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诗人与听她吟唱的少女
——『如果不是起讫的时间,故事和音乐都可以永远停留在倒数第二句该多好?』
(1)
「嘿,桐小姐!」
门前的酒保注意到走进酒馆的吟游诗人,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贵安,米里阁下。」
女诗人对谁都是一样礼貌,尽管对方只是一个破酒馆的小酒保。
有人曾经猜测过她是否是出逃的公主,因为她的礼貌与气质实在是迥乎寻常,可以肯定地说,一般人绝对不会拥有如此气质。
不过那些猜测也只是臆想,女诗人从未讲述过自己的故事。
「哦,我知道的,桐小姐。按照惯例,一杯“古老之息”,对吧?」
桐优雅地点点头,手指间夹著一枚塔林金币。
在金币精准地落入米里的手中后,女诗人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落座。放下她背著的尤克里里,似乎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拨动著琴弦。
『亲爱的,让我们坐在一起,
互相注视著对方的灵魂。
我想在短暂的一瞥中,
听到情感掀起的风暴……』
女吟游诗人弹著她心爱的尤克里里。
每当她轻动灵活的手指,就会有几个和弦被勾勒出来。女人的声音略带沙哑,整个酒馆里却一片寂静,只剩下弹唱声。
她是个诗人,用她那丰硕的红唇诉说著洋溢的情感。
这就是女吟游诗人日常的生活,每天她都会一如既往地来到这个小酒馆,然后弹唱起独特的旋律。
在整个诺亚塔林王国,她是最好的吟游诗人,就算是「竖琴手同盟」的那群家伙在她面前也要恭敬地自称学生。
有人曾问过她的名字。她却总是像是戴著一层蓝灰色的神秘面纱微微一笑。诗人自称——桐。
无疑是个很奇怪的名字,就算有人问起她,她也会略带著歉意说自己也忘记了。
也有人曾问过她从哪来,又要去哪。
她却总是摇摇头,拿上已经被岁月褪色的尤克里里,唱著她最喜欢的小调。
从她婉转的歌声里,她唱著说她从北境的凛冬之森来。那里自从耐修斯王国灭亡以后,也变得不再平静。
别人问起她,她还会耐心地附赠一场“额外演出”——一首叫『色欲』的诗歌。
至于诗人又要去哪里?没人知道。只知道女诗人每天黄昏都要准时来这个小酒馆驻唱,然后在黑夜悄然离去。只有冬天到来的时候,女诗人才会偶尔消失几天,不过一段时间之后,她就又弹著尤克里里坐在那里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人知道她在这里唱了多少歌,讲了多少个故事。
其实真正的吟游诗人并不常见,而“吟游诗人”也并非坐在小酒馆里吹拉弹唱的歌手,更不是在贵族宫廷里欢唱耍跳的弄臣就能被成为吟游诗人。
因为每个吟游诗人都是才华横溢的天才,只有发现隐藏在音乐中的魔力,拥有这份最重要的天赋才能成为一名吟游诗人。
不过桐是名副其实的吟游诗人,有人曾看到女诗人坐在古树的躯干上,吹著树叶联结成的乐器,自然与生命的旋律让所有的植物为她而起舞,轻风为之合唱。后来听说,那一年收成的麦子也金黄饱满。
大多数诗人在经验中学习,有时在久远的废墟之中,他们的手指在一座座古旧的纪念碑上徐徐划过,寻求刻骨铭心的英知。
只有很少吟游诗人会在一个地方长期驻足,诗人的天性就是旅行——寻找新的可以讲述的诗篇,学习未曾习得的技艺,他们是一群坚信“在地平线的另一端,你总能找到新的东西”的人。
但很明显,女诗人是后者,不知为何,她没有冒险中写出自己的故事,也没有去见证那些历史更迭的痕迹,而仅仅是坐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小酒馆,弹著她的尤克里里。
她的相貌看起来似乎也平平无奇,不过当你仔细打量她的时候,你又会情不自禁地被她身上某种道不清的气质深深吸引。而在弹奏音乐时,她就是最美的——这是所有人的共感。
……
(2)
「这次妳要走多久?树叶没有多少时间了,妳差不多也要启程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而实际上,从她脸上的点点雀斑能看出来她是一名侏儒。
