小时过去了,睡过头的士兵却不是被查岗归来的军官一脚踹醒的,这至少说明没人发现他不在岗上。
所以此人才小心翼翼地穿过村子,像个有反念的村民一样避开自己人的巡逻,摸到了南面的那个暗哨里。
“喂,海克伍,你在里面么?”
他有些期望自己前一班的人还在里面,只是忘了换班的时间,或者干脆是在岗上睡着了。可空洞的小型地堡内没有回应。
“……?”
迟到的士兵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尽管前一班的人现在怕是在暗堡的角落里或者营房内睡得像猪一样死。
士兵走了进去,然后立即在封闭空间里闻到了一股腥味——这股铁锈般的腥味是他在战场上经常闻到的。
“海克伍……?”
他望着同伴原本应该站的地方,加速往里走,然后便看到走道尽头的左侧,一双腿直直地伸了出来。
“海克伍?!”
他奔了过去,看到同伴低着头,靠着地堡土墙,低着头坐着。
“海克伍——!”
他蹲下,抬起对方的下巴,看到了人迎来死亡时才会露出,并随着死亡到来可能凝滞在脸上的恐怖表情。
他同时也注意到,同伴身体正面没有伤口,所以身下的那摊血应该是从背后流下的。
而就在他打算把这具尸体翻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该做的不是检查死人的伤口,甚至不是冲出去向上级报告这个噩耗。
他应该做的,是转过身去,检查这个暗哨的角落,确认这个地堡里是否有别人,或者别的东西……
“嚓!”
没必要了。
在士兵转过身子之前,一把做工粗劣但因为材质关系颇为坚硬且磨得非常锋利的小刀,以和3小时前近乎同样的角度,穿透男人布衣下薄弱的皮甲背部,刺进他的肺里……
如果这个男人是被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幽灵”杀死,那他并不该觉得丢脸。可是,杀死他的并不是那些人。那一队共6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男女,自从制服了帝国军派出的斥候后,就继续在2公里外的那片树林里潜伏着,等待着。
正是为了对付这6个人……尽管还不知道他们只有6个人……百夫长才会决定叫醒睡在营房里的士兵,打算对那片树林来一场围猎。
而他的副官,几乎在暗哨里又添了一个死人的同时,愤怒地推开了面前的村屋房门。
“喂!你们明晚全都别想睡了!……”
他叫骂着,直到也闻到了那股血腥味,才突然喉头一紧。
<怎么……?!>
副官本人也是斥候出身,眼睛能适应黑暗,何况他手里还提着一盏提灯。
被提灯照亮的室内景象,反而因为光芒的微弱,更像是地狱。
睡在这个营房里的12名帝国士兵,并非是像死了一样躺在床上,而是真的以死人的姿态躺在床上——每个人在脖子上和胸膛上都有深度割裂的伤口,每个人的床铺都被从脖颈和心脏喷出的鲜血染红,每个人都在死前大张着灌满血沫的嘴,瞪大的眼睛像金鱼一样鼓出来。
他们是在睡梦中遭到袭击的,而且好像是在同一时间全部受到了攻击,被人割开脖子,扎破心脏……只能这么解释。
什么东西能无声无息地潜入这个营房,发动这样步调一致的袭击,并让受害者死状如此惨烈?
<鬼?!……是魔鬼?!>
想到这种可能性的副官后退了一步,可随即从他头顶后上方,由门框顶部降下的一阵恶风,伴随着只有动物才能散发出像是粪便和血混在一起的浓烈臭味,同时也只有动物才会在得手之后发出兴奋的低吼声。
那个东西一下子从后面跨到他肩上,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噗——!”
随即,副官只来得及发出沉闷的哼声,就被小刀切开了喉管,接下来他的惨叫只能瞬间盈满脖颈的鲜血稀释掉。为了能确保快速地杀死他,凶手的同伴从一张靠墙的床底下迅速钻出并跳了起来,抓住他的腰带以其为支点,将另一把刀刺进他的肚子,在肠子和肾的位置胡搅了一通。
“……!”
已经疼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副官“咚!”地一声跪倒在地。
几秒之前被他推开的门板现在又“吱——”地关上。紧接着,在门的两侧紧贴着墙壁总共十几个矮小身影,朝濒死的男人围上来,用手中的棍棒砸他的头,用刀刺他的后背,甚至用短矛捅进他的裤裆里。
几乎在这名帝国军人变成一堆血肉模糊的肉块之后,这些小个子在黑暗发出狞笑,并用他们自己的语言低吼起来——
“这里的人类军队没有警惕心!”
“没有!没有!”
“这个人类的‘地面兵房’已经完了!”
“但他们警觉起来了!分开人去另两个‘地面兵房’!趁他们睡觉杀光他们!”
“就在这里杀光他们的男人!就在这里●了他们的女人——!”
厚重的木门阻隔了这些兴奋的声音,正如从村庄到树线的距离限制了帝国军人的视线。
“蒂雅丝琳•冈斯特前来报到……长官?”
当这个脸上同时带着疲劳和怯意的少女神官出现在费米多楠身后时,男人被吓了一跳。
“你?……斯威特呢?”
他询问自己副官的去向,按理说蒂雅丝琳和那人应该是同时出现才对,而且身后要站着举着火把的成队的士兵。
“我不知道,长官,”女孩朝周围望了一下,“他好像去叫其他人了……”
“去了这么久?……”
费米多楠怀疑了——
“……他什么时候去叫的你?”
“呃,”蒂雅丝琳紧握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长杖,“7……7分钟又4秒前……我是没等到他才来找您的……”
“……”
在这个村驻扎的帝国士兵从起床到相互帮忙穿戴护甲和全套的伪装最多只要5分钟。7分钟后营房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是绝对不正常的。
<难道说……>
费米多楠回头望向一片死寂的营房方向,停了几秒,然后突然走向身边的部下。
每夜两组的巡逻兵中的一组已经停止巡逻,就站在他身边。百夫长抢过一个人挂在脖子上的号角,深吸一口气,就开始猛吹——
“呜——!呜——!……”
响亮的号角声撕裂了夜幕下的宁静,惊醒了另外两个伪装成村屋的营房内还在熟睡的帝国士兵。
除了大致尺寸几乎一致之外,这三个营房在村中从外表到排列方式是没有规律可循的。在位于村子西面的一间营房里,一名帝国士兵睁开眼,按照训练的条件反射立即坐起来,却突然看到对面床上的战友身上压着一个矮小的身影,而且同伴似乎在不断挣扎。
“怎么……?”
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加上脑袋还有点昏沉,所以为了确认那不是幻觉而擦了擦眼睛,结果从这士兵的身旁跳上来一个相同矮小的身影,把一把刀刺进了他的手腕。
“啊?!……啊啊啊——!”
同伴的惨叫比某种程度上已经习惯了的号角声更能惊醒士兵。而随着这个营房里仅存的几名士兵睁开眼睛,迪鲁姆村里人类和某灾害种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以惨烈的方式展开了。
虽然惨叫是从封闭的门后传来的,但已经是警惕万分的百夫长没有忽略那个声音,尤其是在里面的数人一起惨叫起来之后。
“跟我走!”
他取出藏在衣服下面的武器,领着身边的部下往发出惨叫的营房奔去,却看见一个几乎没穿衣服的男人捂着肚子,浑身是血地撞开门来,然后被一颗石子绊倒,失魂落魄地扑倒在地上。
“救……救救我……长官——!”
好不容易才从黑暗中逃出,却已经被剖开了腹部的男人,口吐鲜血地朝百夫长伸手,而从门里紧追而出的怪物,用一把石锤狠狠砸到了他的后脑上,切断了他的声音。
借着火把的光,百夫长终于看清了入侵者的身影。
“哥布林——?!”
