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我毕生所学,对你倾囊相授。”
黑暗中,看不清面孔的衣衫褴褛的鲁珀男性,用苍老的声音这样说道。
“不管我用这些知识去做什么?”
“那些事情,我管不着。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我会的……那么,代价是什么?”
“没有代价,也没有回报……只要你愿意叫我一声【老师】,一切足矣。”
“……老师。”
不假思索地,就这样说出了口。
是的,我当然记得……那是向我传授了知识的恩师。
“看好了!”
一声清脆的金属相碰的声音响起,手腕传来一阵酥麻。然后,是金属物品落地的声音。
“这就是伊比利亚的【至高之术】。虽然只是皮毛,但应付大多数敌人,这一招绰绰有余了。”
阴影中,不见面容的身姿姣好的库兰塔女性,用清脆但严肃的声音如此讲道。
“虽然我不经常用这一式,但身为黎博利的你,肯定可以把它发挥得比我更好。”
“多谢赐教。”
“哼,你学得确实挺快。不得不说,你是个有天分的人……”库兰塔女子顿了顿,然后说道:“但愿你确实是把这些本领用在正确的地方……我不想看到我的学生堕落成恶人,更不想和他们刀剑相向。”
“……我不会。”
沉默良久,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是的,我怎么会忘呢……她是教授了我剑法的师傅。
“你要去复仇,是么?”
“是的。”
薄雾中,难辨其貌的黎博利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冷笑。
“向你的仇人们?仅此而已吗?那太狭隘了。”
“还有这片大地上受苦的人……我要为他们伸张正义。”
“对,就是这样……去复仇,向恶人复仇,惩罚他们,你就是正义,这就是你的权利……没有人可以夺走。”
“是的……这就是我的意志。”
“罪恶终将死亡……”
“而正义必将得到伸张。”
没错,我记得很清楚……他——
不,等一下……
他……身着囚服,有着蓝色的眼睛……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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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尔贝科睁开眼睛后,首先看到的是豪宅熟悉的华丽的天花板。此时,吊在屋顶上的高级吊灯并没有打开,房间的窗户都被窗帘所遮挡,一点光亮都没有。他在被窝里伸出自己的左手向一旁摸索,在摸到了一只冰凉但柔嫩的小手后,他感到了一丝心安。
“还好你在这里,路易莎小姐……证明我不是在做梦。”黎博利医师在心里念叨着。
他拿过床头的闹钟看了一眼,确定距离天亮还有四五个钟头后,又把它放了回去。那个萦绕他脑海的怪梦让他现在睡意全无,于是他决定去做点什么。
杜尔贝科凑到与自己同床的亚叶身边,对着她冰冷的双唇优雅地轻轻一吻后,整理了下身上的睡衣,然后穿上拖鞋走出了房间。当他推开门准备下楼的时候,他听见了房门被打开的低低的声响。回过头去看,是夏洛特,正站在她自己的房间前。
“主人……怎么了,需要帮忙吗?”菲林女仆打了个哈欠,问道。
“没什么,夏洛特。”杜尔贝科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睡不着。这里没你要做的事,回去休息吧。有需要的话,我会叫你的。”
夏洛特点了点头,然后向杜尔贝科鞠了一躬后,又退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继续她的休息。
杜尔贝科一个人走下楼梯,不过他并没有停留在装潢华丽的一楼,而是径直走向了地下室。在地下室里,他走到了一个房间前,拿出了只有自己持有的一把钥匙,用它打开了房门,然后在进门的时候按下了照明开关。
