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本系列到此结束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喜欢~

　　 （十一）

　　 大约半年之后，我被提了出去，在法院里听取了我的新判决，有期徒刑四年并没收个人非法所得。由于在监狱已经服刑了三年，加上看守所的一年，我已经服完了所有的刑期。因为之前的错误判决，我还得到了一笔小小的补偿。这样的结局是我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回到监狱后，我大哭了一场，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上天好像用这几年的光阴和我开了一个玩笑：在我慢慢适应了监狱的集体生活时在我身后打开了一扇门，让我见到久违自由对于生活在灰色中的我来说，即光明，又有些眩目。

　　 最后一天是周日，狱友们都在监舍里休息，我得以和萱姐姐度过最后一小段时间。从今天下午开始，我们的人生就要走上分岔路，我再也见不到那个押送时救我于危难之间，带我探索成人世界，还有在我被欺负时帮我出头的姐姐了。犯人间的交情便是如此，始于一段意外的缘分，却往往没有体面告别的机会。

　　 ”嘿嘿，盯着我看干什么呀“，萱姐姐握住了我的手。

　　 ”我想努力记住你的样子“我跪在萱姐姐身前，将头枕在她紧实的腿上，顺势用裤子吸干我的眼泪。

　　 ”都要被放虎归山了，开心一点啦，安安。“

　　 ”什么放虎归山！“我又被萱萱气笑了，假装锤了锤她，”这时候还开玩笑“

　　 ”你走后，我就没有人可以开玩笑了“萱萱搂住我的腰，将我按在墙壁上，空气安静得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

　　 离开监舍办完出监手续后，管教从储物间递来了我收监时没收的个人物品，”你换衣服，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我感到有些诧异，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用了，管教“，随即利索地脱光衣服，就像日常被裸检那样自然。接着套上自己的小背心，手在身后笨拙地摸索，试图扣上金属扣，但由于太久没有穿脱的经验，有一个扣子因为老化，不知道蹦到哪里去了，在地上找了好久也没有发现，最终在管教的帮助下才摇摇欲坠地扣上带子。

　　 ”出去之后买一个好的吧“，管教摸摸我的头。

　　 ”报告管教，我在里面的衣服可不可以给我，我想留个纪念“

　　 管教指着地上的囚服，”你说的是这个吗，这个是要循环使用的，还要留给后面的人穿呢。“管教笑道，”你还是我第一个见过想把囚服带走的人，人家嫌弃还避之不及呢。“

　　 ”不过，你的胸牌可以带回去，如果你想要留个纪念，就把这个拿去吧“

　　 管教把胸牌递给我，”刚进来的时候，你看上去真小“，管教端详着我的脸，”现在是个大姑娘了。等头发留长了，肯定是个美女呢。“

　　 我害羞地笑了笑，”谢谢管教“。透过镜子端详自己，我看上去成熟了许多。褪去了大学时候的婴儿肥，皮肤变得粗糙了一些，这个年龄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不用化妆品就可以清水出芙蓉的学生了。

　　 ”祝你今后顺利“，管教微笑地向我说道。

　　 随着一句祝福，我的服刑生涯，正式结束了。我提着行李，向管教鞠了一躬。

　　 同样的天空，同样的云彩下，外面的世界让我感到十分新奇。监狱外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我可以一直走也碰不到高墙和电网。我可以东张西望，观察形形色色，妆容各异的路人。我轻轻叹了口气，背后再也不用背负关注的目光。在街上，没有人在意我过去犯了什么罪，被判处什么刑，上个月的表现又是怎样。现在的我，在别人的眼里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短发女子。同样是我，在四年前被押往医院体检的时候却是人们关注的中心。那天是人声鼎沸的周末，平时忙碌的上班族，带着小孩的父母让医院先得格外嘈杂。我穿着所里黄色的马甲，手被铐在身前，看守所的警察紧紧牵着手铐中的链条，拉着我前往检查的科室。目睹这样难得的一幕，一位身穿紫色条纹衬衫，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迅速掏出手机，利索地翻开皮质保护套，接着举起镜头，双指放大对准了我，激动的心情让他腰间的钥匙扣哗哗作响。不出意料的话，我狼狈的样子，会随着他精心挑选的土味音乐一起发布在短视频的平台上，为他收获关注和点赞。而我的这段历史，也将永远地随着一次上传永远留在互联网的一个角落。我经过一对年轻的情侣身边的时候，他们正在椅子上甜蜜地牵着手，见到我的到来，女生故作严肃地指着我，向男生问道：”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男生被问的有些发懵，”就是那个穿黄色囚服的女犯人吗“

