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忆一下关于姐姐的事情吧。
回忆一下,从我一开始选择跟随姐姐踏入荒野,直到我来到罗德岛之间发生的事情。
虽然回望不堪回首的过去绝大多数时候只能给我带来痛苦,但是我相信还是能从里面发现一点被忽略的东西的。
先从我们姐妹之间最直接的“联系”说起吧,我和姐姐之间有着一种独属于我们的“联系”,这是在深池里,被姐姐按着进行了大量的源石技艺训练之后,觉醒的纽带。
我和姐姐可以无视距离,“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当初在阴冷的训练室里,姐姐态度强硬地要求我感受自身的源石技艺,并且用她的源石技艺作为例子让我参考。
我和姐姐之间的血脉牵绊十分浓厚,所以我们的源石技艺也应当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共性;我仔细观察着姐姐的源石技艺,想要从中找到什么可以用来启发自身的东西;但是或许是我在这方面的天赋不及姐姐,又或许是我比较笨,所以花费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起色。
姐姐虽然态度冰冷,但是却没有对这样不争气的我表现出不耐烦;我观察着姐姐的源石技艺,那是一种漂亮的紫色火焰——高洁,孤傲,冷魅,宛如姐姐本人一样。
或许到现在我能稍微释怀一点,但是当时的我真的是非常害怕姐姐;自从爸爸妈妈离开我们的那一天开始,姐姐就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个飘着雪花的节日夜晚,姐姐第一次释放了她的火焰,焚烧了杀害爸爸妈妈的凶手,随后踏着火焰向远处的黑暗走去。
我很害怕,我幼小的大脑甚至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没能接受失去爸爸妈妈的事实;所以我发了疯地追上了姐姐,我只想抓住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想要寄托自己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心。
然而这只是自我欺骗,我只是想让姐姐替自己背负那些让人痛苦的负担,这很卑鄙,很自私,但是几乎被现实溺死的我只能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在追着姐姐走了很久之后,等到太阳从地平线上遥遥升起,姐姐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在盯着我看了片刻之后,毫不委婉地将沉重的现实重重抛回给了我。
在姐姐冷静的声音里,一直想逃避的现实最终还是落到了我的肩膀上,我在无人的原野上嚎啕大哭,但是这一次爸爸妈妈没有来安慰我,只有姐姐轻轻抱着我,直到我渐渐停止哭泣为止。
在那之后的流浪,是一段很辛苦,很难忘的记忆,在流浪的过程中,我能感觉到姐姐慢慢地在改变,她变得更加精明,更加谨慎,更加为了活下去而竭尽全力。
我们一路上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有施以善意的,有满怀恶意的;在经历过许多不可避免的背叛和伤害之后,我和姐姐依然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行,那些对我们心生歹意的人,包括那些一直追杀我们到维多利亚边境的杀手,全部死在了姐姐的火焰下。
在流浪的尽头,我们遇到了一伙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正当我和姐姐都认识到了力量的绝对差异,以为我们的生命也将随着旅途走到尽头的时候,我们却并没有被杀死,反而被带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庄园;在姐姐和庄园主人进行了一段持续时间相当长的谈判之后,我和姐姐有了一个新的归宿,名为“深池”的归宿。
深池的壮大非常迅速,姐姐是一个很称职的领袖,她的话语总能鼓动人心,她的身姿总能让人甘心跟随,她的孤高又让人只能仰望。但是我却感觉姐姐离我越来越远了。
