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姑娘喜欢事后烟。
这是能天使一直都知道的。在企鹅物流的地下仓库里,在充作员工宿舍的简陋旅馆里,在哥伦比亚的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里,在罗德岛出任务夜晚的帐篷里。乌萨斯西南山地与卡西米尔接壤处的风刮过谷地,飒然凉薄。她在夜深的营地中醒来,无边的夜里头顶的光圈是唯一可视测之物。身边的睡袋空空的,揉皱了的里子上还有余留的温度。
能天使坐起身,睡袋从肩头滑脱。只穿着运动内衣的她把早被扔在地上的制服披上,拉开帐篷走了出去。夜色下水声潺潺,光明随着她的脚步攀上被夜漆成灰暗色的帆布。她看到一星火遥遥如豆,于是顺着水声走向上游。冰冷的泉水浇在脸上,挂在眼睑。她顺着河岸向下,走到德克萨斯身边时后者正巧将烟头弹入水中。它闪了一下,熄灭在暗泉里。
“在想什么?”盘腿在灰狼身边坐下,能天使自然而然地揽住德克萨斯的肩膀,手指从缎子一样的黑发间错过。“可颂和空?还是老板?”
普里皮亚季事变后,乌萨斯国内局势持续升温,两人在先前于大电厂的快递行动中被博士以半强硬的手段截留了下来,获取大帝的首肯后暂时协同罗德岛在乌萨斯境内的一系列行动。
“没什么。”德克萨斯又掏出了一根烟。凌晨,溪边,独处,战前,一切都是擅长勾起回忆的引子,但能天使知道,德克萨斯说没什么,那就是没什么。
她对德克萨斯说起天边的晨星,拉特兰大教堂尖顶的金刚石常混入夜幕,充作漫天星辰之一。说起这个凌晨的点儿,圣歌是必然响起的,人们渐渐从柔软的教会作坊里出品的织物中起身,向主做一天开始前的祷告。她又说起她的学校,里面每一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相信主的存在,好比席德佳修士所说的,主的躯体就在酒与面包里,用与肠胃相接的方式向信徒展示全知与全能。教廷里有主,麦田里有主,修女的歌声里有主,商贩的吆喝里有主,甚至她埋在母校教学楼的炸弹里也有主。主没有那么不近人情,祂亲切地访问生活的全部,知晓并宽恕所有。她说,德克萨斯就听。两人相处的时间内,假装沉思的人聆听假装不沉思的人的话语,便也成了定然。
晨星睁开眼,来溪边打水的后勤干员同她们打招呼。能天使礼貌地回应着,拉着德克萨斯回到了两人的帐篷里。上午的作战会议还有一段时间,按照两人的默契,每一次搬运生命与死亡之前,都要再进行一次生命伊始的探讨。
实际上早已食髓知味,但放到嘴边还是放不下咀嚼的渴求,就和烟还有百奇一样。灰狼很轻易就把红发的天使扑倒在帆布和睡袋间,但能天使这时候往往并不老实就范,反而比德克萨斯还急切地撕扯起身上灰狼的衣服。罗德岛的防辐射外套被甩在一边,企鹅物流的制服很容易脱,灰狼瘦而有形的锁骨被光圈映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像是新烤的苹果派的脆皮,错落的旧伤就是金黄酥脆表面早已切割好的痕迹,令她忍不住要咬一口。她们激烈地吻着彼此任何一处能够吻到的地方,毫无顾忌地种上不会结果的草莓。
对于不死的企鹅而言,过去与未来都是没有意义的,唯有当下永恒不灭。这就是企鹅物流企业文化的精髓,也是二人间看似随意的感情的基础。用暂时的、字面意思的风雨飘摇将这个世界的风雨飘摇隔在外面。
“那东西……你带来了么?”一手费劲地压制住能天使的手,另一只手胡乱在帆布中摸索着,德克萨斯呼吸急促。
“什么东西?”虽然力气比灰狼小一些,但能天使胜在灵巧。她黑丝包裹的腿儿轻易地在灰狼的双腿间磨蹭,感受狼尾无力地扫在迎面骨上的触感。酒红色的眸子望着橙眸子,带着一点调皮。
“玩具。”灰狼咬咬牙。是啊,谁出任务会带这东西呢?如果在哪个关隘要开箱检查,就算企鹅物流的招牌再硬也免不了两人因为丢了脸面被大帝扣工资的。
