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通达的人,没什么特别的执念。自己过过小日子,解决一点日常的小麻烦,要是有朋友在一起腻着也好,朋友有麻烦就帮上一把。
而这个杜兰·马克菲恩似乎正相反。这个天生长得有些不似人形的可怜人有个坚定到了几乎像是偏执狂的执念:睡女人。
站在这座已经在不久前被她与艾丝缇联手搞得一地鸡毛鸭血的麦考朗大宅的屋顶上,丰华仅仅是透过主卧穹顶顶端圆塔上的天窗,瞥了一眼其中那正在对着几号全靠衣着打扮衬托出的庸脂俗粉疯狂输出的老男人,不由得替他感到有些悲哀。
同时,丰华也忍不住地替麦考朗家里这些都被人杀上门来了,也不敢去敲开当主卧室大门的可怜人感到了十足的悲凉。
这些帮众基本不可能不知道火并时主持大局者的重要性,但或许是杜兰平日里的恐怖统治实在是‘卓有成效’,这些平日里掌控大半座下城区呼风唤雨的副手们一看情况不对,居然就很顺滑地投降了。
虽然或许也有丰华将战术传送运用得炉火纯青因而接连放倒了麦考朗家五十几号人都没有被发现的因素在里面,不过从她溜进大宅开始片人直到副手们带队投降这段时间里,杜兰居然就这么可持续性地蒙在鼓里,丰华是真的没想到。
杜兰的专心致志,搞得丰华都有点担心自己要是直接从天窗破窗而入,这鸟人会不会由于惊吓过度导致马上风发作,直接暴毙在自己的床上。
‘…真是难看。’艾丝缇躺在屋顶上,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低声说道。
‘是啊…虽然经过洛朗那么一说我也能意识到杜兰大概带不出什么好队伍,但这也太…’
丰华忍不住苦笑起来,从窗口前收回目光:
“麦考朗家的大队伍都决定投降接受收编了,按理说这人成了光杆司令,我们的目的也就算是达到了…可你说,杜兰这人就这么放着不管没事吗?”
‘要是我们现在进去,可能会有一点小尴尬。’
艾丝缇望着打在面罩上的雨水:
‘但是要等到他完事,好像又要等很久。’
‘是啊。’丰华点点头:‘我们先去找找跑到运河对岸的洛朗吧。’
‘所以就放着他不管了?’艾丝缇诧异地问道。
‘嗯。’丰华困惑地眨眨眼睛:‘不然呢?’
‘我有办法。’
说着,艾丝缇抽出带刺纤维绳充入电敏感液体金属使其硬化,当成撬棍,很有耐心地一声不响的就将天窗给撬开了一条缝隙。
然后,她就在纤维绳中充入挥发性催眠毒剂,然后切断一截下来沿着缝隙塞了进去。
没几分钟,原本还在多人运动的杜兰就与他找来的伴儿们一起,齐刷刷地倒在了那张尺寸夸张的圆形大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忙活这么久,应该也挺累的。”艾丝缇说道:“大概会睡上几个小时。”
“我想也是。”丰华点点头:“走吧。”
由于不久前才经历了此前约瑟夫带领的麦考朗家打手的围攻,老洛朗深深地觉得留在运河的这一侧恐怕已经不再安全。于是他趁着如今麦考朗家掌管漕运的分支与本家不和,不让本家渡过运河的当口,花钱雇了船东把自己运到运河另一侧投奔鸣神众去了。
至于丰华她们,自然有比坐船更方便的办法。
本身术式制御系统功率足够的丰华在用了一颗蓝色药丸之后,就抱着艾丝缇像古装剧里面演的轻功大师一样在接连不断的静电推进之间上下腾跃,渡过了近百米宽的运河。
“真刺激。”艾丝缇乖巧地窝在丰华怀里,很有些兴奋地说道。
“是啊,你配的东西真带劲。”丰华点点头。
虽然之前住在仓库里的时候,丰华她们就曾经在河的对岸看见过不少完全由古代日本风格的亭台楼阁所组成的街道,也看见过这些古色古香的街道夜晚灯火通明的模样…
…但是说到底,在运河这一边的,其实是一条花街。
花街这个词实际属于比较含蓄的用语。要是放在外界的社会,更加常用的同义词或许该是红灯区才对——在这条看起来宛如明治维新时代江户夜市的街道的两旁所遍布着的,乃是各式各样的青楼。
此前丰华就想过,要是哪一天真的非来这里不可的话,起码不能把麻美她们带来。
艾丝缇再怎么说也是个货真价实的成年人,有她陪着丰华不至于太尴尬。
但是…
“小姐姐,快来玩呀~”
街道两旁的老鸨与那些风尘女子们,一看见丰华她们身上的衣服工艺上称面料考究,就纷纷花枝招展笑面如花地凑了上来。想来对她们来说,要克服性别问题做生意也不算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丰华看了看这些敬业的女人们,又看了看艾丝缇那对好奇地四处张望的浅蓝色猫眼,忍不住苦笑着叹了口气,搂住她的腰:“回神。”
“咦——”艾丝缇有些惊讶地轻轻叫了一声,红着脸点点头:“嗯…”
看见艾丝缇总算不再互相张望,丰华就打算把按在她腰间的手收回来。可这下艾丝缇又不乐意了,她气鼓鼓地伸手捞到丰华的手,重新让丰华搂住了自己的腰,然后才得意地扬起小脑袋,露出微笑。
望着艾丝缇这副纯粹得可爱的模样,丰华感觉自己像在带着家里的猫咪散步…尤其是艾丝缇还老拿脑袋往她胸口蹭。
“看不出来…你丫还真是高人不露相。”
听见这个熟悉的沙哑嗓音,丰华揉着艾丝缇的脑袋回头看去,一点也不意外地看见了那位平日里正装革履的老枪手此时正穿着一身暗青色白竖纹的帷子,脚踏木屐,坐在一家团子店门口的长椅上冲她笑着。
“彼此彼此。”丰华好奇地瞥了一眼洛朗穿着和服的模样,问道:“你还会穿这个?”