姐姐经常带着深池的部队出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而我基本上都只被允许呆在深池的驻地深处,不被允许随意外出。我对这种生活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现在想来或许是当时的自己被姐姐保护的太好了,从而就算过着这种近乎软禁的生活也并没有察觉不妥,只要每天能够满足温饱,每天能够见到姐姐,我就感觉很满足。
然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姐姐突然对我说,要教导我战斗的方式。
姐姐的态度十分坚决,指导也十分严格,我无从拒绝,只能按照姐姐的要求开始训练,从基础的体力训练开始,到移动的身法,再到战斗意识,最后到使用武器的技巧。
那真是一段煎熬的日子,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因为浑身酸痛而睡不着觉,甚至勉强睡着之后都会梦见训练的场景;因为姐姐对我进行的实战训练,我的身上每天都会添上新的伤痕,双手也因为日复一日地握枪而血肉模糊。
我很多次都想软弱地放弃,这太痛苦了,这种训练对我来说简直是折磨!但是无论我怎么乞求,姐姐依然没有放松对我的要求。或许我对姐姐的恐惧就是从那时开始形成的: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让姐姐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姐姐在训练时的冰冷表情和嗓音让我切实感受到了姐姐跟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小小的恐惧在心里悄悄发芽,我开始不奢求姐姐的疼爱,不期望姐姐的温柔——我有点害怕她了。
在发觉向姐姐求饶是没有作用之后,我也只能咬着牙忍受这一切:我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通过小声哭泣来缓解心中的压力;我也学会了如何简单高效地处理手上和身上的伤痕,让它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痊愈;我也不再被动地经受训练的折磨,而是选择去主动理解训练的意义,认真感受身体变得强壮干练的感觉,仔细观察战斗中如何精准地进行机动,将一条条用伤疤换来的战斗意识刻进脑子里,让手中浸染着自己鲜血的长枪更加灵活。
或许,我就是在那个时候,从一个天真的女孩,一点一点的转变成一名战士。
在一次实战训练中,我终于架开了姐姐的所有攻击,将训练用长枪抵在了姐姐的脖子上;姐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告诉我要开始下一阶段的训练了。
大抵是明白消极抵抗是没有用的,反而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痛苦,所以我并没有多说什么就接受了姐姐的要求,开始了第二阶段的训练。
战略上的安排,与部下相处的方式,跟贵族交流的技巧,在军队前发表演讲的语气和表情,作战中的现场指挥和人员调度………姐姐将这些知识蛮横地塞进我的脑袋里,我也拼尽全力去吸收和掌握,将这些经验化为自己的血肉。
这一次的训练相当无趣繁琐,我甚至有时开始怀念起训练场上挥舞武器的时光——自己需要专注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不断变强,再变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着满桌子的书本和笔记死记硬背。
终于结束了这一阶段的脑力劳动,本以为在经历了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之后,能够获得片刻的喘息时间,姐姐却马不停蹄地要求我开始最后一个阶段的训练——源石技艺。
这个阶段的训练进展相当不理想,我迟迟没能激发自己的源石技艺;于是姐姐在我面前仔细展示了她的火焰,试图用这种方式引发血脉之间的共鸣。
就结果而言,虽然花费的时间相当长,但是最终还是成功了,我觉醒了属于自己的源石技艺,点燃了属于我的火。
虽说目的达到了,但是那时点燃的火焰其实让我吃足了苦头。
我的火焰跟姐姐的不一样——与其说不一样,不如干脆说它跟姐姐的火焰完全相反——它有着温暖的橙黄色,燃烧的感觉如同跳动的心脏,柔和,亲切,生机勃勃。
但是这股火焰的破坏力却跟它给人的亲切感毫不搭边,在觉醒的瞬间,剧痛就席卷了我,仿佛自己的身体被燃烧的痛苦让我不由自主地尖叫了出来。
