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精灵狩魔人不会邂逅银龙小姐
『
我像蝴蝶一样在篝火上飞舞,
我只爱那朵小花。
我认为她是金色的玫瑰,
她的根系在泥土里深扎。
她却自称银白的堇花,
让人细嗅她的花香。
』
……
(1)
莱莉希•暹诺德是一名狩魔人,各种意义上的。
她也曾经像她的那些同族一样,有著很强的表现欲、热爱自由与多彩的生活、甚至偶尔会对他人处境感同身受并挺身而出……这是精灵作为一个千年精粹的种族的体现。
精灵确实是一个带著超凡脱俗般优雅的种族。
轻悠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幽雅的芬芳从溪流中飘荡——但是这些都和莱莉希没关系了,在她失去自己的氏族以后。
所以她踏上了复仇的道路,成为一名狩魔人,还在未成年的五十岁就开始狩魔——为了根除仇敌。
之后的岁月,在狩魔经历中她学会了放下精灵的高贵与傲慢,学会了隐藏优雅,学会了矮人身上的沉闷、半身人的顽强、人类的野心勃勃。
虽然大众怪异的目光时常停留在她身上,就像看著突变生物一样——一个精灵狩魔人。
这是两个足以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特征,而现在莱莉希幸运地独占两者。
而现在,保持著这种狩魔人生活一百年后,莱莉希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
仇敌早已不知下落,不过大概是死了——因为铭刻在灵魂之中的「仇敌之印」早已消散。而她却还要虚度仍留存的大半生命,或许她可以考虑等她七百岁之后就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还是说像战士一样壮烈的死去?但她是狩魔人,那不是她的归途。
推开了有些陈旧的木门,一股酒馆特有的混浊气息迎面而来。
“酒馆”里面挺大,“老板”正在百无聊赖地在柜台旁边反复擦著一个工艺品酒杯,时不时与“客人”聊上几句话。
众人都注视向木门的方向,“老板”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是哪位完成任务回来了呢?大部分人都下意识思考这个问题。
这里算是另类的佣兵公会,准确来说,是狩魔人公会。
狩魔人,大多数人对他们的印象——沉迷战斗的疯子,追逐复仇的偏执狂。
这里,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们抱团取暖的“家园”。
门后伸出一只手,随意地推开吱吱作响的木门。紧跟著那只手出现的,是落满尘灰的银白头发,然后是略显苍白的面孔,但是内在精致得就像一个人偶,最后是双肩后的剑柄与短弓弝。
见到来者,屋内的众人没有任何窃窃私语,但是他们的目光仍在时刻关注著她。
莱莉希早已习惯被人注视的感觉,这也使得她练就了一种敏锐的直觉,甚至凭借直感规避隐藏的危机。
她没有理会其他“酒客”,径直走入了内部,众人才注意到“少女”……外貌姑且算是如此,她的另一只手沾满血污,同时提著一个诡异生物的头颅。
少女拥有雪花石膏般的皮肤,还有精灵特征的面容与尖耳——灰精灵……当然,你也可以叫银月精灵。
灰精灵少女提著沾满血污的头颅,直接来到“老板”面前,把它抛到柜台上,顺便还有一些其他部位的“战利品”——鸟喙般的嘴、状如新月的带蹼翅膀,还有鳞脚上镰刀般的爪子。而“老板”有些抽搐的神情被她选择性无视。
「这就是那头……嗯……大蜥蜴。」
银发少女说著,拂去裤子上的灰尘。
「按约定,应该付我两百塔林金币。哦,对了!『黑角鸦』,亲爱的“老板”你知道的——成色要好,不能太旧。事先提醒,我会检查的。」
少女微笑著露出皓齿,眨了眨眼。
『黑角鸦』无奈地摇著头。
「妳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说著,抛出一个硕大的钱袋让莱莉希接过。
莱莉希接过钱袋把玩了一会儿。
「很好,谢谢夸奖。」