　　 ”对，就是她“，女生急切地说道。

　　 ”天呐，你居然是说她“，男生忍俊不禁，”你觉得我会正眼看一下她吗。不过，老婆都这样问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比她漂亮一百倍！“

　　 ”小嘴真甜，不愧是我的好男友“，女生得意洋洋地将头枕在男生的肩上。

　　 ”嘿嘿，像她这样的女的，以后不知道哪个老实人接盘呢“，男生抚摸着恋人的头发，看着我说道。

　　 除了胆大拍摄的中年男人和那对情侣，走廊里的人们也都像天外来客般地看待我，对我议论纷纷。大家七嘴八舌讨论我犯下了什么罪，短短的时间里，我又背负上了杀人，诈骗还有卖淫的罪行。有的人对我的装束感到十分好奇，”她的鞋子上，怎么没有鞋带“

　　 ”你看，她脚上绑的铁环是什么“

　　 ”那不是脚铐吗“

　　 ”不是不是，是她右脚上面的那个，比左脚那个粗很多“

　　 有见多识广的大叔向周围的人解释，把我的鞋带抽掉是为了防止我借助它自杀，而那个绑在我右脚上的铁环是安装在犯人脚腕上的定位器，即使犯人脱逃也可以获得它的位置。好奇心将陌生人团结在一起，围绕在他们最新的谈资周围。那时刚刚被逮捕的我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羞辱，我加大了步幅，想快点离开让我难堪的现场，却不料没有鞋带的鞋子脱落了下来，随行的警察捡起掉落的鞋子，让我到了检查地点再穿上。就这样，我一脚深一脚前地向前拖行，一旁的小姑娘拉着妈妈的手说，”光脚姐姐袜子上的花花好可爱“

　　 ”花花是很可爱，但袜子的主人并不可爱，那个姐姐犯了法“，母亲淡淡的说，”而且，她被判刑后她没有资格穿自己的袜子了。“

　　 回想起四年前的这段经历，我不再感到委屈，开始理解当时人们的心情。经过一周的工作还要来到医院，在诊室前排着长长的队，他们只是太疲惫，太需要宣泄心中的无聊了。如果回到过去，我会好好配合那位拍摄我的大叔，让他得到满意的镜头，我会好好扣上自己的马甲，让他们观察犯人的行为规范，为他们在等待的过程中增添一丝新鲜感。

　　 许多出狱后的犯人们都会购置新衣服，我也不例外。按理说，170的身高和54kg的体重应该穿什么都合适，让我意外的是，在镜子里的我和衣服显得格格不入，像是刚刚越狱的犯人，为了逃避搜捕才潜入了这家店铺试图乔装。无奈之下，我只好选择了一件普通的黑色的卫衣当作我出狱后的第一件服装。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工作了。我写作能力还不错，在监狱里的作文比赛总能拔得头筹，所以最初我想当一名有意思的公众号小编，哪怕很辛苦，我也乐意自食其力。但我发现，所有相关岗位的最低要求也是本科。我因为犯罪中断了本科的学业，自然拿不出两证。我把学历要求设置成高中，我看到曾经和萱姐姐讨论过的保姆，高中文凭，但需要无犯罪证明。我去面试网络主播，最后因为不善在镜头前表达遭到拒绝。在浏览条快要见底的时候，我才找到心仪的工作，工作地点是一家宠物诊所，平时也治疗城市里的流浪猫狗，而我的职责是医师助理，帮医生递一些医疗器械，帮小猫小狗们包扎洗澡。

　　 我渐渐喜欢上了我的新工作，听诊所的同事说，我帮宠物洗澡的时候，它们都变温顺了不少，即使是倔强的的柴犬，到了我手里也变成了一副享受的模样。到了午饭时间，员工坐在餐桌旁上闲聊讨论各色的社会新闻。同样的时间，也是监狱里的饭点。每当我吞咽着可口的饭菜时，我都想起在服刑的萱萱。监狱里的饭多菜少，但为了下午能有力气干活，我们还要努力将饭塞进胃里，然后额头闷出密密的汗珠。萱萱现在一定是这样，只是不知道坐在她身边的是谁了。

　　 有一天谈起了新闻中破获的一起毒品案，视频中的犯罪嫌疑人和我当年一样，被戴上黑色的头套，押上高铁去做进一步的调查。毒品似乎对于她们过于遥远，大家都很愿意对此发表自己的看法。

