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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作者:动物园男孩 字数:13877 更新:2025-08-12 14:36:54

我和阿谭站在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前,看着眼前慌张地涌向前去的人群,我搂住她的肩膀,对着远处的一片混乱若有所思道。

“看来……你可以留下来了。”

我感受到她的发抖,她还沉浸在刚才突如其来的变动中,过了几秒钟才想起要挣脱我。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们两个差点被赶出这里,可现在,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被另一样东西引开了。

在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中,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被不断补全,前方有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喊,毋庸置疑她的身份,我甚至在想,可能我们两个是这件事唯一的受益人了。

我得从几天前开始说起,阿谭是卖淫女这件事,村子里自然是有人知道的。

刚开始总有人动不动地挑衅我,问我你女朋友是不是真是卖逼的?

你们好般配哦。

我说不是,他说那个谁谁谁都告诉我了,我也不知道是谁传的。

有些甚至是年纪比我小很多的小孩,我说你毛长齐了吗,敢这样跟我说话,下次再让我发现老子找人弄死你!

后来我转念一想,这也是一桩生意嘛。

为了让阿谭能顺利“工作”,我需要一样重要的东西。

我在卫生院假装要填表,把护士支开,一下子偷了好多公益发放的避孕套,又提前给阿谭打了个预防针,“这里和成都不一样……他们……没钱。”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只会比在成都时更辛苦,更下贱。

如果客人不是能直接发货的人,那么比较稳妥的办法,是他们拿家里的小鸡小猪过来,我再故技重施卖掉。

我摸着她的脸,“你辛苦了……你就帮帮我吧,明天你打一针半,我打半针还不行吗?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滚开!”她甩开我的手。

我对她道过好多次歉,说了很多忏悔的话,但到了真正不好受的关头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榨干她的最后一点价值。

可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那天晚上我放进去两个人,我在门口抽烟放风,结果我妈突然起夜,从他们房里出来了。

她走过来,看我坐在门口,为了防止我妈听到里边的动静,只好硬着头大声咳嗽两下,可是好像并没什么用,我妈已经起了怀疑,忍着怒气问我,“你在外边干什么?”

“呃,睡不着,出来坐坐。”

“那怎么不进屋?里边怎么了?”

我知道我妈已经听到了,她只是想要个真相。而我却满脑子都是:阿谭呀阿谭,你淫叫的动静为什么就不能小点声?

“哎——别进去!”我赶忙挡在前边拦住她,可她根本就不管,使劲推开我,猛地打开了门。

看到眼前的场景,我妈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她看到我靠墙的小床上有三个大汗淋漓的裸体,大概是以她生平从未见过的姿势。

面对突然间闯入的人,阿谭害怕地挣扎,可现在已经什么都晚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无言以对。无论是承认还是继续狡辩,都显得太苍白了。

全家人一夜没睡,爸妈一大早就把我和阿谭拽到了头人办公室。

家丑不可外扬。但若是这件事已经搞得人尽皆知,用最后一把沙子剿灭我又有何不可。

许多双充满鄙视的眼睛盯着我们,有协会的工作人员,家族里的长辈,还有很多单纯来凑热闹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头人使劲拍桌子,把我吓得一激灵,那种对我生气又失望的语气我已经从小到大领略过无数次,但我知道这次很恶劣,“你要在村里开妓院吗?!

要么,她走。要么,你跟她一起走。你自己看着办。”

“但……我们是回来自愿戒毒的。”

“可你有好好戒吗?”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捣乱了。”

“每个人都这样跟我保证过。”

其实我知道我不会真的走,他们只不过是为了逼我的女朋友离开,我也知道她心里比我难过很多,虽然她已经完成了无数次性交易,但这和在这种公开的充满敌意的场合下被所有人认定成妓女还是第一次。

也许她当初觉得离开成都开始戒毒后自己的卖淫生涯就从此结束了。

丢人这两个字,就好像是早就预知了今天会发生的一切,遍早就在词典里为她埋伏好的。

所以其实我一直不敢再问阿谭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还爱我吗?

我猜你会说爱,但是你爱我是为了消解自己心中的痛苦,而不是真的原谅我,对吗?

我想要给小赵记者打一个电话,想求她帮帮我们,阿谭突然崩溃了,哇地一声哭出来,她说不能告诉她……我求求你……不要告诉她!

她使劲推了我一把,“都是你的错!全都怪你!”