姐姐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她抱住我,将她自己的火焰通过身体一点点导入我的体内,姐姐的紫色火焰通过我和她紧贴的心口传入我的身体,与我的橙黄色火焰交织融合。
虽然当时的我并没有弄清楚原因——或许可以归结到两种火焰相反的性质——我的火焰成功被压制了下去;姐姐用她的火暂时遏制住了我的火,并且留下了一缕火星在我的体内用作持续性的压制。
“拉芙希妮,你的源石技艺天赋比较低,而且你的身体也没有完全准备好,是我操之过急了,现在的你并没有完全接纳这份力量的基础,贸然使用这股火焰只会灼伤你自己。”
“我用我的火焰封住了它的大部分力量,只留下最基本的‘燃烧’供你使用,然而就算这样,使用它也会给你带来极大的痛苦,你会感受到身体如同被不断灼烧一样,但是你必须忍受这种痛苦,并且坚持使用它。”
“因为只有这样,你的身体才能逐渐适应这股力量,源石技艺的带来的疼痛同时也是对你本身的一种增强和改造,当你的身体做好准备之后,我会为你完全解放这股力量。”
“我知道这很痛苦,也很勉强,但是你一定要答应姐姐,拉芙希妮,你一定要做到。”
从那天开始,我能够使用源石技艺了,虽然每一次使用都会带来剧烈的痛苦,但是因为姐姐语重心长的嘱咐,我还是咬着牙坚持燃烧着我的火,虽然现在它只能做到最基础的燃烧,但是我相信在自己做好准备之后,它能够爆发出应有的力量。
而且,也正是从那天开始,我和姐姐之间的“纽带”形成了。
因为姐姐留在我身体里的那一缕紫色火焰,我们姐妹俩可以无视距离,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源石技艺会跟施法者本身挂钩,而我们的火焰则是其中的佼佼者,火焰的燃烧能够直接反映出施术者的状态,因此姐姐留在我体内的火焰就成为了最好的探测器。
我可以感受到体内姐姐的火焰的情况。
姐姐可以通过那一缕火焰反向探知我体内火焰的情况。
于是通过在身体里交缠的火焰,我们可以感受到对方的状态,火焰燃烧的越有活力,说明对方的生命力越旺盛,而火焰的萎靡也昭示着对方的衰竭。
然而,当时的我对姐姐怀抱的最大情感是畏惧,所以我并没有对这种纽带感到开心,而是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交杂着安心和恐惧的情感。
但是家人的羁绊并没有这么容易被恐惧剪断,我和姐姐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确实存留在我的心中,所以这个时候的我在心底还对姐姐抱有一丝侥幸——说不定等到在深池的日子过去之后,姐姐就能变回原来的姐姐,我们还能回到以前的生活,还能找回以前的感觉。
在那之后的时间过的很快,在我开始逃亡之后的第五个生日,姐姐送给我了一杆崭新的长枪作为礼物,并且对我下达了一个任务——姐姐强迫我进行的训练很快派上了用场,我被命令作为姐姐的“影子”站到台前,作为姐姐的替代率领着深池进行着一个个任务。
我的存在代替姐姐吸引了很多目光,而姐姐的训练也让我拥有了在众人注视之下镇定自若的底气,虽然不明白姐姐这样做的意义,但是我很好地履行了“影子”的职责。
我完美模仿了姐姐的一切,毕竟关于战斗,关于交流的方式,关于战术的部署,关于源石技艺的使用,都是姐姐手把手教导我的,在这段时间的训练里,我早就潜移默化的染上了姐姐的气息,现在的我,毫无疑问是姐姐亲手塑造出来的完美替身。
虽然表面功夫能够做到完美无缺,但是其实这个过程中我的内心也受到极大的磨难和伤害:
面对着演讲台下那一双双充满崇拜和敬畏的眼神,我无数次都几乎要紧张到窒息;我在演讲之前的幕布后一遍遍记忆着台词,拼命深呼吸来压制住狂跳的心脏,这样才能面前做到面无表情地完成一次圆满的演讲。
许多知道实情的深池干部对我也并不尊重,毕竟我只是姐姐的影子,是他们崇拜的领袖的替代品而已——一脸假笑让人发自内心讨厌的绿色菲林经常假惺惺地关心自己,从自己这里打听有关姐姐的隐私;一脸不屑但是意外让人讨厌不起来的黑色菲林经常对自己恶言相向,虽然话语很不好听,但是从她的言语之间能够切实感受到她对姐姐的忠诚。应付她们也让自己的精神相当操劳。
然而最让我难受的是第一次杀人的经历,自己亲手处死了一个潜入深池领地的间谍。虽说自己之前并不是没有见过杀人的场面——姐姐曾经就杀死过一个对我们心怀叵测的面包商人,那个男人起先不想卖给两名衣衫褴褛的流浪少女食物,随后瞥见我们隐藏在兜帽下面的容颜之后又心生歹意,最后理所当然地死在姐姐的火焰下。