白天在村庄南端被发现的小孩子样的脚印,其实是在昨夜由邪哥布林留下的。这种生物在针对人族生物聚居点行动之前,有预先侦察的习惯——过去长期在干旱的西北方边境对抗异族的费米多楠,并不知道这一点。
而就算他知道,以当时的脚印数量判断,会在第二天夜里来袭的哥布林也不会超过个位位数。
而且还有个出乎意料,若是此处有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就一定会告诉他的地方——这些邪哥布林的身上有并不算精良但已经完备到奇怪的武器装备,这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帝国军役使的那些军用智畜而不是具备智能的野兽。
不论如何,袭击迪鲁姆村的就是这样整整40只配备了军用武装的邪哥布林。它们并不怕村中的人类军人。对于它们来说,军队的存在只是让它们多个试探的步骤而已。那名没有从地堡里回来找人换岗的哨兵就是试探的结果。
如果费米多楠没有被那个篝火吸引了注意力,如果那名换岗的士兵没有睡过头……那名死掉的暗哨很快就会被发现,全村都会进入戒备状态。这种情况下,邪哥布林要么打道回府,要么就在数量并不处于劣势的帝国军人面前死拼一把碰碰运气。
可偏偏负责解决他的邪哥布林在那暗哨里躲了3个小时,都没被人察觉。前来查看它情况的同类很快就带着“这里的人类警惕性很差!”的好消息返回南端的小树林。
然后,这个规模不小的邪哥布林群落就开始了对迪鲁姆村的夜间侵袭。
他们寻找人类警戒网的盲区,利用身形矮小的特点躲掉少量斥候和哨兵的视线,避开巡逻兵,靠窗户翻进满是熟睡士兵的营房里。这些房子用来防备敌人渗透的警戒系统是针对人类的,就让小孩子身高的邪哥布林钻了空子。
邪哥布林两只一组,把睡梦中的帝国士兵突然按住嘴巴,同时破开喉咙和胸膛,被断开氧气和血液供应的人要不了一会儿就会死亡,而且死前会因为堵在喉咙里的大股血流无法发出太大的声音。
第一个营房的士兵就是这样全灭的。紧跟着遭殃的2号营房在被屠到只剩4个人的时候终于迎来了催醒的号角声,结果只有一名的幸存者带着致命伤逃出,而且下一刻就被追出来的邪哥布林杀死。
受到伤害最小的3号营房位于村子北端。里面的士兵在听见号角声后很快同时起床,但已经有3人悲惨地死在床上。已经进入室内的5个邪哥布林听见号角声,就像2号营房内的同类一样大叫着开始攻击人类。战斗中帝国军人又被杀死2人,重伤3人,余下的6人如同还身处噩梦中一样对窗外的号角声充耳不闻,只是站在血泊里凝视战友和邪哥布林的尸体,直到握着一把带血短剑的费米多楠推门而入。
“斯威特?斯威特——?!”
“?!”
那些着了魔一样的部下就全部转过来用武器对着他,像是费米多楠自己也是一只邪哥布林。同样被室内场景惊到的军官自己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们……这怎么……”
“长……长官,”负责这个营房的队长用颤抖的手指着地上的尸体,“不……不是我们!是……是哥布林——!”
他似乎是害怕费米多楠以为这是一场哗变,急忙进行解释,但费米多楠怒吼一声:“我知道是哥布林!还能动的人都武装起来!把它们赶出去!”
“是……是!”
代理百夫长冲向下一个营房,但实际上也是最先被入侵的1号营房。在他看到自己副官不成人形的尸体之后,连这名老兵都感到腹部的内脏在颤抖。
<哥布林……这……这些,真的只是哥布林做的……?!>
面对着一个个惨死在睡床上的部下,他难以相信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只是那些一向被人看不起的穴居小鬼所为。
但费米多楠很快恢复了冷静。作为一个前斥候,他一向,而且必须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布林就哥布林吧……它们敢来,就要敢死。>
费米多楠没去管这个已经满是死人的营房——从这里的惨状来看,就算里面有活人,也已经丧失战斗力了。抢救幸存者是下一步的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敌人赶出自己的据点。
走出房屋的费米多楠取出一个哨子,用吃奶的力气猛地吹响,发出了“全副武装!”的命令。
这个命令意味着驻扎于此的帝国军队将舍弃“村民”的假身份,用藏“猪圈”里的武器装备从头到脚地武装自己,为生存而战。
可以说,这是此处的士兵们最不想收到的命令,但既然哨音已经响起,他们必须服从。
因为几天前在路上的那场叛乱,看守“猪圈”的卫兵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戒,但因为没有和邪哥布林的作战经验,这个守着武器库大门的士兵没有察觉一个握着短刀的邪哥布林爬上了他身后的“猪圈”顶,跳下来,从空中袭击了他。
“猪圈”是用石头堆成的,门是铁的,杀死卫兵的邪哥布林试图从这人身上找钥匙,但没发现,所以气愤地打算用一小截金属针把锁打开,但不远处传来了喊叫声。
“快点!快点!”
这个邪哥布林顾不得开锁的工具断在了锁孔里,立即抓起自己能带走的物品逃开。没过一会,费米多楠就带着一部分一脸慌张的帝国士兵和武器库的钥匙,冲到了“猪圈”旁边。
“这……?!”
看守武器库的卫兵被杀死了,武器库虽然没有大恙但门锁却被邪哥布林给弄坏了。气愤不已的费米多楠试图把锁孔里的杂物掏出来,却是把情况弄得更糟。
这伪装成“猪圈”的武器库是用石头垒起来的,不论是拆墙还是拆门都会费不少工夫,帝国军根本不能把人力和时间浪费在这里。
算上费米多楠自己,村庄里目前可用的男性兵力还剩23人。
如果说那两个营房没有被邪哥布林屠掉,后者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但现在两方的数量差距却被极度拉近了,武器库被封住的帝国军在装备方面也不占太大优势。
而且现在的时间接近凌晨四点,正好是人类最困的时候,帝国军的士气也较低——很少有人能坦然接受自己弟兄莫名其妙在睡梦里死伤过半的事实。同时,幸存的士兵中一半人还不知道袭击者到底是谁,甚至有人怀疑来劫营的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异界人。
“诸位听着!……”
在剩下一半帝国士兵按照那个哨音来到“猪圈”旁时,费米多楠转过身——
“……我们的驻地迪鲁姆村遭到了邪哥布林的袭击!它们趁夜杀了不少我们的弟兄!我们要为他们报仇!把哥布林赶出去!”
“哥……哥布林?”
这番动员效果不佳,甚至有点滑稽,让人怀疑是这只是指挥官心血来潮组织的演练。原因只是因为迪鲁姆村的帝国军当中没有哪怕一个人真的和组织化的邪哥布林战斗过。
<邪哥布林……>
跟士兵一起站在队列中的蒂雅丝琳,虽然也从未和这灾害种交过手,却从神殿的前辈听过描述它们的只言片语,知道它们大概是什么样子,喜欢做什么事。
“神官丫头,” 费米多楠面目严肃地对她说道,“你跟着我!随时医治我们中的受伤者!”
“嗯……”
蒂雅丝琳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哥布林!发现哥布林!”
一名位于队列最外侧的士兵看到了两三个绕过茅屋过来的矮小身影。他们肮脏的身体就算有皮甲遮掩,在火把的光的照耀下也依然如同刚从沼泽地里爬出来那样。
“嗷哇啦嘎啦……!”
人类不懂邪哥布林的语言,但那些怪物尖利的牙齿和凶恶的表情配在一起充满了杀气。
“消灭他们——!”
费米多楠不会放过这个明确敌人的机会,大叫着让自己的士兵发起冲锋。也许是被人类军队的气势所震撼,看到帝国军人纷纷取出身上藏有的武器奔跑过来,那几个邪哥布林先后乱叫着转身逃走。
“追上去!把这些害兽赶出去!”
帝国军顺着邪哥布林逃跑的路线追去,但第一个人刚绕过拐角就看到一小抹黑影冲自己的脸盖过来,双眼和鼻子被“啪!”地一声覆盖住。
“啊……啊——!”
一团臭不可闻的泥巴击中了他的脸,让他呼吸困难且视野完全丧失。看准机会的邪哥布林健步冲上去又跳起来,抱住他的胸口。邪哥布林右手握着的不长不短的刀,狠狠地刺进这个士兵的腋下——
“唔——!”