“昨晚没用到么?”从德克萨斯的手中挣出自己的手,能天使灵巧地把玩着那对娇俏的东西。谁说在上面的一定是给予方呢?至少能天使看来,用四肢把躯干撑起,为身下人提供可任意把玩的空间,怎么都更像是索求。
“昨晚你睡着了。”报复性地俯下身,舔舐天使前胸不久前留下的伤疤,又在锁骨狠狠咬了一口,牙印之深几乎泌出血珠。能天使轻轻吸了口气,抬起双手将灰狼毛茸茸的脑袋拥在怀里,这自然是假意投降。黑丝美腿变本加厉,在灰狼胯间摩挲的丝质已有些浸透了。德克萨斯迅速补救,将一只手补充到下方战场,直接刺激能天使的隐秘,若不是顾及即将到来的任务,她甚至想听凭血脉里的呼唤将那层薄薄的丝质撕裂。她感觉到能天使的热泉隔着丝质冲了出来,在指尖迅速洇开,带来极微妙的触感。
能天使抱着德克萨斯的脖颈,另一只手无力地伸向一边,拉开了旁侧的一个帆布袋,一个被透明无菌袋包裹着东西掉了出来,在地面上翻滚了两圈。德克萨斯同她保持着热吻,一边拿起袋子撕开,熟练地张开双腿把东西纳入,然后把能天使的裤袜褪下一截,找准了尚且同丝质拉着丝的泉口。
彼此的热能和激情一样,燃烧在作为永恒的当下。每一次搬运生死本身,都意味着两人中之一或二者都有可能在结束后变作再也无法温热的无声无息之物,回归到拉特兰教堂壁画里的神国或者西西里传说中群狼环伺的挂月山系。正因如此,当下的炽热更显千金难易。
生命是一口泉,死亡是一条河。主在泉里,也在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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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能天使攀上被暗泉打磨得极为光滑的石梁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博士在这片矿洞部署了远超常规的兵力,这在如此狭隘的空间内的作战中尚属首次。地下岩洞一片漆黑,视野非常差。敌方掷能者投掷的能量块带着摇曳的光尾四处飞掠,像是拉特兰夜色下飘摇的萤火。她又看到了一星火遥遥如豆,在这里隐隐能感知到澎湃的炎浪,那是艾雅法拉的火山法术在给予第三轮的战术清洗,或许是第四轮了。能天使狠命捶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各部听令,立刻朝后方转移,在次道防线重新集结……”这声音带着变声器的平板强调和嘶哑的电波在耳麦里响起。他们的博士,或者更确切说,棋手小姐,她在龙门有幸睹过她的芳容。她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但她的指挥无人能及。
“Saria-28交替掩护,有序后撤,警卫排做好接敌准备。Exusiai-44等各作战小组同战地医疗班,若不能朝集结点撤退,则就地阻敌!”
“Saria-28收到。”
“Exusiai-44收到。”
能天使深深吸了口气,依托石梁继续对从战场东侧迂回的敌军射击。通过极境提供的通讯,她能够抢先同这片区域的大多数目标取得直接视距。她向岩脉低洼处经过的敌军连连点射,践行者的法术足以提升其生命力,让她的攻击不值一提。
“这些家伙都重新武装过了,狙击小组的伤害可能不足啊!”在她身边,同样来自拉特兰的修士射出炫目的箭矢,上一次见证兰登修道院的战术已不知是在何时日。她的每一击都是在为下一刻做准备。即便在拉特兰,这样的射手并不多。战地医疗班和她们在一起,闪灵和华法琳的源石技艺抵挡着飞来的碎石。
在战场另一边,钙化法术纵横离散,引得烈焰焚炎更甚。但那巨大的黑影还在迈进,踩着彳亍、迟缓而又坚定的步伐,它顶着万顷火油的灼烧拆开了岩隙的脆弱处。罗德岛的防线瞬间变作一个两面通风的漏斗。
“艾雅法拉、塞雷娅后撤。警卫排准备接敌!”就算巨像已经前进到距离其不到三十米的直线距离,博士的指挥也依然清晰。“德克萨斯剑雨释放后立刻退回,黑从岩隙向北运动,不仅要想办法摧毁巨像,也要警备随时可能穿越Saria-28的防线跟过来的敌军步兵。红,从这里……”
