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 赎罪的黎明（上）

　　【1：00 PM 材料仓库A102】

　　 罗德岛的材料仓库处于舰体的下部，按照存储的物品种类，不同编号的仓库大小也各不相同；A系列仓库专门用于存放建筑材料，所以拥有最大的空间——这类仓库合理利用了罗德岛底部那些不透光，流通性不好，但是格外宽广的空间。

　　 存放在其中的建材有碳纤维，石料，钢材和木材，这些材料的来源大多数是通过交易，少部分可以自行生产；而它们的用处，除了给罗德岛本舰做日常维护，弥补各地办事处的建筑需求之外，也经常会通过交易卖出去——简而言之，行使了类似中间商的职能，低价购入高价卖出，从中得到的差价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毕竟，一个不隶属于任何国家，游走在泰拉各处的陆行舰，实在是太适合进行这种异地交易了。

　　 A102仓库是专门存放建筑用石料的仓库，是所有A类仓库中空间最大的一间，足足100×100平方米的占地面积让它能够一次性存放足够供应一座小型城镇的建筑用石材。上一批存储在这里的石材已经被维多利亚皇室高价购走用作伦蒂尼姆的重建工作，如今的A102仓库本应空空如也，只有一排排空荡荡的铁架子反射着白炽灯的光芒。

　　 然而，现在的仓库却被石料堆满。排放在铁架上的石料都是混合了一定比例异铁的强化固源岩，相比于普通固源岩拥有更高的硬度和抗震能力，自身的韧性和脆性也都达到了工业用建材的标准，更出人意料的是，这些石材都被完美地切割成适合运输的大小，工人只需对其做一些简单的处理，马上就能用于房屋主体的建设。

　　 黑发的男人站在仓库门口，有些唏嘘地看着堆满大房间的石材，心中再次对蔓德拉的潜力表示惊叹。一个月前，在发掘出菲林少女拥有“生成”型源石技艺之后，博士和泥岩协助蔓德拉对她的源石技艺进行了更加深入的测试。

　　 测试发现，蔓德拉可以一定程度改变自己生成的岩石造物的性质，也能通过控制法力的输入而决定其大小和密度——当然，两者都需要极其精密的法力控制，并且对施术者的法力总量有着很高的要求——蔓德拉多年来并没有深刻的挖掘过这项能力，所以她一直是凭借直觉进行着生成的作业，生成出的也只是普通的固源岩，大小和密度也有着很强的随机性。

　　 对此，博士和泥岩在极高的热情的驱使下，只花了半天就总结出给蔓德拉的“特训”方案：

　　 1.通过每天进行一定数量的生成，借此逐渐增加施术者的法力总量。

　　 2.对每次生成造物的大小和密度进行精准控制，借此训练施术的精密性和协调性。

　　 3.每日进行体力锻炼，借此提高施术者的体力水平，间接增加可生成的造物数量

　　 4.借由博士研究出合适的“造物配方”，蔓德拉按照配方进行源石技艺的编织，进而生成出具有特定性质的造物，借此扩张施术者生成造物的选择范围。

　　 这项计划可以从各个方面提升菲林少女的源石技艺，并且可以得到大量的副产物石料——而博士对此自有安排；在嘱咐蔓德拉量力而行并征得她的同意后，训练计划当即启动。

　　 工程部的干员在博士的一纸加急订单的催促下，哀嚎着熬夜完成了蔓德拉法杖的修理，并且按博士的要求对其进行了全面的优化，现在的法杖能够跟蔓德拉更好的同调，极大减少了施术时的消耗和对身体的负担，并且提升了源石技艺的稳定性和影响范围。

　　 武装完毕的猫猫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开始了刻苦的训练：从以前的自由自在地施法，到现在的仔细控制造物的性质，大小和密度，操作难度固然上升了很多，少女的体力和法术总量也限制了每天能够生成的造物数量；开始的3天里，少女每天都只能生成相当于一块成品建材数量的固源岩碎块，形状和性质也没能精确控制。

　　 但是在之后的时间里，遵循着早上体能训练，下午控制造物性质，晚上控制造物形状的训练方式，蔓德拉的体能和法术总量稳步提升——足以见得在之前作为施术者的生涯里，少女并没有对自身的潜能做到完全开发，她还有很多的上升空间——到了开始训练两个星期的时候，少女已经能随手生成出三种性质各不相同的造物，并且一天能产出2块成品建材大小的石料，而这些副产物石料都在博士的授意下被搬到A102仓库存放。