有食人习惯的邪哥布林,对人类躯体的构造甚至比帝国军队里的很多医生还要熟悉。那把刀就专门瞄准了皮甲的薄弱处刺入,而且从肋骨的缝隙之间扎进去,轻松地刺穿了该人的肺部,甚至伤到了心脏。
“嚓……!”
邪哥布林在刺完这一下后就立即从那人身上跳下来往反方向蹦蹦跳跳地狂奔,但是因为腿短,加上并不是全部的弓弩都被锁到了“猪圈“里,没跑两步这个邪哥布林就被一根箭矢射中,面朝下栽倒在地上,然后被追上来的人类砍成了肉泥。
但那名被刺伤的人没得到这种解脱,他感到自己的心肺像是被丢进了火里正被烤着。没有跟邪哥布林对阵过的费米多楠看在眼里,感觉如同是自己被刺了一样。
“这些家伙……居然能……”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百夫长身边挤了过去,快步走向那名倒地的士兵。
“慈悲女神……”
蒂雅丝琳在痛苦不已的伤兵身边半蹲下来,用那杆“牧羊杖”在他的背上挥了一下——
“……请抚平此人的伤痛!”
“呼——”
伴随着伤兵身边刮起的一阵清风,此人的呼吸节奏突然改变,仿佛肺部上被刺破的洞以惊人的速度被堵上了。
“‘奇迹’降成!”少女神官有些欣慰地说,“他没问题了。”
“很好!” 费米多楠快速说道,然后抬起头,“所有人注意!找到你们的伍长,分成5组,找不到的人尽快自行组队……两个人到我身边来!神官小姐,跟着我!”
“但是,”蒂雅丝琳质疑道,“我听见了……”
她正这么说着,从不到20米外的一间屋子里,传出了一个女性的尖叫声。
“哥布林?!……怎么会——?!”
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是不言而喻的,但是蒂雅丝琳想去救人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
“先确保士兵的性命!”百夫长强调着,但也没忘了保护村民的起码原则,“你,你,你,你,还有你!……你们五个人去看看那个屋子发生了什么事!尽量避开黑暗的角落!”
“知道了!”
这群训练有素的帝国兵很快化整为零,开始在村落里到处捕杀邪哥布林。
这一切都被2公里外那片树林中的“幽灵”们看在眼里,但他们错过了事情的开头。
邪哥布林发动进攻开始暗杀睡在营房内的士兵的时候,恰好是永澈从村中撤回那家“独眼蜂”的时候。两个小时后永澈根据从村庄到篝火的距离判断村中的帝国军也该差不多察觉到事情不对了,所以又把无人机派回去进行监视。
然而过了不久,“收尸人”小队看到的就是那个惊慌的人跑出实为军营的“村民住所”,然后被紧追出来的邪哥布林一锤砸死的情景。
“那是什么……?!”
托德惊呼道。
新冒出来的热感信号形状和温度都不符合人类,而且在号角声响起后,从被怀疑是军营的三个木屋中的两个的窗口里面,翻出来十好几个身材矮小手持武器的生物。
“看来大概是邪哥布林。”看着实时图像的永澈眯起眼睛,“他们偷袭了帝国军的这个伪装哨所。”
“对策呢,”艾利克望着永澈,“‘卡卡西’?”
就算被明亮的篝火映着,永澈脸上的战术目镜也没有透出他的眼神。这个总让人捉摸不透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然后耸耸肩说:“狗咬狗而已……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当成研究邪哥布林的资料带回去。除非那些小家伙儿又像那四个笨蛋一样摸到我们这儿来,否则没必要这么早就和它们来场暴力接触……”
“啊,”佩莉塔斜着脸看过来,“你不打算救那些士兵么,‘稻草人’~~~?”
“我干嘛要浪费子弹去救他们?何况我们的本来目的也不是像日本人那样炫耀武力。”
“还真像是你的风格~~~”
佩莉塔说话的时候带了点挖苦的意味,但看上去永澈并不打算改变主意,直到托德突然惊呼一声:“等等!他们不是军人!”
“什么?”原本打算躺下去打个盹的永澈又慢慢坐起来,“谁不是军人?”
“有人从房屋里跑出来了!”托德把自己注意到的个体标记了出来,“女性!没有武器!……天呐……那些邪恶哥布林正在……!”
迪鲁姆村中,被帝国军裹挟至此的村民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自从那个在半路上发起叛乱的男人连同他的追随者一起被杀,村中想要当面反对军队决定的人就消失了。随着村长的死亡,被军队指名接替的外甥女科娜被认为只是个傀儡。那个女孩独自住在一间屋里,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直到被洪亮的号角声吵醒。
“发生什么了……?”
因为白天的活儿疲惫不已的她本来不打算抵抗沉重的睡意,但在床上不安地辗转了几分钟后,那尖锐的哨声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这是怎么了?!>
她曾经偷听过那些军人的谈话,知道这个三长一短的哨音几乎意味着村子的毁灭。所以在听见它后,少女立即翻身起来,穿上衣服。
几秒之后,她屋子的窗户被一只邪哥布林用石锤打破。跳进来的灾害种闻到了她的气味。
“女人!”
凡是进入生育期的女性的气味对邪哥布林都是刺激。而名义上是村长的少女认得那个模糊影子的本质。
“哥布林?!……怎么会——?!”
科娜不喜欢那些逼迫全村搬迁的军人,但她至少愿意信任这帮人的能力。在她的理解中,这个本质上变成了哨所的村子,是以自由的代价换取到了帝国军的保护。除非异界人识破了村子的伪装并大举进攻,否则新的迪鲁姆村应该是不会从地图上消失的。
然而现在她却怀疑自己在做噩梦——那群几乎全都是斥候出身的帝国军人怎么会让邪哥布林攻入村子来?他们到底是瞎了?聋了?还是在夜里全部睡大觉去了?!而且这些邪哥布林似乎还逼得那些士兵吹了生死存亡之际才会响的哨子。
但是不论怎么抱怨那些士兵的疏忽,眼下陷入存亡绝地的却是少女自己。她浑身发抖地看着那提着石锤的邪哥布林狞笑着逼近过来,自己则慢慢后退。
<该怎么办?神啊,给我点提示!>
科娜碎步后退着,而那邪哥布林就像是在玩味她的恐惧一样,一边不停地把石锤左右换手,一边以同样的速度步步逼近,少女身后就是她的床和墙壁,等于是被退到了角落里,无路可逃了。
“嘎嘎……!”
邪哥布林喊了意义不明的两嗓子,又往前迈了两步,就是这个时候,女孩猛地把左脚往一条木板上一踏——
新的迪鲁姆村是村民被军队驱赶的,同时军队也尽可能出力一起建起来的。这其中除了武器库、水井等关乎存续的设施,其他的建筑都相对粗制滥造,只是造了个从外面看上去合理的形出来,内部很多地方都草草了事。
就继承村长头衔的科娜的住处来说,她脚下的木地板就非常简陋,有至少7处危险区,脚很容易就会踩破进去抽不出来。更别提很多人家还没有地板,屋子里的地面连草都没怎么除。
可科娜现在利用了这片地板的一处危险区——她一脚踩进一块木板没有钉好且没有支撑的一端,在进屋的邪哥布林胯下的另一端就发出“吱吱”的呻吟,整个木板弯曲起来,然后这另一端就因为钉子没有钉牢而猛地弹起——
“啪!”
木板像鞭子一样重击了邪哥布林的两腿之间,顿时将其打得惨叫起来。女孩趁着他捂着下体跪倒地上的时候拔步朝他冲过去,从其背上一跃而过跑向房门。
<得把大家叫醒!>
少女在推开门时这么想到,但才跑了两米就发现有一只邪哥布林握着短刀迎了上来。
“呃……”
转身往后,视野里也有一只,同时自己屋里的那一只也捂着裆部骂骂咧咧地走出来了。
<完了……>
被三面包围的她没有什么悬念地,在试图逃跑时,被一只邪哥布林扑过来猛抓住脚踝拖到在地。它们和她一起尖叫着,撕开她身上单薄的衣服,暴露出已经颇有女人感的身体曲线。
“住手!救……救命——!”
