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蒂走在教堂的十字拱顶下,觉得自己像是在给一头死去的巨兽做尸检。
这座教堂的十字拱顶足有三四层楼高。拉特兰风格的教堂大多都有类似的高耸拱顶。
按常理来说,这样的风格本应使它们显得庄严而圣洁,然而,盐风城的这座大教堂却像是被某种生命力尤其顽强的霉菌爬了个遍,即使拱顶两旁那些大理石建成的雪白立柱,此时看起来也龌龊而晦暗,散发着一股难以掩盖的腐臭。
原本充斥建筑的庄严肃穆早已死去,尸骸则被晦涩的恶意腐坏成了大堆溃烂的尸蜡,粘附黏连在石质的骸骨上,挥之不去。
身穿墨绿色教袍的教士在教堂祭坛后方的台阶拾级而下,原本整齐的台阶进入地下后几乎立刻变得参差不齐起来。这里没有照明;台阶表面坑坑洼洼,互相之间也高低不一。走在上面给斯卡蒂带来的感触是如此令她嫌恶,几乎不像是为了人类出入而建的构造。
看似教堂的建筑,正在逐渐显露出它人造外表下由某种非人的本能塑造而出的实质。
而那名原本在地表的平地上走得一瘸一拐的教士,这时候倒是显得相当顺滑了起来,沿着布满令人厌恶的原始痕迹的阶梯,以仿佛攀援又好似游动般的动作向下行进。
那动作已经很难再令人将其与人类二字联想到一起,只是斯卡蒂已经不再惊讶。
或许她在远远地嗅到那股臭味的时候,就已经看穿了对方简陋的伪装。
虽然那身教袍特地打理了仅仅露出那些勉强尚似人形的部件的样式,却遮不住布料下枯朽的精神所散发出的可悲气味。
此外,斯卡蒂也渐渐发觉自己的身上,似乎也散发出了某种不寻常的气味。
那味道灼热而辛辣,令她充满了某种食欲,爱欲与情欲之外的原始冲动。如果不是她有意地克制着保持冷静,内心一定早已经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那不是她自己的味道,但又分明正在从她的心底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沸腾而暴虐的仇恨,仿佛沉寂积蓄了上千年的佳酿一般甜美扑鼻,醉人心脾。
不过那终究不是她自己的恨,所以她可以等。
‘…别等啦。’某人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撕碎他。’
斯卡蒂轻轻摇了摇头。
那绿衣人身上的恶臭,斯卡蒂觉得歌蕾蒂娅多半也能察觉到。不过歌蕾蒂娅都还暂且没有动手,说明这其中多半还有隐情。
‘哼。’红蒂似乎有些不满:‘形式主义。’
斯卡蒂还是摇了摇头——单纯的臭味不能成为她动手的理由。
如果闻到地上的银杏在发臭,谁还会特地去踩两下?那只会让鞋子也变臭而已。
‘这里是梦魇。’红蒂继续轻声诱惑到:‘在这里解决掉的敌人,全都会化作你的力量…尤其是和我们有私人恩怨的那些。’
唔…没有必要。
其实斯卡蒂还是犹豫了一下的。不过,回想到莱菈的300吨大铁棍子,她就觉得自己似乎一时半会儿也不是很急迫地需要继续提升自己的力量。
虽然这不能成为使她放过眼前猎物的理由,不过也意味着她可以等一等。
歌蕾蒂娅对于这些恶臭之物的嫌恶不在她之下,能够使这条剑鱼等到现在还不动手把对方做成串串烧的理由,斯卡蒂也稍微有些兴趣。
不过,保险起见,她最好还是要多做些准备…不知道莱菈还剩下多少大铁棍子?