剑雨飘摇若暴雨梨花,源石剑的光晕将巨像慑在了原地。黑的重弩从一旁架起,猛攻巨像的头颅。巨大的体积在博士敲定为指挥部的狭小岩洞区域内受到了阻碍,这道最后防线终是巨人的掘墓地。头顶的重弩一次次贯穿石脉,在它身上留下深深的裂绺。它抬起由大块岩石链接成的手臂,想要将菲林弩手从高地上摘下,但一道红影抢先利用岩壁以三角跳的方式蹿越到了巨像肩头,又朝首级攀去。
德克萨斯在博士身边向后看去。这石质巨像的构造尤为高大坚厚,仅凭凡人之力,万难有所撼动。但刺骨之下巨大躯骸上的龟裂法蚀终究承受不住,整块巨岩构成的头颅在訇然巨响中崩裂开来,有如山崩地撼。
战术终结贯日长虹般掀开了巨像颅腔内的法术单元。但与此同时,巨人垂死的一击也凿开了岩系。隐隐看见黑的身影朝后侧滚翻开去,却依然被碎石埋了半边身子。
“救人!”警卫排的干员们踩着碎岩乱石向新形成的斜坡上冲去,但随即被飞来的投掷块当即撂翻两人。更多敌军涌了过来。
德克萨斯见敌军处处从岩洞黑暗处现身,不得不掩着博士向后撤离。博士攀上地下暗泉旁的一块山石,拔出腰间短铳对岩洞深处连发数弹。四下里看了一遍,令随军术士向角落射击。那里正是罗德岛事先堆积凝油弹补给的所在。随着殉爆引发,周围烧成了一片火海。就算千军万马,也难漏得一卒近前。
博士引着德克萨斯和三五个残兵,在地下暗泉里浸透了防辐射斗篷,掩住口鼻悄悄溯游,居然又回到战场之中。塞雷娅也带队快速前来靠拢,警卫排的干员搀扶着黑。罗德岛在摧毁巨像后借着地脉里的火势迅速重新组建部队夺回阵地。
“再这样下去依然不行。”博士面具下的眉头紧蹙。巨像对防线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虽然警卫排足有处理巨像的能力,但却会导致整体防线被迫向后拉扯。何况之前对凝油弹的全数引爆在此时亦是雪上加霜,很可能拿不出足量的火力应对接下来的战局。德克萨斯立在一旁,橙色的瞳孔不自主地朝远处看去。错落的石笋间,枪火粲然如花。
震动。
“只要他们再这样冲锋一次,我们的阵地基本就会垮塌。因为法术组可能出现供应上的困难……”
能天使脚下的碎岩塌陷,她一个滑铲滑到了斜坡底层,抬铳将拦在这里的轻甲士兵击倒。同时,一根硕大的石笋落在不远处,巨响中大量的石烟蒸腾,如教堂礼赞时点起香料的雾霭。她看到战地医疗班的人正在把伤员从落石下转移出去,远处半空中冒出一连串的火花。
德克萨斯一把拉开博士,碎岩和石笋从天而降,将博士刚才在的地方变成了深坑。大地在震颤,石子儿颤抖着吐露恐惧。
“巨像,还有一座巨像!”这声音短暂把所有人拉入了呆滞中。随着整个岩洞的剧颤,那硕大无朋的岩石造物再度出现在视界之内,带着可怖可憎的绝对力量,力图压倒面前的一切。巨像后披坚持锯的身影隐隐显现,一时间,战场间逼仄到令人难以转身,仿佛四周的黑暗都已挤压上来。
“这里还有……能天使前辈,小心!”席德佳修士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能天使转过身,附着着源石能量的石块在她心爱的维克托微冲上留下一道深痕。那名掷能者身上燃烧着源石的血,已经迫近到射击范围死角。
“铛!”铁弦触发,空弦弩上的侧盾帮她挡下这一击。修道士小姐站起身,同掷能者一阵对点。能天使抱着铳迅速从另一侧迂回。这里是泉眼的尽头,泉水是白色的烧灼着的,从西侧战场流下的火油一路燃烧着漂浮在水面。她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火舌舔着她的鞋底,又迅速被泉水浇熄。防辐射罩袍也烧着了,可敝火的面料在油质本身面前失却了作用,她甩掉了罩袍,甚至摘下了罗德岛的防弹背心,只穿着企鹅物流的制服在泉水里飞奔。
“哒哒哒!”一个短点射,她看到掷能者的身体朝一侧偏离,在远处自己曾并肩站立过的地方,华法琳正在给空弦做着简单的急救。然而就在她栖身上岸之时,又一块掷能块冲她飞来,势若风雷。