她的呼救慢了点,但先前在屋里的尖叫已经引来了帝国军的注意。被费米多楠派来看看的5名士兵看到这边的景象,没什么犹豫地就提着短剑冲了过来。
“啊噶啊!”
邪哥布林一哄而散,一副典型的胆小怕事的样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整体上害怕了。
费米多楠按照军队里军用哥布林的作战模式来制定反制策略,把人分成5人小组在村子里开始清扫式作战,可对付邪哥布林,这个法子是没用的。
算上他自己带的那队人,帝国军只有5队人。迪鲁姆村虽不大,但要对付已经趁夜入侵进来的邪哥布林,被动地去追杀它们,收获的效果其实非常差。而且不过几分钟,帝国军的两个小队就因为遭到来自暗处的偷袭而发生减员。百夫长自己的小队则是充当救援队,带着蒂雅丝琳抢救伤员。
可是就算是能降下“奇迹“的神官,也有救不了的伤势。
“神无法拴住他的灵魂……”
蒂雅丝琳在一个倒地者的身边喃喃道——
“……他死了。”
趴在地上的帝国士兵被刺中的位置是后颈,大脑和身体的连接被瞬间切断了。刺死他的邪哥布林是爬上房跳下来做到这点的——它们的跑步速度不比人类,但比人类更擅长攀爬。
“有人受伤”的消息来得慢,蒂雅丝琳被叫过来的速度也不够及时,等她到位的时候,人已经死亡。
“我们杀了多少哥布林?!”费米多楠怒吼着,“多少?!”
没人能给他一个准确数字,因为其他3队人都分散开来在村子里寻找并追杀邪哥布林。村中的平民已经全部惊醒,但只是还活着的而已,有的人家的男人已经被邪哥布林偷袭杀死,甚至有士兵在踢开门的时候看到,男主人已经死去,几个邪哥布林正扯着他妻子的裙子。
“可恶!给我住手——!”
在村民抵抗时对他们痛下杀手是一回事,但看到非人的生物侮辱人类时就不一样了。不过,邪哥布林一看到人类士兵闯进门来,就立即放开尖叫着的女人,跳窗逃走,气急败坏的士兵追过去,却在经过那女人身边时被其一把抓住脚踝。
“救我!救救我——!”
她已经得救,但看上去,身上的伤痛和心理上的恐惧让这衣不遮体的女人迫切地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生出恻隐之心,同时也是对未来怀有一丝期望的士兵咬牙看了看窗外,对其他人说:“你们先绕过去找那个家伙!我随后就来。”
领队叹了口气说:“那你快点。”
而就在其他人冲出屋子,留在屋里的帝国军人开始安抚那个女人的情绪时,躲藏在门后的邪哥布林走出阴影,对着士兵的后背刺出了短矛。
这只是帝国军人在迪鲁姆村的这一夜里众多减员形式中的一种。
邪哥布林可以算是夜行动物,在黑夜中也能看清东西,但帝国军的人类不行。就算是斥候,在这种混乱的,不容思考的环境下也只能依赖火把。
但火把晃眼的强光也会制造盲区,让士兵经常无法注意到角落。邪哥布林非常清楚哪些地方适合躲藏,不容易被人类的视线扫到。他们就从这个位置发动袭击,有时是跳起来刺破士兵的胸腔,有时候割断士兵脚腕的筋腱……就算它们随后被人类杀死,它们的同伴也会继续攻击。
这种像是赌上性命的捉迷藏的战斗模式让帝国军根本弄不清到底来了多少邪哥布林,而哥布林“捅一刀就跑/死”的游击战术也让缺乏对抗经验的帝国军觉得它们无处不在——救治村民的时候背后会被捅,搜寻房屋的时候背后会被捅,哪怕是全队碰巧有个方向出现视野盲点,背后也会被捅……
“它们到底有多少?!”
费米多楠再度将一只邪哥布林一刀两断之际,气喘吁吁地大吼着。
从战斗正式开始到现在,迪鲁姆村里的哥布林数量已经下降到了25只,但帝国军也付出了十人的伤亡。
邪哥布林的战斗意志和它们的身体素质、残存数量没有关系。这纯粹取决于它们想不想进攻。从号角吹响开始,这个渗透进来的邪哥布林群落就意识到偷袭的优势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大部分时候是用人数较多的单位故意吸引人类的注意力,在逃跑路线上安排埋伏,每次都不求多杀,但一旦出手一定至少会击伤一人,不死也造成拖累。
虽然费米多楠亲手成功杀死了3只邪哥布林,却也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浪费体力——大部分邪哥布林体型矮小,这也让它们能穿戴的护甲仅仅能防护擦伤,杀它们根本不需要太多的力气,用不着以骑兵冲锋的气势进行攻击。
不同于邪哥布林,帝国军在战斗中越发感到恐惧、焦虑和疲惫。似乎无所不在的邪哥布林给人类以它们数以百计的错觉,让帝国军人的剑术变得迟钝,神经紧张到草木皆兵。一名脱离了火把照明的士兵被同伴看到在黑暗中抓着一个矮小的家伙拼命刺着,但等火把的光照过去大家才发现,那只是个已经停止了呼吸的无辜孩子。
“他们在搞什么……?”
2公里外的托德用“独眼蜂”的夜视镜头看清了这一幕,同情着那儿童的悲惨命运。
“夜盲症。”佩莉塔说出了其实不是原因的原因,“这个世界的人夜里离了火把就会看不清东西……你说对吧,吉良?”
但等她转过头,望向那名“收尸人”小队的队长时,发现永澈正在检查一把可以装在手臂上的微型弩的运作状况。
“……吉良,你在干嘛?”
永澈淡淡地回答:“把武器都准备好,注意帝国军、疑似村民的人和邪哥布林的残存数量……等我的命令,随时准备出发。”
“喂,你不该会是想……”
“检查武器!包括刚到手的本地近战装备。”
“……”
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的佩莉塔只能撇撇嘴,将自己刚到手的一把弯刀取出来,再一次测试它的锋利度。
[newpage]
在“收尸人”小队里的每个人都能看到的无人机提供的画面上,村庄里的战斗,或者说残酷的游戏,还在继续。
蒂雅丝琳作为这场“游戏”的参与者,只觉得村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基本上是被费米多楠拎着,在村中追着意味着“有人受伤!”的哨音,去救助其他小队的人,但她目前能降下的“奇迹”等级不高,从伤者伤口愈合到恢复战斗力起码需要5分钟,蒂雅丝琳自己降下“奇迹”的能力也需要恢复,而这期间又会出现其他的伤者……
<救不完……根本救不完……>
伤者太多的原因是军人们无法迅速杀光哥布林……因为无法杀光哥布林,所以还会有更多伤者,而伤者越多就越难对付哥布林……
其他4支小队,就在疲于奔命的运动战中不停地损失人手。蒂雅丝琳进行救助的速度赶不上邪哥布林造成杀伤的伤害,何况蒂雅丝琳还要救助被邪哥布林伤到的村民……当然,费米多楠很快就阻止了她,强迫她专注于士兵。
被杀死的邪哥布林不会活过来,但活着的邪哥布林看得出人类的疲惫,以及脸上越来越浓的恐惧表情。它们知道自己数量有多少,可人类不知道。帝国军人们开始以为它们能在黑暗中无限增殖……
“撤退——!”失去耐性的费米多楠叫道,“我们撤退!让还能动弹的人撤出这个村子!”
他在错误的时间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数量跟帝国士兵差不多的邪哥布林是不可能在旷野中与之抗衡的。可是百夫长一开始没参透这个道理。他作为这个伪装哨所的负责人,潜意识里的执念就是“不能失去村子”。这个念头导致他浪费了大量时间和人力在村中与哥布林周旋,而不是立即将自己人和村民撤出去避免混乱和损失。
等到他终于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打下去了,命令让还能动的人搀扶着不能动的战友撤出村子时,迪鲁姆村中的帝国军力,没有受伤的,括他本人在内,还剩下13名战士和1名神官。
“还有人在屋子里躲避。”蒂雅丝琳指出,“而且,不打算通知村民也撤出去么……?”