‘噗…那不是棍子,是导弹啦。’莱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唉,毕竟这片大地上的土包子们没有导弹的概念嘛。’劳伦缇娜无奈地嘀咕道。
‘哦,原来如此。’
莱菈楞了一下,随即答道:
‘调度站里还有71条,放心吧。新的印记也准备好了,都在终端里。’
“…嗯。”斯卡蒂满意地点点头。
走在一旁的歌蕾蒂娅困惑地瞥了她一眼,不过什么也没有说。
此时,周遭的墙壁上渐渐地开始渗透出了浓重的湿气。此时通道也从螺旋变得笔直,开始一路向下深入。
渐渐地,周遭的湿气似乎令斯卡蒂有些呼吸困难。
不过她随即将手伸到了自己的鼻子前方,很快发觉自己实际上并不在呼吸。
起码,不是在这里。
也正是在这时,通道的前方出现了一缕暗淡晦涩的光。
穿过通道,他们来到了一座巨大的溶洞当中。通过那几缕尚能穿透海水的天光来看,这里多半还在大陆架上。这座洞窟中充斥着各种奇门设备,与斯卡蒂在罗德岛见过的那些大多数一眼就能看出用途的设备不同,显得粗糙而狰狞,令人难以理解。
不过在这无数意义不明的废铁之间,还是有一处景象斯卡蒂立刻就认了出来。
那是一座透明水缸。那一人大的缸体中,容纳着双眼紧闭,身穿修女服的歌蕾蒂娅…或者说是幽灵鲨。
‘看,你要的理由。’红蒂轻声呢喃道。
‘嗯…’
劳伦缇娜听起来有些不安。
自己或许不应该强迫她看这些…这么想着,斯卡蒂扭过头去。
‘…咦?啊,不是的…’劳伦缇娜有些尴尬地嘀咕道:‘…主要是,我现在抱着你在装睡,但是阿米娅来敲门了…你得快些。’
是得快些——斯卡蒂不再抑制心底流淌出的辛辣气味,很快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绿袍人回过身来,看向了斯卡蒂:
“这就是你的朋友,对吧——”
“——对。”斯卡蒂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唔…”绿袍人困惑地望着斯卡蒂,难以理解她的反应:“…你,是叫斯卡蒂吧?你的事不是我在跟进,不过我还以为他们把你处理得很好——”
“——说重点。”斯卡蒂冷冷地望了他一眼。
“他们本该妥善处理你周围的人。”
绿袍人耸耸肩,颇有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唉,只是这几年ICI的家伙们不知为何开始插手了,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理想。”
斯卡蒂都懒得再去看他。
这是个瘸子,而在她掏出两枚泡泡印记捏碎的瞬间,莱菈就理解了她的意图。
“…你干什么?!”
歌蕾蒂娅原本刚刚打算冲向教士,却被斯卡蒂抓住手腕硬生生拽在原地,不由得一时对她怒目而视,随即却发现自己和斯卡蒂身上一样,多出了一个透明的肥皂泡泡。
“火车。”
斯卡蒂聆听着耳边若有若无的汽笛声,轻声答道。
火车?
在歌蕾蒂娅看来,这是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词汇。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错愕地望着斯卡蒂。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大水缸已经静悄悄地消失了,身穿白裙的少女的纤细身影似乎在它旁边短暂浮现,却转瞬即逝。
紧接着,咆哮的汽笛声自一旁忽然浮现的隧道口之间轰然爆发。
嘎吱吱吱吱吱——
超过300吨重的钢铁造物砸在地上,压迫着下方的钢轮,迫使它们深深地犁进地面,溅射起一蓬蓬光芒四射的绚烂火花,拉出长长的尾迹,向着不远处的绿袍人疾驰而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且极不合常理的变故,教士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按照它微微挪动的肢体来看,它多半是想过要逃生的。可惜等到它想要求生的时候,却早已经错过了所有机会。
‘哪儿有过那种机会?’莱菈懒洋洋地说道。
咔嚓。
钢制的挂钩撞在教士的下体处,转瞬间撕裂袍服,深深地嵌入其中。车皮则继续将其全身对折成为L字型,弯折处似乎能看见蓝绿色的烂肉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酱料包一样自那件支离破碎的袍服下溅射而出,随即四散飞离。
咕叽。
坚固的钢制结构,随即将前方失去原先形体的肉块势不可挡地积压在远处的洞壁上,连同上面铺设着的设备一起变成扁平的一片。
轰隆!