在房间被照亮的一瞬间,出现在杜尔贝科眼前的是一间装饰奢华但又十分诡异的房间:说它诡异,是因为房间里除了珍贵的萨尔贡手工地毯、莱塔尼亚家具和数个陈列柜以外,清一色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精工打造的棺材,它们整齐地竖在那里,如同一块块墓碑。若是一般人走进来,恐怕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可杜尔贝科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他走进房间里,然后坐在了那张哥伦比亚产的漂亮真皮沙发上。
“呼——”
年轻的黎博利医师长舒了一口气。真皮沙发的冰凉质感紧贴在自己隔着睡衣的肌肤上,让自己尚未摆脱困意的迟钝神经被寒意逐渐唤醒。他拿起沙发旁的玻璃茶几上的酒瓶,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然后端着酒杯,在地下室里缓慢地踱起了步子,然后他穿过那一排排棺材和陈列柜,朝地下室另一端的尽头走去。
在地下室的尽头的墙上,一张被钉子和红线所构建的关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展现在了黎博利青年的面前。他抿了一口红酒,然后用冷峻的目光紧盯着那一条条自己亲手盯上的红绳,然后顺着它们望向那一张张照片上的可憎的面孔:上面的人,有臭名昭著的萨卡兹佣兵头目,也有哥伦比亚悬赏通缉的流窜大盗,甚至还有莱塔尼亚民间传说里的谜之法师……这所有的可憎的面孔,最后都被红线串联起来,最终汇聚在四张面孔上——准确说,是三张照片和一张已经被撕碎了的照片。
“根据嘉瓦之前收集到的资料来看,研究所果然收到了他们的赞助……呵。”杜尔贝科一边冷笑着,一边拿起桌上的红色白板笔,将布莱恩研究所的所长的照片几下抹得面目全非。“但这样的线索还不够,我还需要斩断他更多的爪牙……”
“大哥,你在里面吗?”杜尔贝科的思索突然被一阵年轻的男声所打断,他回过头去,看见嘉瓦正从门口探出头来朝房间里张望。
“怎么了?”杜尔贝科端着红酒杯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只是……和您一样,睡不着吧,嘿嘿。”扎拉克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啊,如果大哥在忙正事的话,您不用顾及我,我这就回屋去……”
“不用。”杜尔贝科淡淡地说道。“你陪我说会儿话吧,我刚好也闲得无聊。”
“既然大哥那么说了,我也就不客气了。”嘉瓦毫无拘束地走进了房间里,好奇地四下打量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进这里呢。”
“因为这地方一般用不到你,夏洛特倒是经常来。”
“也是呢……哈哈。”嘉瓦很快就领会了杜尔贝科话中的深意,尴尬地笑了笑。他虽然并不反对主人的奇怪癖好,但还是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他觉得这个话题还是不要继续下去为好,于是他将注意力转向了右边的一排陈列柜。
“喔喔……!”
扎拉克少年的眼睛一亮。他看见,陈列柜中摆放着形形色色的武器,而久经江湖的他一眼便能看出这些武器所蕴含的不菲价值。
“传说中萨尔贡刺客使用的袖剑!”
“那是我从萨尔贡的古代遗迹中发现的图纸制造的,委托了一位叙拉古的巧匠。”
“这件链甲是?”
“在雷姆必拓发现的稀有天外金属,辅以大炎的不传锻造工艺所制造,轻便又坚固。”
“哇哦,这些五颜六色的瓶子……”
“小心!那是我从安努拉一族那里提取的毒素制作的毒瓶。”
“还有这匕首……?”
“雷神工业定制。”
“这些飞镖呢?”
“我和一些东国的忍者公司有着不错的合作关系。”
杜尔贝科如数家珍般地向嘉瓦介绍着陈列柜里的一件件武器装备,扎拉克少年不由得听得入神了。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那,大哥,你现在身上有带武器吗?”