“没时间也没空间了!……“
费米多楠又没好气地加上一句——
“……你要叫的话你就去叫吧!”
“知道了……”
少女似乎是很艰难地应了一声,便立即闷不吭声地转身离开队伍。费米多楠此时正在怒斥着一名不停碎碎念“它们杀不完!它们根本杀不完啊!”的同伴,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等他想起来找蒂雅丝琳,部下则说:“她没跟着我们,长官!”
这支进驻时有60人而现在只剩下十几人的队伍,此时已经逃似地……或者说根本就是逃出了迪鲁姆村。这些军人他们跑进了西北面偏西的旷野中,距离村子已经有超过200米。举着火把的士兵神经质地四下看着,确定周围没有那些孩童般的矮小身影才松了口气。
“它们……那些东西……没跟上来吧?”
“没有……四周没有!”
“谁看见尤莱克了?!”
“他死了!你这笨蛋!”
费米多楠沉默地听着部下庆幸的声音或不甘的咒骂,凝视着已经开始有建筑烧起来的村庄,一言不发。
逐渐,部下们的声音小了下去。站在旷野中的大家开始转而凝视原则上上该为此事负责的人。
“‘新迪鲁姆’哨所沦陷了……”
费米多楠像是在阅读和自己无关的战报一样,以平淡的语气说道——
“……我们在夜半时分遭到来自阿尔努斯山的‘恶魔’的袭击……异界人杀掉了我们的哨兵,烧毁了我们的兵营……”
“但是长官,”有个队伍里的新人愣愣地说道,“袭击我们的……难道不是哥布林么?”
而这个问题不光是引来了费米多楠的怒视,甚至还有同伴的骂声。
“笨蛋,你觉得谁会相信区区的盗贼哥布林把我们杀得只剩十几个人?!”
“我们回去以后要是这么说的话会被当成逃兵处死的!”
“就是异界人干的,就这么说!明白么?!”
费米多楠举起手,制止了对那名新兵的叱责:“行了。有关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路上再一起对口径……戴里尔,现在你就是我的新副手了……大家先检查口粮的存量,确认是否足够我们抵达伊塔里卡……如果不行的话,等天一亮,哥布林撤退了,我们再回村庄看看能剩下什么……只希望它们别把马杀了或者牵走……”
“长官,”新任的副官指出,“那个神官没跟着我们过来……要等她么?”
费米多楠苦笑:“你觉得她能从那帮凶残的小鬼手里活下来么?”
“但是如果她没跟我们一起回去的话,神殿方面会……”
“没关系。” 费米多楠不以为意,“看来你还不知道,那孩子本来就是有罪之身,是军队一开始人手不足而破例拉过来的……她没跟我们回去,神殿顶多问我们几个问题,我们就说她死在异界人卑鄙恐怖的魔法里了,然后神殿就会当她用自己的性命赎罪了……”
“……”
没过多久,残存的帝国士兵确定,就算放弃还没来得及牵出来的马匹,他们随身携带的口粮足够支撑他们顺着大路徒步抵达北面的那座要塞城市,,费米多楠便下令出发了。
不过,几乎就在他发出这个命令的下一秒,刚刚迈起步来的时候,一种让他汗毛倒竖的感觉从背上升起。
<怎么……?>
从刚刚开始他就能闻到一股微弱的臭味,这臭味被他理解为是哥布林的血带来的,但就在刚才,他感觉散出这种臭味的源头发生了移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们队伍的两侧,慢慢地走了过去……
“……?!”
看着长官紧张地四下张望的样子,有些士兵也慌张了起来,但百夫长不论怎么瞪大眼睛扫视四周,旷野里都只有他和他的部下。
“怎么了?……长官——?”
“呃……”
他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从来都相信自己眼睛的男人开始变得不自信起来,可是他确实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什么。
那股极其微弱的臭味消散了,似乎只是被风从村子那边吹过来的,邪哥布林的气味?
“……应该只是错觉吧……别傻看了,这里没别人,我们走——!”
等在这支懊丧但没有失去理性的队伍开始向北移动的时候,永澈在穿梭在空气中的无线电里开口了——
“‘柠檬’,你确定他们不会回来了?”
“嗯。至少我听到他们明确提到了‘去伊塔里卡’、‘口粮足够’、‘立即出发’……这些字眼。”
“好的。按计划行事——你们按我的标记东、西、北三面包围村子,我罩着南面。如果有哥布林从你们的防区跑出来就射杀,除此之外,原地待命。”
翻译出敌人对话的托德其实没有跟来,而是正留在宇己身边保护她以防不测。永澈带着艾利克、佩莉塔和埃塞克开着“夜幕”隐身经过了费米多楠身边,不出所料地确定了这里的原住民确实看不见他们。
而托德对永澈的决定有些困惑:“你们不去救那些村民么?”
永澈提醒道:“你待在‘梦魇’身边就行。”
一开始佩莉塔发现永澈在准备作战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偷吃了鹿肉导致脑子坏掉了,但现在他按兵不动的命令让她怀疑他恐怕不是临时起善心才带队过来。
<你注意到了什么,吉良?>
佩莉塔用一只眼观察着无人机提供的热感影像,用手指点击手腕上的控制器放大了镜头,然后她终于注意到了只有在夜视镜头里才有可能被察觉的异象。
那个少女……
被士兵们置之脑后的蒂雅丝琳返回了村子里,用她“奇迹”在杖头造出一个照亮四周的光球,刺痛了邪哥布林的双眼,并寻找着幸存者。
神殿的前辈曾经告诉过她,邪哥布林等夜行生物害怕强光。只是在这种“奇迹”造就的光芒过于强烈,使用不熟练的话也会严重影响到施术者身边其他人类的视线,所以她刚才随队行动的时候她才没怎么使用。
村庄里充斥着男人的喊杀声和女人的哭叫……也许是因为先前交战中士兵乱挥火把,有一栋房子已经燃烧起来,向夜空喷吐着火舌。
蒂雅丝琳就举着发光的“牧羊杖”,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小跑着,看到不知所措的村民便指引其逃往她回来的方向,看到正遭到袭击的人,则加大“奇迹”之光的亮度,挥舞着“牧羊杖’过去,把邪哥布林驱赶走。
而在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双腿之间流着鲜血,瞪着眼睛,像青蛙一样伸着舌头死掉的样子时,少女几乎吐了出来。
明明心里已经怕到了极点,但心中的某个念头却把情绪给压制了下去。
这些人不该像这样死掉。
要救这些人……
让他们像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像牲畜一样死去。
神这样说过……至少,前辈们曾经告诉她,神这样说过。
被神殿养大的少女,从小就和其他经历类似的女孩子一起,在白天在充满熏香气的光辉大堂里接受神的启导,晚上则睡在空间狭小但整洁的宿舍中。
神恩赐的“奇迹”能抚平情绪,治愈伤痛。这对于那些在无休止的厮杀中痛苦挣扎的灵魂来说,就像动物要喝水一样重要。
可是为什么,那天在自己为一名伤者治疗的时候,他会突然惨叫起来,并烧成一团火球。
而且为什么当时近在咫尺的自己,在一开始双手居然没有感到一丝的热度。
难道自己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么?
蒂雅丝琳带着这种怀疑跟随这近一百名帝国士兵来到了此处,想要用行动扫清心中的困惑和迷茫,但死亡的蔓延速度实在是太快,她在出手救人的同时根本没有时间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本质为何。
而且,那些东西太多了。
她请求神灵降下的光,不足以永远挡住它们。
率领着这群邪哥布林的头领亲自带队,大群的小鬼用手半遮住眼睛,嚎叫着冲向她。
她几乎不会可以用来攻击敌人的“奇迹”,而且她没有加护的布衣也无法阻挡它们朝她伸来的爪子。
在慌张中胡乱挥舞的神杖被抢走后,她单纯地用手反抗了,结果在腿上被划了一刀。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开始感到害怕,但是这种让她全身发抖的情绪还没在脑海里停留多久,一只小鬼就尖叫着,用石锤往她的脑门上敲了一下,几乎让她完全昏死了过去。
她最后清楚知道的念头是自己死定了,而且死亡的过程可能会很漫长……
神会拯救这个已经用“奇迹”杀死了一个无辜者的罪人么?
