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个老人的离去

　　新模范军指挥部，这是一幢位于王都近郊，占地面积颇大的复合式建筑。

　　 最初的时候，这里仅仅是一间普通的私人别墅，在威廉国王时期经历了第一轮扩建后，增加了花园、亭子以及喷泉等景观，房屋的内饰也进行了一轮豪华装修之后，赏赐给了他最宠爱的夏洛特公主，作为她和查理王子的居所。后来，公主殿下被国王处决，王子被带走，这间房子就没了主人，空置下来废弃了很多年。

　　 直到克伦威尔推翻国王，推举为“护国公”后，这栋建筑才经历了第二次扩建。设计师按照护国公的要求，以现有建筑为中心，建造了两道有不小倾斜角度的凸多边形石墙，以及五座军事防御用的射击塔楼。将这栋建筑从玩赏用的别墅庄园，改建成了一座小型棱堡，成为了新模范军的总指挥部。

　　 虽然具有了一些军事上的用途，但是建筑的核心部分依然保留了当年别墅豪宅应有的奢华与舒适，尤其是建筑中部的会客室，墙面使用了大量镂空玻璃设计，保持了很好的透光性与景观视野基础上，使用了大量丝绸与金银缎带，将整个房间装饰得富丽堂皇。

　　 十多名风姿妍丽的少女聚集在这间奢华的大厅内，坐在昂贵的沙发或者坐椅上，等候着指令。

　　 能进入这栋建筑的自然不可能是普通女性，这些外表异常美丽的女子全部都是听命于护国公的高阶魔女，集合起来的战斗力甚至能和新模范军的满编步兵团相媲美。不过这群实力强劲的精锐魔女现在却像见到猫的老鼠一样，全部呈现出一种坐立不安的状态，身体蜷缩，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火上身。

　　 气氛如此压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拥有“禁忌魔女”称号的菈妮，此时正在与一名浑身散发邪魅气息的年轻女士对峙着。

　　 这名与菈妮剑拔弩张的女士，同样披着新模范军军装。她身穿玫瑰红色低胸晚礼服，晚礼服故意进行了多处裁剪，通过开衩与镂空的设计，将每个能展示女性的魅力部位都刻意裸露在外，修长的手臂、丰满的胸部、魔鬼的小腹、纤细的腰肢以及雪白的大腿。配上蔷薇一般娇嫩诱人的双唇、拥有惊人美貌的面容、绸缎般柔顺丝滑的长发，如同珍珠般白皙光滑的肌肤，勾人魂魄的眼神，魅力大到足以让天使为之堕落。

　　 “布露妮亚老师，这么心急火燎的找学生我，有什么事儿，”像是很苦恼一般，这位女士用手撑着脸，挑起淡淡的柳叶眉，悠悠然的说道。

　　 “美第奇，你的搔首弄姿让我感到恶心，”菈妮毫不客气的回应，“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美第奇故意拖长了声音，很刻意的表演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这我哪里能知道啊，伟大的新模范军首席参谋，最强的魔女阁下日理万机，所思所想岂是我这样的小啰啰有资格猜测的？”

　　 “不要和我开玩笑，美第奇。”菈妮眼中已经蕴含了凝重的杀气，“我要求你立刻停止目前进行的危险实验。”

　　 “哦~危险？老师您在说我吗？”美第奇露出了笑容，而且愈发妩媚，“十多年来也就出了十几起失控事故，死亡人数加起来还不到两百人，这种实验也配得上‘危险’二字？”

　　 “我不是来和你讨论关于危险定义的，”菈妮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配枪，这是一把还没有大规模装备部队的新式燧发转轮手枪，首次把击发机构的动作与转轮的转动结合在一起，让快速连续射击成为可能。

　　 菈妮用枪口指着美第奇姣好的脸蛋，一字一顿的说道，“要么停，要么死。”