“当然。”杜尔贝科点了点头。“不时之需对我来说总是必要的。”
说完,黎博利医师从睡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巧的手铳。那袖珍的手铳如同小孩的玩具般不起眼,甚至可以被藏在手心和衣袖里。
“拉特兰人的守护铳,可惜流落在黑市上,然后被我所拥有……不得不说,想要熟练掌握然后发挥它的威力,真的挺麻烦的。”杜尔贝科将手铳放在桌上给嘉瓦看。“别看它只能打两发,还只能钻那么小的窟窿眼,足够让被它击中的人丢掉性命了。”
“这么说来,大哥已经使用过它了?”嘉瓦不敢用手去碰那对主人来说至关重要的武器,只是将脸凑上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是的。”杜尔贝科又一次做出了利索的回答。“虽然只有几次,但每一次对我来说都性命攸关。而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准备并非毫无意义。”说完,他将手铳又收回了身上。
“既然大哥已经有一把手铳了,那……这个又是什么?”扎拉克少年看着杜尔贝科将袖珍手铳收回,又看了一眼收藏柜,然后扭过头来说道。
听到这提问,杜尔贝科的身子一抖,但脸色并没有什么改变。“……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这个。”嘉瓦指了指收藏柜里的武器。那是一把大号手铳,和杜尔贝科的救命暗器相比,两件武器的体型差堪比拿猛狮与猎犬相比。“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是伊比利亚审判官的武器……大哥,你是怎么搞到这个的?就我所知,那帮家伙可不是会把这东西当作生日礼物送出去的人啊。”
“你说得没错,确实不是他们送我的。”杜尔贝科望向嘉瓦所指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那是我收来的遗物——从一位,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算是朋友的人那里。”
“……她,在这里吗?”聪慧的扎拉克少年敏锐地意识到了杜尔贝科所暗藏的话,因此他这么问的时候,又特意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那一排棺材。
“很遗憾,她并不在这里……伊比利亚的儿女,就该在伊比利亚的大地上安息。”杜尔贝科坐回了沙发,又一次端起了红酒杯。“你如果想听的话,我可以讲一讲那段故事。”
“好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听大哥来讲讲。”嘉瓦乖巧地坐到了另一张沙发上。
“那是发生在伊比利亚的事情,”杜尔贝科缓缓地开始了自己的讲述。“我从没想过在那个地方的寻宝会带给我那么恐怖的经历。但是,也是在那里,我遇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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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前。
对大部分来到伊比利亚的外地人来说,恐怕很难留下除了“破败”和“萧条”以外的印象。尽管在“大静谧”之后,愿意来伊比利亚的外国人已经是少之又少,除了各怀鬼胎的赏金猎人和寻宝者以外,也不会有什么正常的外来者愿意到这个慢性死亡的国度。文迪托·杜尔贝科没有把自己看得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而他也不在意这点。他来到伊比利亚,也同样是被利益所驱使——师傅曾经留下的宝藏线索里,有一处便在伊比利亚。
“滨海城?”年迈的酒保听到这个名字后,冷哼了一声,随后用不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一身黑衣的黎博利。“你去那里做什么?”
“实地考察。”
“呵,考察!”酒保摇了摇头。“真是有够烂的理由,你不如说是去海边度假更合适一些。”
“你只需要告诉我该朝哪里走就行。”尖嘴医生一言不发地将五枚金币放在桌上,悄悄推到了酒保面前。
“唔……”酒保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阔绰的客人,口气收敛了不少。“出门之后朝东走,看到废弃瞭望塔后朝南,一直走,你就能看见滨海城的景色了。”
“多谢。”杜尔贝科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酒保又说道:“先生,虽然你可能会觉得这是废话,但我看在小费的份儿上也要提醒你一句,滨海城已经是死城了,还在那里生活的人都不太正常,我们是不想和他们主动打交道的。”
“不太正常?”杜尔贝科停下了脚步。
“最后一个离开滨海城经过我们这儿的滨海人,是三年前来的。而在那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滨海城的人了。”
“……”杜尔贝科不再说话,而是默默地压了压帽子,在酒保的叹息声中离开了酒吧。
过了一会儿,从市场上采购了一些食物和水后离开小镇的杜尔贝科已经来到了那座废弃的瞭望塔下。与他在伊比利亚其他地方见到的不同,这座瞭望塔的损毁程度更加严重,高耸的石制塔身上出现了数个巨大的破洞,风化的影响使得它的外壁斑驳不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呼……”从瞭望塔下走出来的杜尔贝科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这塔楼没有在他攀爬的时候发生什么变故。几分钟前,凭借瞭望塔所提供的视野,杜尔贝科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透过望远镜远远望去,便能看到一片建立在海边的绵延着的建筑群,那就是滨海城,和伊比利亚其它的地方一样,浸透在灰暗中。
“哈啊,伊比利亚,真是个烂地方……”杜尔贝科一边摇着头,一边坐在瞭望塔附近的一块石头上歇息,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破烂的房屋,腥臭的海风,阴沉的天气,以及……”
“以及什么?”杜尔贝科话还未说完,就感到后脑勺抵上了一件冰冷又坚硬的金属物件,于是他耸了耸肩,无奈地说完了自己的牢骚话:“以及不太友善的人,我说的没错吧?”
