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关掉闹钟,奏的睡颜距离鼻尖咫尺之遥。
呼吸声很轻,纤弱的手臂搭在身旁却几乎无法感到重量与温度。起身环顾四周,一如既往昏暗的卧室,早已睡熟的床,叮嘱多次不要带进卧室的乐谱赫然散落在枕边。
越过奏的身体我捡起乐谱走出了房间。洗手池水迹未干,打开微波炉,里面果然摆放着也许还温热的牛奶,与刀功不太整洁的三明治,奏又是刚睡下不久。
人被放置到陌生的环境中身体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但相同的早晨不知道已经迎来了多少次,本应像车钥匙插进锁孔后点火声完美衔接一样安心,不真实感却如同一团云雾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在餐桌前坐下,就着牛奶一口一口吃光毫无卖相三明治。回想起以前的时光,太太满溢着笑容询问着味道如何,丈夫与孩子或俏皮或一本正经的给出评价,相似的光景在父母与自己的身上无数次重复。但即便是偶尔与奏坐在一起用餐,奏也会避开这个问题。当然,就算问我也无法给出确切的反馈,可以预想今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光景了。
我们早就与寻常错开了很远。
外出的衣服平整地挂在起居室的衣架上。付出了足够的牺牲品后,这些家务奏做的已经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不禁令人强烈的意识到,奏并不是从一开始就除了作曲什么都不会。就像山火不会真正地摧毁一片森林,荒唐的命运夺走了奏寻常的生活,又以这样的形式一点点还了回来。
我从未拜托过这些事,已经预留了足够准备一切的时间,即使早些出门也没什么意义。但奏对我说,这是…
脚步声响起,我打开玄关门的手停了下来。奏从房间露出困意十足的脸,冲我摆了摆手。
“一路顺风,真冬。”
她说,这是她不多能做到的事情。
我应了一声,将所有一切锁在身后。今日微风,阳光在薄云之上投下朦胧的光。
将人们每日固定时间的风景定格下来,能看到什么呢?恐怕是只有无数重复照片的影集吧。
“朝比奈,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从与现实的游离中惊醒,我随口搪塞,目光扫过房间内的同事们。
“哈哈,我也差不多,医院也是老师也是,使唤咱们这些实习医真是不留情面。”
“明明见习就挺够呛了…不如今晚一起去喝一杯放松下吧。”
\"前提是平安捱到晚上,快下班来点事情可就都泡汤咯。“
“也对,哈哈哈。”
琐碎的忙碌之中的忙里偷闲是众人的共识,但很快又会自律的再度忙碌起来。睡眠、通勤、工作、学习、社交,用自由支配的时间做些颇有规矩的娱乐活动,大致逃不脱这些事情的之后,又是一个新循环的开始。
\"朝比奈要一起来吗,说起来,你平时一直刚下班就早早回去了呢,难道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半开玩笑的话语落在耳畔,翻弄手机的手指僵住了,停留在绘名的私信发来的照片上。装饰精美的餐厅中,摆出奇怪姿势的绘名和有些局促的奏,照片的后面附带着一个看起来在炫耀的,意义不明的表情。发信时间显示这已经是前些日子的事情了。搞不明白,那家伙是在炫耀自己不必上班吗?
“喂,别和朝比奈开这种玩笑啊。”
不等我组织话语就已经有人为我打好了圆场。大家识趣的赔礼,然后从我这领取到识趣的原谅,气氛再次回到这个话题前的样子。
那并无怒意的叱责的后文是什么呢?我没有过深的去考虑。我厌恶过周围千篇一律的反应,但他们也只是在认真地对待着明天。这是诸多无可厚非之事种的一件而已。
就如同现在口头的抱怨不过是幸福的烦恼,坐在这里的人将来会有很高的薪水,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可能会移居海外,环游世界,未来很广阔。电车里上上下下,蜂巢般星罗棋布的窗口中伏案工作成熟负责的诸位大人们,都还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但早就走到了路的尽头的我,是以何种状态存活至今的呢。
手机恰到好处的震动起来,这个时间会打电话的人只有一个。
\"有啊。”我摆出笑脸,对着远处的天花板说。“是有的,男朋友。”
把来电抛诸脑后,同事们的喧哗抛诸脑后,尽管明天大概率会到来,却仿佛行走于窄巷,与生活的边界接肩撞肘,时而满身疮痍,若能够从墙壁上方俯瞰,这一切的风景是多么穷屈困厄,这种截然相反的事实要如何调和呢。
值班的娇小护士抬头望了一眼指向12的短针,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我消去手机显示\"母亲\"的未接来电,打开聊天软件斟酌起了词句。
上次的聊天记录并不久远,这次的聊天内容也不会让人感到陌生。 “中午好”的之后无非是\"业务繁忙”与“久疏问候”,\"近况报告\"的同时不能忘记“嘘寒问暖”。要写的再亲昵一些吗,不必,这样足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差不太多的信息发送后的是大同小异的回复,锁屏。打开便当咀嚼起人们所说的量产味道,就连量产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我,无法分辨这份便当与奏做出来的三明治的区别,一切都是单调而困厄风景的延续,一直一直延续到目光所不能及其的地平线之下,深深下沉。
“朝比奈医生…那个…”护士的声音很小“请问上午医生您说的男朋友,是真的吗?”
“为什么这么想呢?”我问。
护士歪头想了一会,回答道:“因为没法想象什么样的人能配上医生您这样优秀的人吧。”
荒唐苦闷的感受没来由的涌来。若我如此唐突地回上一句“我曾经很憧憬你所在的位置。”会怎么样呢?相比如果不被当做一种恭维话,便自然地归结到儿时的童言无忌,即使双方都已经是大人了。
因此回复“确实有”甚至“其实是女朋友哦”,谎言或是真相,也都不过是放学后叛逆的小小绕路,只是徒劳的挣扎。
“开个玩笑而已,怎么会呢。”所以我这么说,小护士旋即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神情,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去了。
很快,这件事实就会传回被吓得不轻的同事们的耳朵中,不如说就是他们让这位护士打听的吧?也许之后自己的身上会多一个“爱开奇怪玩笑的”小便签。
无所谓,他人就像同一模造下各式各样的劣化。只要精巧的摆弄自己,就可以不必期待太过意外的反应。无论如何,我因此得救。几近脱轨的列车扳回了轨道之中,如此一来我也能够迎来安心的明天。尽管我还是无法理解这明日对我的意义何在,屡屡阻止我破灭愿望的力量又来自何方呢?
护士们,同期的实习医们,至今为止的老师与同学,还有父母。大家醉心于那个精心摆弄过的自己。所以enanan、Amia、还有K就是不一样的吗。我也许在期望K是不一样的吧。
带上耳机,为我而作的、为enanan她们而作的、为生计而作的、只是单纯挥洒灵感的,K的音乐在安静的空气中流淌。稍稍地,苦闷得到了缓解。
我从K的音乐的倒影中多少望到了自己,这曾给了我多少希望,现在依然是珍贵的解药。但最终我还是舍弃了——舍弃了全世界只有K是不一样的荒唐愿景。
K就是K,我们不是同样的人,即便知道了对方的过去,开始同居,在感到痛苦的时候互相抚慰,每天早上从一张床上醒来,我却依然无法明了自己,她最深处的部分却还是遥不可及。
“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呢。”
对着天空,话语零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