车皮撞在坚实的洞壁上,在溶洞当中产生了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动,停了下来。
在碎石与浮土受到震动而稀稀疏疏地下落的同时,歌蕾蒂娅已经彻底陷入了迷惘。
原本她准备好的台词与计划,都被这节忽然出现的车皮干脆利落地拦腰折断。
而斯卡蒂望着她一言不发,满脸铁青的模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哦…原来你还有话要问。”
歌蕾蒂娅张了张嘴,有些不可思议地轻声说道:
“是的。”
她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能保持冷静,而不是动手把身边这个忽然灰头土脸地出现然后就极其可恶地打断了自己美好计划的前同事按在地上摩擦。
不过,难以躲过那种庞然大物贴着发梢出现然后以近百米每秒的速度撞过来的恐惧,或许是促成她这份冷静的原因之一。
“咝。”
斯卡蒂漫不经心地抽了抽鼻子,随即望着列车头嵌入岩壁的位置说道:
“唔,还有机会。”
“什么?”
“它还没死透。”斯卡蒂认真地望着歌蕾蒂娅:“要问就趁热…我是指趁早。”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歌蕾蒂娅恨恨地瞪了斯卡蒂一眼,干脆利落地撇开她,裹着身上的泡泡,头也不回地走向了不远处深深嵌进岩壁与废铁当中的车头。
但就在这时,那滩几乎已经完全被卡进墙体当中的烂肉也缓缓地开始蠕动了起来。
“…唔。”
斯卡蒂蹙起眉头,来到了歌蕾蒂娅身旁。
“你变快了。”歌蕾蒂娅有些惊异地瞥了她一眼。
“别看我。”斯卡蒂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滩正在试图恢复形体的粘连肉块:“看它。”
此时那肉块已经自扭曲变扁的车头与岩盘间的夹缝当中挤出了大半,随即渐渐地开始重新形成了形体——先是半截脊柱,然后是胸腔,锁骨,下颌,上颌,还有覆盖其间用于促动的肌肉与筋膜。
接着,一阵阵咝咝施施的声音自肉块紧咬的牙关间挤了出来。
“它说什么?”斯卡蒂茫然地望向了与对方接触时间比较长的歌蕾蒂娅。
看见斯卡蒂脸上那副单纯的茫然,歌蕾蒂娅霎时间再次产生了那股想把身边这条缺乏紧张感的母鲸按在地上摩擦的冲动,冷笑着瞪了斯卡蒂一眼:
“…问我?你还不如——”
“——是谁?!”总算能够再次发出人言的教士暴怒地大吼起来:“这究竟是什么力量…又为何要在这时候找上我!究竟是谁?!”
“好像还很混乱。”歌蕾蒂娅斜睨着面前刚刚才重新形成了头颅的教士:“你只是被一台货用车厢以大约36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碰了一下——应该没那么难以理解吧,是不是?要是你的眼睛还在就更好了。”
“你这孽畜…”教士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音节,一边努力试图再次形成自己的眼球。
而歌蕾蒂娅则俯身凑到斯卡蒂耳旁,瞥了一眼不远处之前摆着水缸的位置,问道:
“…她呢?”
注意到她眼神的斯卡蒂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低声答道:“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个鬼哦…’劳伦缇娜无奈地小声嘀咕道:‘…她现在就在你的卧室里泡着那缸水睡大觉好不好…就算阿米娅不会擅自进你房间,她要是自己醒过来看见我怎么办?’
好问题。
不如…说劳伦缇娜是她的远方妹妹?
‘为什么我是妹妹?’劳伦缇娜小声嘀咕道:‘为什么不是姐姐?’
‘那种借口说得通才有鬼。’红蒂没好气地打断了这个没营养的话题:‘为什么不赶快用灵性武器解决掉那块不可燃废物?’
斯卡蒂愣了一下。
…是因为歌蕾蒂娅还有话要闻吧,大概。
与此同时,一旁总算恢复了视觉的教士则冷笑了起来,不屑地瞪着面前的货用车厢:
“居然用这种野蛮的铁块发动偷袭…你们深海猎人真是越过越回去了。”
“恕我直言——这铁块是从正面朝着你过去的,是你自己没躲开。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你腿瞎了还是你眼睛瘸了。哦,或者是你本来就有重度颅脑损伤?”