侏儒甩著亚麻色的头发,鲜亮的绿松石眼睛看著桐的尤克里里,琴身上面有个银白色竖琴的标志。
「如果妳需要的话,我会给妳一些“小礼物”,相信我,妳会喜欢它们的,有了它妳就能……」
「跑得像移位兽一样快?」
「哦,那可真不错,妳说的也没错。」
侏儒毫不在意被中断的话头,而是继续尝试进行“推销”。
「妳知道吗,那“小玩意儿”的精巧就如同红宝石熠熠发光。」
女诗人闻言平和地笑了笑。
「可是,如妳所见,我没有钱,我只是个身无分文的诗人。」
「我敢说妳一定比我还幽默。我可不相信一位真正的吟游诗人会因钱财窘迫。」
「是啊,我很幽默。」
女诗人不置可否地点头。
「但是我想一位传奇人物出现在我面前卖“小玩意儿”可能更幽默。」
「哈!生活总是这样的,才有乐趣不是吗?另外妳知道大法师西摩的那句话吗?」
侏儒摩挲著手上的红宝石戒指,眼中流露出狡黠。
「“要想活得好,就得多加价”,多么富有生命意义的一句话啊。西摩……听说那个腐朽的老头是从一个精灵那学来的。」
「这个有趣的故事啊,当初我还在『旧夜之都』传唱过——那是西摩大法师年轻时曾经遇到一个精灵狩魔人的故事。」
「真的吗?有机会可要给我好好讲讲。」
精灵狩魔人……说起来那颗银色的坠星早已经有了归宿呢。
「那我就不多打扰妳了,听说刚垒王国那边的烈酒最近风靡一时,我打算去那里“进货”。」
「妳还真是个精明的商人。」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侏儒自豪的接受了这一称谓,而女诗人无奈地扭过头,因为她已经想到了接下来的画面。
「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伯里特瑞特•尼德•厄•瑞奥•奥莱瑞森•伊茨•尼姆•伊斯•康米妮斯姆•拜•卡尔•马克思”这个名字会扬名于整个大陆!」
「伯利特瑞特,我应该提醒妳,用词要精确,或许是“臭名昭著”更合适。」
「嘿,真扫兴。」
女诗人噗嗤地笑了笑。
「先不说这个,妳该怎么说服妳那些亲爱的矮人朋友向妳展示他们的美酒?所有人都知道矮人的固执,其中美酒和锻造更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哈!别小瞧我,我最不缺的就是矮人的敬意。」
「哦?那些古板守旧的矮人可不会对外来者献上敬意。」
「我和一般的外来者可不一样,我有这个。」
说著,侏儒自豪地从她那臃肿的背包中拿出一枚徽章晃了晃,上面有魔法纹印的精致花纹。
「这可是氏族工匠的证明,能让那些死板的矮人扭转观念的实力证明。」
「这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女诗人挑了挑眉。
「不过还是不说这些了,我很好奇妳来找我有什么事?」
「别那么说,我们怎么也算得上是熟稔了,妳这么说我会很伤心的。」
「可事实上,我想说,如果妳的话语能有妳那些呆板矮人朋友们的一分真诚,我说不定能被妳感动。」
「好吧,我就是单纯来告个别。」
「以往这个时候妳可没来过。」
「……不是这个意思。」
侏儒一转俏皮的语气。
「我也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桐闻言有些诧异。
「……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侏儒抬起头,她的目光从来没有停留在小酒馆的任何一杯美酒上,而时刻属于那个漫无目的的远方。
「我还有我的理念有待实践,也有我的羁绊,至少我不能停下来了。这和妳一样,亲爱的诗人小姐,我们都有行走的理由,而非伫立在原地,无论那里是常人不可攀及的高峰还是一间平凡的小酒馆。」
「听起来真是浪漫,我喜欢妳的这个说法。」
诗人知道侏儒的一些事情——很少有人能明白,为什么这个表面上是个奸商的贪心侏儒,却是一位足以被冠以“变革者”这种名号的人。
「伯利特瑞特,妳还记得妳为什么“出发”吗?」
「一个契机,一种好奇。我总是想搞清楚事物如何运作,人们为何奔波。」
「所以妳的选择就是,为了在乎的人们奋斗,对吗?」
侏儒罕见地没有开口,而仅仅是回应了一个坚定的目光。
「我知道了。」
女诗人微微颔首。
「有时间的话,我是说如果,我会把妳的故事写下来的。相信我,妳的名字会扬名整个大陆的。」
