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出去这么久?”
罗生生推门进来时,林瑜正俯身同座前的男人说着耳语,内容似乎多有晦涩,才需得如此避嫌。
见她入内,宋远哲微微颔首将林瑜屏退,斟了盏清酒,推到她的位置。
“来,尝一尝,山形的大吟酿,配这个𩽾𩾌鱼肝下口,不容易腻。”
入座后,罗生生抿了口酒,盯着杯盏里自己的倒影,微笑开口道:
“你现在的做派,总觉得有了些你哥的影子。”
闻言,宋远哲正欲提筷的手顿住,左眉微挑,辨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寻常。这女人和他都是一个路数,心情不爽的时候,就爱阴阳怪气。
“刚不还陪着笑脸,出去是遇到什么事了?要这么揶揄我。”
男人转头笑看她,此刻好酒好菜,她又在身边,宋远哲有得是耐心来陪她闹脾气。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有些变了,但也说不上来哪里变了,好像多了许多城府,看你握着权柄的腔调,怪让人心慌的。”
“你得学着适应,我现在这点权柄,还真算不上什么。”
他说着仰头饮完一盏,双目半阖,一副无甚所谓的样子。
“以前提起宋二,都是玩世不恭的,现在你看外人颤颤巍巍的样子,氛围烘托到了,我也很难不怕你呢。”
“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怕我做什么?”
“那可不一定……”
听她话里有话,欲言又止,宋远哲的面色瞬间就垮了下来。
“生生,再说下去我可就不爱听了。”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大可不必放在台面上来讲。
万一戳破了那层窗户纸,真看了里面的东西,发现是乌烟瘴气、虚情假意,那倒还不如不去看来得好受。
因着这段插曲,两人到了后程,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坐回车里之前,宋远哲献宝似地让林瑜打开后备箱。里面大小纸袋错落,都是他替她置办的行头。
罗生生礼节性地拨看了一番,她此时对物质兴趣缺缺,实在提不起劲表演兴奋,于是只假笑着回了他们一声谢谢,既客套又生分。
见她这幅情态,宋远哲心里窝火,一进后座落定,便开口问她:
“在气什么?”
“啊?没有啊,没生你气。”
她怎么可能说实话,说了那还得了。
“那个温雯你要是看不顺眼,我找人处理掉就行。”
“呃……”男人的思维果然只会围着自己转,思来想去也绕不出争风吃醋那点破事:“她也不过就是被人利用的可怜人,也算给你暖过床的,不至于这么冷血吧?”
“你就是心太软,才容易被人欺侮。今天要不是碍在刘琨和宋毅,她打你那双手,我怎么会留。”
罗生生斜眼看向身侧,眉头皱起,突然想起当时巴德被剁手的画面,一阵恶心上涌。
“别说了,你就不能换个法子整人吗?别老这么直来直去。一点小错就要毁人一生,至于吗?”
“无关的人罢了。”
“呵,小心业障太多了,以后有得你报应。”
这话面上像是诅咒,但实则还是怕他行差踏错。
宋远哲听言没有接话,只偏头看向了窗外。
虽然两人分隔坐着也互不对看,但他的手却在晦暗中将她柔荑包笼。
感受到温软的一刹,这个男人的唇角终于挂上了笑弧。
………
不同于他们的缱绻,剧组那头,现在却是一团乱麻。
季浩然自罗生生走后,就像被人抽了魂魄,台词台词记不住,动作动作做不开。夜里是和苏岑的对手戏,两人却各拍各的,看不出任何火花。
程念樟只在场边冷眼观看,面色淡漠,不发一语,也看不出什么着急。
这可苦了魏寅,没有程念樟的调教,他是真拿季浩然没有办法,中间好几次因过度频繁的NG,他差点就想撂挑子走人,干脆不拍了。
“几点了?”
又一次喊咔之后,程念樟抬起手,盯着自己腕上表盘问魏寅几点。
魏寅不解看他,不知今晚这人为何如此走神。
“十一点。”
“这么晚?”
“这个状态,估计是要过夜了。”
过夜两字点中了程念樟的神经,这男人听到后,眉目下意识地皱缩了一记,似有不悦。
“要是不顺当,就再排个日子补上吧。今天大家也累了,继续折腾,实在没多大意思。”
魏寅等得就是他这句。
程念樟话音刚落,他便喊来执行导演通知全组收工。
“你是怎么了?夜里恍恍惚惚地。”
堂口内外随着工作人员的走动,空间变得有些局促。魏寅带着程念樟行至江边,给他递烟点火,问他有什么心事。
“下午梁岿然带人来闹,觉得心烦罢了。”
“解决了吗?”
“解决了。”
“那就好,未来的事等发生再去烦恼,当下既然已经把麻烦摆平,应是高兴才对。”
魏寅说得没错,罗生生替他解决了宋远哲这个麻烦,他本该高兴的。
可世事哪有那么多的应当,人心这东西,真不是说该怎样就能怎样的。
“呵,也不知道该说你通透还是说你简单。”
魏寅闻言笑笑,也不多话。
两个男人此时静静抽着烟,江风吹散他们嘴边的白雾,对立的身形在地上投射长长的阴影,远处看来多少有些萧飒。
“罗摄影和宋家那位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程念樟原本欲享下一口烟,听魏寅提到罗生生,刚抬起的手又在无觉间放了下来。
“我当你看得出来。”
“之前以为是亲眷,现在看,应该是没那么简单的。”
“和你说过少去招惹她,你偏不听劝。”
“好东西多几个人喜欢是常事,我也不过欣赏罢了,看花摘花各有乐趣,我不是很在意她名花有主这件事。”
“你还真是看得开。”
程念樟听他说辞,吐了烟,心神有片刻默默。他想了想那女人的样子,竟突然觉得有些模糊。
他不是甘心在外看花的个性。他的心里,就没有豁达这一说。认定该是自己的,就当养在自己这里,没有平白与他人共享的道理。
心神莫名飘到了宋远哲抱她的场景,喉头突然泛上股甜腥。
整理一下情绪,程念樟将剩烟摁在沙盘,拍拍魏寅后背,两人相视一笑,便转身离开。
他们走后,沙盘上徒留一缕青烟在暗夜升腾,那孱弱的姿态,未经几许,便被风吹散,寻不到曾经存在的痕迹。
剧组回到酒店已是凌晨。
当日下午,程念樟要去深圳赶上一部片子的宣传通告,早上就需得出发,因为收工太晚,供他休息的时间并不太多。
整个一天过得实在是疲累,进入房门寻到沙发,他便怠懒地陷了进去。
仰躺一会儿,恢复些精神,他惯常地拿出手机将屏幕上划。里面安安静静,无甚新鲜。
打开通话记录,标注名称是单字一个“她”的来电,悬挂在列表顶端,点开这条,里面一连串的来电去电,每通他都还能记得个内容大概。
手指停在页面最底端的蓝字,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要按下,外面突然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程念樟闻声,心跳瞬时加快。
他蓦地坐正,抚了抚衬衫的褶皱,将额发撸起,收拾妥帖后方才起身应门。
像往常一样,房门被他“啪嗒”开出一条小缝,然而这次,门外的人却并没有急着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