歌蕾蒂娅瞥了一眼教士头顶仍然开了个大洞的脑壳和下面缺失大半的脑灰质:
“唔,这类假说现在大概会比较难以查证,还是不要再提了。”
“你这两面三刀的孽畜…早些时候怎么没见你亲自动手杀我?”
好不容易挤出了半截的教士用尚未找回眼皮的充血眼球愤恨地瞪着歌蕾蒂娅:
“非要等到别人来给你壮胆?”
面对这种气急败坏的挑衅,歌蕾蒂娅基本无动于衷:
“在丢掉大半脑细胞之前,我想你还是没有那么蠢的。”
“你们这些孽畜,为什么总是自我感觉这么良好?胆敢把这里的仪器破坏成这个样子…这个试验品的性命,你们也毫不在乎了吗?”
“不行啊。”
说着,歌蕾蒂娅一手按住教士的脑袋,另一只手则伸出拇指,噗噗两声逐一戳爆了它眼窝当中刚刚重新形成没多久的两颗眼球,仿佛只是动手在捏泡泡纸一样轻松愉快。
而被戳爆双眼的教士则发出了非人的惨嚎声。
“——啊啊啊啊啊啊——你这孽畜!!”教士咆哮道:“我要当着你的面——当着你的面把你这两个贱种同伴全都变成更加下贱的恐鱼,再让你亲手杀了她们!!”
“唔。可是我记得,如果是你们之中相对没这么…不中用的个体,应该是不会产生这种无用的知觉的,是不是?你之前表现得如此自满,现在是不是可以适当地心平气和一些?安静一点,我们的话才说到一半,你这样很不礼貌。”
歌蕾蒂娅轻描淡写地说着,随手拉起斯卡蒂的裙摆,擦了擦手上残留的房水:
“而且我是想帮你啊,主教。你刚刚恢复的视力一定是没恢复好吧,都已经开始看见不存在的东西了。请你再好好看看,怎么样?”
被歌蕾蒂娅称作主教的东西顿时气得七佛出窍,它吃力地再度凝聚出双眼,随即望着溶洞中央空无一物的地方发出了‘嗬嗬’的怪叫声。
“——混账!我的试验品!!”
主教本就剩不下几丝人样的脸顿时变得更加扭曲了起来:
“孽畜!你们把我的试验品藏到哪儿去了!?”
“看来她对你来说确实很宝贵。”歌蕾蒂娅微微眯起双眼:“先前就算把好几座场地接连变成瓦砾和铁屑,也没见你这么激动过。”
“…那果然也是你动的手脚。”主教愤恨地瞪着她。
“事到如今就别再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主教。相较而言她对你来说的价值,可谓是独一无二——看你现在的反应,这样推测应该没有错。”
歌蕾蒂娅的语气依然显得很礼貌,与卡在车头当中咬牙切齿的主教截然相反。
不过望着主教那副深陷在车头当中难以自拔的样子,斯卡蒂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他的反应?会不会…只是痛出来的?”
“怎么会?”
歌蕾蒂娅微笑起来,望向半截主教的视线中似乎对它充满信心:
“这可是深海教会的主教,又不是被球砸中脑袋的三岁小孩。毕竟,区区这点小伤,我相信主教阁下是绝对不会往心里去的…”
“…哼哼哼哼哼…”
主教忽然笑了,它癫狂地发出大笑,笑得浑身支离破碎的附肢都颤抖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陆生牲畜的原罪现在落在你们这些浅滩滋孽的身上,不是刚刚好吗?只是可惜了我们三人的场地,技术,精炼源石,就毁在了你这么个毫无廉耻的秽物身上…是啊,这么想她确实很宝贵,毕竟灌进她脊髓里的精炼源石都足够毁掉一座小国了!”