“起来,转过身来。”声音的主人没有接话,而是对杜尔贝科下了新的命令。杜尔贝科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似乎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女。他顺从地举起双手,然后缓缓起身,接着慢慢地转了过来。
很快,首先出现在杜尔贝科的视野中的,是一盏散发着粉紫色光芒的提灯,正被一只戴着黑色短手套的纤细小手提拎着。紧接着,出现的另一只手紧握着一把正用黑洞洞的铳口指向他的大口径铳械。最后,杜尔贝科略一低头,一张尚显稚嫩的少女的面孔便出现在了他面前。少女的额前留着清爽简洁但却参差不齐的刘海,脑后一头银灰色的及腰长发非常引人注目,头顶两侧的黑色耳羽则表明了她与杜尔贝科一样是黎博利人。少女的脸庞尚未被岁月磨出棱角,稚嫩的气息依旧可见一二,但她的左眼旁却留着一道无法忽视的十字形伤痕,这让她的气质一下子多了几分与她的外貌不相称的成熟,而在那道伤疤其下的瞳孔,此刻正放出严肃目光紧盯着杜尔贝科,其间还透出一股杀气——杜尔贝科确信,如果自己不能妥善应对,眼前的少女必然会扣下扳机。
“你是什么人?”沉默良久,黎博利少女终于开口向杜尔贝科发问。
“我嘛……是一位研究者。”杜尔贝科从面具下发出沉闷的声音回答道。“也就是伊比利亚人常说的……【海嗣】的研究者。”
“你不是伊比利亚人吧?”少女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眼前的黑衣青年,手上的武器却仍未放下。“非伊比利亚人的研究者可不多见。”
“您瞧,我知道这样的身份似乎很难一下子说服像您这样的……政府官员。因此,我这件袍子的左手边的口袋里有一卷我的职业公证,您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来拿。”
少女看了一眼杜尔贝科左口袋的位置,又看了看他戴着面具的脸,然后将那盏闪烁着令人不快的微光的提灯挂回腰间,伸手在杜尔贝科的衣袋里摸索了几下,然后拿出了那份伪造的文件,抖开来举着看了一眼。“摘下你的面具让我看看。”
杜尔贝科没有说什么,只是顺从地缓缓用手依次摘下帽子与面具,将自己的一头黑发与苍白的面容展示给黎博利少女看。
“嗯……”少女依旧锐利的目光收起了那份杀气,右手的铳械也终于垂下了枪口,收回了腰间的挂带上。“像你这么年轻的研究者,在伊比利亚可不多见。”
“是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前往滨海城。”杜尔贝科接过话茬说道。“我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因此经常需要以身涉险,才能获得一些宝贵的实践知识。”
“那你多加小心。”少女点了点头,将那卷证明递给了杜尔贝科。“打扰了,学者先生。”
待杜尔贝科从她手上一接过证明,少女就转过身去,径直走开了。
“伊比利亚的审判官里居然还有这么年轻的成员,真是没想到。”杜尔贝科低声感叹道。“不过她说的没错,在这里确实是要多加小心……不仅要提防强盗,还要提防审判庭。”
“那就是大哥你和她第一次见面吗?”嘉瓦问道。
“是的,并不是什么很愉快的初遇,不是么?”杜尔贝科说到这里时,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那,后来呢?”扎拉克少年用急切的眼神看着杜尔贝科,问道。
“后来……”杜尔贝科的思绪很快又陷入了回忆,那曾经经历过的一幕幕又浮现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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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那位少女审判官告别后,杜尔贝科继续朝滨海城的方向前进。对于那次不算愉快的邂逅,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当杜尔贝科赶路时,他看到前方似乎出现了一条岔路。当他靠近时,他注意到岔路旁的路标下,似乎正有人背对着他站立着,像是在看路标。而当杜尔贝科看清楚那人时,他愣了一下,因为他看见了熟悉的白色长发。
“啊,又遇到你了,学者先生。”那人转过身来,正是杜尔贝科昨天遇到的那位少女审判官。她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试图表现出这次相遇不过是巧合的样子。“天气不太好,不适合赶路,不是么?”