“没办法…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太落魄,在哪儿都混过一阵。”
洛朗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身旁长椅上的空位:
“先坐吧。小路找你来的?我倒是没想到你连妈都替那孩子找好了。”
“扯淡。”丰华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带着艾丝缇坐在长椅另一头:“艾丝缇这会才多大,不会带孩子的…我们也就是让小路暂住一下而已。”
“别这么说。”洛朗慢慢地说着,将手中那串只剩一个的丸子摆回盘中:“老头子我啊,看来得去面对年轻时欠下的债了…替我告诉她,爷爷已经没法把她接回去了。”
“欠谁的债?”丰华问。
“华尼托·麦考朗。”
洛朗将手揣在袖子里,淡然地说道:
“我欠他一条命…不是我自己的。”
“嗯。”
丰华挑了挑眉毛:不是他自己的?华尼托要他去取别人的性命。
于是,她问道:“他要你杀谁?”
“杀神。”洛朗答道。
一道苍白的雷光照亮了他饱经沧桑的脸。
“你们…”隆隆的雷声盖过了丰华的话。
等到雷声暂歇,丰华整理了一下原本充满愕然的表情,又一次开口问道:
“…你和华尼托,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都到了现在这份上了…你是想问我们‘曾经’有什么打算吧。”
望着眼前不断从团子店屋檐下滴落的雨水,洛朗有些惆怅地说着,伸手拾起之前放在一旁的团子,将其一口从竹签上咬了下来。
将丸子吞下肚之后,洛朗凝视着眼前的雨水,答道:
“华尼托…不是个英语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是他母亲起的,她是教堂区的公主。当年,她由掌控教堂区的家族们推举出来,来到麦考朗家联姻。过去运河西边的局势动荡不堪,我们如今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运河附近,华尼托的母亲发挥了大作用。”
“教堂区本来和麦考朗家有什么矛盾?”
“唔,可以说是态度问题。”
洛朗答道:
“教堂区的人认为,皇宫里住着的不是女皇,而是神,是必须服从的至高无上的主;而麦考朗家则不这么想…女皇或许有很多秘密,她或许长生不死,但她不是神。过去曾有过反抗她的人,麦考朗家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但那都是老黄历了。”
说到这里,洛朗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但女皇依旧神通广大,她镇压了叛乱,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拿出来,分给了愿意向她妥协的人,这也基本造就了如今盘踞在新曼彻斯特各处的家族与势力…看。”
说着,洛朗从袖中取出了一支未开封过的灰白色雪茄:
“这就是麦考朗家过去掌握的女皇的一部分力量。”
“可这只是一支雪茄。”丰华眨了眨眼睛。
“它的原料不是烟草,而是圣血树的叶子。女皇分给各族的力量各不相同,麦考朗家所得到的,就是圣血的种子。”洛朗沉声说道:“无论是将其制成卷烟,油膏又或是熏香,只要将圣血纳入体内,就能得到…神的力量。”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丰华好奇地问。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洛朗笑着摇了摇头,又将手伸进袖子:“看好了。”
他取出一柄小巧的四管手枪,折开枪管,其中的子弹纷纷弹了出来。
黄铜的弹壳在抛壳钩的作用下翻飞到了半空中,在周遭的灯火下闪烁着金黄的光泽,却又突然消失了。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它们就重新整整齐齐地填进了洛朗那柄四管手枪中。
“圣血的作用是给你‘时间’。”洛朗解释道:“它能给你一段以常人所无法企及的速度去行动的宝贵时间,你能随心所欲地使其开始或结束,在枪战中非常有用。”
“任何人都能使用这样的力量吗?”