但是,看姐姐实施杀戮和自己亲手实施杀戮是两码事,我在那天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我站在高高的处刑台上,在台下众人压抑的视线中,将手中燃烧着火焰的枪尖一点点插入那名间谍的胸口,切实地感受着武器破开皮肤,撕裂血肉,碾碎骨骼,穿透心脏的感觉,最后用火焰将间谍的尸体烧成焦炭。
武器穿透人体的感觉顺着枪身零距离地传导到了我的掌心,血肉被烤熟的气味萦绕在我的鼻尖,在结束处刑的那天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呕吐了一整夜,吐完了晚饭就开始吐胃酸,直到胃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掏空之后我开始干呕;手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恶心的粘腻感,衣服上仿佛还沾染着烤熟的尸体的味道,亲手夺走生命的感觉比想象中更糟糕,我的眼泪混着口水和胃液,将我的脸弄得一塌糊涂。
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几近崩溃的时候,是那个一直对我态度恶劣的黑色菲林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名叫蔓德拉的菲林干部用热毛巾强硬地擦干净了自己的脸,随后把装满水的军用水壶塞到自己手里。
在我喝过水,稍微平复心情之后,黑色菲林就又开始尖锐地刁难我,她说我根本没有做好觉悟,战场上要杀死的人比这多几百几千倍,如果杀死一个敌人就这么要死要活的,以后根本不可能走上残酷的战场,更别提要作为领袖的替代,率领深池走向胜利。
虽然她说的话很刺耳,但是却切实地将即将崩溃的我拉回正轨——是啊,我是作为姐姐的替身而站在这里的,我必须做好觉悟;如果说我是姐姐的影子的话,那么姐姐肯定也曾经走过我现在的这条路,姐姐也品尝过第一次夺走生命的恶心和恐慌,但是她还是坚强地扛了下来,而现在她将这份责任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或许就是姐姐给我的第四阶段训练,让我成为她的影子,让我走过那些她曾经走过的路。
我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不喜欢在台上面对那一双双眼睛,我不喜欢跟那个心怀鬼胎的阿赫默妮交谈,我不喜欢面对充满硝烟味的战场,我不喜欢长枪刺入人体的感觉,我不喜欢火焰烤熟尸体的气味。
但是我没有选择,我身不由己,就像前面所有的训练一样,我只能逆来顺受,我无法违抗姐姐的命令,我必须忍着呕吐的冲动,咬着牙继续下去。
黑色菲林看见我已经冷静下来,低声咒骂了一句之后转身离去;我独自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蹲下身子将脸埋在膝盖里。我不能哭,因为深池的领袖不能流泪。
从那以后,我开始频繁地带领深池来到最前线执行任务,开始逐渐接触最真实的战场。虽然每一次都无法适应,但是我还是夺去了许多人的性命;在战场上见识到我强悍的力量和源石技艺之后,身边那些崇拜我的目光更多了。
但是这些本该让我引以为傲的注视却让我如坐针毡,因为我知道我是影子,我是替代品,我是伪物,我只是真正的领袖的投影。我没有权利去承受这些期待,它们是属于姐姐的,它们压得我喘不过气。
每一次发表讲话,每一次下达命令,每一次冲锋陷阵,每一次诛杀生命,我就愈发感觉无所适从。我觉得自己要到极限了,但是姐姐并没有跟我说这次的训练结束了,我只能继续下去。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开始逐渐意识到了,深池在做的事情似乎有些偏离正轨了。
我们从一开始的方针是寻找塔拉人居住的城镇,击垮当地欺压塔拉人的贵族,随后将塔拉人平民收留,为他们提供安身之地。
但是随着一次次任务的进行,我发现深池的矛头开始波及到那些无辜的民众了,我们的战场开始覆盖到平民的居住区域,战斗中也会造成很多平民的伤亡,甚至有一次我的源石技艺不小心波及了一对穿越战场的老夫妇。
深池变味了,我们从一个反抗军逐渐变成了恐怖组织,我们开始吸引了仇恨和厌恶,甚至维多利亚军队都把一部分力量用于队服深池。我觉得这样下去的话一切都会结束,我和姐姐将随着深池一起陷入泥潭,再也无法脱身,我们不可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了,永远也不可能。