　　 ”听说贩卖毒品超过50克，就得判死刑，判得可真严呐“

　　 ”50克的价钱可不小，而且他们吸毒的一次能吸多少呀，50克的数额可是相当大呢，被判死刑，不冤！“

　　 ”犯了这个罪，是不是基本可以算社会性死亡了“

　　 ”是呀，纸包不住火的，何况是这么重的罪！如果是婚前犯罪的话，那基本不用幻想能跟个好人结婚吧“

　　 ”你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去铤而走险呢“

　　 ”估计是那些家里很穷，又没有文化的人，想去赌一把翻身吧“

　　 ”最赚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里呢“，大家轻松地笑道。

　　 我尴尬地坐在同事的身边，他们想不到，一言不发的我才是和毒品打交道最多的人。我抑制住了自己的分享欲，担心自己说多引起他们怀疑，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我担心神情出卖了自己，便提前起身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狠狠冲洗我的脸。让我意外的是，过了一会前台的同事拧开了卫生间的门，听她说，大家看我不太舒服，担心我晕倒在卫生间里，所以特地来看了下。他们的善良让我更加无地自容，我只好笑着说：”今天的午饭有点辣，过一会就好了“

　　 我搭伙的医生叫做唐妍，年龄和我相仿，今年刚刚从学校里毕业，成为了初出茅庐的兽医。没有想到，我们竟是同一个豆瓣小组的成员。相同的兴趣让迅速熟悉起来。在工作不那么忙的时候，我们通过闲聊来打发时间。妍妍性格十分外向开朗，大多数的话题都是她提起的。聊起之前的经历，她眼里闪着光和我说，在高考选择志愿的过程中和家里大吵一架，坚持选择自己喜欢的兽医专业，”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终于得偿所愿当上了宠物医生，现在我妈也不说我了“，妍妍开心地笑道，”安安姐，你在来诊所之前是干什么的呀“

　　 我故作镇定，略作思考，”嗯...我之前呀，我之前在奶茶店打过工？还干过收银。嗯，就是这样“

　　 ”我觉得安安姐这么有礼貌，这么细心，如果有机会读书，肯定有更好的前景“，妍妍看着我说，”对啦，你看看我的手镯怎么样，我男票送我的“

　　 ”哇哦，手镯线条好漂亮，还很显手白“，我羡慕地说道。

　　 ”嘿嘿，要不要给你戴戴“，妍妍说罢摘下手镯，服刑期间的条件反射让我我主动蹲下，握拳伸出双手。

　　 ”不用蹲下呀“，妍妍扑哧一笑，叉着腰说，”怎么，我个子很矮，还是想给我求婚呀“

　　 我定了定神，笑嘻嘻地说道：”这不是为了方便你帮我带上嘛“

　　 每天诊所里的一来一往，让我和妍妍很快成了好闺蜜，我们商量在年假的时候一起去海边旅行。

　　 旅行的第一天，由于乘飞机和安置行李，妍妍和我都很累，我们打算今天这一晚暂时不去景点，而是餐馆先去满足我们的胃。

　　 “吃东南亚菜吧，我好馋那家黄咖喱炒蟹”，妍妍说。

　　 期待地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那家店的招牌，螃蟹的鲜味浸入了汤汁里，用它拌饭的味道真是无与伦比。

　　 “我一定要在大众点评上给这家店好评”，妍妍说道。

　　 后来我们发现，其实对于两个女生而言，一个主菜就足够了，我们还点了一些前菜和甜品，渐渐吃不下，只好望着他们，聊聊天再继续。

　　 “你说，怎么才能让男朋友一直爱你呢”，妍妍翘起甜品勺问道。

　　 “啊哈，我没有谈过男朋友哎”

　　 “噗，我不相信安安姐是没有故事的人”，妍妍咧嘴笑，“是不是刚刚分手，不想谈这件事呀？”

　　 “嗯嗯！”我将一勺冰淇淋塞进嘴里，支吾地回答道，顺着妍妍的台阶下了。

　　 吃完饭后，我们揉着肚子，晃晃悠悠地从餐馆慢步到步行街上，妍妍指着老子号的招牌，“沙茶面...明早我们吃这家”

　　 我拍了拍她的后背，“现在还想吃，我们走路消消食再回酒店吧”

　　 “不要，我累了，现在时间也不早啦，先回去洗澡吧”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呀”

　　 “安安姐先洗吧，我要坐一会，哈哈”