“可如果现在不抓紧,后面的行程怕是要被耽搁得更厉害,大人。”杜尔贝科冷冷地回答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得先走了。时间很宝贵,没空闲聊。”
少女没再搭话,而是扭过身去,继续看着路标。当杜尔贝科从她身边经过时,她也没有再回头。
“她在跟踪我吗?”当杜尔贝科离岔路越来越远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虽然身形渺小了许多,不过黎博利少女还是站在那里,像尊雕像一样,但却看不清她此时究竟是在看路牌,还是在看向杜尔贝科这边。
“但愿是我多心了……”黎博利青年这样念叨着,又甩开了步子,朝那座破败的城市前进。
接下来的两天里,杜尔贝科都未再碰到那位审判官,但他提防的心丝毫没有半点松懈,因为他清醒地察觉到,在这两天期间,一直有一股目光在注视着他。尽管他没能找出那目光来自何方,却总能在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看到一闪而过的灰白色身影。事实上,杜尔贝科也不能确认那个身影真的就是那位审判官,但他相信那名审判官有足够的理由跟着他。
“既然如此,那我得稍微改变一下路线了。”夜晚,杜尔贝科蹲坐在山洞里,翻看粗糙的地图时如此想道。“或者,我得借助一下天时,稍微冒冒险……”
说到这里,黑衣的黎博利医师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望向了山洞外。漆黑的夜空中,乌云背后翻滚着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电光,低沉的轰鸣声此起彼伏,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凌晨时分,山洞里便已经不再有人了,只剩下一个熄灭的火堆。那位昨日盘算着改变路线的赶路人,他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瓢泼大雨中,不论是气味还是足迹,都在雨点的冲刷下荡然无存。
“差不多就在这附近了……”
大雨中,披着事先准备好的雨披的黎博利医师四处张望着。他现在没有拿地图,那背了无数次的口诀和地图的特征都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不过,他现在只需要找一样东西:一个洞窟,一个并不起眼的,狭窄的洞窟。
杜尔贝科并不想在大雨中伫立太久,而他的愿望很快就得到了满足:一阵水流和岩壁碰撞的沉闷响声在雨中响起,尽管它并不突出,但还是被敏锐的黎博利青年所捕捉到。随着他逐渐靠近声音传来的方向,声音也愈发清晰。很快地,一个并不高大的洞口出现在他的面前,而雨水正哗哗地灌进洞里。
“希望不要太滑。”他这样低声念叨了一句后,便小心地控制着自己下脚的力度,踏进了洞穴,同时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源石照明棒,照亮了眼前漆黑一片的环境。不过,洞穴似乎很深,微弱的光芒并不能传到洞穴的深处。
杜尔贝科踏着水洼,谨慎地前进着,尽管照明棒一直在面前闪烁着,可眼前的黑暗却总像是看不到头一般地漫长,而他只能选择向前走,身后的光亮愈发模糊。
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后,眼前狭隘的视线突然又出现了一丝光亮,耳边又响起了哗哗的雨声,紧接着,一片宽敞的空间连带着出现在了眼前,一道光自上而下地投在空间正中的一个形状扭曲的石台上。杜尔贝科抬头望去,洞窟的顶端有开了一道天井一样的口子,雨水和外面的光正是从这里倾斜而入,落在石台上的。而当杜尔贝科看向那石台时,发现石台上正放着一个小盒子。
“这就是宝藏吗……?”杜尔贝科走近那石台,打量着眼前的小盒,他很难想出这么小的盒子里能装什么值钱的物件。同时,他看着这被雨水冲刷的小盒,心中不由得浮现了一个疑问:如果这个盒子自从被放置开始一直在这里没有挪动,为什么长年累月的雨水都未能改变这个盒子分毫?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年轻的黎博利医师摇着头,把伸出去的手逐渐挪离了盒子。可就在这时,他的手停住了。
Isha……mla……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什么?”