银发少女笑道,笑容在脸上绽开——却总仿佛一道不符少女身份的开裂伤口。
「妳真的不是为那件事来的?」
「什么事?」
「猎龙。」
『黑角鸦』小心翼翼地观察著少女脸上的表情,他是少有的知道灰精灵过去经历的人。
莱莉希没有作出任何回答。
“老板”看著转身正要离去的莱莉希,欲言又止。
不过最终还是任由对方离去了。
(2)
与狩魔人们的“温馨小家”相比,这家名为「丛林狼」的酒馆才有那种糟糕混乱的气氛。
灰精灵打量著其他人,每个人的脚步都是摇摇晃晃的。或许这些闲人打早晨就开始喝到现在。
时近傍晚,店里人渐渐更多了起来。三个女招待开始忙个不停,不断地为客人端酒上菜,而有时候老板也要帮帮忙。
狩魔人早已习惯于与市俗之徒为伍,但是有时深入骨子里精灵血脉的优雅又让她微微蹙眉。
而在莱莉希步入酒馆内的一瞬间,无数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诧异、好奇以及恶意。
原因很简单,几乎从来没有一个精灵来这种肮脏的地方。
「哈哈,小姑娘,这可不是妳该来的地方!」
当灰精灵进来后,坐在靠门边的一桌人站了起来,为首的一人脸上带著伤疤,有著健壮的肌肉,穿著皱巴巴的灰布衣服。
说著话,似乎还蠢蠢欲动,想要毛手毛脚地做些什么。
「呵,喝了酒的老鼠不怕猫。」
灰精灵嘀咕了一句,转而回以凛冽的目光。
冰冷的视线瞬间如凉水把那个蠢货浇醒,这时他才注意到精灵少女前胸的一个血色渡鸦标志——狩魔人。
酒鬼吓得连连后退,恨不得马上落荒而逃。惨白的脸色映衬著伤疤,让他愈发丑陋。
「我、我……不是故意顶撞您……阁下……我……」
狩魔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懒得和这些市井流氓计较些什么。
一伙人如获大赦,匆忙冲出了酒馆的大门。
这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很快过去,不一会儿,酒馆里坐满了人,嘈杂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如果不是因为酒馆是最好的信息来源渠道,甚至往往比盗贼公会那些行走在黑暗中的盗贼还要灵通,莱莉希才不会来这里。
还未等她向老板搭话询问,一个成熟的女声先叫住了她。
「请稍等一下呢,小妹妹~」
是一个陌生女人,她身著黑衣裙,样式新颖的洁白上衣,女人的打扮和那些远近闻名的交际花大体一致,看样子是位名媛。
不过灰精灵打量著对方却皱了皱眉。
陌生女人身上没有浓重臃肿的香水味,而这恰恰与那些高贵的小姐们截然相反,她们对那种呛人得要命的味道近乎狂热。
「我可不记得我见过什么大人物。另外很难想象一位高贵的女士会来这个肮脏的角落。」
陌生女人笑了笑,她有著银色长发,仔细观察又似乎有一层浅浅的蓝灰色氤氲挑染在上面。
这也是狩魔人怀疑的一点,拥有这种发色的人可不多,但是从未听说一个人类有这种外表特征。
「妳说的很有道理呢,小妹妹。但是我也从未见过精灵会来这种地方。」
「那可真是太巧了。」
灰精灵盯视著女人犹如水银球一般瞳色的眼睛。她总觉得面前这女人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而且她莫名感到很在意。
「我是莱莉希,一名狩魔人。说吧,尊贵的女士,有什么事需要找我这个小人物?」
「我……」
陌生女子先指指衣服上的银色纹章——上面绣著银白的堇花。
「我叫伊琳娜,别人也叫我『银白堇』。我听说过妳,『银色坠星』。不知道妳最近需不需要一份工作呢,小妹妹?」
「别那么叫我,伊琳娜女士。至于工作的事,那就要看妳有多少报酬。而且那也要等之后,我现在还有些其他事要做。」
「好的,小妹妹~知道了,小妹妹~」
「……」
「不过我这里的工作和妳自己的事并不耽误哦,或者不如说……我要妳做的工作就是妳想做的,我可以为妳提供些信息。」
狩魔人有些诧异,并不是因为所谓对方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但凡是听说过『银色坠星』这个名号的人都明白它的意义。只不过对方为什么来找上她?
