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所乘坐的明轮船是一种使用水车而非桨叶进行推进的船。
水车位于船的侧面,体积巨大且结构脆弱,因此一半只在环境比较稳定且安全的淡水中行动。
船只的动力是一台庞大的三胀往复式蒸汽机。
听说这种制式的蒸汽机还是近几年刚刚发明出来的新玩意,王城的学者们为了改进蒸汽机,应该掉了不少头发。
翠看着船舷两边的明轮正在不紧不慢的旋转,往后拨水,就好像在看西洋景一般。
毕竟她以前生活的年代,蒸汽机加明轮的组合早就淘汰掉了,博物馆里面都不一定看得到这种东西。
这条乘坐了将近两百人,还拉了将近三十吨货物的平底内河船,驱动明轮的蒸汽机占据了两个舱室——硕大的蒸汽机输出功率大约有800匹马力。
凭借着脑后芯片里面的百科全书,翠还能在操船和船只设计当面和船老大聊上两句。
这条明轮船,名叫“黑鹿”号,是在德汉河下游流域中最快的船,最高速度可以在逆流的时候跑到大约13节,而在顺流的时候能跑到15节,船长驾驶这条船已经一年多了,实不相瞒,这条船和他的船员们都是他的骄傲。
船长是一个看起来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带着软趴趴的呢绒帽,嘴上叼着掏空的玉米芯做的烟斗,乱糟糟的头发保养的还没他的胡子好。
眼角的鱼尾纹叠了一层又一层,常年过着风吹日晒的日子,早就让他失去了年轻时的精神,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头而已。
不过谁又能知道这样一位开客货船的老头在三十年前是驰骋大洋之上的军舰二副呢。
或许是看着翠的年纪和他的女儿相仿,或者只是吃晚饭的时候多喝了两杯酒,脸色有些红的他倒是和翠吹了不少关于他年轻时候的牛。
什么开着两千吨级的防护巡洋舰和流窜的海盗在群岛中追逐了三天三夜,击沉了海盗之后搁浅小岛,在小岛上的体系原住民的帮助下,用一个椰子朝着舰队求救,最后回到了舰队中间。
当时的海军大臣,宰相和皇帝本人还亲自接见了他。
翠原本以为只是可爱的老爷子多喝了两杯,说了些夸张的胡话,直到他从口袋里面拿出了半个巴掌大的勋章——他说是出港前勋章的曲别针断了,所以才收了起来。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但他可是一名荣耀的女神信徒,女神会保护他的。
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女神行事风格的翠,对于女神会保护他这一点这一点持保留态度。
“……”坐在不远处另一条长椅上的黑披风人一言不发,可能也是在听船长聊他过去的故事,她的腰间挂着一把装饰华丽的弯刀。
和一半人眼中的弯刀不同的是,他手中的弯刀不像是帝国人使用的马刀或者是佣兵们喜欢用的那种弯曲大刀。
华丽刀鞘下面的弯刀刀刃朝内弯曲,弯曲弧度并不大。
这种刀,在对人的战斗中能造成大量的伤害,但是并不适合对付身高比自己更低或者更高的野兽。
翠没有过多打量对方,她兜帽下的露出的半张脸看不出表情,只是有些好奇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以及他已经相当安静的在这座长凳上坐了小半天了,几乎一动不动。
舰桥上的圆形小窗打开,里面冒出了半张人脸对下面呼喊道:“舰长!前面有情况,请过来一下。”
“……”舰长听闻从长凳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软呢帽,“你们这群人总是大惊小怪的,上次船底进水都叫我去,这种事情你去找损管部门不就好了?”
他站起身,抚平了自己身上的有些皱巴巴的制服:“最好是什么大事,不然我让你们在上面开船是为了什么?”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了摇头,直接迈开双腿朝着舰桥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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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有什么大事,”他在舰长的位置上站定,帽子脱下挂在了背后的衣帽架上,“不然今晚你们的肉减一半,分给乘客们。”
“不,舰长,确实有问题,”一名在舰桥里面执勤的船员拿出了一副望远镜递给了舰长,“看!”