……
桐在这个平凡的小酒馆,见到过很多人,他们大多都碌碌无为,而只有少数人是闪耀的。
经常会有老朋友离开,新朋友到来。
而女诗人总会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以一个吟游诗人的身份。这是她的职责,一个吟游诗人应做之事。
也有些吟游诗人觉得歌谣从来不是让人相信的,而是让人感动的,因为相信歌谣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
对此,桐并不持有相同观点,因为歌谣不是谎言;但也不用去否定,因为给予故事一个浪漫的修饰,本来就是吟游诗人的本职工作。
桐觉得,大概是无论怎样,过去的故事、史诗以及歌谣塑造了人们,因而它们不该被遗忘。
于是回过头,你听,她又在唱歌了……
女诗人要回到北方的凛冬之森了,她也开始想念那披著茸毛似的积雪了。
同时,也在想念一个少女的身影——夜雪卷起星星般的风铃草,轻轻地撒到她的耳尖。凛冬唱著她独有的歌,卷起雪粉的北风夺去了诗人深沉的忧郁,浮游向天涯海角。从此在灰色严寒的日子,她梦见了柔情脉脉的梦幻,告别了放诞不羁的生活。
所以女诗人觉得,她也差不多要和这个地方告别了,因为同样有著不能驻足的理由——她有著一个永恒的约定。
而数年后,这里便可能有著一个新故事。
「从前有个『诗文与音乐之神』,祂是最了解世间的神之一。祂有著无数化身,以及祂那些忠实的信徒——追寻自由的诗人们,用诗文记录下历史。祂曾经总是化身成一个拿著银白色竖琴的无名诗人,祂总是说音乐是时间艺术,教导人们应用诗文记载下见证的历史,以音乐表达并传承起讫的时间。」
「生命就像一首歌,自出生开始演奏,直至最后一个 音符结束后才重归寂静。人生就应该努力让这整首歌曲更加的华美动听,不能只偏重歌词或曲调的部分。」
「最初的音乐与魔法并无丝毫关联,音乐中并未隐藏著什么奇妙的魔力,而吟游诗人也仅仅是一种卖艺人职业。祂曾想仔细谛听整个世界,并在这篇大乐章中价进自己的曲调。」
「而却发现这才是对自然的破坏,让原本的音符面目全非。」
「于是祂暂时放弃了盲目追寻,决定化身一个普通凡人,也不再教导人们,仅仅是作为旁观者去观察、守望。」
「于是,一个叫桐的吟游诗人出现了。而故事的转折,是一个宛如童话故事般的邂逅……」
(3)
『
我们曾在一起,我记得……
新夜充满激动,里拉柔曼地歌唱……
妳在这些日子是——我的,
妳每小时比每小时更娇美……
穿过琴弦的轻声低吟,
穿过女性神秘的微笑,
热吻滋润著嘴唇,
琴音祈求著心的安宁。
』
……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桐在北境已行走数日。北境的风景似乎总是单调白色的,雪花飞舞是这里的主旋律。
但北境并非人迹稀少的绝境,早在很久之前,这里曾是矮人们的地盘,那时的北境之王是霜巨人。
自从『大地回音』诞生之后——矮人战斗之父克兰贾汀·银须看到信徒在与霜巨人的战斗中节节败退,从群星中摘下一颗投入凡世。星辰从天而降落在矮人的熔炉中,矮人锻造了一百个日夜,用一座山峰的融雪来淬火,最后得到一把浑然一体的战锤。矮人用它击溃了霜巨人的军队,进而灭绝了北地仅存的霜巨人文明。
后来随着一场失败的战争中丢失,流落入作为胜利者的人类皇室手中,虽然那时它的神力就已经寥寥无几,但那仍然是北境的象征。从此北境的平衡维持在一个微妙的位置上。
而人类北境之国,曾经的耐修斯王国已经成为了历史。
纪前30年,默尔玛铁骑就席卷了整个耐修斯地域。不过这一切也是咎由自取,古老耐修斯王国在北境立足数百年之后,终究被它的荣耀所蒙蔽而开始腐朽。
她曾化身成『最后的诗人』加里•布兰顿德吟诵那段令人哀叹的历史。
而如今,北境诸国分裂,再加之环境恶劣,与南方的辉煌不能相比。不过这里的人们,身体里流有先驱者的血脉,不屈意志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品质,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够在北境生存。
这是她——作为“桐”第一次来到北境。上一次化身踏上这片冻土,还是在耐修斯王国灭亡过后的更迭之中。