「那我倒是难以拒绝。」
「那样的话,我有个提议。离这儿不远,前往湖边渡口,有一家名叫“青铜王子”的清净地方,比这里的气氛要好太多了,不知道能否有幸邀请……妹妹妳一同前往?」
(3)
“青铜王子”的老板摸了摸他古铜色的下巴,欠身微笑。
『银白堇』望向明亮反光的天花板。
「我们……先来点麦酒?」
(莱莉希:……)
「嗯,来两杯……不,来一桶好了。」
(莱莉希:…………)
「不知道两位喜欢什么口味呢?」
「有什么推荐吗,亲爱的?」
「两位,我推荐甜麦酒,那种甜蜜蜜的味道很适合妳们……」
「不,夏伦式麦酒。」
沉默的灰精灵抬起头,打断了老板的话。
「没有一个精灵会喜欢单调、且甜得要命的味道。」
「那就夏伦式麦酒。」
「好的。」
老板答应著转身离去,只不过嘴里还在小声嘀咕著。
「这是精灵的偏见!」
……
少顷,一桶质量上好的夏伦式麦酒被送了过来。
伊琳娜晃晃木酒杯,转而把目光放在灰精灵身上。
「小妹妹……」
「叫我莱莉希。」
「好吧,我的美人儿。回到之前的话题吧,妳是一名狩魔人对吧?狩魔人,按我的理解,是那种离开城镇的喧嚣,越过隔绝荒野危险的高墙之后,前往茂密的森林和广袤的原野,杀死路上遇到的所有怪物,然后用来换取喝酒的报酬,这是妳的工作,对吧?」
灰精灵瞥了一眼摇晃的酒杯。
「伊琳娜女士,妳或许对“狩魔人”这几个字眼有些误解。」
「嗯?」
「狩魔人不是喜欢独自冒险的游侠,也不是热爱自然的德鲁伊……更不是为了把自己喝得一身酒臭的佣兵。」
狩魔人抿了一口麦酒,微微有些苦涩。
「有目标的狩魔人是复仇者,而迷茫的狩魔人则是……守望者。」
「那妳为什么要接佣兵一样的工作呢?」
「呵。」
狩魔人噗嗤一笑,但并没有露出鄙夷的目光,她只是被面前这位无知小姐的疑问逗笑了。
「伊琳娜女士,我现在愿意相信妳是一位真正的名媛小姐了。这世上并不是一切都是美好的愿景,虽然我曾经如此相信。能够不劳而获的人只是少数,几乎每个人都需要生存之道,这才是大多数。」
「……如果有人要妳去某个特定地点呢,比如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妳会怎么做?」
「那要看是什么人,又是做什么事。」
「还要看报酬多少?」
「对,女士妳真是有很高的悟性。」
狩魔人赞扬地点点头。
「“要想活得好,就得多加价。”我的一位法师朋友经常这么说。」
「抱歉,虽然这样问很不礼貌,但是……狩魔人还有法师朋友?」
「……好吧,我随口说的。」
灰精灵少女被一下子识破,眨了眨眼睛,蒙混过关道。
「不过有道理,而且还很实际呢。但是我说,还得有底线原则比它更优先,小妹……我的美人儿。」
「什么原则?」
「“为了守护秩序,高尚生命的精髓应当包括行善并确保自己的行为不对其他生命造成不当伤害。”——我也有位法师朋友经常那么说。我想,妳接受的向来是为保护善良而对抗邪恶的任务。毫无疑问,妳站在秩序的一边。」
「秩序与混乱……真是冠冕堂皇的字眼,尊敬的女士。但众所周知,这是场无休止的战斗,且不会有终焉。它不像我们,仅仅拥有那么一点可怜的起讫时间;它在我们出生前便已经开始,待我们死后亦将亘古不变地继续下去。不会有任何人的一腔热血能改变这场冰冷的纠纷。而女士妳想将一名狩魔人定义为其中一方?那么铁匠打造铁器时站在哪一方?一位“人见人爱”的角斗士在某个斗剑场和对手生死搏斗时又站在哪一边?还是说为我们匆匆端上美酒的老板站在了哪一方?在妳看来,又是什么划定或者定义了秩序和混乱的界限?」
「这很简单,我的美人儿——」
伊琳娜直视狩魔人。
「混乱是暴力、侵略,它充满攻击性;而相应的,秩序就是与之抗争、对立的存在。秩序是美好的,正因如此,它才需要守护,需要有人为它而战。」
「听起来不错。」
狩魔人闻言耸了耸肩。
「不过这太简单了。身为狩魔人,我插入不到两者的斗争中去。」
「妳说有目标的狩魔人是复仇者,那么妳又为何成为狩魔人?或说妳要向谁复仇?妳的仇恨源于何处,我想妳的名号『银色坠星』也是从此而来。」
「妳想说什么?」
「妳对于特定敌人的仇恨源于何处?该怪物杀了妳所爱之人,或是破坏了妳的家乡?或是妳见证太多由这些怪兽造成的破坏,并决定挺身制止他们的掠夺?」
「对于弱小者我只能说抱歉,我不会救那些无法自救者。包括我亲临死亡时也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物择天竞,强者生存。不过妳有一点说对了,我曾以为自己会让那只摧毁我家乡的恶龙见识到什么叫狂怒。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目标了。」