　　 随着训练的进行，训练指标的2和4都抢先完成，蔓德拉施法的精密度和稳定性都得到了极大的增长，生成出一块符合工业标准的建筑用石料，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在此时，一直陪伴着蔓德拉训练的博士将她带到了A102仓库，在几乎堆满了四分之三仓库的石料面前对少女说出了自己隐藏至今的计划：

　　 “蔓德拉，你应该对小丘郡还有印象吧？”博士抚摸着身边铁架上的一块石料，对着身后的菲林少女打开话题。

　　 听到了记忆深刻的城镇的名字，蔓德拉明显有些紧张，她吞了一口唾沫，一边回忆一边开口：“是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倒数第二次接受深池的任命，前往的城镇。”

　　 “我受命在小丘郡煽动当地的塔拉居民，让他们与维多利亚驻军的矛盾加深，再合适的时机点上一把火，彻底引燃塔拉人和维多利亚军队的战争，最后在战争中以塔拉人的保护者的形象露面，打击当地驻军的同时获得当地居民的信任。”

　　 少女低垂着眼眸，叙述着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时至今日，她已经能以正确的目光回顾自己作为深池的所作所为；博士穿插在日常训练中教授给她的历史知识让她明白，自己曾经的行为只是披着大义的旗帜伤害着无辜的民众，与军队的交战也只是徒增伤亡，同时还会加剧塔拉人的不幸处境；当时的自己目光短浅，心中只有对领袖的忠诚，从来没有将目光投向战争中牺牲流血的塔拉人平民——他们被当成一次次博弈的筹码而使用，在上位者的阴谋漩涡中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和家人。

　　 蔓德拉感到肩膀有些沉重，那些消失了一段时日的鬼魂们似乎又开始趴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哭诉着失去生命的痛苦。博士回过身，摸了摸菲林少女的发顶，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眼神。

　　 略感轻松的少女吸了口气，接着回忆起在小丘郡发生的一切：“当时，深池本来是计划着通过袭击一场贵族宴会，使得小丘郡里的恐慌加剧，贵族和平民的摩擦升级，进而引爆塔拉人和驻军的战争，没想到，当地驻军的长官汉密尔顿上校是个对深池深恶痛绝的疯狂男人，他为了确保消灭隐藏在小丘郡中的深池部队，居然下令用脏弹向着小丘郡无差别轰炸。”

　　 “小丘郡在源石炸弹的爆炸声中支离破碎，黑色的源石晶体撕裂了街道和房屋；很多居民都死于这场轰炸，幸存下来的人里也有相当一部分因此而感染了矿石病；深池部队也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损失。”

　　 “在那场轰炸过后，战争理所当然的爆发了，但是因为达成的方式过于粗暴，幸存的居民们就算倒向深池，也失去了大部分价值；这次任务让领袖很失望，我也被派往伦蒂尼姆，执行下一个命令。”

　　 博士揉了揉菲林少女耷拉的耳朵，让她有些舒服的眯起眼睛，“如果按照深池原定的计划，是不会造成那么多的平民伤亡的。当地驻军长官发动的无差别脏弹袭击才是造成小丘郡毁灭的主要原因，我并不是说深池就不用对此负责，但是你不需要将全部责任都压到自己身上，当日发生在小丘郡的悲剧需要由在场的所有深池士兵和维多利亚驻军一同分担。”

　　 蔓德拉轻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深池的潜入，那个疯狂的驻军长官也不会对城镇无差别轰炸，那些塔拉人同胞也不会饱受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痛苦；而且，作为干部，作为部队的指挥官，我理应承担最大的责任，理应承担最大的罪孽。追根究底，也是由于我急于表现自己，才主动承接了小丘郡的任务，如果换另一个更加聪明，更加随机应变的干部来负责这个任务，或许小丘郡的结局也会有所不同。”

　　 看着失落的少女，博士有些心情复杂；刚才自己有失偏颇的一番话语是为了试探一下蔓德拉对小丘郡事件的态度；少女很坚定地认为自己应该对这起悲剧负责，这让博士感到很欣慰，自己的试探确认了面前的菲林少女骨子里是个好姑娘；但是少女同时也过于悲观，离开深池的她想要独力承担这些罪孽，这让博士也有些心疼。

　　 况且，根据从深池俘虏那里问出的情报，加上博士分析；当时委任蔓德拉去小丘郡本身就是一个围绕她设下的局，为了将一根筋的她彻底远离领袖的身边，那些工于心计的高层干部一手策划了那场悲剧——让不知变通的她去往对深池嫉妒憎恶的长官负责的城镇，就是为了最大可能将事情引导向最坏的局面，从而让蔓德拉彻底失去领袖的信任。