我开始产生了强烈的动摇,本就不够稳健的根基,再加上偏离正轨的上层建筑,让我内心的坚强轰然倒塌。终于在一次任务结束后我找到了姐姐,对她发出了抗议——这是我接到这个“替身”的命令以来第一次对姐姐产生抗议。
姐姐背对着我,对着墙上的地图闭目沉思,地图上画着深池接下来的行军部署;看见这张可以说是定义了战争的地图,我内心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想到战场上那些惨死的无辜平民,想到眼中光芒愈发疯狂的深池士兵,我知道我必须说点什么,所以我对着姐姐开口了。
那天的姐姐相当反常,如果是平常的我肯定能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当时的我内心几近崩溃,已经无法顾及身边的人;我流着眼泪对姐姐说自己受不了了,对姐姐说这样下去的话深池就没法回头了,我们也不可能回去以前的生活,我恳求姐姐放弃这一切,和我一起逃走,就算再度流浪也比呆在这里逐渐腐烂要好。
“姐姐!深池这样下去迟早会覆灭的!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们一起走吧,就算再去荒野流浪我也愿意!不要呆在这里陪着深池一起走向灭亡啊!”
我声泪俱下地说着,丝毫没有发现姐姐的表情诡异地扭曲了起来,也没有听见向着自己走来的脚步声。
下一秒,我发现自己飞了起来,准确地说,我是被姐姐揍飞的。
姐姐一拳重重捶打在我的脸上,将我从房间的一头打到了那一头,撞翻了路径上的茶几,在只有我们二人的空旷房间里发出了巨响。
我被打懵了,捂着脸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姐姐一步步向我走了过来,她的眼睛闪着诡异的紫光,身上时不时有紫色的火焰冒出。
以前见到的,让我觉得美丽的紫色火焰,此时却只让我由衷地恐惧。
姐姐带着狰狞的表情,毫不拖泥带水地举起拳头,意识到危险的我条件反射地护住要害,随后德拉科的重击如同雨点一般落在我的身上。
狂风暴雨一般的殴打让我的意识都一度模糊,我只能在拳头的间隙中隐约看见姐姐那过度扭曲地,甚至有点不像她的脸;我听见姐姐尖叫着说了些什么,似乎是“深池的意志”,“懦夫”,“叛徒”什么什么的。
姐姐的拳头很痛,比在训练场跟我实战对打的时候痛一百倍,但是这次我却没有哀嚎出声,只是无力地护住头部,任由姐姐骑在身上,用拳头将我全身打的血肉模糊。
我想,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姐姐回不到从前了,我们姐妹之间也回不到从前了。
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灵,再加上最亲近的人突如其来的暴力,彻底夺去了我的思考能力,也彻底抹杀了我内心的情感。
我最后的侥幸破灭了,我的希望消失了,所有的血泪都被我吞进了肚子里,浇灌着那颗小小的,名为恐惧的种子,让它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在暴力的最后,我已经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姐姐一脚将我踹到门口,我的后背重重撞上门,吐出一大口鲜血。姐姐深呼吸了几次,缓缓走回桌子后面坐下,拨通了一个通讯。
几分钟后,大门打开,名叫蔓德拉的深池干部走了进来;看见地上躺着的宛如一滩烂泥的我,就算平时刻薄至极的她也惊呼了一声;随后在姐姐冰冷的命令声中,黑色的菲林将我从房间中拖了出去。
“把她带下去,别让她死了,继续让她做该做的事情。”
“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许让第四个人知道,从今往后也不许在我面前提起。”
“以后也不许她来见我了,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一个逃兵身上。”
在大门即将合上的时候,姐姐毫不留情的残酷话语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被殴打至肿胀的眼睛无法看清门后面姐姐的表情,伴随着大门合上的声音,我的意识终于被疼痛拽入了深渊。
在那之后过了不到三天,我在病床上醒来,负责照看我的蔓德拉也松了口气:“真没想到瓦伊凡的恢复能力居然比传说的还要强,这种程度的伤都能这么快恢复完全。”