「所以按妳所言,妳在守望?」
「是的,我是在守望。」
「妳没有追求吗?大义、荣誉、力量,妳都能把它们视之为草芥?」
「我是狩魔人,不需要一切理想追求。」
灰精灵似乎在追忆著无人回应孑然一身的孤寂。
「如果非要说的话,生活如四季流转,变化不止,而我们只不过与之一道改变。」
「好吧,这话可真让人头疼。」
『银白堇』无奈地看著莱莉希。
「不过听妳说,妳的宿敌是龙,这就是妳屠龙的原因吗?那可真令人震惊!」
「我见识过最暴躁凶残的黑龙,它们把死者的尸骨残骸作为收藏品;最狡诈卑劣的绿龙,将其他生灵作为活体财宝。还有最傲慢贪婪的红龙,我永远不会忘记它们身上和恶魔一样的硫磺气味,顺著这种气味我能无休止的追杀下去,永远、永远……妳想得没错,曾经就是一只成年红龙袭击了我的家乡。」
「……抱歉。」
「不,这没什么,我曾经经常提起这些作为谈资论据,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让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铭记仇恨,但这其实毫无意义——仇敌已经消失,但却并非我手刃,反正不论如何,结果都是自己苟延残喘地活著。偶尔提起这些过去,也是已经养成的习惯而已。」
伊琳娜怜悯地看著精灵少女,缄默无言。
「别用妳那种眼神看我,我……不喜欢。」
灰精灵扭过头,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银白堇』。
「我为妳所说的不幸感到悲哀。妳或许是对的,在所有怪物中,最危险、最恶毒也最残忍的就是恶龙。那些色彩龙是强大的黑暗暴君,以恐惧压迫众生……」
「色彩龙?」
莱莉希头一次听说这个名词称谓。
狩魔人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些,在还未成年时,她就已经在锻炼自我以追求屠灭仇敌,那些吟游诗人和人们口述相传的留言与传说,显然她没时间停留下来去听。
「妳没听说过?就是指那些邪恶龙种,它们暴虐又自负,以贪婪为动力。」
「难道不是所有龙都是这样的吗?」
「不,不是这样。还记得我说的混乱与秩序吗?如果说在龙种中,混乱的一边是色彩龙,秩序的一边便是金属龙。它们是高尚的奇人,会用强大的力量时刻持续并守护著世界本身。」
「女士,如果妳所谓的那些“金属龙”在面前被妳如此褒奖,我想它们都会害羞得像含苞的花了。」
狩魔人并没有亲眼目睹什么“金属龙”,因此对此微表不屑。
「不得不说女士妳讲的故事有点意思。」
「妳不相信?」
闻言莱莉希摇了摇头,喝尽一杯麦酒。
「答案很显然。所谓的“金属龙”并不存在。」
「妳怎么这么肯定?我的美人儿,就因为妳一条也没见过吗?」
「好吧,伊琳娜女士——」
狩魔人放下再次被斟满的酒杯,直勾勾地看著对面的『银白堇』。
「如果妳说的“金属龙”,它们真的存在,那我的故乡就不会被一把大火焚烧殆尽了。」
「……」
「这很难接受吗,女士妳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我知道或许妳会心有不忿,任何人所坚信的东西被人否定之后的表现都会如此。就像我所坚信的事物被突如其来的灾难破坏之后,在之后的一段狩魔人生涯中,我也感到低落。」
灰精灵少女眼底流露的一丝黯然很快被隐藏好,不过被更加敏锐的伊琳娜捕捉到了。这个神情让『银白堇』受到了触动。
「但是无论如何,事实上,都是神话罢了,它们不存在。」
「好吧,这方面妳比我清楚……妳是个猎魔人。」
伊琳娜心情有些低落。
「但是万一,任何神话,任何传说,都来源于一点真实,让人无法忽视。」
「嗯,那也不错,就给人留个可能性的念想吧。」
狩魔人洒脱地饮下一杯。
「伊琳娜女士,该聊聊妳要给我的工作了。」
灰精灵少女微醺,俏脸上也染上些许桃红。
「我知道妳想说什么,耐修斯王国内最近来了一只龙。我的美人儿,妳想去猎龙吗?」
「耐修斯王国?一个位于北境已经腐朽的国家?我可不认为那里有什么能够吸引一头龙。」
灰精灵咽下一大口酒,抿了抿嘴唇,双手托著下巴。
「听说是大德鲁伊芙兰曾经的雕刻品,众所周知几乎每一只龙都会想要收集财宝。」
「就一件雕刻品?」
「据说上面布满历史的刻印,在它面前就像是亲眼见证王国更替,战争时代的争执,以及踏足于几许人烟、原始的部落村庄,妳知道吗,我的美人儿,它的价值就像……」
「哦,让我猜猜,女士,那是一块已经腐朽的木头?还是被磨平棱角的石头?」
「……」
被突兀打断,伊琳娜气鼓鼓地反驳道。
「我的美人儿,那才不是什么腐臭的东西!妳不能把它和那些丑陋黑龙的“美餐”相提并论,那是——」
