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相泽铃很想这么质问,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与地面城区不同,樱墙顶部无遮无蔽,视野异常开阔。
哪怕私下认可白濯的实力,她亦难以想象,对方有能耐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一路尾行,完全避开自己的感知雷达。
她可是组织的得力干将,不是普通的懵懂女高生。
巨型石碑的侧面,小萝莉怯生生地探出了脑袋。
悄悄话必须悄悄说才行。所以,自从察觉到有第三者在场,她便牢牢合拢了嘴巴。
大姐姐不是外人,听到也没关系。这位大哥哥就不同了,虽然看上去倒是很亲切的样子……
铃不想让七枝接近这个长相颇具迷惑性的变态家伙,用眼神示意她离远一点。稍一转念,又把她拉到身后,自己则像母鸡护崽般挡在前方。
小萝莉抱紧少女裙下的长腿,换了个地方继续探头观察。
“……”
被一大一小两位马尾辫姑娘整齐地盯住,对白濯来说,还真是颇为新奇的体验。摸了摸鼻子,他随口客套道:
“我都不知道你的孩子这么大了。怪可爱的。”
“……欸?!”
幼女一副大受震撼的表情,呆呆张着嘴,抬头望向额角迸出井字青筋的相泽铃。
“我,我是大姐姐的孩子吗?”
“不是!”铃急声否认,见幼女脑袋一缩,又连忙放轻语气:“不,姐姐不是在凶七枝酱,都是他在胡说八道……”
“我的错,我的错。”
换做更合适的场合,白濯倒不介意多调戏这位女飞贼几句。
举手作投降状,他老老实实地陪罪道:“你俩们看上去长得挺像,我犯糊涂了。她应该是你的妹妹才对罢?”
铃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是同事的女儿。”她着重突出了“同事”两字。话刚出口,大概觉得这么讲太过生分,又紧接着补充道:“对我来说,她就像亲妹妹一样。”
“大姐姐也像亲姐姐一样!”小萝莉把少女搂得更紧,脸蛋在裙子表面蹭来蹭去,“大姐姐就是亲姐姐!”
软乎乎的幼嫩嗓音入耳,白濯只觉整颗心都随之柔软了几分。
与年龄不相称的慈爱神色,油然浮上他的面庞。落在铃的眼里,却无异于轰鸣的警报声。
“七枝酱,稍微去那边等姐姐一会儿,好吗?”
揉了揉幼女的脑袋,少女悄声吩咐。
待前者蹦蹦跳跳地走远,她重新面朝白濯,一字一顿地道:“她还是个孩子。”
“看得出来。”
白濯随口回应,同时有些奇怪,对方为何要强调如此明显的事实。
“……等等。”
三五秒后,他才琢磨出少女的潜台词,匪夷所思地道: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变态吗?”
“……”
“好罢,这个问题不用回答。”
相泽铃一言不发,严厉注视着身前的可疑人士,仿佛想用目光丈量他的性取向年龄区间。
事关清誉,白濯亦不得不正气凛然地回瞪向对方。
“……”
“……”
两人僵持良久,最终还是女飞贼率先坚持不住,垂首错开视线。
并非相信了对方的操守。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大眼瞪小眼很蠢。
“你怎么会来樱园?”
她提出了从见面起就一直在脑内盘旋的疑问,“这地方很偏僻,应该很少有人听说过才对。”
“你们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直截了当的理由,令少女微微一愣。
“抱,抱歉。”她捋了捋鬓角的发丝,表情略显尴尬。“我不知道……一看到你躲在纪念碑后面,就以为……”
“就以为我想要干坏事?”
“……呜嗯。”
含含糊糊的轻哼,也不知是默认,还是在表达歉意。
“……我也不是故意要藏起来的。”
白濯无奈地吐了口气。
“原先只是好好站在这儿,准备讲说几句‘悄悄话’,就像那边的小朋友一样……”
他用指关节轻磕纪念碑的表面。
提及“悄悄话”三字时,瞥了一眼远处的七枝萝莉。
“……可没等我想好该对她说些什么,就突然看到你们远远走过来。”
“那,那你也不用躲着我。”少女狐疑地道,“我很可怕么?”