她从未如此接近过死亡,也从未如此接近过新生。她保持冲锋的姿态向前俯身,手臂被石质蹭得血痕斑驳。她找到了掩体,继续在石笋丛后射击。那名萨卡兹很狡猾,纵使忍着源石的灼烧,也依然冷静地试图找到机会。靴子触地的闷响突然由模糊转为清晰。她举起铳指向对方,彼此距离此时不过五步。
接着她看到掷能者缓缓倾倒,怪脾气的菲林医师飞奔过来,从掷能者背后拔下针筒。
“利用源石坏境强化攻击,在龙门我可没见过这么作死的人,睡一会儿对你有益。”
“Exusiai-44注意,不计一切代价拖延巨像行进。Exusiai-44注意……”能天使站起身,任凭阿拉着自己回到安全地带。她急着起身去应敌,被怪医按了下去:“好了你这小萨科塔,再不老实,我可以给你打一针,让你好好地睡到结束或者当场失去战斗力。”
“我们还剩多少人?”她挣扎着问。绷带缠在手臂上一阵蚀骨的疼痛,反而令她更加清醒。
“能作战的不多了。”迅速越过石壁,矮着身子进入石笋后的掩蔽部,极境说话时冒出地下寒泉那滑溜溜的水汽。“博士那边又组织了一轮覆盖,一群术士像在地底下放烟花似的!可是还是被那巨像冲过来啦。”他甩了下头上那绺红发,举起旗帜。“我可以用我的源石技艺拖延它一会儿,但如果解决它,我们可能需要重武器。”
“等等。”能天使看着阿身上绑着的药剂瓶,抬起了头。“我有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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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不行不行。”华法琳一听就拼命摇着头,血魔医生在此时却意外地尽职。“简直是乱来。你想和医疗部实验室里的源石虫一样砰地炸开吗?”
“她用不着。”这声音从背后传来,闪灵从岩隙中走出,鞘中的长剑金光粲然。华法琳转向阿,后者无所谓地摊摊手。“我同意。”
“听着,爆发剂尚没有如此使用的先例——”阿还在说什么,能天使已经听不到了。巨像移动的声音宛若整座山岳同时举动,本就被先前的战斗破坏得愈加摧毁的岩洞四处冒出龟裂声响,细碎的岩屑像雨点落下。能天使站在石雨中。她紧紧攥着衣襟,默念主的名字。
岩洞里,有主。
碎石如雨点般落下,仿佛要同她对话。席德佳修士在担架上抬起身,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她向前走。
寒泉里,有主。
巨大的教条立场在她身后展开,为她的身前铺上光与影子的地毯。萨卡兹的神圣技艺成为她的神国。在创世之初,耶和华站在第一道光里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她踩在水花中,踩在生命最简单的源泉里,面对无生命的巨岩,神情如受洗的婴儿般安详宁静。
药液里,有主。
她感觉自己被从后方轻轻一推,那并不疼痛,光翼在她身后展开。植物要生长,宇宙要有天体,动物要繁衍。她的身体就是另一处未开化的壤被,在拉特兰如攥紧铳械的手骨般牢固的古老律法之下通过血脉里的澎湃与守护铳同而为一。
枪弹里,有主。
血浆的黑影笼罩在她身上,血腥而拒斥了全部外物之恐怖的气息降临。她的五感比任何时刻都要宁静,可以探知身周的一切巨细。身后的战友们,面前的巨岩,远处的德克萨斯和博士。她伸出手,沐浴来自萨卡兹源石技艺的无上荣光,当这个古远种族还叫做提卡兹的时候,世界上尚无恶魔和天使的分异。
我即是主。
聆听开启,无形无质的源石技艺为空气激荡起淡蓝色的涟漪。她就是独立于人类存在之外的宇宙真理,对手中的铳宣誓。按照我的形象造人,按照我的形象普度世人,按照我的形象洗濯不洁、消除不公。
她向前一步,寒凉的泉被靴子从中分做两股,水携着凝固的血污向她身后流逝。遮住一目,烧燃的酒红色发梢猛然向上吹起,她的身后升起光和铳的晕轮,带着圣洁的翎羽和回荡于鼓膜间澎湃的心跳,她举起铳,双目明亮。