「财宝,无价之宝。我懂,我懂。」
狩魔人说著话自顾自地把玩著木酒杯,一副敷衍的样子。
『银白堇』见她这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真的,我的美人儿。有时候真的很难想象妳是一名血脉里流淌著优雅的精灵。看到妳我会经常开始思考我对精灵的认知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多谢夸奖。」
(4)
在两人漫谈的时候,老板端上了美味的菜肴——用沼泽地的牧草、郁金香球茎及滚了面粉的青蛙做成的串烧,配上捣碎的芜菁,上面淋满了肉汁;烤榛子与新鲜的苹果,搭配楔子状的融化的乳酪与小条的半成品乳酪;还有一种用蜥蝪肉、辣椒及洋葱煮成的汤,里面还撒了一些茴香,上面又浇了一层薄薄的山羊奶。
灰精灵少女轻嗅著凝固的乳酪及黑麦面包那诱人的香气,芜菁的清新与肉汁的浓郁交杂在一起。
『银白堇』对著老板优雅地微笑作为回应,她对于烹饪的食物抱有真挚的敬意,为此在面对为她端上美味宴席的人,她理所应当感谢。
「我的美人儿,妳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
「乐意至极,不过……」
莱莉希重新审视著伊琳娜。
「请容我同样冒昧地问一下女士妳的身份,我本以为妳是个贵族,但是女士妳的举止言谈之间都流露出,妳并不熟悉财富和特权的味道。」
「嗯?这很重要吗,我的美人儿?」
「我说过,得看是什么人,什么事。事实上,我的那位法师朋友还说过“只要掌握更大的权力,就没人能对我指手画脚”。这一点在那些贵族身上尤为明显,不过那时候被指手画脚的就是别人了。我可不喜欢那种感觉。」
「哦,我的美人儿。妳看我像是那种指手画脚的人吗?」
「……准确来说。完全不像。」
「那妳还在顾虑什么呢?」
「……妳说的有道理,但就当作满足狩魔人仅有的好奇心吧。放心,对于“客户”,狩魔人是最好的守秘者。」
「那妳就把我当做隐士吧,算是一名追寻圣遗物的朝圣者。」
「隐士?那听起来可真是个古怪的群体。虽然我好像没资格作出评价。」
灰精灵少女微微有些惊讶,面前的“隐士”和她这个狩魔人——都属于不寻常的少数者。
「所以妳说的工作,也是去找一块木……一件雕刻的小玩意儿?」
『银白堇』肯定地点了点头。
「……拜托,我的女士。我是狩魔人,而非每天替那些贵族找小宠物的冒险侦探,也不是什么考古者。」
「没急著拒绝嘛,我的美人儿~相信我,妳会喜欢这份工作的。但是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先填饱肚子吧,我已经饿坏了呢。」
伊琳娜摇了摇勺子。
「我喜欢这种烹饪的香味,妳呢,我的美人儿?」
……
灰精灵少女揉了揉肚子,她可以放下优雅,也不像其他那些女孩子要注意身材,至少美餐一顿在她看来更重要。
她也诧异的发现面前那位女士似乎也同样如此,甚至食量还要远超她足足三倍有余。
「所以说,妳要的东西和龙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那些贪婪的存在更喜欢闪闪发光的宝石与更有质感的黄金,而不是钟情于什么破石头或者木头?」
「这才是偏见!只有那些贪婪的红龙才只有这么低俗的品味!」
「……妳又不是那些恶龙,怎么会知道它们的一般喜好。而且对黄金的渴望,很容易理解,不是么?反而那些所谓的艺术品收集,让人难以理解。」
「不,如果是一头银龙,它会更钟情那些古老的历史遗物,各种发明与造物以及城市遗迹中的那些石制品。」
「女士妳似乎对银龙颇有研究?」
「当然,因为我本身就是寻找历史的隐士。记得有一次,我在一处远古遗迹中遇到了它们,它像是一尊熠熠闪光的纯金属雕像,它就是……」
「听起来像是真的,那妳能在遭遇龙之后还活著,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哦,听我说!银龙不会主动伤害其他友善的生物,永远不会,而且它们很乐意和类人生物交友。」
「呵,听起来真离奇。那妳一定有一个银龙朋友了?」
「……这不是重点,我的美人儿。每次听妳讲话我都会下意识忽略妳是个精灵的事实,因为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嗯,理解。但是精灵的优雅不能让一个精灵少女孤苦伶仃地在荒野生存下去。不过我也要问,女士妳是什么人,能知道如此隐秘?而且,妳表现出来可不像是那些大胆而野心勃勃的人类。当然,食量也不像。」
「……」