我的拇指悬停在拨号键上方,无助地看了一眼她,她局促地抱着胳膊,脸埋在阴影里。

我也曾想过,她是不是在心里会无数次把小赵记者当成她的第二个妈妈。

我确实想让她留下,我也知道她现在心里有多不好受,她从家里逃出来到我这里,可现在又要被赶走,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除了找女记者帮忙,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找谁了。

就在我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声。

紧接着有人大喊:“有人跳崖自杀了!”

头人一下子从办公室冲了出去,我们也跟着跑出门,在他人的闲话中我得知,死者是巴莫。

我很惊讶,他不是戒毒成功一年多了吗?

为什么还要自杀?

之前大家还有人怀疑这个巴莫根本就是干部们雇来的演员,现在他死了,我倒是相信他可能是真吸过毒了。

他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有人在他身上发现了搏斗的伤口,有人说在一两天前看到他和别人闹了矛盾,有位家族干部想要突击抽查他们族内吸毒者身上的针眼,但是居然没有任何人违规。

巴莫觉得蹊跷,他以自己曾经吸毒的经验告诉那位干部,也许不是他们没吸毒,而是打在了不寻常的地方,或者只是烫吸,我建议你再仔细查一遍。

结果这一次就真的查到了,也真的有人怀疑到了他头上,我只知道他们家的罚款数额比我们约色家的还大,那些人一定私下给他教训了。

又过了一天,这次他遇到的是个没那么暴躁的软柿子,他很聪明地想要贿赂巴莫,但他坏也坏在这里,那软柿子哭着说我请你吸毒,你不要检举我,好吗?

据说巴莫没有同意然后走掉了,但那天他并没有检举任何人,那天晚上他也没有回家,然后,就是刚才发生的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风水的原因,凉山的年轻男性死亡率很高,吸毒、斗殴、艾滋……但巴莫以这种身份和这种方式离开,却像火柴一样点燃了大家的情绪,一个人的死虽然渺小,但威力巨大。

不只是他们家支内,有一个算一个,几乎所有吸毒者都被盘问了,那人问我前天下午你在干什么,我说我在做翻译,记者可以证明,而且我和他根本就不熟。

“你们说,他是不是想吸毒?”

他的尸体正被盖上一块白布,当有人脱口而出这个猜想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天被问完话我回家之后,意外地发现阿谭不在我房间里,她平时不会轻易离开这儿的,连家里其他地方也没有,我的小宠物走丢了。

难道真的是我爸妈太讨厌她,把她赶走了吗?

直到我在我家的不远处发现了她,她和小赵记者待在一起。我先是松了口气,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看到她在哭,小赵记者递给她纸巾,然后两个人拥抱,然后小赵记者也哭了。

我心里开始紧张,她不会说我的坏话吧!

她和我的眼睛对上,然后就马上往我家的方向跑,我走向小赵记者,有些心虚地问她你们刚才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

“她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了。”

“没有啊,但你要是这么问,那你肯定是干坏事了。”

在成都摸爬滚打这么久,按理说这种不打自招的低级套路我不可能上当,但我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好像缺根筋一样,就是愣在那,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反正我就是没干坏事。”

“没干就没干呗。”

她说,煐煐她只是说了关于她自己,她说她很害怕,我说,既然是这样的话,她可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而且我们还有一个成都来的厨子,平时给我们做饭,煐煐肯定爱吃。

但是,她还是拒绝我了。

“哦。”

我以为她会严厉地训斥我,以为她会劝阿谭离开我,并且她一定会说我配不上她,也许是个人都会这么想吧。

不轻易表现自己的内心所想是她的强项,这女的不按套路出牌,我一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似乎同时都打算说点什么,但彼此都打住了。

“俄切,答应我一件事。”

即使身处绝境,也不要伤害爱你的人,好吗?

我说好。

如果问一个长期在混乱中成长的人能从何处受益,大概就是磨练了一种对于突如其来的恶性事件的接受能力。

有人说,巴莫死于帮助别人。同时他的死也好像真的改变了点什么。

普通村民和巡逻队的矛盾,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愈演愈烈。

据说海来家有个吸毒者偷偷贩毒,头人就下令他们整个家支所有在水泥厂和温泉酒店的工作的工人停工两个月,可是他们有的人压根就不认识那个毒贩,就这样也要跟着受罚,他们所有人都气得咬牙,也分不清最后恨得是那个毒贩还是那个头人。

交罚款这件事本身只会让戒毒人员和普通村民的矛盾更加重罢了。

可能在那些干部眼里只有当自己的错误会连累他人时才会让吸毒者惧怕,可是毒虫从来都只顾得自己,谁会在意别人?