“可以这么说。”说着,洛朗将四管手枪收回袖中:“只要得到圣血,再经过一点训练,无论原本有多么愚钝,都能迅速成为令人畏惧的快枪手。”
丰华听到这里,不由得回忆起了之前在麦考朗大宅里看见的景象。她很确定自己完全没有在其中看见过任何长着灰白色树叶的大树,忍不住困惑地问道:
“这棵圣血树…它现在在哪里?”
听见她这么问,洛朗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是它还在,你觉得我之前还能干翻那些家里派来的年轻人吗?”
“它没了?”丰华讶异地问道:“这么贵重的东西,说没有就没有了?”
“它是麦考朗家最看重的东西。”洛朗慢悠悠地说道:“因此,当它出事的时候,也自然成了他们最优先处理的事件。”
“你们…”丰华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事情的走向。
“我烧了它。”洛朗淡然地说道:“就算外表看起来再怎么奇特,终究也只是木头罢了。它烧起来比普通的树木慢不少,这倒是给我们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去杀掉女皇。”
“…后来呢?”之前一直没出声的艾丝缇开口问道:“女皇直到现在都还活着。”
“一点不错。”洛朗苦笑着说道:“我放倒了房里所有的警卫,而华尼托朝着皇座上的那玩意连开了十枪…但10枚.50英寸口径的铅弹,只不过让她看了我们一眼。”
“那混账玩意…”不知不觉间,洛朗的随着回忆而怒容满面,咬牙切齿地低声怒吼着:“…它是在嘲笑我们,只有这一点我明白得很。”
“华尼托…你的朋友,后来怎么样了?”艾丝缇又问。
“他在意识到失败的瞬间就启用体内的圣血,把我送了出去。”
洛朗的怒气慢慢平复下去,他低着头,轻声说道:
“但本来供人随心所欲驱使的圣血,唯独在那天,突然变成了死亡的种子…白色的树枝撑破他的尸体,将他吸收殆尽,连块骨头都没剩下。那一天我也意识到,要用女皇的东西去对付女皇自己,恐怕是行不通的。”
“真是悲惨的故事。”艾丝缇轻声说着,安静了下来。
“那你欠他的准备怎么还?”丰华又问道。
“是啊…”
洛朗无奈地叹息着,望着屋檐下那深邃而漆黑的雨云,说道:
“我杀不了女皇,用不了圣血的我只不过是个又老又弱的废物。本来我还打算带着他妹妹的女儿在远离麦考朗那魔窟的地方抚养长大,现在…怕是也没戏了吧。”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丰华还是忍不住问道。
总得有个理由吧?
“因为,现在的鸣神众与几十年前的我们一样,都想干掉女皇。”洛朗又无奈地笑了:“而我听说鸣神众所分得的力量性质与众不同…才想来碰碰运气。”
“那你的运气怎么样?”
“虽然没有大肆声张,不过鸣神众也打算招兵买马。”洛朗说:“和麦考朗家内部不同,他们的权力相对集中,行动起来更有组织,我今天下午就见到了他们的当主,但…”
“但他们怕你又烧掉点什么?”丰华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差不多吧。”洛朗有些犯愁,苦笑起来:“再怎么说我也是把曾经不可一世的麦考朗给搞成今天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之一,他们不信任我…而我也拿不出足够的筹码。”
“他们要什么?”
“还记得当初女皇赐给麦考朗家族的是什么吗?”洛朗瞥了丰华一眼:“是圣血的种子。被我烧掉的那棵圣树虽然是麦考朗家费了大把精力培育出的重要资产,却又不是唯一的。而鸣神众虽然有把握解决女皇,却没有足以穿透她身旁冲冲防卫的能力。”
“原来如此…那么剩下的种子,在哪儿?”
“在…一个很恶心很麻烦的地方啊。”洛朗说着,又叹了口气。
“…不会是被杜兰吞进肚子里了吧?”丰华诧异地问道。
洛朗一时间给她逗乐了,笑着摇了摇头:
“妈的,倒还没那么恶心…但真的很麻烦——你知道新曼彻斯特最安全也最危险的地方是哪儿吗?”
“唔…皇宫?”丰华试着猜了一下。
“那对于普通人而言只是危险罢了。”洛朗摇摇头:“而我要说的,是个存放了许多家族重要资产的地方——位于北港区的马丁尼斯家中央银行。”
“银行放种子啊…”
“圣血树的种子并不脆弱,反而和莲子一样顽强。”洛朗解释道:“寻常的湿度温度变化不会对其产生影响,所以麦考朗家就将其存放在了马丁尼斯家以固若金汤著称的银行。”
“所以说了这么多,你是打算去抢银行?”丰华讪笑着瞥了一眼这个年过半百的家伙。
“你当我傻吗,我去哪不好去抢银行?”洛朗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马丁尼斯的那家?算了吧。就算他们现在不接受我,也只是因为计划尚未完成而已…等等吧,等到了他们临出发的那一刻我再去助阵应该无妨,想来他们也不会拒绝我这个老头子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