他指了个方向,远处的树林上面飞去了一大片鸟,略微等了一会会,又飞起了一大片的鸟。
这说明树林里面有东西正在移动,而且不是什么小体型的动物。
“情况持续多久了?”他询问道,“你们今晚的肉保住了,如果我们还能活到今晚的话。”
“在你来舰桥上之前,还有两次,规模比这几回小一些。”
“很好,你先带几个人,找到在下面打牌的武器官,”船长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是先让武器官打开船上的武器库是不错的,“让他去打开武器库,可能要用到,我在这里观察情况。”
“是,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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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甲板上的翠和黑披风人看着正在渐渐变得忙碌起来的舰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两位乘客,请进入建筑内部!”一名船员手上做成喇叭状,对着两人喊到。
翠虽然不会真正的死亡,但是她不想在这里找麻烦,于是打算走进舱室内部。
另一边的黑披风人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反曲长刀。
“喂!黑披风的那个!”船员看着那个中等身材的黑披风人缓缓的抽出了足有她自己手臂一样长的细长弯曲砍刀。
但是穿着黑披风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她只是默默的看着鸟飞起的那一片书丛,一言不发。
突然间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目光转向了河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有人影开始在其中穿梭。
明轮船缓缓的前进的时候,突然整条船开始猛烈的颤动。
无论是甲板上的船员还是手中拿着刀正在警戒的黑披风人的重心也被突如其来的减速和震颤打乱。
而一直伴随在耳边的锅炉噪音也伴随着的烟囱里面腾起的白烟而彻底陷入沉寂,明轮也停止了转动。
“快去查明,到底是怎么回事?”船长对着正在舰桥里面另一名拿着望远镜正在观察周围环境的船员下令。
很快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刚刚去叫武器官的船员重新跑到了舰桥里面:“船长,武器官已经打开了武器库的大门,还有锅炉舱发生故障,现在下层全都是蒸汽,可能锅炉破裂了!”
另一道声音也从传声筒里面传了出来,听起来是甲板部门的负责任:“船长,烟囱冒出大量白烟,可能是锅炉损坏了!还有,两岸出现大量的武装人员!”
“我就知道没好事!可恶!”
船长掏出了自己的转轮手枪,上面篆刻的符文看起来如同复杂的几何花纹一样。
把枪握在手上,感觉手心底有些出汗,数十年的安稳生活让他感觉自己遗忘了戎马生涯。
但实际上硝烟与烈火从来没有远离过他,拿起枪的时候,旧日时光就好像发生在昨日。
“船停下来了吗?”船长抓去一把放在舰桥里面的猎枪丢给了原本就在舰桥里面执勤的另一名士兵。
士兵接过猎枪,说道:“完全停下来了,船长。”
他拨开步枪式握把上方的锁扣,两根枪管折下来,然后胡乱的从弹药盒里面抓了一把纸壳霰弹,原本这枪是用来打信号弹的,但是也能用来对付水里的野生动物。
因此穿上配备了两种弹药,都是通过精通炼金术的学者开发的,一种是发射后会燃烧,发出高温高热的信号弹。另一种就是激发后会射出大量弹片的霰弹。
等到船长和执勤船员回到甲板上的时候,两侧的甲板上已经站着十几名船员。
正在与他们对峙的是两岸边的武装人员,和装容整齐船员比起来,这群人简直可以是用衣不蔽体来形容的。
毫无疑问,他们当然是匪徒,而且还是服装穿着特别寒酸的那种。
能不能学学黑水镇匪帮,至少穿的像人一点。
见到舰长来到了甲板上面,匪帮中间也走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大的人。
他身着一套破破烂烂的布衫,身上的武器套和弹药套都是布制的。
他身上还有一支背在背后的步枪——没有拿在手上,看起来相当的轻松惬意,或许是并不想起冲突的意思。
当然,这交涉毫无意义,因为明轮船的蒸汽机已经坏了,他们没打离开。
今天这一仗这是不想打,也得打了!船长有些恨恨得想到,但是我可以多拖一会儿。
他看着从船舱里面陆陆续续的继续走出来的船员,他们大多数人腰上别着帝国陆军制式的军刀,或者是拿着转轮枪——有转轮步枪和手枪,还有几个拿着大口径的霰弹枪。
岸上的武装人员虽然服装破破烂烂,但是手中的家伙也是丝毫不含糊,黑披风人一眼看过去甚至还能见到两个手中拿着符文枪械的人站在其中。
不过这群劫匪里面的大多是装备的也是冷兵器,剩下来小一半人才拿着火器。
不过是一些老旧过时的击发式步枪和一些手枪。
“‘黑鹿’号,真是个好名字,阁下一定就是船长了!”站在岸边,背后背着一把枪的领头人,踩着一双破烂的皮靴,看着船上的这群人。
船长的胡子微微颤动:“你究竟想做什么?‘黑鹿’号的轮机就是你们弄坏的吧!”