大家纷纷开始抱怨连坐法对无辜者的牵连,可协会却为自己辩白,说连坐罚款一旦取消,就等于放弃了以亲属和社区连带关系为根基的执法手段。

几乎每隔十日就要举行一次村干部与家支头人会议,有时在会议中头人会替自己的族人说情请求降低法则,但其他头人多半拒绝这样的请求。

“你要是这样的话,如果以后我的孩子吸毒了,那我也不交罚款。”

乡民们对于个别罚款有存疑,渐渐对协会干部和巡逻队员失去信任,认为他们挪用罚款贪污。

协会里有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他苦口婆心地劝我们,说其实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现在背负着巨大的财务负担,去年州禁毒办给了我们两万块,再后来就没有了,我们只好想办法去县政府要钱,可是他们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派出所有工资,我们没有。

我觉得我们是在做好事,看到你们不吸毒了有成就感,可是现在你们和你们的亲戚却觉得我们在骗人,现在连政府都觉得我们既然不是公安机关,凭什么罚别人的款。

以前我们还能供得起队员伙食,现在我们常常连伙食费都出不起,有个年轻人说可以让他老婆把饭做好带过去,可是现在她老婆都抱怨说何必要再干下去了,你还主动贴钱,一分钱赚不到,甚至没人会感激你。

别忘了你们当初有些人是求着我们希望回来的,你们的家长也不希望你们被送到派出所,因为他们担心以后不方便见到你们。

我自己家也捐了钱,我们其实是完全可以不管你的,不是吗?

然而,这样一点用都没有。

现在村子里传着一种流言,那就是美沙酮根本就不能戒毒,这种药物的半衰期很长,劲很柔,戒断难度却不比海洛因小。

也就是说你戒完海洛因还得戒美沙酮,戒完美沙酮还得再戒曲马多,戒完曲马多还得再戒安定片!有哪个人能扛完这一整个流程?

大家都说美沙酮疗法根本就是骗人的,这就是慢性自杀,所有人都他妈是骗子,他们比毒虫还能撒谎!

我们管巡逻队叫野条子,他们干的是警察的活,行为举止却像二流子,据我所知,警察也讨厌他们,因为他们抢的是县派出所的业绩。

巡逻队确实难以服众,他们平时就坐在路旁或者办公室里喝酒打牌,有时候来活了,就抄家伙出动。

现在他们内部管理异常混乱,有时候路过他们的办公室门口都能听到有人在吵架,他们甚至还不如毒虫团结,唯一不变的是巡逻队一直热衷于抓人打人,乐此不疲。

据说就连有些政府工作人员,还有学校老师和卫生人员也都批评巡逻队是骗子。

我持双手双脚赞同,他们不仅是骗子,还是纯粹的暴力狂!

我严重怀疑他们这就是在公报私仇,起初肯定是有人看某个毒虫不爽,然后就美名其曰伸张正义,后来发现这样打人居然能让大家怕你,就愈演愈烈。

利姆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平静小山村。

每天都有人出事,也每天都有人闹事,家属们不停伸冤,巡逻队和警察抢活,吸毒者们互相欺骗猜忌,每天打来打去,大家的斗志都被打散了,戒掉的几乎没有,复吸的却越来越多。

如今正不压邪,大家都说协会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连坐罚款不管用,个人扣分也不管用,如果一个团队里偶尔有几个刺头,那还好说,但如果所有人都是刺头,还有什么能约束住我们?

现在正面临着一个尴尬的局面,那就是几乎没有哪个吸毒的会真正听话,他们要拆掉的房子太多了,要赶走的人太多了。

今天你赶走这个,明天你赶走哪个,村子里还能剩下几个人?

要是有哪个吸毒者犯下大错了,家属一般都会去求情,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你真的忍心赶他走吗?

最讽刺的是,即使他们“付出”了这么多,也只是让一切更糟罢了,这里彻底乱成了一锅粥,除了不断被激起的逆反情绪,什么都没再剩下。

连小赵记者都说,协会的管控制度存在很大的问题,工作流于形式,协会成员缺乏组织和纪律,在群众中的号召力也不够。

我就问她:“那既然你都发现了问题,为什么不帮我们改变?”

她只是笑着摇头,“我哪有那么大的权力?”