　　 我光着脚站在浴室的门口，解开衣服上的扣子，这时候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我赶紧三步并两步来到门前的猫眼里查看，猫眼的洞里赫然显现着两个警察。我的腿软了下去，“不要...让我过完这一晚也好”。我打开门，警察迅速地出示他们的证件后，向我问道：“你是安语盈吗？”

　　 我点点头，把双手交给警察。

　　 警察并没有给我上铐，而是和我宣读异地警方的协查通知。“安语盈，女，24岁。由于你有贩毒前科，所以我们依法对你搜身，并且检查你的随身行李，请你配合。”警察的声音明亮，房间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得轻轻楚楚。

　　 “搜身姿势知道怎么做吧，趴墙上”

　　 妍妍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眼前我熟练地张开双臂，叉开双腿，不敢确信朝夕相处的伙伴是曾经的毒贩。我把头靠在墙的另一侧，不想和妍妍的目光发生交汇。我宁愿望刚刚警察直接把我逮捕，按进警车开走，也不愿意等警察走后独自面对得知真相的好朋友。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光彩的经历能被冲淡，但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今天注定是我露馅的日子。我后悔接受妍妍的邀请，如果不是这样，我至少能迟一点再被戳穿。

　　 “安语盈，哪个箱子是你的行李？”

　　 我指着绿色的箱子，警察转过身问妍妍，“是她的？”

　　 “是安安的”

　　 警察翻找的很仔细，我花两个小时整理的衣服和生活用品，现在散落了一地。每个夹层，都用手摸了一遍。就连小瓶子装的化妆品，也要用试纸检测一下。

　　 “拿着这跟管子，去厕所验个尿，门不要关，我们看着”

　　 我把管子交给警察。检查结果没有问题。警察最后嘱咐妍妍一定要看管好自己行李，以防被我用来运输毒品后，便带上门离开了，留下地上散落的行李，和一屋寂静的空气。

　　 “妍妍...给我点时间收拾，我马上就走，好不好”

　　 妍妍一把拉住我，“为什么要走呀？”

　　 “我骗了你...你问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没说实话”

　　 我低下头，自言自语，”我以为，这样就能一直快快乐乐的在诊所里干下去，我错了。“

　　 妍妍张开手臂抱着我，贴在我耳边说，“安安，你记得我们之前收治过的流浪猫猫，流浪狗狗吗”

　　 “每一个都记得！”我认真地说道。安抚惊恐不安的流浪动物是我的擅长的事情，所以印象格外清晰。

　　 “猫猫狗狗需要一个新的开始，人也一样。”妍妍的手搭在我肩上，对我灿烂地笑着，“只要你以后都好好的，以前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对我而言，你就是一个善解人意，有爱心的姐姐。之前的你，我一点都不会去在意”，妍妍夸张地摇了摇头。

　　 ”真的吗“

　　 ”还能是假的！“妍妍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

　　 我们齐心协力，花了一段时间把行李箱的物件重新收拾好，这时候时间已经很晚，我们俩匆匆洗了澡，便上床睡去。

　　 最后一天的下午，热带的海风拍打在岸边的礁石，妍妍和我走在海边的栈道上。妍妍是个很好的故事讲述者，而我是她最好的听众。

　　 ”我为什么要死心塌地地学兽医，“妍妍边走边说，”小的时候，在我的放学路上有一条和我玩的很好的流浪狗。直到有一个下雪天，那条狗狗在我家门口哀嚎，我爸爸怎么也不让它进院子。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见到它了“

　　 ”那只狗狗叫什么名字呀“我问道。

　　 ”小花，我当时年纪小，不知道怎么取好听名字“

　　 ”我们以后给小花选个地址，以后我们定期给它献上鲜花怎么样？“

　　 ”12月9号，是这一天“，妍妍说道。

　　 我从来没和别人讲过这件事，虚情假意的说辞，我爸是，我妈是，我男友也是。“妍妍摘下墨镜，“这是我的秘密”

　　 “在监狱里，我有一位很好的伴侣，到现在我还给她写信，给她汇款在里面买好吃的，在等她出来”，我拉开背包的拉链，“我现在没有秘密了”

　　 ”我们以后一起去探望她“，妍妍说。

　　 我从包里掏出胸牌，展示给妍妍看，3213号，贩毒罪，有期徒刑四年，还有我穿着囚服的留档照。随着手臂的挥动，胸牌划出了一个弧线坠入海中，海水打湿纸片，很快胸牌就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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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就是这俩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