换句话说,神正注视着她么?
蒂雅丝琳不知道,但是她更想不到的是,此时确实有人正通过别的东西的“眼睛”注视着她,而就是在那些邪哥布林狞笑着开始撕她的圣袍时,那个人下达了命令——
“好了,‘双面人’、‘凉月’、‘智士’,解除‘夜幕’,以哥布林为目标,村民不发现攻击你们就无视之,朝着村庄压进去!重复一遍,目标是哥布林!走走走走走(Gogogogogo)!”
<哈,吉良,你这只耐心十足的兀鹰!>
听到命令的佩莉塔冷笑着。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永澈的用意。
在帝国军和这群邪哥布林刚开始战斗的时候永澈就注意到了蒂雅丝琳的存在——这个“牧羊女”一直跟着指挥官模样的男人,但因为这些帝国军本来也是一副村民的打扮,加上无人机的镜头在不停转换角度,人的视线很容易跟丢。
永澈一直盯着蒂雅丝琳,觉得她的矮小身影混在一群青壮年里很有违和感,等到他瞥见这个女孩跪在一个伤兵身边用杖子点着他的伤口的情景时,他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这些人不存在于入侵银座或者华盛顿特区的“罗马人”当中,只被阿尔努斯山攻防战正式打响之前被美军先期送过去的无人机拍到过寥寥几次。美国把这条情报截留下来,没有分享给日本人。情报部门给他们的代号是“治疗师”,是具有高价值的敌方特殊人员。
之后由于“空军一号”事件,美军和自卫队对这些差点杀死罗根的魔法师杯弓蛇影,,对“治疗师”也一样,所以没试图去跟包围阿尔努斯山的诸王联合军进行近距离交战,而是直接炮轰了事,也就不可能抓到这些人的俘虏,但是永澈一直留心着这些能用“魔法”不靠医疗道具就治疗伤员的人,现在是他的机会。
而他并不鲁莽,不会指望自己的援手能换来对方的好感,拖延到现在才出手也不是为了让那个女孩对自己印象深刻。
他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而等那些矮小的怪物打昏她,制服她,永澈已经确定了,她不是敌方“治疗师”里的高阶人员,甚至缺乏基本的防身能力——没有多少女性会在自己即将被强暴的情况下还留手不发的。
这既不是故意演给“幽灵”们看的陷阱,也不可能有意外会对“收尸人”造成什么损害了。
永澈下令后没多久,从西北东三个方向就传来了模糊的如同有人砍小树般的奇怪声响。随着这些声响,靠近村口的邪哥布林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它们的脑浆被抹到了墙上或洒到了地上。它们身边的同伴没看到任何飞来的箭矢,而若是它们探头去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袭击它们,它们自己的脑袋也会在不过几秒之后一起爆开。
“噗!噗!噗!……”
两人一机一共三个“幽灵”抱着突击步枪或冲锋枪,一边朝着热感镜里头大身子小的目标单发点射,一边快速靠近了迪鲁姆村。没一会儿,三人就总共放倒了至少5只邪哥布林,它们的尸体跟之前被杀死的士兵和村民一样带着满脸的惊恐和不可置信,躺倒在迪鲁姆村的屋间小道上。
在部下被射杀之前,这群邪哥布林的首领几乎没有得到来自任何一体的警告,但是他感觉到有什么以自己目前的人力无法处理的危险正趁着黑暗朝自己迅速逼近。
“噶!噶哇嘎!……”
它大叫着,利用人类听不清甚至听不见的声音向四周发号施令,让剩余的人手先找地方躲藏起来伺机而动。自己则和其他两名同伴抬起几乎失去意识的蒂雅丝琳的双肩和两腿,把她往唯一没有敌意传来的南面运。
一个躲在草料车里的邪哥布林以为自己是安全的。
它嗅到了女人接近的气味,就算是一股仿佛来自尸体的腐败气味也无法阻挡雌性的芳香……
它等待着她经过那个草料车,然后从里面跳出来,用石锤在她的后脑上狠狠砸下去。
然后,它将享用她的肉体——今晚的行动除了一个雌性被首领明确要求不可侵犯之外,其余的女人都是它们的战利品……
而直到整辆草料车都被一股怪力掀翻,自己尖叫着掉出去,摔在地上之前,这只邪哥布林都是这么想的。
“啊噶嘎啊啊!”
它试图爬起来,捡起自己的石锤,但属于那个女人的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踢到它脸上,再用一根“棍子”对准它的胸口发出一声爆响,让其七窍流血地死去了。
“这里是‘凉月’……谢谢你的标记,‘稻草人’。”
“要谢我待会再说,去杀下一个!”
“明白……”
邪哥布林的优势是个头矮小,可以藏在很多地方——床底下、推车里、柜子中,甚至水井的吊桶内……帝国军人无法找到他们,因为他们夜间依赖火把或提灯照明,而且他们没办法让自己的视野覆盖整个战场。
而装载了热传感仪的无人机却可以。
邪哥布林体温略低于人类,但毕竟还是有相当的体温。它们四处窜的矮小身影在无人机提供的即时热感图像中非常显眼,所在位置会被没有延时地同步标记到“收尸人”小队的战术目镜上。两架在迪鲁姆村上空盘旋的无人机可以让户外的敌对目标无所遁形。
按照蒂雅丝琳的指引,逃到了村子西面的一家人,不幸地陷入了邪哥布林的围困。
两个大人期盼着在西面能有军队来救他们,蒂雅丝琳对某些人就是这么保证的。可是等他们来到村西,却只看到4只举着武器的哥布林。
男人一边朝那些奸笑的怪物挥舞自己的锄头一边朝天怒吼:“帝国兵呢?!那些帝国兵呢——?!”
女人瑟瑟发抖地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抱着哭泣的孩子:“难道他们被这些哥布林吓跑了?!”
很多村民,在夜里被号角声和哨音先后吵醒,在神志不清之际便发觉自己的家遭到了邪哥布林的入侵。
男人们的抵抗没有组织,甚至不如那些军人的追杀。邪哥布林在黑暗中有恃无恐。
它们包围了过来,盯住了女人所着睡衣难以遮掩的身体曲线,盘算着之后是一起上还是按顺序来……
“咚!喀啦喀啦……”
“?!”
沉重的脚步配以盔甲相互碰撞的声音,把邪恶的害兽与恐惧的村民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在村西面的入口处,一个高大的怪物站在那里——金属头盔上装了角,覆盖全身的暗银色盔甲好像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手里所提的重锤也沾满了血污……虽然知道这身铠甲一定是人造之物,但穿戴它的家伙却给人恶灵之感。
“噶……噶啊!……”
看上去是小队长的邪哥布林叫着,解开了对村民的围困,又迅速地把那个高大的怪人四面围住。
它们有对付这种傻大个的经验,尤其是那家伙不用方便以一敌多的短剑,却偏偏在手里抓着一杆被围时极不方便的重锤。
诱饵先上!杀了他!
不需要抽签也不需要争吵,以群落为优先的邪哥布林只需要上级下一道命令,就会有个体自动站出来蹚泥水。
“噶啊——!”
充当诱饵的邪哥布林从怪人的左侧跳起来,不躲不闪地扑向他。
“呼——!”
那把大锤也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它的身体,几乎把它的内脏从裂开的脊背上全挤了出去。
机会来了!捅死他!
因为挥舞大锤而转向左边的巨人,在侧面和后方露出了“破绽”,另三个方向的邪哥布林就举着武器跳了上来。
刀子从膝盖窝刺进去,石锤砸后颈缺乏保护的地方,短矛用来卸胳膊……
但是全都没用。
伴随着“啪!”的两声脆响,刺进盔甲缝部的刀刃和矛头都轻松地折断,石锤的锤首因为木棍的炸裂而脱落。
比起巨人内侧的“盔甲”,他穿在外面的盔甲反而显得更脆弱。
紧接着,在巨人左腿边上握着断掉的短矛不知所措的邪哥布林,被巨人一抬脚就踩在足下,当场气绝。
扒在巨人背上的那个,则被巨人用以左手弯向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的角度,猛地揪住脖子,像一只鸡一样拎在手里,然后便朝逃掉的那个投掷了过去——
“咚!”