“那你说怎么办啊。”

“就受着呗。”

总之她反复劝我老实点,别当刺头,得罪了禁毒的干部对自己没好处。可我并没有往心里去,我信她这个人,但我不信她这句话。

也不知道是谁出了个损招,虽然我们毒暂时戒不了,但活可不能少干,总不能让这帮毒虫一天到晚好吃懒做躺家里吧,所以这个本该是戒毒后才进行的强制劳动被提前了,并且这本来也是一种他们在我们身上泄愤的手段。

与此同时,家支戒毒开始实行“三帮一”的工作制度,为每个登记在册的吸毒者安排一名党员,一名村社干部,一名家属,这三个人共同帮助一名涉毒人员,带我们签订帮教责任书,同时这三人的其中一人担任主负责人。

因为阿谭是个外人,她肯定是不在名单里的,小赵记者为了能让她有些参与感,顺理成章成了她的负责人。

她给阿谭安排的都是简单的活,比如帮她整理文件,或者干脆让她在我家里干活,洗衣服打扫卫生。

阿谭住在我家里,最尴尬的其实是我嫂子,阿谭是我的女友,那她又算什么?

她还为我打过一次胎。

有一次我看到她和我嫂子两个人并排坐在屋门口,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各自干着手中的针线活,不算和谐,但也没有争吵,是她主动说要帮忙的,她说这些都是小赵记者叫她去做的。

她表现得确实很不错,至少比之前每天躲在我房间里躺床上什么都不干强多了。我发现我爸妈已经没以前那么讨厌她了。

但我后来过了很久才知道,其实是那件事发生后,小赵记者给我爸妈塞了红包。

可我就没那么幸运了。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我的负责人,居然就是那个之前得罪了的姓王的党员。

再次见面的那天,他话里有话地对我说:“好久不见啊,你叫俄切对吧?你让我印象很深刻啊!

上次让你罚站,但你一溜烟就跑了,你跑得挺快啊!是不是在成都偷东西练出来的啊?

看来你很喜欢跑步这项运动啊!既然如此……”

他一脸终报大仇的阴笑,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那就让你跑个够吧。”

我有些愣住,“什么意思?”

他给我划定了一个范围,从这棵树到那棵树,在到远处那个房子,以这三个点,你先给我跑十圈。

“你让我跑我就得跑啊?我只知道要干活,我已经有工作了,不用你管!”

“我这是帮助你强身健体呢。”

“滚蛋!老子不跑!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你能把我怎么样?!

只见他冷静地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记,嘴里还念叨着:不服从管教,辱骂领导,扣两分……需要我友情提示一下不?你知道自己还剩几分吗?

我根本就不吃这套,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傻逼,扭头就想要走掉,结果突然“砰”地一声,我感觉我的后背受到了重击,整个人向前摔在地上,我痛得大叫一声,吃惊地扭头一看,不知道他身边从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巡逻队员,之前搜我家的时候,这人也在场。

他身型很壮,他的手里居然握着一根胳膊那么长的木棍。

他一把抓起我的衣领冲我大吼,唾沫星子都喷到我脸上,“我他妈让你跑,你跑不跑?!”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直接就愣住了,在他们两个的再三逼迫下,我只好硬着头皮开始跑,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头找到机会了一定要报复狠狠他们,只要我稍微停下来走一会,那个巡逻队员就冲我大喊,别他妈偷懒,又想挨棍子了?

我都忘了我那几天究竟是怎么熬过去的,光是跑步还不够,他居然还要故意找人多的地方罚我做蛙跳,那么多人看着呢!

我都要气死了!

可我又打不过他!

他们根本没想过一个戒毒的人到底能不能吃得消这样的体罚,或者是根本就不愿去想。

也可能是我的偷吃给了他们我可以忍受的错觉——我有时会趁着去上厕所(他一般会在门口等着,防止我再次逃跑),趁拉屎的时候,我假装擦屁股的功夫,把鸦片栓剂塞进屁眼里。

之前阿谭对我说,俄切,我们每天这样自欺欺人,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可真是个乌鸦嘴。好了,现在时不时有个凶神恶煞的人拿着棍子盯着我,我连偷偷吸毒的机会都快没有了。

有次我跑了一半,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一边回头愤怒地盯着那个党员,阿谭过来安慰我,“俄切,你快别生气了,王老师也是为你好……”

“你管他叫什么?你管这个傻逼叫老师??”

她拉起我的手,“我陪你一起跑吧,别生气了,一会他看到你在这偷懒,又要加罚了……”

只可惜,不到一天的时间,阿谭开始和我一起骂他了。

我最开始还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直到后来我去问克伙,他的负责人并没有体罚他,小赵记者给阿谭安排的也是比较轻松的劳作,可这个姓王的简直就是把我当牲口。

本来这件事已经足够激怒我了,没想到他有天居然告诉我说你有一项罚款欠了好多天了,这两天赶紧交上来。

由于是民间自治组织,家支戒毒的管理政策总是朝令夕改,眼看这个办法行不通就马上换一个,前段时间的家支连坐引起了太多无辜人的不满,领导们只好把它改成了吸毒者小组内部的连坐,以单位五互为一组,当组内任何一人违反禁毒约定时,连组成员将同受处分。

就因为和我同组的一位成员贩毒被抓了,我就得被迫交五十,理由是我们之间没有做好互相监督。

我简直要气死了,我是不可能给这个钱的,是他贩毒不是我贩毒,别人的错误,为什么要我承担?