　　 “蔓德拉，你想为这起悲剧赎罪吗？想为了失去家园的小丘郡居民们赎罪吗？”博士最后确认着少女的觉悟，即使不用问也知道少女会怎样回答。

　　 “是的，我想。”蔓德拉毫不犹豫地做出回答，但是刚刚亮起的双眸在下一刻就黯淡下来，“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饱受了磨难。现在的我能体会到他们的愤怒与悲伤，但就算说我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赎罪，我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他们，才能抚平他们心中的创伤。”

　　 “如果得知了我的存在，他们肯定巴不得把我大卸八块，让我这个罪魁祸首付出生命的代价；我愿意赎罪，但是博士，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菲林少女的小手纠缠在一起，显示出她的焦虑。她想做点什么来让帮助那些因她而受苦的人们，并不是为了缓解自身的罪恶感，也不是想要改善自己在他们眼中的形象，只是因为重拾善良本性的她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但是浅薄的阅历让她不知道该做什么，现在的她将自己看成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菲林，本就不够机灵的小脑瓜无法想象出这个情况下能帮到那些塔拉人难民的方法；她用琥珀色的大眼睛悄悄盯着博士，她知道博士很有智慧，比她见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智慧，她相信如果是博士，一定能给出她完全想不到的建议，彻底驱散笼罩在她心头的疑云。

　　 回应了少女那份期待，博士笑着按动开关，整个仓库的电灯全部点亮，几乎堆满仓库的黄绿色石料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反射着轻微的光芒。

　　 “在小丘郡事件发生之后，幸存的难民在当地的一名仪仗兵的带领下来到罗德岛接受了短时间的收容和治疗；在病人们基本康复之后，他们表示要寻找合适的地方建立新的家园，并且勇敢地生活下去。”

　　 “但是，虽然在皇室的帮助下解决了地皮的难题，但是建筑材料的缺少让新家园的建造举步维艰——维多利亚境内的建材大多用于支援战后重建的伦蒂尼姆，一个小小的城镇的新建，在这个时期显然无法获得皇室的物质支持。”

　　 “那名带领难民的仪仗兵——现在的罗德岛干员琴柳，对此也操碎了心；她一直以个人的名义尝试搜集建筑用石料，尝试支援那些难民重建家园；但是罗德岛剩余的建材也被维多利亚皇室强势购走，而我们拥有的交易渠道也无法短时间内满足琴柳干员的需求。”

　　 听着博士的说明，蔓德拉小小的脑瓜一时半会没有转过来，并没有理解博士的意思；博士走到一个钢架旁，伸手敲了敲架子上的石料：“参杂了2.6%异铁成分的固源岩，拥有比普通固源岩更高的硬度和抗震能力，自身的韧性和脆性也都达到了工业用建材的标准。”

　　 “而且，它们的大小都是最适合建筑用的尺寸，无论是要用在建筑的什么部位，这种尺寸的石料总能被切割成合适的大小，可以说，这个仓库里的石料，就是能解琴柳干员燃眉之急的，对小丘郡幸存居民而言至关重要的建筑材料——而蔓德拉，这些材料，是这些天来，你在训练源石技艺时亲手生成出来的。”

　　 蔓德拉顿时理解了博士所说的意思，脑海里许多的碎块连接起来，拼凑出一条完整的逻辑链：自己的源石技艺性质——训练时按要求生成的石料——每次训练之后把石料交给博士处理——最后到此时此刻，这个堆满希望的仓库里。

　　 眼前博士的背影在菲林少女的眼中是那么耀眼，那么高大。他从一开始就有着帮助自己赎罪的想法，所以将自己的训练方案制定成一举两得的形式，让自己的源石技艺获得长足进步的同时，也不知不觉积累了足以帮助他人的资本。自己的身体和内心，都在他的帮助下得到了锻炼，甚至自己赎罪的希望，都在每天一点一滴的训练中不断成长。

　　 “蔓德拉，今天开始，我们来进行额外的训练。”博士指着仓库角落里的一堆碎石块——那是菲林少女在源石技艺不成熟的时候生成的不符合规格的石料造物，“你的源石记忆的精准度和稳定性已经提高到目前的瓶颈，现在我们要训练你‘改变已有造物性质和大小‘的能力。”

　　 “这项能力相信你在以前的术士生涯里已经用的炉火纯青，但是现在我们要训练的是速度，要在保证精准度的情况下，尽可能提高改变造物的速度——顺便一提，只要这间仓库里剩下的每一个铁架都被石料填满，小丘郡的重建工作就有了绝对的保障。”