　　 美第奇没有丝毫的紧张感，发出“咯咯”的笑声，把房间里面所有女性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老师啊老师，您创办学院以来，为生产魔女，消耗掉女孩子的性命，怕是早就有好几千了吧。转化成功率这么低的学校能一直办到现在，作为您的学生，我都替您脸红。而现在，您竟然反过来教育我——”

　　 美第奇翘起了兰花指指向菈妮身后，嫣然一笑，“布露妮娅老师，您也不想约瑟芬学妹受伤吧？”

　　 不知何时，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的出现在了约瑟芬的身后，将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了少女的咽喉。

　　 “你敢威胁我？”菈妮瞳孔中寒芒一闪，当着约瑟芬的面，冷冷的说，“一条无足轻重的人命而已，就这也配和我谈条件？”

　　 “约瑟芬学妹，你听清楚了么？真是令人伤心啊，当初老师就是这样冷酷的抛弃了我，现在也同样抛弃了你。”美第奇逐渐收敛了笑容，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声音开始变得低沉而疯狂，“那么开枪啊，布露妮娅老师！”

　　 菈妮眼睛一眯，猛地扣下了扳机。

　　 “砰！”

　　 子弹几乎是零距离贴着美第奇的脸部皮肤飞了过去，擦断了她一小束发丝，“噗嗤”一声，射入墙体之中，留下一个突兀的弹孔。

　　 “呼~呼~呼~哈~哈~哈~”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美第奇发出了病态的女王三段式狂笑，表情更加疯狂，“没想到啊没想到，百发百中的布露妮娅老师，您也有失手的一天！”

　　 “这是最后的警告了，美第奇，”菈妮举起手臂，将散发着热气的枪口抵住了直接美第奇的额头，“我倒数三声，再不收手，子弹将射入你的脑袋，终结你的生命。”

　　 “用不着倒数，老师您现在就可以开枪，”美第奇踮起脚跟，抬高自己的身体，用嘴巴含住了老师的枪管，让枪口抵住自己的喉咙。

　　 “三。”

　　 菈妮也不管美第奇怎么折腾，用整个房间都能清楚听到的声音开始倒计时。美第奇双眸被染成欲望的颜色，双手抱住了老师细嫩的腰肢，身体贴近身体，方便枪管顺着食道更深的插入。

　　 “二。”

　　 美第奇旁若无人的伸出猩红色舌头，像蛇一样舔舐，模仿舔男人的阳具的方式，去给即将夺去自己性命的枪管做一场另类口交。同时，她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胸部，将两颗丰满的硕果搓揉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一只手探入自己的下体，像弹奏乐谱一般演奏自己的身体，不顾其他围观的女性，发出欢愉放荡且淫靡无比的呻吟声。

　　 “一。”

　　 美第奇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胴体略微泛红，体温开始身高，加大力度搓揉酥胸，让乳头变得坚硬肿胀，双腿摩擦已经彻底探入花蕊的手指，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菈妮将食指放在扳机上，开始弯曲......

　　 “全部停手！”

　　 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位贵族打扮的少女叫停了这场冲突。

　　 她披着红色披风，身穿浅紫色丝绸长裙，是埃德蒙伯爵与情妇的私生女，名字叫尤琳娜。

　　 按照王国传统，私生女是没有继承权的，多数都只能沦为上流社会泄欲的玩偶。尤琳娜不甘于自己的命运，主动进入西境学院。九死一生完成蜕变，成为高阶魔女后，她一直作为护国公的贴身侍女，常年跟随在克伦威尔身边。

　　 “菈妮阁下，护国公有请，”尤琳娜也不管两人的矛盾如何，直接传达了克伦威尔的指示。

　　 菈妮顺着台阶而下，耍了个帅气枪花，将转轮手枪插回腰间枪套之中，看都没看约瑟芬一眼，走进了内室。

　　 “美第奇学姐？”

　　 等菈妮走后，尤琳娜将目光转向美第奇，气息变得危险了起来。房间里的吊灯一闪一闪，忽明忽暗的光景，让氛围变得十分诡异。

　　 尤琳娜用警告的口吻说道，“学姐，你的生命以后还有大用处，这么轻易的放弃可不行哦。”