两个邪哥布林撞在一起,翻滚了两圈才在地上停下。
巨人以极为迅速却又从容不迫的姿态走过去,抡起那杆重锤,在两个敌人还眼冒金星的时候,无情地砸了下去——
“嘭——!”
两个小鬼在重力加速度的可怕压力下血肉横飞的样子,仿佛发生在目睹这一切的村民自己身上。
“……”
几乎一瞬间结果了4只邪哥布林的巨人,没有发出畅快的吼声,也没有炫耀式地挥舞那杆怕是能被他当小木棍耍的大锤,只是提着这武器,沉默地避开瑟瑟发抖的村民所在的位置,往村内走。
“……”
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却也早已吓得腿软,无力逃跑的村民一家,就只能看着他无言地经过自己身边,走向村子的深处。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全身着甲,穿着脏污的披风的巨人,并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将自己的话语交给了在空气中来回穿梭的电波,送给同伴。
“这里是‘智士’。刚刚解决了4只。3名平民获救。”
“这里是‘双面人’,我要进屋干掉一个逃跑的……‘稻草人’,你盯着点外面。”
“了解。”
艾利克说完就一撑窗台翻进了屋。
这是一间简陋的卧室,艾利克一进来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全身战栗地背靠着门,他刚刚正追着的邪哥布林正面对她一边挥舞着短矛一边大叫大嚷,而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已经躺了一个看上去是女人丈夫的男人,一个背后还插着断矛的士兵,一个被帝国短剑刺死的邪哥布林。
<看上去这里曾有一场恶战啊……>
由于目标背对着自己,艾利克没用枪,而是一个箭步冲到刚进来的邪哥布林身后,举起斧子朝着它的后脑劈了下去。
“嚓!”
它跟那靠在门旁的女人几乎同时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艾利克沉默地一收斧子,盯着那个扎高马尾辫的女人呆滞的表情看了数秒,记下了她的面容,同时注意到了她的特征。
<尖耳朵?>
是精灵么?还是有精灵血统的人?……不过现状容不得他细问。艾利克在确认地上的两只邪哥布林都已经死透之后便迅速保持面对那个女人,朝窗口后退,最后在外骨骼助力下轻巧地翻了出去。
然后他注意到旁边有一栋房子正从窗口冒着烟,于是接通永澈说:“嘿,这里是‘双面人’。我是不是该给这房子灭个火?里面好像还有人……”
“那么你和‘智士’互换负责区域,让‘智士’冲进火场去救人,你改为负责西面!”
“好嘞!”
到处皆可藏身的却也等于是无处藏身的邪哥布林,发现突然闯进村中的3个怪人,正像是能用眼睛看透阴影、草垛甚至墙壁那样,把它们从各种犄角旮旯的位置揪出来,用铲子、弯刀、大锤……甚至仅仅靠徒手,坚决地杀死。
把帝国军人赶走,认为自己将占领这座村庄的邪哥布林,在几分钟内,数量就被削减到了士兵们撤走时的一半。不论躲到哪里,都会被那三个人找出来杀掉。佯装逃跑引诱对方上钩,结果到头来反而是一头撞进对方同伴的埋伏里……
邪哥布林愿意战斗到死,但并不总是战斗到死——它们大部分时候是毛贼加强匪,而毛贼和强匪是不会为了光荣战死而送命的。
“今晚的行动出了问题!撤退——!”
比其他邪哥布林要高半个头的首领用它们的语言如此吼叫道,不过其实它早就跑了,带着今夜最重要的收获跑掉了。
若是没人闯入搅局,它们是可以趁夜压制这个村庄的,但若是已经损失如此多的人手,藏起来也就没有意义了,因为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太阳升起后就是人类的时间,躲藏在村子里的少数邪哥布林立即就会被找出来宰掉。
实际上就算其他邪哥布林已经得到了命令要跑,它们也不可能跑得掉——它们看不到自己的敌人,但敌人却能居高临下地看见它们,没人跑得掉。
带着仅存的4名哥布林往南跑的群落首领不这么想。它知道自己付出了几乎整个群落的代价,但收获是值得的——在巢穴里还有同类留守,还有存粮,以及快要用坏了的女人。
4个幸存者将把这个神官少女带回去,只要带她回去,它们就会得到奖励,有大把的钱财、崭新的装备、美丽的女人……足以弥补今夜的损失,并在未来进一步壮大自己的群落。
然而它没机会了。
“嗖——”
随着一声尖锐物体劈开空气的噪鸣,身边的同伴打出惨叫,少女左边的身体猛地沉了下去,因为抓着自己左臂的邪哥布林胸口插着一根黑色的箭,仰面倒了下去。
左半身着地,在草地上被拖行了一段距离的蒂雅丝琳剧烈挣扎起来——骤然的疼痛会刺激人变得清醒。很快,她的双腿也获得自由。
然后她低头看到,原本提着自己双脚脚踝的邪哥布林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也被一根箭把脑袋扎了个对穿,利落地倒地死了。
拽着她右臂的邪哥布林和在同侧一起跑动的邪哥布林首领都停了下来,惊恐地和撑起身子的蒂雅丝琳一起望着南方。
有个黑色的影子从比脚踝高一点的草地中爬了起来,从匍匐姿态转为单膝半跪——
“嗖——!”
第3根箭矢将原本托着蒂雅丝琳右半边身子的第3只邪哥布林当场射杀。
“嘎啊……!”
人类在夜间不借助光源,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视力和准头?!
邪哥布林的群落首领怒吼着,但也没忘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它健步朝还半躺在地上的蒂雅丝琳冲去,扔掉木棍,拔出挂在腰间的铜制小刀,试图躲到她背后并用刀比住她的脖子……
“嗖——啪!”
第4根箭矢,将那把小刀从首领的手中打落……以从它的手腕中心穿过的方式。
怎么可能?!
跪到了地上的邪哥布林惨叫着。
那个家伙没有拿弓,却能射出完全击穿了自己腕子的箭矢。这根箭的杆短又黑,看上去像是上了漆,却在月光下毫无光泽。
而那头顶着月光的家伙直起双腿,背对着寂静的旷野和凝固的树线,站了起来。
距离很远,比起群落首领和人类女孩之间的距离远多了,但邪哥布林不敢行动。
它要捡起掉在一边的小刀和木棍,将它们挥向身边的女孩,只是几秒钟的事。
然而,靠多年“打猎”和被追杀养成的直觉告诉它,从现在开始绝对不能动,哪怕把那女孩挟作人质只需要几秒钟,这几秒也足够那个正逐渐走近的怪物从远处杀掉自己。
所以它龇牙咧嘴地看着那个披着披风或者斗篷的身影,迈着稳健的步子缓缓逼近过来,沉默地站在自己面前。
<不是本地人类……?>
群落首领没见过这套装束搭配,但它能闻到那股在对方衣装上沉积的血腥气。
绝对不能与其为敌……这是群落首领在这个蒙面的男子走近到咫尺距离时,得出的结论。
邪哥布林名字的“邪”一词的形容是有含义的,除了带有对人类群落的破坏意味之外,就是欺骗和狡诈。
装出和外表一样无害的样子,或者至少是表现出“将来会变得无害”的诚意,就能骗过某些人类放过自己。
现在的群落首领正是这样做的——它面对那个脸上眼睛部分戴着奇怪装饰品的男子,跪了下来,双眼挤出泪水。
“噶啊……啊——!”
哭喊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婴儿一样,就算面目丑恶也惹人同情。
“……”
自己的声音传递到了么?还是说这个不露出相貌的男人其实是个视力超群的聋子?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群落首领把自己从一个士兵身上抢来的……同时也是那个士兵从别人那里抢来,一个金色徽章,用哆哆嗦嗦的左手取出,扔到了那个男人脚边。
如果他低头去捡,那群落首领就会立即抓起还在身边的木棍,朝他的后颈打过去。
但是他没有弯腰,他似乎连看都没有看那个徽章一眼。
它绝望了,它流露于脸上的悲哀不再完全是伪装。
然而,就在这个邪哥布林即将闭上眼睛等待对方结果自己的性命时,面前的阴影却让开了位置。
“……?”