熟悉或陌生,无论如何,这将是一个全新的旅程。
桐拍了拍她腰间绑著的皮革手袋,摩挲著手指撵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羊皮纸上满是颜料的痕迹,偶尔还有一两笔潦草的矮人语文字。
按照地图的指示,再向西北走大概半天的路程,就能到达寒鸦小径,沿著寒鸦小径一直走下去,她就能到达刚垒——矮人们的国度。
说到那些矮人,虽然粗犷的他们不擅长烹饪,但是他们也会用鹿肉、豌豆及其他豆类做成凝冻,再配上鹿血及牦牛奶浸泡过的炸酥面包和烤土豆。
顺便路上,她还能看看星铁丘陵、银光之森的风景,听说银光之森的元素十分浓郁,一些喜好研究的法师与学者总会带好火绒袋和旅行背包前去一探究竟,但这个问题还是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而在那魔法森林中,植物狂野而又茂盛,不过似乎并无任何凶险之处。桐觉得那里或许是一处精灵的聚集地,至于这个答案是否正确,她会亲自去拜访看一看的。
一天后,她来到了寒鸦小径的中段路程,前面远处的“小雪山”就是银光之森。由于北境终年飘雪,所以导致无论是最上面的枝叶,还是下面的枯枝败叶和腐朽的树干,都被漂染成洁白的大衣,非要说的话,就像光明教会的僧侣穿著纯白的牧师袍。
整座森林散发著魔法光辉般的银光,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这种光芒既不会伤害人们的视力,而且它还具有治愈的作用。
尤其是来到北境的旅人,时间久了会患上雪盲症,而那种神秘的银光不仅没有加剧伤害,甚至还治愈了过往的行人。
有人说这是无上的神力所致,他们相信在森林深处有一位拥有怜悯的神祇,祂用银光治愈世人,银光之森的命名就是由此而来。
不管其他人相不相信,桐知道这种说法是错误的,这里不存在神。在她的感知里,这里并没有什么神力的力量,那种银光也仅仅是一种高深的魔法元素效应。
不过这也勾起了诗人心中的好奇,她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如此景象。
女诗人踏进了白色的迷宫森林,环顾四周,这里只有白雪与银树做伴,如果不加以辨认的话,旅人很快就会迷失在森林里。
桐本以为这里会有一个精灵氏族,但这种环境下,她实在想不起来有哪一种精灵会喜欢这样的魔法森林。
女诗人选择了最蜿蜒曲折的小路,想藏身于亘古不变的洁白中。她的身影是嵌在雪花石中,那颗璀璨的绿宝石。
吟游诗人的旅途上少不了音乐,桐也不例外,她吟唱著无名的小调,轻声凭吊呼唤著古老英雄的名讳。
在齐特拉琴的颈部发出琴音,伴著踩踏冰雪的“沙沙”节奏声,冬风送入也如在风笛的小孔中诠释它的呼吸。女诗人便一路高歌。
夜幕将至,天空开始被逐渐割裂分割,然后黑暗的一幕缓缓拉下。女诗人却发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动静。
该如何用语言去形容?
那是一道穿梭在密林野径之中令人欣喜的曙光,她像是一位从幻梦境而来的女神,在月光下赤裸著起舞。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伴随著元素潮汐的呼吸声,晚风为之伴奏,而森林的静谧则是她最好的舞台。
像是黑夜里一位婀娜的美人,把油灯吹灭了。
舞蹈淋漓尽致地表达著自然的美感,魔法元素伴随在那舞动之下仿佛拥有了自己的呼吸。女诗人被之深深吸引,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打扰了如此美好景象。
这美妙的一幕于这北方常年的寒冬格格不入,但某种意义上讲,正是因为世间有这样的存在才能温暖寒冬。
她从黄昏,黑夜终结白日的时间开始起舞;直到黎明,白日战胜黑夜的那一刻方在无声的乐章中画上一个休止符。
女诗人心中充满了敬佩,她本以为精灵这种被冠以“超凡脱俗的优雅”生灵就是「优雅」的代名词,然而那是在见到面前的生灵之前的事了。
在桐的感知中,对方是某种魔法生命,但以她这个掌握神职权柄者都无法分辨她是何种存在,这一点也让她很惊讶。是突变的魔法生命吗,还是……
