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2章 朋友（四）

　　我右手的伤口完全迸裂了，需要拆线清洗，重新缝合，好在若雅那辆很普通、一点都不惹眼的彪悍座驾，装备的就像个小型的移动医院，不但用得上的手术工具消毒药品一应俱全，连给我换穿的病服都带了五六套，不晓得这到底算是她哪一种身份的职业习惯，管家，医生，杀手，佣兵，四位一体，三小姐是怎么给她算工资的？

　　算一份，还是四份？

　　或者……不止是四份？

　　总之，林志的办公室在客串了审讯室之后，又变成了临时手术室，吓得外面不知情的专案组警员一阵鸡飞狗跳，紧张慌乱的不行，还以为张明杰办公室里那一幕又在林志办公室里重演了呢。

　　处理过右手的伤势又仔细检查了我身上其他伤口情况，确认无恙之后，林志与若雅便识趣的以让我稍适休息为由，招呼闵柔和郑雨秋一起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同样刚刚做过些处理的许恒与我独处。

　　闵柔是不大情愿的，似乎担心我和许恒有继续动手的可能，倒是常常将对我的关心在意行露于色的郑小妞儿二话没有，拽着闵柔便走，连开口抱怨的机会都没给她。

　　许恒没问我为什么打他，我也没说我为什么打他，好似刚才只是一场误会，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谁都没有挂在心上似的，从这次又是不分胜负、两败俱伤，说到了潜龙庄园那次彼此互射一枪的不打不相识，然后我很自然的问了一些他离开北天后的见闻与经历，他则饶有兴趣的八卦起让我尴尬又纠结的感情问题，最后我们终于在妹妹这个话题上找到了共鸣。

　　一开始是他问，我说，先说楚缘这性格有问题丫头从小到大让我有多头疼多抓狂，说着说着，却不晓得是为自己的自卑找借口，还是被老爷子灵魂附体，又开始夸赞起她有多少优点，什么琴棋书画样样行，洗衣做饭也全会啊，家人宠溺不娇惯，勤俭节约不浪费呀，善解人意倍体贴，温柔贤惠人人爱……将这丫头吹得天上没有地下无双了似的。

　　没想到许恒也是个大妹控，不服更不信谁的妹妹比他的妹妹更好，便开始跟我讲他家小妹的乖巧懂事，说着说着，又比较起天佑和他家小妹的像与不像，渐渐地，就完全变成了他在说，我在听，听他说说许小妹，又说说许小佑……

　　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道不完的故事，却也没有可以留住的时间，越了解，越沉重，越开心，亦越伤心，因为终须一别。

　　当他推着我从林志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外面倒是热闹，闵柔雨秋若雅三人为专案组辛苦加班的警员们点了极为丰盛的外卖，既有林志点头，大家伙也就没有什么顾忌和放不开的了，有好吃的美食还有好看的美女，欢乐气氛可想而知，平日压抑忙碌的专案组办公室，今晚就像开了个联欢party一般。

　　没有人知道我和许恒在屋里都聊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在我没有能力继续动手的情况下，反而是之前只有些鼻青脸肿的许恒，两只眼睛红肿得好像桃子。

　　没有人好奇询问，即使是疑心病最重的警察们。

　　白天明明是个好天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下起了绵绵细雨。

　　送我们离开的时候，许恒亦被林志不怎么顺路的押着到了楼下，我对他说了声再见，他笑着对我说了句保重，我固执的又说了一次再见，他红着眼睛，哽咽的道了声谢谢。

　　我没再说话。

　　彼此挥了挥手，各自潇洒的转身，他选择了他的方向，我则要回归我的生活，我没有目送他离开，他也没有目送我离开。

　　朋友是一生的永恒，却有着各自不同的道路，他无悔，是对我的信任，那我能做的，便只有不辜负他而已。

　　清风微凉，吹湿了眼睛，是风的忧伤，还是心在忧伤？

　　或许是感慨，或许是同情，或许……人的感情，太复杂。

　　回程的路上，若雅将车开得很稳，很慢。

　　车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朦胧之中，车来车往，在眼前穿梭不停，我耳朵里，却听不到任何的喧嚣，能听到的，仿佛只有细细的雨滴，在轻轻敲打着车窗，那挂在窗上的雨珠，就像是此刻纷乱的思绪，点点凝结，慢慢垂落，然后流入心田。

　　夜晚水雾中的灯光，像极了许恒方才的那双眼睛，泪盈盈的闪烁，是一种眷念与不舍，也是一种无奈的坚定。

　　不说再见，是因为再也无法相见，而道别，会有太多太多的留恋，一个流着眼泪的人，怎么告诉另一个流着眼泪的人别哭？

　　不如装作没有遗憾，潇洒的转身，对我挥了挥手，却连背影也不让那个丫头看见。

　　那丫头一定会很难过，可至少不会因为知道了他的难过，为此而更加难过。

　　许恒的心思，我懂，懂了，才沉甸甸的，无法释怀。

　　沉甸甸的，不仅仅是此刻心情，亦不单单是那份对他的承诺，更多是因为许恒的眷念与留恋，让我深切体会到了对于生命的敬畏——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放不下的牵挂。

　　好好活着，不要哭，要笑，多笑……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许恒要我转告天佑的这句话，或许，不是对她的叮嘱，而是他对自己人生的反思。

　　好好活着。

　　不要哭。

　　要笑。

　　多笑……

　　这些，其实都是许恒没有做到的事情，如果做到了，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许恒了吧？

　　许恒最终还是否定了今天的自己。

　　所以，我得到了一个朋友，虽然，很快就会失去这个朋友，但这段短暂的友情，将注定成为永恒，铭刻在心灵深处，于是才有了现在伤感，幸福， 遗憾，满足吧？

　　或许是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又或许，是真的对我的不自爱太乱来感到恼火，闵姑娘忍了又忍，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嗔怪说道：“我实在是搞不懂你，有时候吧，聪明到连我姐都觉得你可怕，有时候呢？又蠢的可能连猪都会笑话你——是许恒答应了跟小佑子告别，却又食言不想见她，又不是相公你骗了小佑子，他姓许的偏要这么绝情，你强迫他有意义吗？何况你这一身的伤，拳头打在他身上，是疼还是你更疼，你自己不知道啊？”

　　我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对她讪讪笑道：“我没想强迫他啊。”

　　“那你揍他干什么？”闵柔气呼呼道：“替小佑子出气吗？”

　　我闻言，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天佑会不会生许恒的气我不知道，但她要是知道我揍了许恒，肯定会气我气炸天的——你们回去千万别提这事啊，跟谁都别提，万一哪个说漏嘴，天佑不宰了我才怪。”

　　这辆车后面的空间更像是一个奢华的小型酒吧，座椅如同转角沙发般，十分宽大舒适，闵柔坐在我左侧，郑雨秋则坐在我右侧。

　　闵姑娘见我心情不好，几次想要开口都是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我不是没看到，也知道她是在担心我，可我还是没有主动打破沉默，很大一部分，或者说，完全就是因为这个郑雨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