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工资,我凭什么给你?为什么要变着花样压榨我?这他妈的可是老子的第一份正经工作!难道体罚我还不够吗?

起初我就想一直拖着,看他能把我怎么办,反正我本来就不该交。

我真的越来越恨他们。

有个母亲哭诉巡逻队的人把他儿子腿打骨折了,头上还缝了针,现在人躺在医院里,要他们陪医药费,巡逻队的人却说打你儿子是因为他又偷偷吸毒,怎么就打你自己儿子不打别人呢,找一下自己原因。

那也不能把他打成那样啊!你们就是畜生!她气得摔板凳,说你们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就把你们办公室掀了!

结果巡逻队的人根本不相让,说那天打他的不止我们,还有你儿子的同伴,也就是他的同组成员,因为你儿子吸毒害得其他老老实实戒毒的人也要跟着交罚款,所以人家也动手了,你怎么不找他们去啊!

据说子冈因为犯错被关在办公室里,结果他逃跑到了隔壁县,他的负责人和队员开车过去带着手铐挨家挨户地找,居然真硬生生给他抓回来了。

很多人和我情况差不多,毒还没被戒掉,分都要被扣完了。

他们认为让我们内部连坐就可以避免牵连无辜的人,但我发现这样有一个特别明显的弊端,那就是假如我发现我的同组成员吸毒,我一定不会去举报他,因为我不能为此得到一分钱,甚至还要罚钱,而且范围实在太小了,事后极有可能查出来是我并且报复。

我不想成为巴莫。

我甚至怀疑是他串通好了那位我不熟悉的组员一起骗我,比如只要他承认自己确实吸毒了就可以不交罚款,而我却要被罚,毕竟我的负责人看我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要是他,我就要这么干。

两件事积攒在一起,我咽不下这口气,冲到小赵记者的办公室找她理论。

“我不管!你给我换人!我就是不要那个姓王的!你帮我想想办法,以后你直接管我还不行吗?

他就是个傻逼你知道吗?

你说话呀你,你到底帮不帮我?”

我骂了他足足有五分钟左右,这其中不仅有我的遭遇,还有我的怨气,毕竟是告状嘛,肯定有夸大的成分。

我还是老样子,把自己包装得很无辜,我明明没做什么,却遭受了非人般的虐待,全都是他们用体罚和暴力针对我。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像是在问我你想要我怎么帮?

“帮我弄他们啊!你得保护我啊!”

小赵记者温柔地笑了,我却觉得有些距离感。“我看了你的扣分记录,如果真的是你态度不好在先,你应该道歉。”

“根本就不是这样!”她为什么要帮别人说话?

她没有再接我的话,抬手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又扶了扶眼镜,此刻她每个细小的动作都在无形中放大着我的烦躁。

这时候办公室的里屋突然走出来一个人,我瞬间就傻掉了。

一个我熟悉又无比厌恶的身影,是那个姓王的党员,那个天天折磨我的人,他走到小赵记者身边,还亲切地喊了一句:“小赵。”然后把一本文件递给她,然后他们两个交谈,好像我不在房间里一样。

我刚才那么大声骂他半天,他肯定听到了。

“什么意思?”

我当场愣住了,“你们认识?”

他们两个没理我,只是继续交谈,然后低头做自己的事。

“你敢耍我?!”

我握紧拳头质问小赵记者,她依旧只是很平静地对我说话,我却感觉到一丝微妙又得意的嘲讽。

“这是我在成都的同事。”

我真的很惊讶,不管我和小赵记者之前关系是怎么样,我们确实是互相利用,但是在我看来能友好地利益交换也算是朋友,我一直把她当做一个不错的可以信赖的人,可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她为什么要这样整我??

她之前明明那么认真地跟我分析了巡逻队的问题所在,怎么现在却又向着他们了?我和姓王的,她居然站队了后者这个傻逼!

“难道你就是为了不想给我工资?何必这样呢?”