自然开始伴随著她的动作吟唱,从她的脚下冰雪也开始消融,成为滋润这片土地的甘露,并不断向外延伸。
踏著古树的新生藤条构筑的拱桥,那位清丽俊俏的少女走近女诗人的身边,似乎毫不在乎赤身裸体的羞耻,不过那层隐约的魔力光辉就是纺织成的最好纱衣。
在消除距离的阻碍之后,女诗人才看清这位丽人的具体容貌,在那张奇艳绝世的面容下,是颈项以下露出的白皙皮肤。
「很惊艳的舞蹈。」
作为目睹了全程的观众,即使是吟游诗人也很难找到一个恰当的修饰来形容描述。
「冒昧地请问这位小姐,妳的名讳是……?」
女诗人心中莫名的有一种情绪在萌生,自从登上至高的阶梯,戴上名为神柄的冠冕之后,她一度以为祂便失去了作为普通生灵的一切感性波动。而重新找回它,这也是化作化身融入这个世界平凡一面以来,她一直在做的事情。
「名字么……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朋友们叫我“源”。妳身上也有我熟悉的感觉,是……?」
自称「源」的少女,女诗人思考著,似乎有些印象,但又说不清楚,毕竟身为古老中的一员,即使是神也会有遗忘的事。
至于对方所言的熟悉,桐觉得那是神职的影响。
「吟游诗人——桐。」
「很高兴认识妳,妳是初到这里的旅人吗?」
「是的,我从远方的『音乐圣堂』而来,那里四季流淌著美妙的乐声,是吟游诗人的圣地。最近要前往刚垒王国,所以路过这里。」
「『音乐圣堂』吗……听起来又是个遥远的地方。刚垒王国又是哪里?」
闻言,女诗人的脸上显露出一丝错愕。
「……?妳不知道吗,那是矮人的国度,距离这里大概没有多远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从来没有外出远行过,大概像一些旅人说的女巫一样,整天“足不出户”。事实上,我以前也从未像这样和旅人交流。」
「恕我不能理解小姐妳的意思。」
「就是说,我是诞生于自然的生命,在用这副面貌现世,在妳之前,还没有见到任何一个陌生人。」
「所以这就是……」
桐看著完全没有羞耻心的源,就这样赤裸著站在她对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大概已经了解到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原始魔法生命,几乎没有任何常识认知的“空白图册”。
「好吧,源小姐,在我们继续谈话之前,我想我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女诗人扫视著面前的裸体丽人,叹了口气。
「——那就是让妳明白要穿衣服。」
(4)
「为音乐而入魔的我不能不唱~」
「不能不想跳舞——」
「森林和冰雪在妳的舞蹈中~」
「也无法不燃起火热的情怀……」
过往的旅者们偶尔会聆听到森林深处的隐约歌声。
有人说那是女妖的歌声,也有人说是女巫在进行诡异的仪式。不过没有一个人去亲眼见证过森林深处的事物。
曾经有人雇佣一些佣兵或游侠去打探,但真相也是杳无消息。久而久之,这里也没发生什么事情,也就没人去在意和关注到底发生什么了,毕竟在缇厄伦萨大陆上像这种离奇的事情时常发生,而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时间去当挥洒热血的冒险者。
不过从此以后,银光之森里也多了一个小木屋,不过外面没人知道。
更没人知道这里的主人——她们一个是『音乐与诗文之神』,一个是掌管元素潮汐的元素领主。
在她们结识后,最初是由于桐完全放心不下身为「空白」的源,所以停留了下来。反正本来女诗人也是一时兴起地打算去矮人国度流浪。
虽然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也可以置之不顾,但是不仅是从源的身上找到了“感性”,自己也想遵从本心。
风暴开始停息了,走进简朴的木屋,桌上铺著花纹台布。
霞光透过树叶遮成小窗的罅隙中照射到屋内,而女诗人一边缝制著衣裳,一边唱著不知名的歌谣。
另一个姑娘坐在旁边看著她,跟著那个动听的旋律,心中宛若跳著圆舞曲,脸上落出温柔的绯红。
和女诗人在一起,源学会了很多新事物。
而最为让她深刻的,无疑是吟游诗人本身。