杜尔贝科四处扫视,想找到声音的来源,但除了黑漆漆的石壁,他什么都没看到。
“可能是听错了吧。”他转过头来,又把手伸向了小盒——不知道为什么,他刚才的疑虑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则急切地想要打开盒子。外面的雨还在下,雨水顺着洞口落下,打湿了黎博利青年的双手,但他毫不在意,一手将小盒捧在手心,一手掀开了盒盖。
随着盒盖的开启,红丝绒的内衬里,正静静地躺着一件小巧的物件。那是一个挂坠,有着洁白如雪的色泽,上面似乎雕刻着什么符号或图案。
“挂坠?”杜尔贝科将那小物件从盒子里取出,夹在两指间仔细地端详着。这洁白的挂坠像是用某种生物的骨头雕刻出来的,但上面刻着的图案却令杜尔贝科感到一阵不适:吊坠上雕刻着精细的浮雕,但浮雕的图案却是一个一半似人,一半似鳞兽的怪物:说它像鳞兽,但却有细长的四肢,说它像人,它却不见五官,身上长满了鳞片。在怪物的身下,层层波涛绕吊坠一圈翻滚着,而在波涛之下,是更多的半人半鳞的怪物争相往波涛攀爬游走的姿态。它们异状的脸上虽然看不出表情,但动作上却能感觉到它们心中的激动和喜悦。再仔细一看,那些半人半鳞的生物竟然也有着不同的特征:有的头生犄角,有的头顶光环,还有的生着耳羽,长着毛茸茸的长尾……
杜尔贝科打量着,但他心中的反胃和厌恶感却愈发减少。他看着这挂坠,呆呆地出了神,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向了挂坠的最低端。在那里雕刻着的,是一条缎带的图案,而在上面,正写着一行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的字:
Ishamla
啊,又是这个。年轻的医师喃喃自语道,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他又一次看向了那些畸形的怪物们,它们张着嘴,似乎在念着什么——没错,没错,他知道的,他当然很清楚,因为那些东西正在齐声念诵着祂的大名——
“喂!把那东西给我!”
正当杜尔贝科对那东西怔怔地入神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同时一只戴着手套的小手伸了过来,将吊坠从他的指间夺走。
“嗯……?!啊?……谁?!”如梦方醒的杜尔贝科这时候才发现,出现在眼前的正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白发的小个子黎博利审判官,浑身湿漉漉的她此刻正一手举着提灯面对他,一手握着从杜尔贝科手中抢来的吊坠。
“你刚才是在干什么?”审判官带着严肃的神色看着他。
“我……在研究这个东西。”杜尔贝科生硬地挤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勉强的理由。不知为何,那盏提灯散发出的微光虽然让杜尔贝科感到有些头疼,但在同时却又有种甩掉了什么沉重的包袱般的轻松感。
“这是什么东西?”审判官看了看手心里攥着的挂坠问道。
“我……还不知道,你得先把这东西还给我。”杜尔贝科伸出手来。
“别急,”审判官握着挂坠的手向后撤了撤。“你难道没注意到外面的变化吗?”