“你误会了,这是两码事,你的工资我还是会按时给你的。”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不再理会我,这种被忽视和被戏弄的感觉让我彻底怒了,而她却面不改色,我也终于在那一刻露出了我真正的嘴脸,自私又自负,我使劲把身旁的凳子踹倒,大声骂了一句臭骚逼就走了。

我和小赵记者的关系终于还是决裂了。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也许我们本就不适合成为朋友。

她曾经那么笃定又神秘的戒毒方法,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应该如何修复和他人的关系,这就是击破我戒毒的最后一段心理防线,我觉得没有谁是真正向着我的。

第二天早上,姓王的又带着巡逻队的人来我家,例行的以“锻炼身体”为由的体罚,和以“服从管理”为由的催债。

我跟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钱我是百分之一百一千一万一亿不可能给他,且不说我家里能不能拿出来交罚款的闲钱,交了就说明我和巡逻队认输了,也就是毒虫和巡逻队认输了,这是莫大的耻辱!

而且很可惜,他来的不是时候。

我已经提前做出了一个非常不顾后果的行为,那就是我不打算戒了,我觉得我太傻了,小赵记者就这么背叛了我,那么我也不会再去听她的话,以后我干什么都跟她无关!

哪怕是去死,我也绝对不会戒毒戒死,我认为这是我的抗争和牺牲。

我们的戒毒到现在为止已经失败过很多次了,说的难听点就是根本没成功过,我们坚持过最长的时间是三天(在药物辅助下)。

一旦你复吸一次,你之前的努力全都会打水漂,而且会比上一次更难戒。

五分钟前,我的世界还没被那几只聒噪烦人的催债苍蝇打搅,阿谭的发丝垂在我手臂上,有点痒痒,还有一种梦幻般的亲昵,她问我有没有看过一个动画片叫大力水手。

我平静地听着她的讲述,思绪也跟着飘到了我今生从未去过的海洋。

只有我违反禁忌的时候,如水的回忆才会真正停留在我手心。

超前的洞察力、狂妄的自信、无穷的力量、史诗般的勇气,不会有人比我活得更强大了,我找回了自己。

我就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人,不是吗?

那时候我在想,如果大力水手再也不能吃菠菜的话,那他就再也不是英雄了。

与我的身体内在的平静不同的是,那天我和上门催收罚款的人起了前所未有的冲突,我对他们的态度无比恶劣,抄起家里的菜刀对着他们乱挥,用石头砸他们,都滚!

都给老子滚!

从老子家里滚出去!

“我操你们妈的!我告诉你们,老子有精神病,有医院开出来的病例的!(其实我没有),我杀人不犯法,谁他妈敢惹我我砍死谁!我交你妈的罚款,都滚!”

看着他们骂骂咧咧地远去,那一瞬间我的心里无比得意。我希望他们能牢记在心,与吸毒有关的命案,最好不要再发生第二次了。

当我稍微清醒过来点的时候,我知道我又闯祸了。

我拎着菜刀回到房间,望着呆在床上的阿谭,我问她,你说我刚才是不是有点嗨过头了。

她尴尬地说,好像是的。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极度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做了多少傻事了,那天下午我们在房间里发呆,无所事事,两个人都无比清楚等到半衰期结束后等待我们的只会是折磨。

两个人一起戒毒,并且是情侣一起戒毒,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因为你总会被另一方所影响,内心的负罪感也会更小。

后来,阿谭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不耐烦地回应道:“停。如果你是想劝我给她道歉,就赶快打住吧。”

可是让我很疑惑的是,这一次我居然没有得到任何处罚,没有扣分,没有打骂,没有连坐罚款,什么都没有,我变成了一个隐形人。

女记者再也没来找过我,我没有再去当翻译,她也没来找过阿谭,连那个姓王的也是,最离谱的是连巡逻队和我家的头人也没来追究我,除了我的家人和阿谭、还有克伙他们会跟我说话,其他人好像都一起串通好了,都当我不存在一样。

我发现我他妈的也是贱,现在没人管我了,我居然感觉有点不习惯。

可能她真的对我失望透顶,再也不想管我了吧。

也许我确实不应该生她的气,可我一想到她背叛了我们真挚的友情,我就会觉得自己之前那么信任她真的很可笑,没想到她这么算计!

这一切都是她故意安排的!

那天下午我爸故意问我,挺悠闲,怎么不去当翻译了?

我赌气地说不去了,以后都不会去了。

你看吧,我就说她坑你了!

现在我把那个姓王的赶出了我的生活,不幸的是过去一直背着他用的鸦片栓剂也见底了,我和阿谭就像一个绝症患者,迫切地寻找一种灵丹妙药。

小赵记者给的药被我们吃完了,我也没脸找她领了,协会发的药物只是不让你难受死,让你勉强活着,但是我觉得我留在这世上不是为了还有一口气,不是吗?