她不知道我是德拉科,拥有更甚于瓦伊凡的恢复能力,普通瓦伊凡这种伤势可能要一个多星期才能勉强下床,而我只用了三天不到就已经恢复到可以进行战斗了。
在送她离开的时候,我能看出她的表情有点僵硬,她可能也对这件荒唐的事情感到困惑,毕竟就算是我也无法相信姐姐会对我诉诸如此可怕的暴力,但是我已经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去琢磨这件事情了。
姐姐不会再见我了,我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说服姐姐离开深池了。
我已经死心了,不论是对深池,还是对姐姐,甚至是对我自己,我都死心了。
胸膛中那束姐姐留下的“纽带”此时宛如一根漆黑的锁链,将我的心脏紧紧揪住。
我甚至想破开自己的胸口,挖出那颗跟姐姐血脉相连的心脏,但是我没有勇气。
我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没有与姐姐对立的勇气,所以我选择了消极逃避。
我放弃了思考,什么也不多说,什么也不多想,拿起武器,将自己变成一个工具,变成一个真正的影子——影子只需要复制主人的动作,影子不需要思考,影子没有自我。
接收到什么命令就执行,不去考虑深池的未来,不去考虑姐姐的未来,不去考虑自己的未来。
深池和姐姐,变成了我内心最深的恐惧,最大的黑暗;我害怕身边的一切,但是我只能在这份恐惧中游走,带着早已化为灰烬的内心,如同行尸走肉。
………………
………………
………………
很多时候,人生的转机会是一件让你几乎意识不到的小事。
比如,一张被烧的半毁的稿纸,和上面短短几句诗句。
当我在小丘郡的废墟中找到这半张诗词的时候,本该早已死寂的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
我几乎是做贼心虚一般将那一张诗词藏在了怀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但是身体下意识地行动了。
在那之后,深池的任务继续进行,但是我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维持那种行尸走肉的状态了,我没法放弃思考,我没法舍弃自我,然而这一切的引子居然只是那半张纸片。
记忆深处早已被深埋的某些东西被挖开了一角,稚嫩的小女孩在家人面前笑着说自己长大了要成为一个大诗人,写出让所有人觉得美好的诗歌。
在广场上处死那个给当地驻军通风报信的菲林少女的时候,内心的不安达到了最高峰。
我甚至找回了当年第一次杀人的感觉,枪尖破开血肉的感觉和火焰焚烧尸体的气味让我几欲作呕,一旁的蔓德拉看出了我的踌躇,于是抢在我之前用岩枪贯穿了少女,这才让我不至于因为亲手夺走生命而当场吐出来。
但是,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坏掉了,我已经崩溃了。
我一直以来强装的行尸走肉,不过是对悲惨现实的逃避,我将自己的内心化作死寂,从而不去思考,不去挣扎,就这么被深池的洪流裹挟着直到死去。
但是那张诗词将我的内心重新触动,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让我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夺取了众多生命的屠夫,自己是一个暴君的影子,自己是一个罪人。
我被迫面对现实,随后被现实无情地击碎,我已经无法拿起武器了。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在那场脏弹轰炸发生的时候,我没有选择进入掩体,而是手无寸铁地向着广场走去。
我已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不管是继续作为影子,还是再次忤逆姐姐,都让我无比恐惧,无比痛苦,我没有勇气做出两个选择中的任何一个。
所以我选择让选项消失,我选择死。
只要生命结束了,就不用遭受这种折磨,也不用体会这种恐惧了。
反正我也没有任何值得挂念的东西留存于世,不如干脆用死亡来告别这个让我痛苦的世界。
我看着视线中越来越近的源石炮弹,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放松。
啊,终于可以结束了,当时的我一定是那么想的。
爆炸的冲击卷起了毫无防备的我,尖锐的源石结晶刺穿了我的腹部。