“不做什么,我们是附近的逃奴和穷苦人,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饿死,”领头人接着说,“我今天来,是想请船长慷慨解囊的,如果船长不愿意给的话,我们就要登船自己来取了。”
“我们不能代替乘客做决定…”船长看着完成武装的船员们在甲板上就地找好了掩体,“所以就当我是拒绝了。”
“那么我们没得谈?”
“您说的对。”
“穷人们,奴隶们!”男人转身对着身后的人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有钱人的嘴脸!他们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给予别人一点点帮助,今天我就要带大家做这件事!公平!”
“公平!”周围一圈衣不蔽体的人发出了嘶吼,只是有些有气无力的。
“如果我们不宣而战,那我们和你们这群有钱人也没区别,”领头的男人转身,“给你们三分钟——准备燃烧弹,三分钟后投出去。”
论述客串掷弹兵的逃跑长工把一个个陶瓶从自己的布袋里面拿出来。所谓的燃烧弹里面都是一些桐油,糖和酒精的混合物,陶瓶的盖子外面涂了一点白磷,裹上布条,基本上一个燃烧弹就是这么简单的产物。
每个掷弹兵手中都有三四个小小的陶瓶——这群人用不起大陶瓶,更别说玻璃的陶瓶了。
时间流逝,很快就到了三分钟的时限了,就地隐蔽在河边的匪帮首先打破了宁静,以土地和树木为隐蔽,比看起来的数量更多的火器纷纷开火。
明轮船漂亮的船壳和上层的木质建筑打的木屑纷飞,显然他们的设计技术不怎地,也有可能枪支本身就不是很准。
船员们只有两三个倒霉蛋被击中了,还有一个人,倒霉蛋的爸爸来看望倒霉蛋——老倒霉蛋了,头上被一颗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子弹打穿了脑壳,粉的红的落了一地,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活他。
另外几个则是被打中了身体,躺在甲板上痛哼哼呢。
船上的船员也很快开过回击,一时间河上就响着噼里啪啦的枪击声,由于这群匪帮朝着树林的方向走了几步,再就地掩护,船员们看着茂密的树林根本不知道是谁在向他开枪,也不知道自己该朝着哪里开枪。
而且双方都没接受过专业的队列训练,零零散散的枪击交织在一起,不仅没有气势,也完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双方的交火基本上也和买彩票差不多,运气到了也就能打到人。
确实还有几名船员显然运气不好,分分钟中枪倒地。
这时船和两边河岸中间已经积累起了浓厚的白烟了——这是黑火药和栗色国药不完全燃烧的样子,发出大量的烟雾,遮盖住了树林的林际线。
匪帮中装备了冷兵器的几个并没有按照舰长的预期一样从树林里面跑出来,反而是几何其貌不扬的陶土罐从后面飞出来。
一共将近二十个陶土罐,绝大多数砸在了船上,陶土罐碎裂开之后溅出了一大滩液体——转瞬间液体就开始熊熊燃烧。
虽然造成的火灾一时间还没蔓延开来,看起来倒是可以扑灭的样子,只是这种轻质的燃料无论是浇水还是泼沙,一时间都没法扑灭。
就在船长临时指挥起一部分船员放下武器,投入灭火工作的时候,在还没散开的硝烟后面的匪帮们又开始了第二轮进攻。
手持热兵器的少数匪徒在后方射击,持续压制船上的船员。
由于船只在失去动力之后以惯性前进,因此搁浅在了岸上,而匪帮在河岸两边都有埋伏,因此靠近船只的匪帮拿出了长条木板靠在了船舷上。
他们的动作很熟练,配合也相当不错,很快就有十几人完成了跳帮作战,与甲板上的船员扭打成一片。
匪帮特别关照了一下这个黑披风人,在刚才的交火中她就用自己的弯刀偏转开了好几次射向她的弹丸。
匪帮的指挥官特别叫了好几个人去对付她。
只见她弯刀飞舞,手起刀落间将围攻她的几个人打翻在地,就连他们手中的武器也都破坏掉了,仔细看去她的刀尖划过的地方还在空气中留下了墨色的痕迹,过了一段时间才消失。
而正在挥舞的刀身则带着浅浅的黑色雾气,随着挥舞的速度加快这种痕迹也越发明显。
后续扑上来的两三人,要么是没法靠近密集的刀痕划过的范围,要么就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前前后后一共冲上去了三拨人,基本上全倒在地上了。
见无人靠近,她才教人眼花缭乱的剑刃之舞,躺在地上的人也只是抱着自己的伤口打滚,或者是干脆昏死过去,目前看来,除了场景看起来很惨烈之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刚刚从恐怖的墨色风暴周遭走了一圈的人倒是面带惊恐的拉开距离,顺便阻止想要靠近的队友。
感觉敏锐的人感觉到这挥舞的刀刃上有这令人恐惧的魔素气味,仅仅只是靠近就让人感觉汗毛倒竖。
这种强度……她压根不是什么只会在剑刃上附加魔素的剑客,而是一名使用剑的术士。
“是术士…真是少见……”领头人让包围着黑披风人的几人撤下,转头问向不远处的舰长,“既然您有随船的术士,为什么不让她早点出手呢?免得你的船被打的木屑纷飞,还着着火。”
船长用配件格挡住砍过来的刀刃,然后将剑刃微微偏斜,滑开这一柄生锈的砍刀,再抬起另一只手对着挥舞看到的匪徒开了一枪。
子弹穿过了这名匪徒,然后击中了他身后的另一名匪徒,完成一穿二。
“呼……这可不是我雇佣的术士……”他喘着粗气,这种运动量对于年过六旬的他确实有些超标了,“你不是想要船上的财产和货物吗?从我身上跨过去罢!”