那是拉特兰大教堂尖顶上的金刚石,从她的眼睛和铳,照破世间万物。
其力全能的祂
向身前猛地怒视
其名源于
一切无明之昼
带着照破而灭尽一切
可怖可憎的黑暗
以及光和铳的晕轮
向渊泉下
直射极暗而无可视测之处
于那里至深
凝结于狱燹之处的锁咒
和将死的块垒
其正是妄敢违抗蔑视那全知全能者的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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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痛得像是发了韧。能天使从战地医院的病床上坐起。
主,请指引我。她在心中默念,空白没有回响。她立在这片空濛的神国之中,无依托地茕茕孑立,却又有种包容一切的安全感。她突然有些想喝点啤酒,吃些面包。
很多事情她都记得很模糊,她依稀看到坍塌的巨像,方才还在相互射击的干员们和掷能者们走到了一起,正如泥岩在莱塔尼亚和卡兹戴尔的边境线上第一次被logos带回那样。她看到了博士和泥岩。泥岩带着那些萨卡兹再度离开了,还有那些曾属于整合运动的士兵们。他们有条不紊地向矿区外转移。主没有回复她,但她已经获取了她的真理。她揉了揉眼睛,感觉肚子空空的。
要是有一块苹果派就好了。
仿佛响应她的祈祷,帘布立马被掀开了,德克萨斯走了进来,为她端上用一只手捂着的冒着热气的不锈钢广口杯。她大喜过望地拿过来,不顾烫地狼吞虎咽。当然不是她最喜欢的苹果派,甚至也不是面包和啤酒,只是简单处理过的野战干粮。她往嘴里倒着压缩饼干煮的粥,含混不清地对德克萨斯说想要啤酒。德克萨斯摇了摇头。
“华法琳说你的身体暂时不能受太大刺激,留到你的授勋会上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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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克萨斯已经做好了把烂醉如泥的能天使扶回宿舍的准备,但实际上能天使喝得并不多,她就着面包啜饮啤酒,如拉特兰虔诚的市民在每一个清晨的小酌。棋手小姐同与会的第六集团军代表谈了很多东西,包括罗德岛在本次“剿灭感染者武装”中的卓越贡献云云。德克萨斯知道,罗德岛此时站在深渊的夹缝间,稍不注意便会万劫不复。
乌萨斯的旧军队势力主要分布于各大边境,在切尔诺伯格第三集团军被圣骏堡的皇帝拆解后,第五、第六集团军成了扼守乌萨斯西大门警备卡西米尔和莱塔尼亚的两大屏障。彼得格勒第五集团军在北,其与第六集团军的辖区交界点正是罗德岛目前停泊的沃罗涅日至哈尔科夫一线。对于第六集团军来说,罗德岛只是一群上门的生意人,经年与莱塔尼亚、卡兹戴尔与卡西米尔接壤的边境生活让集团军的领导层学会了和任何人谈生意。因此,虽然罗德岛支持了在第五集团军新辖区普里皮亚季发生的一系列武装行动,第六集团军却也乐见其成,甚至赞助了一些装备——新皇登基后彼得格勒的吃相太过难看,在皇帝不喜欢各大集团军的情况下,萨拉托夫的第六集团军司令部不可能坐视邻居独大。
但前提是,罗德岛和其所赞助军队的真实目标尚未被他们清晰认识到,一切还只是小小的卒子,并未到底而升变。否则,这艘陆行舰瞬间就会化为乌萨斯国境内的一团废铁,博士的一切努力也将继整合运动成为大地深重苦难的又一回忆。
德克萨斯摇摇头,甩掉这些烦心的事。对于她来说,本应到哪里都一样。随着那位棋手的战略目标浮出水面,更多更激烈的战斗还在等着现在处于罗德岛的干员们。他们中有的并未做好准备,但菁英干员日以继夜的加训和博士在舰内学府开设的社会学课程在感染大多数尚处迷茫者。棋手小姐知道什么是羊群效应,她自信是那个能够成为领头羊的人。