伴随着一阵传遍全身的热流,我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他们口中的感染者。
不过反正也要死了,感染不感染也无所谓了吧。
希望能快点死掉吧,我可不想死前还要被痛苦折腾半天。
我被气流抛向一栋破旧的房屋,在即将撞破墙壁的瞬间,我闭上了双眼。
就结果而言,我没能如愿以偿,或许是对死亡的本能的恐惧让我暴露出了短暂的软弱,路过的天使将我从悬崖边拽了回来,当我再度睁眼的时候,已经躺在了罗德岛的病床上。
因为害怕被深池找上门,也害怕连累到罗德岛上的大家,我经过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自闭,拒绝与博士之外的人交流,抗拒身体检查,逃避着身边的一切。
最后将我从泥潭里蛮横地拉出来的,居然还是那个熟悉的黑色菲林,她说服了我为了自己的梦想去勇敢战斗——只要有了无法抗拒的理由,自己就能鼓起勇气。
从那一刻开始,自己或许才真正走到了人生的起点,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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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四周再度回归黑暗,苇草站在这片片漆黑的空间里,一言不发。
其实从今天接到任务出发开始,少女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安了。
这种不安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不久之前,在那次例行检查之后,她得到了心脏反应正在增强的结果;姐姐的生命正在恢复,这也就意味着直面深池的那天在一步步逼近。
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还是不免有些害怕,毕竟对姐姐和深池的恐惧已经刻入了少女的骨髓里。
在前往任务地点的运输车上,苇草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混沌,胸膛中紫色火焰高声尖笑,将自己的不安推向了极致。
随后,伴随着那束紫色火苗的突然膨胀,袭击发生了,车辆被轰炸到半空中,众人失去了移动手段,苇草也感觉到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她“看”见自己身上冒出了紫色的火焰,并且想要对蔓德拉她们发动攻击,情急之下少女激发了自己体内,属于自己的橙黄色火焰。在两股相斥的力量的对撞下,苇草的意识陷入黑暗,身体也失去了控制瘫软下来。
当少女再度睁眼,就已经处于这片漆黑的空间。在自己刚刚弄清现状的时候,“回忆”就如同被按下播放键的电影一样,自动开始了。
回忆是以十分真实的形式展现的,苇草仿佛就身处于回忆里的时间地点,亲眼见证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虽然记忆中的人们看得见却摸不着,但是苇草也有一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少女站在餐桌旁看着幼小的自己和家人们有说有笑。
少女站在小巷边看着姐姐带着自己躲避追杀。
少女站在荒野上看着两名幼小的少女艰难流浪。
少女站在深池的驻地看着逐渐庞大起来的军队。
少女站在比武场上看着姐姐和自己进行对打训练。
少女站在图书室里看着自己对着满桌子的笔记犯愁。
少女站在训练室里看着姐姐抱着源石技艺失控的自己。
少女站在演讲台下的人群里看着台上发表演讲的自己。
少女站在深池领袖办公室里看着疯狂殴打自己的姐姐。
少女站在战场的中央看着身边怒吼着冲锋的士兵。
少女站在破旧的房屋里看着濒死的自己。
………………
………………
………………
在最后,少女看见自己抱着那本诗集泪流满面,握住了蔓德拉伸出的手。
苇草并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回味着,沉浸在记忆的余波里。
这份回忆十分精准,它保留着记忆中的全部细节,很多当初被自己忽略掉的小细节,居然在这次的经历中被自己发觉。
而这些细节也让如今愈发成熟的苇草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