“外面的……变化?”杜尔贝科这时候才意识到好像少了什么:入洞时的大雨直到自己找到吊坠时都未曾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可现在却戛然而止,仿佛水龙头被关闭了般,除了些许水滴落下的滴答轻响,整个洞窟都陷入了一片寂静——连海浪的声音都没有传到这里,毫无生机的死寂。
“这不对劲,太安静了。”杜尔贝科不安地说道。这种反常识的景象他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极度的违和感让他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
“我刚进来的时候雨还在下,但你拿起那东西的时候……就都停止了。”在说这话的时候,少女审判官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云。“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你难道一点主意都没有吗?”
“我说过了,我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还未等杜尔贝科说完,洞口外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响。
“什么东西……?”
“小心!”
在杜尔贝科的身体下意识地因回避危险而动起来时,少女审判官也将手中的挂坠丢掉,锋利的迅捷剑从她的腰间拔出,在洞穴里划出一道寒光。一只畸形的生物惨叫着在利刃下被劈成两块,喷溅出蓝色的血液。
“是恐鱼!它们果然出现了!”审判官打量着洞窟出口处的影子,皱起了眉头。“你躲在我身后!它们可不是好对付的……呃?”
当审判官回头看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她抬头去看,只看到了一个攀住洞口然后纵身一跃便消失了的黑色背影。
“……下次你就没这么走运了。”
年轻的黎博利审判官不满地啧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高举着提灯,冲向了扑来的怪物……
“呼……真险啊。”
杜尔贝科将自动式绳钩收回衣服下,看了看手心里握着的那吊坠,松了一口气。他又侧耳听了听,洞窟里隐约传来怪物的惨叫声,却始终未听到少女的悲鸣。
“看起来审判官大人有的忙了,那我就不奉陪了。”
黎博利医师没有再多做停留,而是快步跑了起来,向着破败的滨海城前进。
“大哥,那是个什么东西?”听到这里,嘉瓦插嘴问道。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太清楚。”杜尔贝科若有所思地说道。“但直觉告诉我,那东西很危险,当时我把它当作宝藏拿着,实在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那,后来呢?那位审判官呢?”
“后来嘛……”
[newpage]
一反常规地,杜尔贝科并没有趁天色未晚而立刻离开滨海城,而是在滨海城里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在安顿好行李后,他又来到了当地的商铺里,买了一些补给品,为第二天的启程做准备。他认为,如果那个缠人的审判官摆脱了那些怪物的话,肯定会立刻去试着跟踪自己,可惜雨后的烂泥地让足迹变得混乱难辨,她只能去猜测自己的去向——那么,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才是更有可能的选择,所以他决定在这里躲一阵,然后再出发,让那个审判官在错误的道路上多追一阵子。
然而,事情总是很凑巧,年轻的黎博利医师并不是缺乏经验,而是在这个问题的判断上,微妙地欠缺了一点运气。
滨海城虽然很大,但仍在运作的旅馆只有一座。这座旅馆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但装潢却很不讲究,剥落的墙皮和不再闪烁的灯管招牌都会让第一眼看到这家店的顾客产生这里是否还在开业的疑问——不过一般情况下,这里都不会有什么新顾客到来就是了。而今天,这里却破天荒地迎来了两名顾客。
下午时分,天色逐渐昏暗。在冷清的大厅里,前台和清洁工还有服务员正靠在柜台上闲聊着什么。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
砰!门被猛地推开,而出现在门前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黎博利少女,只不过她稚气未脱的脸蛋此时气鼓鼓地,身上讲究的制服也沾满了不知名的蓝色液体。她进来后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有人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下呼吸,方才怒气冲冲的样子便一下子消失了。
少女恢复常态后,便快步走到柜台前,对前台的服务员说道:“我需要一间房。”
“好的,小姐。请问您的家长在哪里?”前台服务员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说道。“您应该知道这里的酒吧不对您开放吧?”
话毕,大厅里的几名员工都发出了放肆的嘲笑声。
少女审判官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她从腰间解下了提灯,然后把它重重地磕在柜台上。“我是伊比利亚审判官艾丽妮!现在我以审判庭的名义命令你们配合我的工作!”