最关键的是。德克萨斯又点燃了一根烟。企鹅物流运输至普里皮亚季的“礼物”正发挥它的作用。乌萨斯军队比任何人都需要感染者。感染者是旧军队的恩人,帮他们转移人民的仇恨、帮他们服苦役挖取军械所需的源石原矿。这两条锁链将行将就木的古朽的庞然巨物拴在大地上,只要斩断这两条锁链,旧军队就将滚入时代的熔炉,被历史的车轮碾成齑粉。
“在想什么?”不知不觉间,能天使的声音又从身边传来,她掐掉烟,说:“没什么。”
能天使从后面拥住德克萨斯,带着啤酒的醉人味道和苹果派的甜香气。
德克萨斯转过身,看向面孔微醺的天使,在母舰的灯光下显得那么亲切可人。德克萨斯是誓愿把自己许给现在的。不去想过去的那个她,也不去想未来的某个她。无论曾经或即将发生什么,能天使都是此时此刻的“现在”本身。如若搬运生死的工作中死亡在什么地方不期而至,那除了现在外,各自有什么过去又有什么好体察可追溯的呢?大帝或许不是一个多好的老板,但他始终如一这样影响着那些肯于陪伴一个古远到早已忘记如何开始的生命畅饮今天的人。
按照本来两人间无形的默契,是要德克萨斯把能天使送回后者的宿舍里。谁料博士似乎有意安排了一样,甫一出食堂就有后勤干员通知能天使,因为新授勋的缘故,在德克萨斯隔壁为能天使设了一个新宿舍,那里是专门为受过菁英干员授勋却并不从属于罗德岛本身的干员准备的。虽然这份惊喜来得看起来恰逢其时,但把行李搬过来似乎也要费些工夫。能天使便决定明天再搬,今晚先到德克萨斯的宿舍里好好“叙旧”,德克萨斯自然没有异议。
白嫩的足尖点在舱室的地板上,洇开一朵朵调皮的小水花。带着出浴热气的天使裹了裹身上的余烬,飞也般蹿到了铺好的床上,挤到德克萨斯身边。德克萨斯已经扎好了头发,正坐在床头靠着枕头浏览终端,从能天使的角度可以看到那是舰内网络的页面,没有图片,只有长长的文字。“在看什么?”
“博士上传到舰内网络的几篇文章。”灰狼被贴近的光圈晃得闭上了一只眼,她把贴在身上的能天使推开一段距离,把终端放在床头充电。能天使瞥见文章里的几个字眼。“想不到德克萨斯还对社会学感兴趣。”
“习惯性地整合雇主方的信息而已。”不由分说地翻过身,撑开被子看着身前的可人。能天使也在看着德克萨斯,灰狼身上仅有简单的运动内衣和及膝盖以上的黑丝,裸露出大片大片布满旧伤的肌肤。在能天使的记忆里,德克萨斯身上的伤疤在第一次见证其裸露时便是这般的模样。身躯和灵魂都刻满了以前的灰狼刻意保持着视而不见的傲慢。不幸的幸运,在罗德岛的时光中,博士的指挥令她阴差阳错地免于新的伤疤。
由不得能天使更多地细想,灰狼吻了上来。早先沐浴时便认真清理过口腔,理应不存在苹果派或啤酒的味道,那便只剩下淡淡的硝石和锈味。随着接吻的进行,能天使身上的浴袍自然散乱下来,裸露的身体肤色比灰狼稍白嫩几分,但也有相对较少的伤疤,前胸的一处尤甚。随着带着些许潮热和体温的布料离开身体,能天使坦诚地躺倒在德克萨斯身下,酒红色的眸子里满是挑逗。
性也曾是拉特兰古老教义的一环。在教义中,性本身是神圣的。大到对婚前性行为的禁止,小到连床上都只容许一种体位,即所谓的“传教士位”。玛利亚的纯洁似乎是存在于每一处的,但又似乎是不存在于每一处的。连席德佳修士都承认,在连女教皇都能马上分娩的时代,亚当与夏娃因偷尝禁果而带来的被当下人称之自然之事的惩罚,本就是教义不愿也不能约束的。
不过这一次,能天使决定遵循一下约束。她把德克萨斯拉近自己,让灰狼完完全全压迫在自己身上,近乎圆满的温存感,带来对彼此全身心的投入。两人都属于偏瘦的体型,这样的亲和不会带来过于甜腻的压迫,只有满满的实在意味。这是现实与真实,是将不曝光的灵魂底片用相阖的方式互相交予。
扯下德克萨斯身上仅有的布片,赤裸相对如受洗的婴儿。温存徘徊在两人交换的唇舌与肌肤间,徘徊在炽热到触手可及的生命中,摆弄着彼此的生命密码。德克萨斯微微直起上半身,但能天使仿佛早已知道她要做什么,伸手揽住她的后颈。
“就这样做一次可以么?”
“玩具呢?”