比如,当时的实战训练,姐姐其实是放了很大的水,她连一半的实力都没有拿出来;不过当时的自己只觉得自己终于战胜了姐姐一次,沉浸在小小的喜悦中。
比如,当时自己学习那些知识所用的笔记都是姐姐一笔一划记载整理下来的,姐姐秀娟的字迹写满了整整4个记录本,而那时的自己只觉得这些笔记是让自己头痛的瘟神。
比如,在自己源石技艺失控的那一天,姐姐唯一一次在自己面前失态,也是她唯一一次放低了态度;在自己痛苦的尖叫的时候,姐姐一直维持的冰冷表情崩塌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而在帮自己压制住力量之后,姐姐一次性对自己说了很多,解释了很多,然而,那时的自己先是感受到了源石技艺觉醒的醍醐味,而后又惊恐于火焰带来的副作用,并没有留意到那些从姐姐脸上的表情和她的话语中暴露出来的,被隐藏极深的情感。
再比如,自己和姐姐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晚上,姐姐痛殴自己的那个晚上,姐姐不自然的表情,姐姐反常的态度和姐姐诡异的话语。
苇草静静思考着,她感觉到自己隐隐触摸到了一条线,只要自己能够抓住这条线,就能弄清许多藏在回忆背面的东西。
身后传来清脆的脚步声,苇草睁开眼睛回过头,看见了姐姐的身影。
自己和姐姐不愧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苇草面对着她就如同照镜子一样。
紫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上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宛若捕食者看见了最美味的食物一般。
自己最害怕的姐姐,如今出现在了这片黑暗的空间,和自己二人独处,这本该是让少女尖叫出声的场景,但是苇草并没有如此。
看着“姐姐”脸上那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苇草反而在心里更加确定了一个想法。
她知道自己抓住那条线了。
“怎么了?拉芙希妮,我亲爱的妹妹,见到我居然让你害怕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吗?”
紫色的德拉科见少女没有做出反应,以为对方是被吓傻了,于是开始用言语进一步刺激,希望看见她被恐惧击垮,崩溃瘫倒的模样。
苇草眨了眨眼,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然后伸出手掌,一束橙黄色的火苗在她手掌心燃起,温暖的光芒将少女身边的黑暗驱散,形成了一个球状的明亮区域。
看见亮起的火苗,紫色德拉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畏惧,它不着痕迹地微微退后,避开了那片明亮区域的边缘,脸上的表情略显僵硬。
显然它对苇草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解,按照预想,这个曾经软弱的少女应该在见到自己之后马上被心中的恐惧压垮,进而被自己轻而易举地夺取思想,操控精神,最后乖乖被吞噬。
但是现如今,为什么完全没法从她身上嗅到哪怕一丝“恐惧”的味道?
在紫色德拉克半警惕半不解的目光里,拉芙希妮眯起眼睛打量着对面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如同要从那张秀气的面孔背后发掘出什么一样。
诡异的沉默降临了这片空间,紫色德拉科因为无法把握对话走向而犹豫着是否开口,但是在看清苇草的眼神后又数次把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
她难道发觉了吗?不可能,明明一点破绽都没有留下,她绝对不可能意识到!
紫色德拉克强行压下心中的些许慌乱,重新整理思绪,打算开口打破这种针扎般的沉默氛围;它相信自己的伪装足够彻底,只要继续加以言语引导,自己仍然能一步步达成目标。
然而,就在紫色德拉科即将发出声音的一瞬,苇草闭上了眼睛。
少女微微翘起的嘴角终于一点点平复,等到那双翠色的眼眸再度睁开时,里面已经没有一点笑意,只剩下发自灵魂的愤怒和冰冷。
她轻轻开口,羽毛一般轻柔的话语却让紫色德拉克宛如被铁锤重击:
“你不是我的姐姐。”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