而她最喜欢的事,也变成了静静地坐在一边,看著诗人唱著她的歌谣,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是在静谧的小雪还是凛冽的风暴中。
在互相了解后,尤其是知晓对方的身份后——双方都有一点小惊讶,不过也就没什么了。
「源?妳看,这样新衣服就做好了。」
源觉得诗人小姐的手不仅能美如鲜花开放在琴弦上,还能在一张粗糙的布匹之上,发动名为“创造”神奇的魔法。
所以在桐认真的时候,她也时常看得有些出神,比如现在……
「……源?」
直到被重复呼唤,她才缓过神来,而对方已勾出了她温柔的面容,脸颊凑得很近。
「嗯……!我、我看到了,桐……」
对方总是会捉弄她,最开始是一些她不懂的事,后来是一些调皮的小举动,但是源心中萌芽的更多是一些前所未有的感觉。
看著一如既往有些懵懂慌张的反应,桐淡淡地一笑。
「以后不能不穿衣服哦~」
「唔!不、不是说好了不再提这个了吗!」
源被“赋予”了名为羞耻心的事物,至于这个过程,让她很难以启齿。女诗人“教会”了她正常人的认知。
不过源仍然是那个舞蹈于光暗交错之时的舞者,每到黄昏扣响房门,她便一直舞到黎明,这一惯例亘古不变。
不过,变化的却是……
「在一个宁静的夜晚,我看著她踏过暮色的山。」
女诗人抱著她的尤克里里,坐在辉月照耀的树梢上。
「忽然在我面前,她深情地舞蹈著永冬。」
随著女诗人的婉转唱和,月下的舞者也在纵情舞蹈著绚丽。
「她迈著轻盈的脚步,柔和的薄雾随著她晃动。」
星辰也开始为她们的歌舞而闪烁来自远方的光芒,天穹的群星是她们最为忠实的观众。
「人们望著那雪花似银白的星星,平静地祈祷:“看啊,星辰又降临了。”」
女诗人纵身跳下树梢,音乐却从未中止,反而响起更为抒情的间奏。
女诗人的每一个音符都具有非凡的魔力,当音符被连缀起来,它们总能构成一首动人心弦的回旋曲或叙事诗。
「舞蹈的少女,妳来自何方?是妳带走了苦难人群的饥寒与无助吗?」
「——无论日子消逝,是否快活或严峻,妳愿意在白花中踱步,依然一遍遍地吻我吗?」
少女舞蹈的动作微微一愣,但没有就此停止,在动作的间隙中她自然地回首,向诗人递出一个幽怨的眼神,随后很快的扭过头去,侧颜上带著些许红晕。
「如果早知妳会像烧红的花圈一样害羞,我便会在清晨悄悄走进,吟唱著小诗。」
女诗人正欲继续唱下去,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女已经走近面前,伸出手尝试捂住她那灵巧的嘴。
但是女诗人岂会让她如愿?
女诗人自如地随欢快的旋律转了个圈,甚至脚步还踏著节奏细数著拍子。
「但实际上她的热情像沉没的太阳,妳看啊:她的脸贴向我,向我发出了舞会的邀请函。」
于是两人就这样打闹下去,因为有音乐做伴,看上去倒像是一场自由的舞台剧。
女诗人总是能很轻易地躲开少女的“攻击”,而看著对方的胸脯不停地喘息,女诗人得意地继续唱著。
「少女将要停下脚步驻足,她……!」
诗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她没有想到少女会突然不顾其他向她扑来,最终两人一起倾倒向洁白的雪毯。
「妳……唔!嗯嗯……?」
而少女紧抱著诗人,避免她再次逃跑,同时用一种意外而有效的措施来封堵住对方的歌谣。
少女可没有什么关于某方面的认知,不过在她自己作出这个动作之后,隐约感觉……内心变得有些热烈,躁动不安。
——太近了……
一开始她确实达到目的了,但当她注意到女诗人的眼神时,那是一种她之前从未见过的眼神。
然后……她便感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顶著她的唇,好奇怪……
而一种不妙预感萌生,但是内心中又隐隐期望著,这是什么?
不过她知道诗人一定又在想办法捉弄她,所以她在抗拒对方的舌尖。
源不懂得的东西还有很多,她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认知最多到“朋友”的地步,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不过看著女诗人亲近而温暖的眼神,又觉得这是不是朋友之间一种增进感情的行为呢?