“放在我的寝室里没带来。”天使的话带了些调皮的刻意。灰狼秀眉微皱,俯身吻了吻能天使的胸口,轻咬其上的红梅。随着能天使轻微的呻吟声,两人的腿也随即纠缠在了一处,德克萨斯黑丝包被的膝盖在能天使的双腿间蹭着,自己的隐秘也被能天使的大腿正面贴合、挑逗。
有些慢。德克萨斯想到。平日里两人的节奏一向很快,什么都不去想地互相索求到夜深,然后相拥着睡在满身的汗水和暧昧的液体浸透的床单上,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方知道又逃避了一夜失眠的危险。她伸出略微粗糙的舌头,细细领略天使的圆润美好上自己曾种下的草莓,让唾液重新涂抹上暧昧,让舌尖同淡粉红色的乳粒间拉出淫靡的拉丝。能天使轻哼一声,腿儿变本加厉地摩擦着德克萨斯的下身,让那里洒出更多。
苦于下身的磨蹭在相对间无法发力透彻,德克萨斯缓了口气,牵动能天使的一只手向下摸去。用她自己的手指探入她自己的花瓣,勾勒出隐秘处被侵犯的轨迹。天使的呻吟声如涓涓的流水,洒在床单洒在夜色。德克萨斯也感觉自己湿透了。她低喘着叼起一绺属于自己的灰发,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人身上。当能天使被她引导着自慰的同时,她也将指节挤入了穴口,同能天使自己的指头齐头并进,扩张着极有弹性的肉壁。那里的液体顺着下身流淌,被德克萨斯其余四指扫起涂抹在后庭,稍稍没入一个指节。同时吻住嘴巴,胸口也开始来回斯磨,狼尾也如同扫把一样来回抚弄着彼此的大腿内侧。
大量的液体冲刷在指尖和尾梢,仿佛要将她的手指同自己的粘连。德克萨斯松开嘴,能天使依然紧紧拥着她。她将能天使不知何时滑出的指节半强硬地塞入自己的身体,主动挺着腰,剧烈喘息。终于,她在能天使身上瘫软下来,潮热褪去了,当智慧果带来的神所赐惩的污秽消弭,亚当和夏娃又回到了那个赤裸相对亦属自然的本我。
侧身以对,她们相拥温存。被浸透的黑丝黏在狼尾上,有些不耐,德克萨斯便索性将这最后的布料脱去,两人一丝不挂地在床上等候新一天的到来。能天使扣着德克萨斯的手,另一只手不怀好意地在灰狼身上摩挲着。结实的小腹,柔软的胸口,锁骨,脸颊。她们再度接吻。
“再来一次?”
“可不要像这次一样。”
“那我要在上面。”
谈判结束。能天使得意地爬起身,抱起灰狼的一条腿放在自己肩头,一边亲吻着那条纤足,一边将身体同她错落,贴合在一处。花瓣间的直接研磨立刻唤起火热的情欲,如果全知全能的祂真的存在,是该以这为亵渎,还是宽慰为祂的孩子可宽恕的渴求?欲望从未是考验世人的石头,因为全知全能者不会不知道考验的结局,就像一块无法被举起的石头不应被预设一样。所以,既然如此,顺遂放逐自我的欲望,又怎么能说不是主所不承认的默许的呢?
夜还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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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德克萨斯,能天使,两位辛苦了。”
博士的办公室难得宽敞明亮一回,乌萨斯清晨的暖阳从窗外斜射进来,让能天使不加掩饰地打了个哈欠。棋手小姐摘下面具,为好似新婚燕尔的两人端上咖啡。两人都看到博士衣袋里有一块好似活物的东西在动。带着极为熟悉的气息。
德克萨斯突然想起,距离数年前在龙门的初次见面好像只是弹指一瞬,并不比今天的阳光由东转西来得更久。
“你们还需要再跑一趟,回到普里皮亚季,找到伊里奇并把这封信送给他。”博士的面色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白,昨天对第六集团军的应酬让她本就羸弱的身体愈发有些难以支撑。“并传达我的口信,如果有必要,我会亲自回普里皮亚季面见他的。”
“前往普里皮亚季,将信和口信带给红军的首领。”简单地复述一遍,德克萨斯从博士手中接下那个被胶带缠得有些严实过度的信封。“任务明确,企鹅物流将竭尽全力。”
“老板,等我们回来,要不要为我们准备一场Party啊?”能天使一口气干下半杯咖啡,半开玩笑地说。
博士闻言,噗嗤一笑。有那么一瞬间,似乎由于光影间的折射引发了幻觉。在两人眼中,棋手小姐背对阳光的脸好似变了样子,被灰白和黑的色块吞没,那一点也不美了。她捂住嘴巴咳嗽了两声,说:“干员能天使,等乌萨斯的事情结束,我特批把你的新寝室改装成KTV如何?”