『银白堇』没有回应,而是默默地看著精灵少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女士?」
「没什么,我的美人儿。这可是一些秘密,即使是守秘的狩魔人也不行。不过如果妳非要知道的话……」
「嗯?」
「晚上在床上我们或许可以畅谈一番,我的美人儿。」
『银白堇』说著随口的一时戏言。
但是她没有想到精灵少女只是稍加思索就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样也可以。」
「现在的精灵都这么开放吗?还是我已经疯了?」
「妳不是希望那样吗?而且我可不认为一位濡弱的女士能对狩魔人怎么样,难道还能是那些邪魔怪兽的化身?」
——妳是对的,狩魔人。妳还不清楚妳面前是什么样的存在。
伊琳娜也很快平复了心中的震惊,默默在心里调侃著对方。
「那好吧,我很期待呢,我的美人儿~」
(5)
在『银白堇』的面前,是一件堪称完美的“艺术品”。
精灵少女赤裸的雪白肌肤,像是白玉一样洁白无瑕,如果不是身为灰精灵的肤色本身如此,甚至会误以为是病态的苍白。
协调而略带秀气的鼻梁与清秀的脸庞,玲珑地抿成花瓣的唇。
「妳是在诱惑我吗?我的美人儿~」
伊琳娜看著刚刚出浴的精灵少女正擦干著银丝长发,给她递来了冬狼毛皮织成的毛毯。
「谢谢妳,女士。不过这可不是诱惑,而且虽然不需要像那些每天都要进行反复沐浴仪式的神灵侍僧或是牧师信徒一样,但即使是精灵也需要沐浴来清理下一些污秽。虽然我可以不在乎,但是那些血污却会影响很多事,比如一些鼻子灵敏的野兽,还有就是,那味道真的很糟糕,就像是沼泽里埋了一只死老鼠。说起来,我上午还杀了一头大蜥蜴……虽然其他人好像叫那玩意儿……席比玆……地龙?」
少女有些犹豫地说著上午猎物的名字,说实话她记不清了,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她也杀过不少了,不可能总是清楚记下那些猎物的名字,当然,也有可能是根本没在意。
灰精灵说著一边毫无防备地背对著『银白堇』,指了指她那富有银白光泽的头发。
「女士,妳能帮我一下吗?」
伊琳娜沉默地为少女擦著头发,她还是第一次帮人做这种小事。一般当人们向她提出请求的时候,往往都是想要得到对抗邪恶的帮助,或是挽救下他们的生命。而像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反而给伊琳娜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以前从未想过……还有像妳这样“狂野”的精灵。」
「呵,妳现在不是见到了吗?拜我那些“离家出走”到人类社群世界的亲爱同族所赐,似乎每个人提起精灵脑海里都会出现的印象是游唱艺人?还是什么艺术家或者智者?嗯,他们没错,精灵都是天生的艺术家。我也是个艺术家,而正如妳所言——我的艺术是“狂野”。」
「……」
「干什么要作出这样的表情,我的笑话不好笑吗?」
「事实上……它比矮人们的黄色笑话差远了,可以堪比我认识的一些冷笑话大王。」
「妳这么说我会伤心的,女士。」
精灵少女每次在这种时候都会下意识地眨眨眼睛。
「不过我倒是想认识一下妳口中的冷笑话大王。」
「……相信我,妳不会想认识那些“笑话大师”,那会让妳头疼的。」
「好吧,那就算了。」
灰精灵把毛毯随意披在身上,匀称柔软的乳房半遮半掩著,不过仍然暴露出细腻与光滑。
……
「晚安,我的美人儿。」
伊琳娜疑惑地看著旁边的精灵少女,用著略带轻俏挑逗的语气。
「不是有两张床吗?还是说妳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身体奉献给我了呢~」
「妳这么认为也没错。」
「什、什么?」
伊琳娜突如其来的肯定被呛住了。
「我说,妳这么认为也没错。」
听到精灵少女这么说的同时,一只手攀上了她纤柔的腰肢,同时她的手也被动地引导到灰精灵诱人而丰满的乳房。
「——满意吗?」
耳语伴著温热的暖流,灰精灵如是提问。『银白堇』被这大胆的举动震惊到了,即使见识广博如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
「我的美人儿,进展是不是有些快了?这可和一只饿了三天的食人魔抓到一个侏儒不一样,或许这有什么误会?」
少女的体香,手中的柔软,耳边的湿润,伊琳娜心中一股无由来的躁动似乎也在被逐渐勾起。
不过马上,她就冷静下来了——一柄锋利的尖匕正架在她的脖颈上,而灰精灵正对著她微笑呢。从把柄锋刃上,伊琳娜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特殊力量——足以杀死她的力量。