　　 “而你只要将这些之前生成的，不合标准的石料‘重新加工‘，就能补齐最后的材料缺口。距离罗德岛驶离维多利亚还剩一个星期，这也是琴柳干员能支援小丘郡难民的最后时限。”

　　 “如何，对自己有信心吗？”博士直视着菲林少女的双眼，咧开嘴，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蔓德拉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握紧双拳，报以一个灿烂而自信的笑容。

　　 “当然！我一定会做到，不，我一定能做到！”

　　 ………………

　　 …………………

　　 时间回到当下，身后走廊传来的火急火燎的脚步声将博士从回忆中拽出。男人回过头，看见了急吼吼地奔跑过来的金发瓦伊凡少女。

　　 琴柳踉踉跄跄地跑到博士身前，无暇在意形象地弯腰大口喘气，博士有些讶然地看着眼前努力平复呼吸的少女，惊讶于她如此把小丘郡的事情放在心上，以至于一收到消息就忙急忙慌地赶了过来，甚至请求博士把会面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

　　 “别急，别急，先缓口气，”博士拍了拍瓦伊凡少女的后背，帮助她顺顺气，“石料又不会长腿跑掉，干嘛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闻言，琴柳抬起头，顺着博士的手指看向仓库的大门，眼里闪烁着这些天来一直不曾出现过的惊喜，“真的吗，博士？能帮助他们重建家园的希望，足够用作新建城镇的石料，您真的有渠道弄到吗？”

　　 “我从来不对自己的干员撒谎，”博士走到仓库的门前，“仓库里有能够满足小丘郡重建需求的石料；而能够获得这些石料，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帮助都是来源于一个人，是她日以继夜的努力才换得了那些难民们新的家园的希望。”

　　 “而这个人，跟琴柳你其实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关联；今天在这里，我也是希望你能作为小丘郡全体镇民的代表，跟这个提供了帮助的人见上一面。”

　　 闻言，琴柳眼中的光彩愈发夺目，她清了清嗓子，刚想说出感激的话语，但是博士却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了她，“首先，感激的话应该对着配得上这份谢意的人说；其次，我希望琴柳你能在包含这份心意的基础上，跟这个人聊聊，等到你们的对话结束后，我希望你能凭借自己的内心做出判断，决定是否献上这份谢意，或者如何献上这份谢意。”

　　 有些奇怪于博士话语中的自相矛盾，但是在博士认真且严肃的目光下，琴柳点了点头，同时对自己即将见到的那个人产生了一丝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博士说出那种矛盾的话语？自己与ta又有着什么关联呢？

　　 随着ID卡在门口检测器上划过，仓库的大门应声打开。

　　 “去吧，琴柳干员，这是属于你们二人的对话，我会在这里等着。”

　　 琴柳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和服饰，在博士的目送下迈步走入了仓库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满仓库的建筑用石料让瓦伊凡少女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有了这些石料，那些小丘郡的镇民们一定可以重建家园！这样，他们就能在新的城镇里向着新的未来迈进！

　　 琴柳欣喜地伸手触摸着一块块石料，仿佛它们承载着那些镇民的笑脸和希望。

　　 然后，她看见了仓库深处站着的，一个黑色的身影。

　　 瓦伊凡少女快步跑向那个身影，ta一定就是博士说的提供了石料的人吧！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凑齐这么多石料，而且还愿意将其交易给小丘郡的镇民，而不是高价卖给维多利亚皇室，这个人一定是个既有能力又富有爱心的人，自己一定要代表难民向ta表达充足的谢意！

　　 但是，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琴柳的脚步渐渐放慢了下来

　　 眼前的身影给她一种熟悉感，一种意外的……让她有些不安的熟悉感.

　　 黑色的菲林少女,腰间挂着法杖,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照耀下仿佛燃烧一般.

　　 琴柳停在了菲林少女两米开外的地方,本应大方吐露出的谢意被这奇怪的熟悉感卡在喉咙里.

　　 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她?

　　 为何看见她,自己的心里会有一丝丝的厌恶,甚至有着一丝丝的恐惧?

　　 明明应该感谢她,为什么道谢的话语就是说不出来?

　　 你到底是谁?

　　 在琴柳僵在原地目瞪口呆的同时,黑色的菲林落寞地笑了笑,同时轻启丹唇:

　　 “你好,琴柳小姐,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名字是蔓德拉,前深池干部蔓德拉.”

　　 从没想过会在罗德岛听见的名字，让瓦伊凡少女的瞳孔剧烈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