　　 “哼，自以为是！”美第奇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梅尔，我们走了。”

　　 “是，主人。”听到美第奇的命令，黑影收回了约瑟芬脖子上的匕首，回到了自己主人的身边，化为了实体，变成了一位银色齐肩短发，身穿由大量荷叶边、蕾丝边、蝴蝶结以及丝绸缎带作为装饰的奢华女仆装的娇俏女子。

　　 “不好意思，让你受惊吓了，约瑟芬小姐。”梅尔小姐双手提着女仆短裙裙摆两侧，双腿略微弯曲，像一位优雅潇洒的从者，非常有礼貌的向自己刚刚的绑架对象表示歉意......

　　 另一边，菈妮见到了坐在轮椅之上，被一位陌生的中年侍从推着前行的克伦威尔。

　　 他到底是老了，伟岸的身躯不再挺拔。

　　 这位曾经是顶级剑手的男人，现在年迈到连膝盖都动不了；曾经拥有钢铁一般的力量，现在拄着拐杖站直身体都力不从心；曾经在逆境中笃定前行开拓道路，现在却只能任由他人推着轮椅随意摆弄。

　　 英雄暮年，这位从平常乡绅家庭一路走到王国权利顶点的传奇人物，此时已经满头苍苍白发，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看到菈妮的到来，克伦威尔坚毅的脸庞柔和下来，双眼里充满了慈爱。

　　 仿佛没有看到老人的表情，菈妮一进来就自顾自的述说：“美第奇那种用洗脑伪造的魔女有巨大的隐患，请您立刻制止她的盲目行动。”

　　 “我知道，美第奇小姐的伪造魔女确实远不如真正的魔女稳定，长时间一定会出问题。”克伦威尔点了点头，赞同了菈妮的部分观点。“但是，试验不能停止，王国现在需要更多高阶魔女。”

　　 菈妮不能理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

　　 克伦威尔没有继续，而是抛出了一个看似完全无关的问题，“菈妮，你觉得对于军队来说，魔女是什么？”

　　 菈妮有些跟不上思路，试探性的回答，“突击的力量？精锐的战士？”

　　 “不对，魔女是一种消耗性的武器，是一种耗材。既然是耗材，就要考虑成本问题。”克伦威尔挺起有些弯曲的背脊，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每一个魔女都不是凭空产生的，需要母亲十月怀胎，爹妈十多年生养，才能拥有一次试炼蜕变的机会。而魔女的蜕变，失败的概率高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成百上千条人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耗掉了。哪怕消耗的不是征兵主要对象的女性人口，填进去的社会资源依然难以计数。”

　　 “伪造魔女再不稳定，强度再不足，至少成功率相对较高。”克伦威尔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菈妮，“而且常规模式培养的魔女真的稳定么？比如你的两个女儿，埃莉萨和波莉娜，如果没有波伦拿的抚慰，她俩精神状态靠自己真的支持得住么？”

　　 “那就不该穷兵黩武，更不该走什么歪门邪道！”菈妮毫不退让的抬头与护国公对视，“目前魔女的数量很多了，新模范军规模也已经足够了，是时候调整产业结构，将更多资源倾注在民生之上了。”

　　 克伦威尔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不够！上次战争的经验告诉我们，想在平原中正面击败大规模的骑兵部队，目前魔女的数量还远远不够！”

　　 菈妮立刻明白了老人的想法，苦涩的询问，“又要打仗了？”

　　 “是的。”克伦威尔用尽全身力气抓住菈妮的手臂，“下一次战争，依然需要你的力量。”

　　 “阿库尔会战（长公主乌露丝娜时期）的失地已经靠着前几次战役完全收复了，再挑起战争就是侵略了，”菈妮对面前的老人露出拒绝的表情，“这是不义的，我没有加入的理由。”

　　 “我没有选择，菈妮。如果能在战争与和平之间选择，我一定选择和平。”克伦威尔用沉重的语气述说，“现在国内危机迭起，饿殍遍地，社会矛盾极端激烈，各种派系相互敌视。我活着，还能靠着往日的威望勉强维持秩序；我死了，要么对外开战，要么王国内战，只能二选一。”