于是她放松了下来,等待著对方给她带来新事物的认知,只不过——
「……唔嗯!?」
好奇怪,原以为只是轻轻触碰一下,没想到对方趁她不注意,舌尖直接钻进了她的口腔中。
她瞪著那对明亮的眼眸,眼神里满是不解,似乎在思考女诗人的这个动作又有何意义。
这种新奇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魅力,就像是迷路的旅人遇到了魔法花园的妖精。
虽然心怀疑惑,但出于信任与某种未知的情感,少女开始生疏地迎合。
……
「不遵守规则就要受到惩罚,妳明白了吗,源小姐?当初“缇厄伦萨交闪之战”的结果,就是那些不守规矩的家伙被放逐到地底世界。」
桐看著大口喘息、胸口起伏不定的源,轻抚著对方的后背,在一边耳语著。
「所以这个“惩罚”是什么意思?」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后,少女的气息逐渐平稳。
「……」
(5)
每次女诗人想起过去的事情,都会陷入往日时光的追忆中。那些记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却历久弥新。
她觉得,这或许正如那些智者所言——「美丽的事物总是指引我们想着其所在的方向继续向前即是真实。」
女诗人这次从霍亚之港乘著侏儒们自豪的作品——飞翔的侏儒号前往北境的港口。
崭新的旅途与路线,女诗人却不再关注路上的所见所遇,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她心中始终指引往那个方向。
「嘿!听我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以前是个流浪儿,但现在北境已经开始流传起我的名号,娜瓦拉•角鸦这个名字终将成为传奇!」
女诗人遥望倚著桅杆,讲话大大咧咧的女矮人,她向众人展示著她那暗红色的钉头锤,那上面镀印著一只黑色的鹰隼。
「饥饿感。
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可怕的事——
那就是饥饿感。
父母双亡,一贫如洗。
自幼我便独自混迹街头。
当生存对于一个人来说,已经成为一种奢望的时候。
你就不需要考虑太多了。
这个时代,这个社会,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没有人会抚养照顾你,所以你必须学会如何自己谋生。
也许你会为食物不惜打得头破血流,而为防止与自身一样的可怜家伙的偷盗,你还必须时刻环顾四周。
我就是这样,这是现实教会我的。」
女矮人侃侃而谈,眯著眼睛看向远方,似乎这样能让她跨越时间之河直视过去。
「睡在屋顶和小巷中,风餐露宿的生活里就算是生病,你也只能独自忍耐,无法去指望药物和医疗。
那段日子,我却时常在思考,因为,饥饿感使你不得不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自己照顾不好自己的家伙,只能算是活该。
这就是我的生活,是的,这种被称为“生存游戏”的生活。
我最终九死一生地幸存了下来,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死亡或许是更好的解脱。」
矮人的双眼炯炯有神,就像平常的矮人是如此固执一样,她娜瓦拉不是个例外,于是她的演讲话语充斥著感染力。
「——但是我不甘心。就那么简单。
认清现实,变得狡诈。
即使这样,我也永远不会向生活认输!
我开始对他人冷漠,就如之前麻木的人们对我一样,这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这样,我也始终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或许这是我存活的意义吧。
即使我变得孤独,不,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我也依旧有些自己的牵绊。
是自我救赎?还是自欺欺人?
我明白,我已经被现实转变成那种人了。
即使如此,总有一个“傻子”,她总是拿出自己仅有的金钱去资助城内的孤儿院。
或许,这能给她带来些许宽慰。
而这个愚蠢的“她”,这个傻子,就是我——娜瓦拉•角鸦。
呵呵,这一定很可笑吧。
明明自己都不能很好的生活下去,却还要虚伪的这样做。
也许我的见识和眼光皆与常人不同,因此有时候也能发一笔小财,但这样的生活终究也只是浑浑噩噩。
不过我开始自己寻找求生之路。
流浪者们流传着许多传说,比如“伟大的猎马者”尼古拉斯•波普的传奇一生。
我开始寻求锻炼自己的方法。
由于我出色的猎马技巧,在年轻时我就已经得到了“祖安猎马人”的称号,现在北境的大部分人都听过这个称号,不过很少有人能想象,我这个正主是一个年仅25岁的姑娘。
我仍然在追求着,我有着自己的抱负,我会证明我自己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总有人像女矮人一样,有著一段曲折离奇的人生经历,在那之后也有著一些别样的人生感悟。
而往往当他们向人们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总能赢来震耳欲聋的掌声。
等到人群散去,她看著娜瓦拉走到她身边,用她的饱经风霜的眼瞳打量著女诗人。
「我敢说妳是我见过的最特殊之人,比那些隐者还要脱俗。」
「哦?多谢谬誉。」
女诗人倒是没有想到对方会过来和她聊几句。
「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吟游诗人而已,但很明显,我的一些“同行”都觉得自己是真正的诗人。但事实上,『音乐圣堂』以他们为耻。」
