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王国那些幽暗小巷中的夜雨,并不会带去樱花的哀伤,或是江南雨巷的静谧;却是如同泥浆那般厚重,掺杂着一股被文明所抛弃的腐朽味道。雨中夹杂着生命在死前最后一刻发出的悲鸣,妓院中男人与女人调情的戏谑,与深黑地牢中的无助哀嚎。这般肮脏的雨,安静地落在更为肮脏的小巷中。
一个对魔忍打扮的高大男人木讷地立在巷子中央,雨水并没有洗去他身上的血污,而是使之厚厚地结在那胶质战斗服上。他的面孔被巨大的护目镜所遮挡,看不见其下的表情。而在他的身边倒毙着一具尸体,那尸体的装扮与他近乎一致;颈部有着一道惊人的口子,正是这道伤口彻底要了他的命。尸体的血早已流干,可他却依旧攥着一把黑色的小太刀。从刀刃上的血迹来判断,他应该是自刎的。
那位幸存的对魔忍无视了同伴的惨死,却只是痴痴地望着巷子深黑的尽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劲来,从怀中掏出通讯器,对着那头说道:“任务完成,已确认目标死亡。”
在这肮脏漆黑的夜里,一位粉色头发的少女拼命奔跑着。从她那矫健的身法中不难看出,她也受过特殊的训练,有着远超常人的体能。可她身上满是刀伤与苦无造成的刺伤,而持续的奔逃也让她几乎无法保持清醒的意识。她捂着眼睛,像是为了止住泪水那样;可丝屡粉色与黄色的光透过她的指尖穿了出来,在浓稠的夜幕中分外显眼。
她不知道刚刚被摆平的那一小队对魔忍是不是最后的追击部队,更不知道在这座黑暗的城市中哪个角落里会让她有些许的喘息机会,只是无助地奔跑着。不久前,父母在她面前惨死,而他们引以为傲的忍法,媚眼,在护目镜的阻碍下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赶出井河村,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铁了心地想杀死她。而她之所以能幸存下来,全亏追杀者的轻敌与她远超父母的忍法天赋;追杀她的两名对魔忍,一位在被她彻底控制后自尽,而另一位在遭到魅惑后,被灌输了“任务已经完成”的念头。
可就算没了追兵,这也依旧是个危险的地方。奴隶贩子与街头的混混会觊觎她的容貌与丰满的身姿,而有些性格恶劣的佣兵仅仅只是缺个活靶子。终于,因为劳累与失血,她双腿一软,一头栽在路旁的泥浆中。可就在这时,高跟鞋轻叩柏油路的声响从后方远远传来,回荡在狭窄的墙壁之间。她艰难地想支起身子继续逃命,却再一次重重地砸回泥浆之中。
脚步声在她的身边停下了。她侧着头,从指间的缝隙里,能瞥见一双皮质黑色高跟长靴,而其上便是一条古朴样式的黑色长裙。尽管这位女子穿过泥泞的巷子与肮脏的夜雨而来,裙上与靴上却不沾有丝毫的水渍或是泥浆,雨滴在落到裙摆之前便消失地毫无踪迹。
那位女子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却仅是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女子如贵妇人那般温和的嗓音低沉却不沙哑,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像是冰冷木屋中燃着的壁炉那样:“别怕,已经没有敌人了。我想,你现在需要的是绷带与一张柔软的睡床。跟我来吧,尤里小姐。”方才仍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本不会轻信任何人;但少女的心中升起一股近乎祥和的安宁。即便如此,她还是问了一句:“您……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她勉强地抬起头,想从指缝间看清那女子的面孔,却仅能瞥见一副遮住上半张脸的白色面具。
“我是附近一家情报屋的老板,跟我一起去店里吧。我相信你马上就会喜欢上那个地方的。”女子柔声答道。说着,她掏出一条黑色的长布,裹住了尤里的双眼:“好了,这样你就不需要用手捂着了。”源自双眼的忍法本该是当下唯一能倚靠的支柱,她却顺从地接受了黑暗。