“我可是船长!保护我的船是我的责任!”
说完他就转身把手中的佩剑刺进了想要偷袭他的匪徒的胸口。
就在不过就在他的佩刀还没拔出来的时候身上就被第二个人砍了一刀。
船长忍痛转身,用刀将还没挥舞下来的第二刀架住,然后用自己的刀卡住对方的刀刃,朝着侧面一拉。
没有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匪徒没法应对缴械,他手里的刀具直接脱手而去。
不过就在这时候,又有几个挥舞着刀剑的匪徒冲了上来。
船长毕竟不是术士,他在面对多个敌人的时候还是显得力有不逮,这也正常,毕竟双拳不敌四手的道理谁都明白。
也有注意到了船长这里窘境的船员想要出手帮助,但是他们也都被自己的对手缠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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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里面呆着的翠倒是通过小窗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她用她的义眼监控着外面发生的事情,虽然弹丸乱飞,但是都没有朝着她的方向过来。
严格来说,基本上不是射击频率特别高的弹道武器在翠的眼中都算是能看得清楚,并且能够尝试躲避。
她扒着小床看着黑披风人挥舞的刀剑,义眼打开了录制模式,安插了大量人造物身体正在飞快的分析她的动作,运算各项参数,再以翠自己为蓝本,模拟战斗,再进行不断的迭代,最后以一种类似烙印的方式将一系列挥舞刀剑的动作刻进了翠的意识中。
这就是未来的学习方式——虽然在这种格斗技巧中非常重要的肌肉记忆并没有养成,而且缺少一些基本功,也缺失一些必要的肉体强度。
但是至少翠能够和这群匪帮拼上几刀了,而且有章法的她赢面甚至比较大。
就在她还想多找几个人的动作看看的时候船只又发生了一阵剧烈的晃动,前半条船好像变软了一样,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鼓包。
随后发生的事情,翠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她记得的就是鼓包下面是一次正在发生的爆炸,这个滑稽的瞬间之后,火光和浓烟冲出了船壳。
翠感觉自己被高高的抬起来,然后又猛地摔倒了地上,外加上冲过船只每个角落的冲击波,她一头撞在了坚硬了舱门门框上。
大约过了十几二十秒,被爆炸送上天的碎片终于零零碎碎的落在了河面上或者两岸上。
侥幸没有被爆炸波及到的舰长跳进了水中,看着自己的爱船慢慢的变成两截,落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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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条安装了六个引擎的小型硬式飞艇正在巡游,飞艇船舱里面的华服男人看着地面上冒出浓烟的船只残骸点了点头。
刚刚他可是目睹了那个一瞬间足足有十几米高的火球爆发再消失的。
没有人能在这个环境下活下来。
“哼……女神的受福者……”
“德卢卡家族的传人…你做的很好,等到伟大之主重新降临地上的那天,他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功勋的。”
声音苍老的兜帽佝偻身影站在华服男人边上。
“要不是我见识过伟大之主的事迹,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但是我非常愿意帮伟大之主奉上我的能力。”
“呵呵呵呵……”阴恻恻的笑声之下,佝偻身影并没有因为华服男人的挑衅而感到生气,只是这样干笑着。
华服男人转身挑起自己的斗篷:“哼,舰长,返航吧。”
“是,先生。”合格的船长知道在自己的老大边上什么时候应该保持选择性失聪或者选择性失明。
毕竟只有够蠢,才能活得久。笑得越大声,越安全,他深谙此道。
再说了,基洛城的德卢卡家族居然是异教徒,这写在圣经里面都没人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