　　 克伦威尔看着已经愣住的菈妮，“我一辈子努力，辛辛苦苦积累了规模庞大的精锐魔女，又给新模范军彻底换装新式火枪，难道只是为了痛痛快快打一场内战，把王国上下打得一片狼藉，成为地狱么？不，我绝不会接受这样的结局。”

　　 “菈妮，你以我女儿的名义称帝如何？王国需要你这么强大的魔女作为领袖。”克伦威尔像是托付后事一样交代，“成为女帝后，整个王国都是你的，加入战争就是为自己开疆拓土，这个理由能接受么？”

　　 听到话语，站在护国公身后身穿侍从服装的金发中年人手抖了一下，克伦威尔没有理会。

　　 “我？”这是菈妮从来没有想象过的道路。

　　 “你是新模范军的首席参谋，国内绝大多数高阶魔女的老师。美第奇、尤琳娜、玛蒂尔达她们都很尊敬你，和你的矛盾仅仅因为信念不同。你要是登基称帝了，她们一定愿意向你效忠的。”

　　 “菈妮，你可以甘于朴素的生活，但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的。”克伦威尔像教导自己的孩子一样教导菈妮，“有时候你要宽容一点，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贤则无朋，要学会装糊涂。当初你误杀了妹妹布露妮娅，我什么都没说，不是么？”

　　 “您现在就可以让尤琳娜小姐逮捕我，让军法处的行刑队枪毙我，我决不反抗。”菈妮毫不迟疑的顶了回来，“但是让我违背原则，不行！”

　　 “还是那么固执，”看着菈妮倔强的眼神，克伦威尔苦笑道，“也对，对于魔女来说，信念就是力量，要是能退缩，你也不可能是最强魔女了。”

　　 一时间，俩人都不再出声了。对峙了不知多久，克伦威尔终于退让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挥了挥手，让中年侍从拿出一个沉重的铁皮木头箱子，当着菈妮的面打开。

　　 箱子被分成了三格。在第一格里，整整齐齐排放好了闪耀着的金块；在第二格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在第三格里，是成把的钻石，珍珠和红宝石。

　　 菈妮知道，这是克伦威尔此生收过的唯一一笔贿赂，来自德拉库伯爵。箱子中间那格本来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票据，被护国公充做了西境学院建设经费与新模范军军费，剩下两格不好变现，一直留到了现在。

　　 “菈妮，我真的是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看待。这么多年来也没给过你零用钱，作为父亲确实有些失职了。”克伦威尔用尽全身力气，将这笔巨大的宝藏推向菈妮，“拿着这笔钱隐居吧！国内也好，国外也好，无论怎么花，这些东西都够你花几辈子了。不要再管政治与军事上的事儿了，这是我最后的退让。”

　　 被老人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菈妮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得老大，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当菈妮离开护国公房间的时候，大厅的魔女们在尤琳娜带领下排成两列，做好了宣誓效忠的准备。

　　 让她们失望的是，预期中菈妮头顶的皇帝冠冕没有出现，手上也没有代表王权的金色权杖。

　　 事实上，禁忌魔女什么都没有，有的依然只是那件妹妹曾经穿过的破旧军大衣。

　　 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人物，菈妮的衣着太过朴素了，与周围衣裙奢华珠光宝气的女孩子们显得格格不入。

　　 她独自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只留下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半个月后，弑君者，现代陆军缔造者，新模范军建立者，西境的守护者，王国护国公克伦威尔与世长辞，安葬在著名的威敏斯教堂。

　　 按照他的遗嘱，葬礼办得很简单，墓穴设计得也很简朴，没有太多奢侈的花销，只有那个被他随身携带的费伯奇黄釉打火机与他葬在了一起。

　　 葬礼结束后，他的养女，新模范军首席参谋布露妮娅，告别了副官约瑟芬小姐，独自一人回到了西境学院的教师公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