煮吸过铁勺残余汁液的棉球是一个救急的方法,但也就能用个一两次,所以现在你只要告诉我有东西能缓解毒瘾,我什么都敢往嘴里塞。

好在克伙给了我一瓶透明的液体,大约有五百毫升,我打开盖子闻了闻,那是一股强烈的化学味道,还带着点很奇怪的香味。

他说这东西是丁二醇,迷奸药就是这成分。但这东西并不是药品,这是一种化工原料,从这个角度来说,它可比阿片危险太多了。

我有点疑惑,他说喝这个能缓解一点毒瘾发作的难受,还能睡得特别香,据他说自己最近天天喝。

“记住了,千万不要过量,这玩意超过一定剂量真的会死人。”

他看我把瓶口对准嘴边,又赶紧提醒我,不能直接喝!

要用二百毫升左右的水稀释一下!

第一次用,针筒抽两毫升就行,你女朋友那就一点五毫升。

还好他提前告诉我用法,不然按照嗑药的思维,我以为一次得他妈喝一整瓶呢。

我按照他说的剂量兑水喝了,这他妈就是纯粹的化学试剂,根本就不是能直接入口的东西,它在酸甜苦辣咸之外,在人类味觉能接受的范围之外,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我喝完之后吃了两颗糖才缓过来。

但我发现这玩意虽然喝的时候不好受,但还真的有点作用,虽然不算强烈,自己喝完后,我兑了一杯递给阿谭,“你试试。”

她以为是杯普通的水,凑在鼻子前闻的时候才发现异样,“这是什么?”

“迷奸药。”

“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试试,喝完能好受点,我已经喝了。”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我认真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就像我一样皱褶眉头一口干了。

可惜它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猛烈,我们等了一个小时左右,我好像也只是头有点麻外加有点晕而已。

她跟我抱怨,“你确定这是迷奸药吗?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困吗?”

这真是太搞笑了,我和阿谭主动喝了过量的迷奸药,居然一点困意都没有。

我只好开始想别的对策,十几分钟后我拿出了一个小纸包交给她:“试试这个。”

她很疑惑,因为我刚才给她的东西已经够奇怪了,“这是什么啊?黑乎乎的。”

“因为……杂质太多了,我们闻闻就行了。”

我们把那一小包东西放在火上烤,好像在烟雾中回到了只是一起烫吸的日子,她说这个效果比刚才的迷奸药要好,可我却在镇静中依旧感到强烈的不安,纠结了许久过后,我终于犹犹豫豫地喊她,我说我想跟你坦白个事。

她的状态倒是比刚才平静多了,“你说吧。”

“那我要是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除了你还跟谁熟啊?你快说啊!”

“那你发誓。”

“哎呀你快点,我都好奇了,我发誓不告诉别人,可以了吧!”

其实我已经后悔了,我就不应该提,后来在她的再三催促下,我终于说了实话,我说咱俩刚才烤的是我哥的一部分骨灰。

她干呕了一整天。

回家戒毒让我的生活更荒谬可笑,以前我最喜欢夜晚,生命中大部分疯狂又刺激的活动都要避光,但现在我最怕太阳落山,因为晚上的反应会比白天大,每当凌晨响起鸡叫声,我都会冒着冷汗长舒一口气。

回想了一下,平时我大概只会在这种情况下试图去求她,虽然我明明向小赵记者保证过的,可现在我们的友情都不算数了。

我问阿谭,你能不能再帮我最后一次。

“可是我来例假了!”

我烦躁地冲她大喊,那你就给他口出来啊!

她没有再说什么,连大声哭出来都没有,只是蜷缩在床上默默地流泪,脆弱可怜的样子好像在放射着声波,房间里只剩下我的心跳声。

我朝窗外看了看,确保家人没有听到。

“对不起……”我感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太过分了,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想想别的办法。”

事后反思,我们之前就不应该猛地打那么大一针,现在只能想办法搞到现成的,不然干什么都没用了。

也许没有哪个毒虫愿意借毒品给他人,尤其是现在这种“饥荒时期”。除了那个人,在这一刻我想起她。

我偷偷跑出去了,翻进了妞妞家的院子里,焦急地拍着门。没准她会念在旧情的份上分我一点呢!我相信她肯定会帮我的!

“妞妞!你在吗?”

她开了门,看到我有些惊讶,小声问我,“怎么了?你这么晚过来干什么?”