“不确定,反正我没在怕就是了。”白濯挑了挑眉。“倒是你……我琢磨,你八成不太希望和我意外碰面,尤其是在这种‘正式场合’。”
“呜呃……”
铃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很想理直气壮地宣称,阁下多虑了,鄙人相泽铃一生要强,面对警务科的刀枪射线,眼都不带眨半下,又怎会在意区区一只变态性癖人士。
可扪心自问,方才第一眼看到对方时,她的确心头一颤,有些惊愕,甚至可以说是惊恐。
简直就像……就像,带着孩子开家长会时,迎面撞见熟识的风俗店牛郎一般。
从未去过风俗店的她,竟然瞬间理解了某位电视剧名角经常挂在嘴边的奇妙比喻。
如此看来,白濯看似鬼祟的行为,实乃温柔体贴之举。一口一个“变态”的自己,才是不识好歹的妄人。
愧意压上脊背,腰身不堪重负,少女眼看就要进入重樱定番的谢罪模式。但忽如其来地,一念闪过脑海,她捕捉到了白濯话语中隐含的信息。
纪念碑。悄悄话。
“难道……”
心中的惊讶压制了耻感,相泽铃脱口而出:“难道,你也有认识的人,在‘大坍塌’的时候……”
“没错。”白濯坦然点头。“我当时就在现场。”
……
所谓“大坍塌”,即指五年之前,发生在樱墙中部的大规模墙体崩落事故。
受波及区域超过三十公顷,死者逾千,其中大多数是世代定居于事发地点周边的栏城居民。
事故起因众说纷纭。异能者的对决余波,炎月战争遗留的雷患,“繁樱复国会”的恐怖袭击,诸如此类。
而多数市民认为,“大坍塌”缘于又一次被重樱重工搞砸的秘密实验。
鉴于“公司”任凭舆论发酵,从未给出过官方解释,这口黑锅扣得或许并不冤枉。
至少相泽铃一直是如此认为的。
“你当时就在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头很晕,然后就听到很响的一声爆炸——”
受害者间的同病相怜冲淡了警惕心,少女急切迈出一步,伸手前趋。
伸至半途,又不知该握向何处,只能迟疑地凝滞在半空。
稍稍蜷曲五指,她打算不着痕迹地转换成其他动作,譬如伸懒腰、活络关节之类,好掩饰这份失态。
却不曾想,白濯竟顺势牵过她的柔荑,毫不见外地扣入自己的掌心。
“咦咦咿?!”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
粗糙的、微微发热的触感,包裹住了少女的手腹手背。
“那时候我正站在墙头,和一位朋友一起。我们两个刚刚吵过一架,闹得不是很愉快。”
铃有些慌张,试图用力抽离。
然而,对方瘦削的指节看上去劲道不显,按压之势却异常牢固。
“我和她的性子其实不太相合,能建立交情实属意外。多年来常有磕磕碰碰,但彼此都是成年人,一直互相迁就……当然,既然成了朋友,便本该如是。”
连番挣脱无果,少女很快放弃了抵抗。
迟迟未入正题的絮叨,令她生出些许焦躁。不过,隐约猜到对方口中朋友的结局,她嘴唇翕动数下,终究未出片言。
白濯恍若未觉,自顾自地述说道:“我原以为那次吵架也是一样的。把分歧讲清楚,把矛盾摆在台面上,对大家都好。就算生气了,就算受伤了,只要事后补救就行。只可惜……”
他的手很暖。
感受着渗入肌肤的丝丝热力,没来由的,少女涌起一股冲动,想将这份热源抓得更紧些,更近些。
可惜她做不出这样大胆的行为。所能办到的极限,仅是尽可能顺从地放松五指,任由对方细细摩挲。
“……只可惜,我再也没等到那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