「那还真是遗憾……」
像这样,路上总能自然遇到新的旅人,桐也和他们交流,偶尔听著他们讲述一些大陆上的轶事。
随著波涛滚滚地流去,海鸥也飞去了,船舶到达了北境的烈酒港。
这是刚垒王国最大的港口,向来有“矮人国度的血脉”之称。
诗人就此与海鸥分别,从法兰森横跨出去,一直来到星铁丘陵。
她要到让她朝思夜想的地方了。
……
(6)
那是最美妙的时间,少女与女诗人的初次邂逅。可惜故事和音乐不可能停留在某一个高潮部分,终究会迎来结尾。
「我一直在旅途中寻找启迪,然而至今仍然一无所获。」
女诗人诉说著自己的迷茫。
「我不知道该如何引领人们。我也曾尝试,但结果是失望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音乐编织成自然的乐章。」
少女不知道女诗人歌唱的理由,但是知道女诗人的歌唱是她所认知的——最美好的事物。
「为什么不再尝试呢?我相信妳的歌声没有人会不喜爱的。」
女诗人闻言摇了摇头,温柔地抚摸著少女的头。
「这个世界上不乏有趣的故事,而我们能够看到的就太少了。」
「那就把见到的事物记下来如何?如果能让更多人去传唱的话……」
少女似乎决定了什么。
「如果如妳所言,还缺少一个方法的话,那么——」
「魔力也将能成为一个个音符。」
身为元素源泉的少女把魔力的力量给予了女诗人。
从此那个名为桐的『音乐与诗文之神』找到了承载音乐与诗文的载体——魔法。
「约定了,当妳再回来的时候,要给我讲讲那些轶事。」
「我会的。」
女诗人含情脉脉地望著少女的笑靥。
作为元素领主的源无法离开起源之地,她从未离开过森林。她曾一度向往外面的世界,却不能去亲眼目睹,不过她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
女诗人答应她,成为她的眼睛,去帮她看这个世界。
只不过,少女对女诗人说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
女诗人想起第二次回到那个温馨的小木屋时,虽然壁炉的炉火依旧温暖,但仍然少不了一些冷清。
暴风雪携裹著凛冽的呼声,送来了少女的信。
「桐小姐,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我是暗夜与晨曦交替的使者,像这点一样,总要沉睡和苏醒,不过每次苏醒仅仅只有寥寥几天,而下一次苏醒?或许是短暂的一两天,也可能是数月数年,也许是沉睡一个古老的纪元不再苏醒。」
「就像是最近与妳初识的这次苏醒,已经过了漫长的时间。身为掌管权柄的神,在漫漫时间中的更迭,我也已经见证太多了。但是,桐小姐,妳是独一无二的。」
「我想我能给妳纪念的,只有魔力这个“新乐器”。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苏醒……」
「为什么这次会这么不甘心呢?好奇怪,明明以前和“老朋友”分别都没有这种情感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桐和源是一样的。她们都有很多“老朋友”,但是古老的记忆已经接近“模糊不清”了。
桐身为掌管权柄的神位,不会遗忘,但是在成神之前的事已经被“洗清”了。源身为元素领主,在一次一次的苏醒中也忘却了古老的记忆,或许自始至终,她都是宛如纯白的雪地。
女诗人攥著书信,她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复杂,但绝对说不上是什么好心情。
她会就这么离去吗?
当然不会。
【——如果妳不肯苏醒,我就用音乐将妳唤醒。】
桐来到了她们初次相遇的野径,在魔力的影响下,飘雪、古树以及冬风化作了各式各样的乐器,有低沉的大鲁特琴,轻扬的索加和里拉,还有少女最喜欢听的尤克里里。
「银光之森的黄昏白雪纷纷,我知道冬雪的旋风忠实于雪地里的少女。」
「思念——属于少女的思念总是温柔的,」
「可思念什么——穿梭于林间的轻风也说不清。」
女诗人的旋律一转,转而从轻柔变得欢快。
「我记得妳双肩的温柔——显露出敏感和娇羞。」
暴风雪开始变得狂烈,而在那风暴的中央闪烁著一道银光。
「忽然,在一阵快活的打趣后,妳又开始抚爱,不再启口。」
随著话音落下,诗人的音乐也戛然而止。
雪地里的少女,夜雪卷起星星般的风铃草,轻轻地撒到她的耳尖。她有些睡眼惺忪,但脸颊上满是绯红与害羞。
女诗人轻轻在她耳边低语。
「这次又该怎么惩罚妳呢?」
「——我的……爱人?」
……
每年的严冬之时,银光之森都会响起悠远的歌谣,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而每年也总有一个吟游诗人会来到北境,唤醒心爱的少女,为她唱著歌。
总是被叫醒,少女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贪睡了。
「我和妳相会在冰雪中,妳用舞步化冰为甘。」
「当我厌倦了理想的美妙,我爱上了妳白色的连衣裙。」
「那些无言的相会是多么激烈,前方,在那森林雪层上倒映。」
「夕阳点燃了烛光与壁炉里的温暖,有人在思忖苍白的美丽。」
「我一步步走近妳,四周充斥著雪白的宁静……」
「我们相会在冰枝雪花里,屋边只见雪毯与冰镜。」
「妳愿意和我在冰天雪地中欢声笑语吗?」
女诗人唱著她的歌谣,一步一步走近了木屋。
歌声由远及近,而伫立在窗边的少女早已等候多时。
歌声突兀地停止,而雪地上的足迹也不在延伸。
女诗人对视著少女墨绿色的眼瞳,那其中充满欣喜与愉悦。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