此刻我已经有点站不稳了,虚弱地对她说:“你可以借我一点吗?我保证会还给你的。你之前不是还送我了大麻和蘑菇吗?我相信你会帮我的!”

“不是我不给你,是我真的没有多余的了……”她很抱歉地摇摇头,“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请你体谅一下我好吗……”

我感觉我疼得都有点上不来气了,连跟她说一句连续的话都要强撑力气,“求求你了妞妞……真的求求你……”

我哭了。她难道想让我给她跪地上吗?如果我现在不打一针,恐怕我连回家的力气都没了,我爬回家吗?

妞妞试图跟我“讲道理”,开始掰着指头跟我算,说什么她爸每天需要多少,每次需要间隔多长时间,我头晕眼花,一句都听不进去,我都难受成这样了,她在这跟我做什么算术题!

最终我忍无可忍,冲她大喊了一句。

“你爸打针都快打死了!你不觉得浪费吗?你为什么不可以救我呢?”

说出这话的时候,其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在这一瞬间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如果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我凭什么要关心她家人的死活呢?

“你明明就有,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烫吸会很浪费的!打针只需要烫吸的四分之一就够了!你就当借给我一点,等我有钱了我保证会还给你的!”

她依旧不停摇头,眼泪像泉水迸出,我觉得我脑门附近的青筋肯定暴起来了,想要毒品的时候听不得一个不字,“妈的,快点交出来啊!”

我先是使劲摇晃她的肩膀,然后又突然掐住她的脖子,她娇小的身躯啪地一下撞在门口的柜子上,顶部的东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隔绝了我们的脸,书本落在她头上。

妞妞被我吓得瘫在那一动不动,我只好自己去找,我像疯了一样冲进那间带着强烈死亡气息的房间,在昏暗的灯光里我再次看见那个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他依旧像一株虚弱的植物一样躺在床上,骨骼快要从萎缩的皮肤里挣脱,慢慢挪动眼珠,含泪的眼睛痛苦发亮,他惊讶地看着我失控的行为,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我胡乱地在那间房间里到处翻找,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沉甸甸的,轻飘飘的,全都像不同威力的炸弹一样在屋子里乱飞,既然她爸每天都需要打针,那毒品肯定就藏在这个房间里某个地方!

我明明曾经感叹自己再也不想来这儿了,但此刻我居然一点都不惧怕这里。

我终于找到了,但我甚至顾不上离开这个可怕的房间,其实我身上就带着注射的工具,有备而来。

我直接坐在地上,手一直在抖,但居然凭借着熟练的肌肉记忆成功地打进去了。

我的一切行为,都被这对父女看在眼里。

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习惯了面朝死亡的宁静,习惯了女儿温柔至极的轻声细语,这一切让他误以为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风暴,至少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

当我的人生退无可退的时候,能够填满我的就只剩下它,我会变得无比自私和算计,在我的眼里别人也都同样地自私,我们好像都变成了闹饥荒的难民,当人饿急的时候,没人会在意往日的情分。

我的呼吸平静下来,却衬托出了妞妞他爸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的呼吸声,海洛因改变了听觉,一切都好像隔了一层膜,但那声响却像一剂润滑油一样流进我的耳朵,让我在如此镇静的状态下也觉得毛骨悚然,我怕他持续发声,又怕他下一秒真的断气。

屋里的气氛压抑得快要爆炸,如此寂静的夜,三个人的瞳孔加起来也不过芝麻粒大小。

妞妞一直瘫坐在门口的位置,凌乱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像一条条小蛇一样贴在额头上,那张美丽的少女脸庞我无比熟悉,但我在想她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她爸爸参加拔河比赛,因为我喜欢妞妞,所以我替她大喊叔叔加油,那场他们赢了,她爸爸还请我、妞妞、克伙还有拉龙喝了汽水。

而现在,他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我,微微张开嘴巴,牵动着树皮一样的皮肤,一个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他人欺辱,我像个强盗一样在他家里肆意妄为。

“看到了吧,如果你打针的话,倒是可以匀一点给我。”

我回头看着妞妞,说这句话本来是想缓和一下这个尴尬又诡异的气氛,可事实上一切都变得更糟糕了。

短短几分钟时间,我的所有思维模式全都转变了,我惊讶地望着眼前被我制造出的残局,莫大的自责感包裹我,我甚至忍不住可怜起那刚才被我粗暴对待的静脉。

缓了许久之后,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可我虽然后悔,却还是多顺走了一包,阿谭还在家里可怜巴巴地等待这一针的救济。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停住了,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呆坐在地上的女孩,还有那株躺在床上的干枯植物。

“妞妞对不起,叔叔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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