“唔…”斯卡蒂蹙起眉头。
原来如此。
怪不得红蒂那么讨厌它。
“…还有你!你这邪祟!”主教愤恨地瞪着斯卡蒂,眼中充满怨毒:“如果没有你插手,我本可以领先那两人,我本该发现你们最后的秘密!”
“还邪崇,看看这是谁在说话?”
歌蕾蒂娅嗤笑一声:
“好了,现在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大概是时候放把火,让你与光共舞了。”
“嗯。”
斯卡蒂点了点头。
炽烈的白光笼罩了她的视线,吞没碾平了岩洞中的几乎一切。
不过泡泡的效果还在,因此斯卡蒂与歌蕾蒂娅没有受伤。
剧烈的爆炸冲击撼动了周遭的岩层,迅速击碎了溶洞顶端那本就不算很坚固的岩壁。紧接着,上方的海水就轰然冲破洞顶倾泻而下,混杂着洞窟当中的灼热蒸汽,形成了无数不断翻滚沸腾的泡沫。
斯卡蒂与歌蕾蒂娅混在泡沫中,急匆匆地游向海面。
此时泡泡的效果已经开始消失,而周围的海水则正在沸腾——就算她们是深海猎人,在开水中待得太久也终究是要变成鱼汤的。
好在爆炸的热量相对于周遭庞大的水体来说还不算什么,这股滚烫的海水迅速对流,混杂周遭的冷水将温度渐渐降了下来,使得斯卡蒂还算完整地回到了岸边。
而在她身旁,有气无力地瘫在沙滩上的歌蕾蒂娅则发出一阵嘶哑的咳嗽声,原本苍白的脸庞已经被开水烫得通红。先是烫伤,之前又接触了含盐量过高的海水,此时深海猎人体内的海嗣血液正在飞速修补损伤,过程中产生的痛苦难以言喻。
斯卡蒂取出一瓶盐风城梦境中特产的梨汁,拧开瓶盖塞进了歌蕾蒂娅手中。
蜷缩着高大身躯坐在沙滩上的歌蕾蒂娅正轻轻颤抖着,喘息着,抬眼瞥了一眼斯卡蒂递到面前的梨汁后,就一言不发地接过那支薄金属制成的瓶子,对准口中灌了下去。
咕咚,咕咚,咕咚。
海边翻涌的潮水下,一时间似乎只有歌蕾蒂娅喝水的声音最清晰。
“糖分有点高了。”
歌蕾蒂娅将那只瓶子放在一旁的沙地上,抬手轻轻擦了擦嘴,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将肌肤相碰产生的痛苦掩饰了下去。
嘴真硬。
从喝得一滴不剩的瓶口间收回目光,斯卡蒂坐在了歌蕾蒂娅身边:
“你要是不喜欢,没必要把它全喝完。”
“现在的情况下,我并不讨厌它。”歌蕾蒂娅轻轻摇头。
毕竟糖分有助于洗刷疼痛。
她们并肩而坐,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潮涨潮落。
“你变了。”深海猎人感叹道。
“嗯。”
“你没有变成我们的敌人,我很欣慰。然而,你却变成了某种其他的东西。”
斯卡蒂望着海水中漂浮而起的大量灰质液沿着沙地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不断向着自己汇聚靠拢的景象,也只有点了点头:
“是啊。”
“多余的事我不会问,但这样狂暴的力量…你究竟能维持这样多久?”
‘呵…很久的。’红蒂轻笑起来。
“…很久。”斯卡蒂于是小声答道。
“哼。”
歌蕾蒂娅从斯卡蒂的侧颜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了面前的海潮。
她全当斯卡蒂是在安慰她,斯卡蒂看得出来,只是懒得再去纠缠这事。她从歌蕾蒂娅身边站了起来,走到海滩边散落的灰质凝块之间,伸手将其收拢拾起,权当打发时间。
好在经过刚才的海水浴,她身上的脏污与血迹已经没了大半,总算变得清爽了些。
歌蕾蒂娅望着沙滩上银发的少女静静捡拾着那些奇异灰色团块的模样,相对无言。
只是,在远处的沙滩间,海潮忽然送来了某个不是凝块的什么东西。
它渐渐地动了动,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