「我的美人儿,这种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我需要一个解释。」
那对宛如水银球一般的漂亮眸子此刻充斥著难以置信。
「还需要什么其他解释吗,女士……还是说叫你“不知名的龙小姐”。」
「……妳什么时候知道的。」
「狩魔人对自己的宿敌之族是有极强感知的,这一点就如同那些游侠永远能找到自己要猎杀的对象一样。不过我很惊讶,妳会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
「所以妳一直对我在演戏,像那些舞台剧演员一样?」
伊琳娜的声音中略带怒意地质问,她感觉自己被戏耍了。而且一头脾气再好的龙,也不会允许像这样被人威胁著生命。
「演戏?倒也不是,毕竟和女士妳聊天还挺开心的,只不过在我知道真相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们本可以成为朋友的,或许只需要妳不是一头龙,或者我不是一个带著仇恨的狩魔人,仅此而已。」
「本可以成为朋友么。」
这句话倒是让伊琳娜一愣。
「是我低估你了,我的美人儿。不过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会满足妳的。」「在之后的日子里,放下仇恨,休息一会儿吧,妳其实已经很累了。」
「妳这是在替妳和妳的那些同族求饶吗?」
「不,我的美人儿,我的命归妳了。但是我还是希望妳能够停下脚步,生活在仇恨中终将会引火上身,那些固执的矮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而至少,我也希望妳能去看看我说的那些,它们都是真的。」
「女士,妳知道吗?」
灰精灵笑了,开心地笑了,侧面的窗帘被微风吹动,朦胧的月光洒落在那雪花石膏一般的肤色上,但此刻,她不是什么银月精灵,而仅仅是一个——狩魔人。
「没有仇恨,我也将不复存在。」
「……抱歉。我替那些同族道歉,虽然我耻于承认那些“色彩龙”都是龙族,它们没有龙的荣耀,但是我仍要为此向你道歉,我宁愿舍弃我的高傲。」
「我不需要道歉。」
少女似乎是接受不了如此郑重的目光,微微避开对视。
「但我现在愿意相信妳讲述的那些了。」
「是吗?那就好。」
「我很好奇,妳又是属于“金属龙”中的哪一种,为什么化身为人呢?」
「这妳不是很清楚了吗,我都和妳讲述过了。」
「……所以那头收集破木头的蠢龙是妳?」
「……妳现在这么说我会和妳拼命的!」
「竟然是真的。」
「好吧,该说的也说完了,我的美人儿。现在该给我个体面的死法了,我的要求不高。」
说完,伊琳娜轻闭双眼,龙都不惧怕死亡,而仅仅在乎它们死的是否有尊严,她也不例外。
但是灰精灵却陷入了犹豫,她只需要轻轻动动手指,一头真龙就会死于她的手中,而毫无疑问,她强烈的仇恨一直在趋势她那么做。但是眼前却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未动。
然后就在这个怪异而暧昧的姿态中,两人僵持了很久。许久,伊琳娜又疑惑地睁开眼睛。
「怎么了,我的美人儿?妳怎么不动手呢?我都快要被妳压麻了。」
灰精灵少女直勾勾盯著伊琳娜清丽的脸颊,似乎想从中找到什么额外的理由,不过最终的结果只是悻悻而归。
「妳赢了。」
灰精灵赌气似的把匕首往旁边一扔,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然后回到自己的床上捂著被子封闭自己。
「是什么使妳改变主意了?我的美人儿。」
伊琳娜觉得自己还真是猜不透精灵少女的想法。
「伊琳娜女士,妳说的或许是对的。仇恨解决不了一切,我一直知道的,只不过为了继续生存,我不得不用这个理由麻痹自己。」
灰精灵沉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但我不可能一直麻痹自己,就像现在遇到妳之后,这个理由就已经破灭了。妳不像那些恶龙一样,妳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莱莉希直视自己的内心,她固然有著无数的仇恨在内心中波涛汹涌,但这和面前这头银龙有什么关系?好比那些人类,他们是最多变的种群,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性格与认知,能用一个人来去评判人类这整个物种吗?