像是沙漠中商队那样的驼铃伴随着牲口厚重的蹄声从远处传来,尤里感觉到自己被那位女子轻轻抱起,放在那牲口驮着的软垫上。牲口在夜色中缓缓走着,而她紧紧攥着女子的手,沉沉地睡了过去。忍者总是要侍奉一个主人的:家族的忍者侍奉家主,而家主侍奉政府;即便是那些叛逃的忍者,也会找到值得自己托付性命的主人。而从那时起,尤里心中那位“主人”的轮廓就再也没变动过。
自那天之后,时间又过去了数个礼拜。
女子的店是一家中式的妓院。当然,尽管靠情色产业的收入也相当可观,但情报交易才是她能立足于这个地下世界的根本——毕竟没人会愿意与情报商人为敌。尤里克制不住自己想向她吐露心迹的冲动,并唤她为“主人”;而那女子也没有过于惊讶或者抗拒来自尤里的敬意,却是笑着接纳了这样的她。不过即便如此,尤里依旧没能了解到她的身份,亦或是她藏在面具下的真容。她的行踪也总如她的身份那般飘忽,没人能知道她不在红杏的时候都去了哪儿,就如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微笑着坐在那把皮椅里一样。
平时在任务中身为猎手的尤里,偏偏在这件事上没了耐心。某个任务结束后的清晨,尤里默默地在VIP室的一个角落里等待着主人的到来,以向她汇报任务的结果。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皮椅却自发地转了过来,露出那一袭黑色长裙,与她总是挂着优雅浅笑的半张面庞。
“看来我藏得不错,连你也没发现我一直都在呢。”她打趣道。
尤里吃了一惊:“诶?主人您今天居然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
“嗯哼,跟你开个玩笑噢。那么今天的任务还算顺利吗?”
“嗯,我当然不会辜负您的。初步的资料已经发送完毕,现在进行进一步的汇报。”
“任务先不急啦,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呢?”她直接打断了尤里的汇报。
“诶?主人……我……”尤里一时语塞。
“没关系的,就作为你一直努力的回报吧。”显然,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
“我,我想当主人的护卫!”尤里终究鼓起了勇气。
“当然,小事一桩。”她慈爱地笑着:“不过我还是想听听原因。”
“啊……我,只是担心主人不在红杏的时候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毕竟这地方……”
“坦率一点吧,没关系的。”她再一次打断了尤里的话。
“我想更多地了解您!”
“那,先跟我来吧。”说着,她从皮质转椅上起身,走到了尤里面前,向她伸出手去;就如在那个雨夜一般。尤里刚试探性地握住那只被半透明的黑色长筒手套紧裹的手时,眼前忽地一红,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她紧紧地拽住那条胳膊,才勉强让自己没跌倒在地上。女子的另一条胳膊揽过她的腰间,把她拉入自己怀中。尤里无力地将脸枕在她的肩头,心却跳得厉害。
“稍微再忍一下,我们马上到了。”女子柔声安慰道:“之后或许你得习惯这种感觉。”
“嗯……”
等尤里再度恢复视觉时,已是深夜……不,这片天空是暗红色的。四周仅有着空旷的荒野,偶尔能看到一两簇枯卷的荆棘丛;荆棘也同样是暗红色的。她向着远处望去,在视野的尽头睡着一座气派的黑色城堡,像是困倦的巨龙那般伏在天地之间;尽管不令人恐惧,但不断散发着威严的气势。
“稍等一下,接我们的车马上就到了。”她依旧保持着搂着尤里的姿势,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诶?这里是?还有那座城堡……”
“欢迎回家,尤里。这里是魔界。”她只觉得尤里把她抱得更紧。
悠远的驼铃声再一次传来,不由得,尤里再一次想起了那个雨夜的情形。她又拍了拍尤里的后背,示意尤里起身。那是一辆由两匹骆驼拉着的、白漆的车。微卷的梁上处处缀以金边,而那空无一人的车夫椅两侧则是两盏安着水晶屏风的灯。
“上去吧。”她再度搀起尤里的胳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