“耶!老板万岁!德克萨斯,以后我们可以叫老板过来,在罗德岛开更大的Party!”能天使双眼连同头顶的光圈都在闪烁着喜悦,她站起身,在博士办公室占了整面墙的书架前走来走去。“到时候我也要弄一整面墙的酒架!酒架前面是吧台,把吧台下方拉开就是沙发。让老板给我们弄上一柜子的便宜酒,再把最贵的酒放在最趁手的地方!大家再人手一把铳械,啪!”她用手比了个开枪的动作。“谁打到的酒价格最高,谁就喝得最多!”
“能天使。”德克萨斯微微皱眉。能天使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到博士的办公桌上去了。博士微笑了一下。“不碍事,如果凯尔希同意,我会让整个罗德岛都来捧场。”
“说话算话,老板!德克萨斯,我们出发!”能天使笑着跳下办公桌。德克萨斯回头看了一眼博士,她的身体瘦得好似被宽大的罩袍硬生生束缚在办公椅上。两人都很确信,比起罗德岛驶离龙门的那个晚上,她的身体状况只减不增。
“德克萨斯啊。”德克萨斯开着车,副驾驶位置上的能天使怡然自得地哼着不知道旋律的歌儿。她突然问道:“你说,博士说的东西会实现么?”
“你指什么?”
“她说的所有东西啊,酒吧啊,还有新的乌萨斯啊,什么的。”随意的口气,能天使在后视镜里看着灰狼橙色的美丽瞳孔。
“很难。”从驾驶座旁摸出一袋百奇,指甲一扣很容易便划开了包装。德克萨斯淡然地咀嚼着巧克力饼干,每咬一口都细细品味,好似想在已经无比熟悉的味道中品出什么。“能天使,你记得这次合约的目标么?”
“接受乌萨斯第六集团军司令部的委托,肃清矿区的感染者暴动?”
“没错。”德克萨斯边说边开着车,荒原上开车十分洒脱,只要方向不错,怎么飚都可以。所以身为老练司机的她倒也十分从容。
“整合运动毁灭了,但他们带来的影响还在,具体表现为最近乌萨斯国土上,尤其是旧军队辖区内为军工提供源石原矿的感染者苦役暴动的盛行。”
“博士派出泥岩,让她带领她的部队疏散了当地的暴动感染者,将他们带去普里皮亚季。而与我们接战的泥岩小队,伪装出了打得热火朝天的样子,虽然实际上我们一直在与泥岩的源石技艺造物和有护盾的敌军交火……总之,罗德岛取得了第六集团军的信任。”
能天使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德克萨斯说:“但与此同时,第五集团军伙同内卫对其他暴动矿区在同一时刻的强力镇压,以及对在这些区域刚刚建立起的感染者党支部的破坏,让罗德岛处于一个双方向的信任危机上。”
“哇,难得德克萨斯你一口气说这么多。信任危机?那是什么?”能天使端正了坐姿。
“我也是猜的。”灰狼神色淡然,似乎在说一件同她无关的事。她早已远离了那些勾心斗角,并学着对很多事情保持平和以待了。但骨髓里流淌的那份狼的警觉还是令她看到了一些东西。“博士一边要巩固第六集团军的信任,让罗德岛继续看似无害地存在于乌萨斯的国土;一边要加强对伊里奇的联系,让他们依然愿意接受罗德岛的协同。”
“所以她需要我们送去这封信。”能天使若有所思地看着德克萨斯的侧脸。“说真的,德克萨斯,你平常真的有不在想东西?你看得应当比大多数人都明白才对。”
“我不会想同我自己有关的东西。”德克萨斯拿出了第二条巧克力。
有现在就够了。能天使在心里替她说。当你想要躲避什么,最好的办法并不是碌碌无为,而是投身到一件具体的事务中去。德克萨斯无论忠诚于企鹅物流、忠诚于罗德岛还是忠诚于她,都一直是忠诚于“现在”。不回首过去,不苛求未来。“那么,德克萨斯,你说……博士她究竟想要什么?”
“谁知道?”灰狼耸了耸肩。“她或许只是想吃个橘子。”
博士说,对于乌萨斯,要用“剥橘子”战术,用一个窗口渐渐颠覆整片棋局。
吉普车逐渐远离了母舰硕大的阴影,在荒原上向北飙驰。阳光从遮光帘的缝隙中漏进来,洒在车载日历上。
此时是1099年9月,两人行驶在去往彼得格勒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