伊琳娜来到少女身边,轻轻掀开她的被子,看著灰精灵侧脸上的泪痕。
「莱莉希,我的美人儿。妳要知道妳不用活得那么沉重的。」
「那我应该像那些浪迹天涯的吟游诗人一样?还是说像那些地痞流氓整日在酒馆买醉?我不行,女士。我背负著这份血仇。」
「妳说的对。」
伊琳娜轻轻拭去对方脸上的泪。
「但是仇人已经不在世上了,对吗?即使是仍然想要背负这份责任,正如妳说的——做一个守望者吧。」
「谢谢妳,伊琳娜女士。」
灰精灵破涕而笑。
「之前多有冒犯,为此我愿意接受妳的惩罚。」
看著这样的莱莉希,伊琳娜才明白对方并非丢弃了精灵的优雅与礼貌,而平日仅仅是为了戴上一层伪装的面具,为了复仇而选择的作法。
「没关系,我的美人儿。我可以原谅妳对我行为上的一些冒犯,但是……“收集破木头的蠢龙”?」
「诶、诶?」
灰精灵习惯性地眨了眨眼睛。
「装傻无效,我的美人儿。妳打算怎么偿还呢?」
伊琳娜托起精灵少女的下巴戏谑地问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么……也好。那是这张嘴说的,那我就惩罚这张嘴好了——」
「等等,伊琳娜女士,我……唔……」
灰精灵少女的唇又甜又软,“品尝”起来很可口。柔软的舌头摩擦的刺激,甘甜的唾液也让精灵少女不得不接受这一切。
灰精灵感觉对方的舌头很凉,而恰好带来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刺激。她也下意识地思考,龙变形以后难道都是这样吗?
许久,唇与唇才分开,缠绕的银线也断裂了。
灰精灵少女在强吻中甜蜜得落入了陷阱,忘记了挣扎,而在回过神来之后,发现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一种奇怪的麻痹感包裹著全身。
「女士……妳……」
「不用害怕,我的美人儿。妳现在或许感觉到有些奇怪,这很正常。」
对于这个回答,精灵少女回以幽怨的目光。
这个目光也让伊琳娜笑了笑。
「我的美人儿,妳知道龙的吐息吗?」
灰精灵尝试著尽力来做到轻轻点头的动作。
「就算在龙用魔法变形时,像类似的能力也会以其他形式保留,也或是直接吸收为新形态的一部分。而我们银龙……恰恰是冰冻与麻痹吐息。」
灰精灵心中了然,明白了刚才口腔中残存的冷流与身体的麻痹感是从何而来。
「这样的话,我的美人儿,妳似乎要任我摆布了呢~」
银龙小姐嘻嘻地笑著,那对瞳孔像是群星中最为明亮的两颗银星。
「妳……愿意接受我吗?」
「……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我爱上了小径上的玫瑰,那是妳,我的美人儿。」
「嗯……」
灰精灵偏过头,害羞得不敢直视对方眼瞳中的热烈。
「夜未央,我的美人儿。」
舌尖再度互相试探,交织在了一起,这次更深入了一些。
夜色撩人且长,而狩魔人与龙的故事,也迎来新的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