它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沉默俯视自己的冷淡样子,以及他朝南边伸出的右手。
[走吧,回家去吧。]
那个男人指向南方的手势仿佛在这么说。
这个手势让群落首领想起了自己过去和别的邪哥布林袭击一个落单旅者的情景。那是一场惨烈的行动,因为那个旅者虽说是个女性,却也是个冒险者。
偷袭她的同族都被其斩于剑下,只有它握着还没有自己高的小木棍瑟瑟发抖。
它向她五体投地地跪下求饶,感受着她剑尖碰在自己脑后的尖锐触感。
但最终她把剑收起来了,用人类的语言对它说了一通不友好的话,然后踢了它一脚,接着转身离去。
它确实在爬起来之后就逃了,只是没有逃多久而已。
她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也好久没有洗澡了,所以它记得她的气味而且能从很远的距离嗅到。
于是它跟踪她,避免犯相同的错误,一直追着她在林间小道上的气息,哪怕快要追到它根本不能进入的城镇了,都没有放弃。
就是在她预定于野外露宿的最后一晚,它找到了机会,趁她在湖中清洗身子的时候,在岩石上折断了她的剑刃,又把断开的两个部分都按原样塞回剑鞘里。
它趁她入睡后侵入她的帐篷,遭到了她的反击,但拔出断剑的女剑士没能在计算的距离刺死它,在这一击挥空之后的惊愕中,就被它用粗树枝打中了头部。
只要被打中头部,人类就会变得安分,这是它学到的经验。而仁慈和轻敌,以及武器保养的疏忽,让那个女冒险者在她即将走出的森林边缘,变成了它的俘虏。
而就在那她下榻的帐篷里,它跟她共处了数天,让她刚清洗过的身体被它的体液和气味完全覆盖……但二者几天几夜所做之事散发出的浓烈气味,引来了更凶猛的魔兽,把它逼出了那个帐篷。
那个女人哭喊着向它求救,而把她逼到这一绝境的它在逃跑时压根没有回头。
当然事后它还是觉得遗憾,它至今都不会忘记自己第一个侵犯的雌性的皮肤的触感,只不过,它当时就知道,她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雌性。
以后还会有更多——只要现在站在它面前的这个男人放它离去。
“……”
它试探着站了起来,两手缩在胸前,做出害怕的样子,并观察着那个男人的反应。
而他的反应是后退了两步,似乎在给它鼓励。群落首领接下来迈出的步子也没有迎来阻碍,脚下也没有陷阱。
脱险了。
这个男人似乎跟最初的那个女冒险者一样傲慢又伪善。
在它战战兢兢地走出两步,五步,十步之后,它的怀疑变成了确信——自己又一次逃过了死亡。
这次的任务失败了,但是至少它能回到巢里,能反思今晚的过错,能重新壮大族群。
人类的仁慈和软弱,能一次又一次地帮助它卷土重来!
想到这里,邪哥布林的嘴角边扬起残忍的微笑,双脚也禁不住甩开奔跑……
就是在这个时候,它的肩膀随着身后的空气一起撕裂——
“嚓!”
埋入肩头的“利箭”把它往前“推”去,让它一头栽倒在草地中。
“嘎啊啊啊啊——!”
它惨叫起来,因为肩上的剧痛而真的哭喊起来,并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前爬。
只要往南,回到巢穴,就能卷土重来……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的,从安排部下袭击那些军人的营房,把他们中的一半人在睡梦中刺死,最后用捉迷藏的方式消耗他们的体力和兵力……这一切都没有错!
但那些怪人为什么会凭空冒出来,打乱自己的计划?!
这是不真实的,这只是个噩梦!这种恐怖的不合逻辑的事情不会发生!
“啊啊嘎嘎啊……!”
它在惨叫。
它在哭嚎。
而对着它后背射出那一箭的男人朝他慢慢走了过来。
在他听来,这些真正源于情感而不是为了活命装出来的声音,非常得悦耳。
和踩死一群蟑螂,拍死几只苍蝇不一样,这个灾害种,有丰富的意识。
它们疼痛时会叫,悲伤时会哭,愤怒时会吼……只要给它希望,再让它绝望……在这种一落千丈的剧变中,它就会表露出真实的情感,而不是技术性的伪装。
“呵……”
他冷笑着,朝就算两只手已经废掉却还不断试图往南爬行的它走过去,一把揪住它的脑袋,把它从地上提起来。
他对它让开了道,也就是对它开了个残酷的玩笑,而它信了,正如过去它的一些俘虏相信它会改邪归正。
他摘下那蓝幽幽的目镜,丢掉冰冷的数据和无趣的虚像,直接拿肉眼观察那流满泪水和鼻涕的丑脸。
接着,他伸出另一种手,按住它一侧的肩膀,无视它死到临头的双脚踢打,一寸一寸地,慢慢拧转它的脖子。
“噶啊!……嘎啊!……”
它知道自己会死掉,但因为这种缓慢,让它觉得可能会有转机,可能会有奇迹。
所以它不断惨叫,不断挣扎,不断反抗,像是被冲上岸的鱼在使尽全力地跳一样。
可是上了岸的鱼得不到氧气,烈日不蒸干它周身的最后一点水分就不会停下,正如他的手不会停下。
他的眼神告诉它,他为它的恐惧感到愉快,就像猎人打到猎物时会感到喜悦一样,只不过,他的喜悦来自于对猎物所承受的痛苦和绝望……
“告诉我,你们这些整天住在暗无天日的地穴里的小家伙儿们……”
“稻草人”压低声音,用它听不懂的语言,在它意识逐渐远去的时候轻轻问道——
“……也会怕鬼么~~~?”
“咔擦!”
这是这支邪哥布林群落的首领,在脆弱的颈椎被彻底拧断之前所听见的,来自地狱般的声音……
永澈以残忍的手段杀死这只邪哥布林的时候,蒂雅丝琳就坐在一旁看着,从头看到尾。
自从半个身子摔在地上,这额角还流着血的女孩就已经清醒了过来。而且借着再次从云层后逃出的月光,那个男子的身影在她的视野中虽不清晰,却很明确。
他身材不高不矮,身上是村民从未见过的异族打扮。蒂雅丝琳不知道他从何而来,又姓甚名甚,但她不论是靠肉眼还是直觉,都能感到他很危险——远比那些邪哥布林还要危险。
这个危险的人朝她走了过来,站在还对邪哥布林心有余悸的瑟瑟发抖的她面前,似乎在观察着她。
蒂雅丝琳还有力气。事实上,尽管额角还在疼,可现在的她立即就能站起来逃跑。
但她只是有种直觉,如果自己就这么转头跑了……她自己,以及整个村子面临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这个衣不遮体的少女顾不上整理自己的仪容,颤抖着,跪在地上,朝这个男人低下了头。
感谢您出手相助,大恩无以为报。
她本该这么说。若是一名路过的骑士救了她,她一定会这么说。
“……”
然而她说不出口。因为她感觉到了这个男子身上的异常——他用阴冷的视线俯视着她,像是恶魔在审视人的灵魂是否有吞吃的价值。
这种混有死去哥布林浓烈体臭的压抑气氛,让蒂雅丝琳再度产生了吐意,但她就像要忘记自己还活着一样,保持着低姿态,避免激怒对方,同时思考着对方的意图
而直到最后,少女对面的男人都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走到她身边,挽住她的一条胳膊,将其从地上扶起,又拉住那只手,带着她往北方,也就是村庄的方向走去。
“……?!”
这一言不发但目的明确的行为,让蒂雅丝琳意识到自己至少不是刚出龙潭又落虎穴。
“呜……!”
她呜咽了一声,像是迷路的少女被父母领回家一样,双眼流出了热泪。
原始地址: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7535519
或者:https://www.pixiv.net/novel/series/7535519
总之就是这俩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