一看到提灯,员工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厌恶,但这情绪很快便被表现出来的恐慌所掩盖了。“对不起,小姐……我是说,审判官女士!我们无意冒犯!我们这里有干净整齐的客房,这就为您提供一间!”说完,前台便将一把钥匙毕恭毕敬地放在了名叫艾丽妮的审判官面前。
“你们当地的负责人是谁?”艾丽妮接过钥匙,问道。
“您指的是弗朗哥市长?很遗憾,他去邻近的小镇办事了,不过应该今天晚上就会回来。要我通知他吗?”
“是的。我希望他回来后立刻来这里见我,我有事情要问他。”艾丽妮点了点头说道。
“好的,好的,如您所愿,大人。”前台带着一股狡黠又谄媚的神色搓着手说道。“您一定会见到他的。”
艾丽妮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些人,然后不顾他们盯着自己打量个没完的无礼的目光,拿着钥匙大步走上了楼梯。而当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尽头后没过四五分钟,一名黑衣服的面具男子便走进了大厅。和那位审判官一样,他旁若无人地踏上了楼梯,并没有把那些在他背后窃窃私语些什么的员工放在眼里。
夜晚。
房间内老旧的时钟依旧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职责,此刻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整,但杜尔贝科仍旧坐在房间内的沙发上,而不是躺在床上。他没有睡着,或者说,他不敢在这时安心入睡。他也没有开灯,生怕这样暴露了自己。他坐在黑暗里,用那双锻炼出来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房门和窗户,一言不发地反复检查着斗篷下的装备:匕首,小型手铳,袖剑,还有各色飞镖,确认过它们的状态完好后,又无言地将其收回去。
杜尔贝科并未忘记那个酒保的话,滨海城确实是一个对外人来说氛围很诡异的地方。当他在这里采购时,他能感觉到自己每走进一处空间,都会成为当地人目光的焦点,而他们的注视却让他感到很不舒服:这些当地人的目光是冰冷的,不友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带有敌意的。那一张张僵硬的脸庞下隐藏着的,都是无来由的恶意。杜尔贝科并不清楚这些人为什么如此仇视外来者,但为了避免惹麻烦,他还是选择了沉默,将自己手头要做的事情一一完成后,快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海怪,破败的城市,还有不友好的当地人……为什么伊比利亚的事情总是那么糟糕?”杜尔贝科低声嘟囔道。“等到天不亮我就出发,这鬼地方我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待了,鬼知道它们还会对我做……”
突然,他不再说话了。杜尔贝科从破旧的沙发上站起身,轻轻地放慢脚步,走到了门前。脚下,门缝里透出了一丝走廊上的光亮,但此时那一线的光明却被一道道阴影反复切割开来,同时还有低沉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
“有人在外面。”杜尔贝科默默想道。可是,半夜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快步在走廊上走?这不对劲。当其中一个阴影停在杜尔贝科门前,影子从门缝下延展而入时,黎博利青年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看来他们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客呐。”杜尔贝科回头看了一眼,窗户还是开着的,这里不过是二楼,他可以直接跳到对面的屋顶去,问题不大。在确认了退路后,他将手伸到了袍下,握紧了匕首的柄。
随后,门外响起了几声脚步声。杜尔贝科听得出来,声音似乎逐渐远离了一点,像是声音的发出者在后退。
“要来了!”
下一秒,一阵短促的脚步声响起——
“咚!”
门被撞开了。然而,声音却来自隔壁。
“什么?!”这下轮到杜尔贝科愣住了,他疑惑地望向旁边的墙。“他们是冲着隔壁来的?”
还没等杜尔贝科搞清楚眼前的情况,一声巨响轰然响起,几乎将他震晕过去。老旧的旅馆在震颤中摇晃着,门外传来倒塌的声音和稍纵即逝的惨叫。还没等杜尔贝科回过神来,与隔壁相连的那堵墙壁就被猛烈的冲击波震出了一条条裂缝。黎博利青年啧了一声,赶忙与墙壁拉开了距离。
“哗啦啦——”墙壁随着裂缝的延伸而分崩离析,垮塌了下去,将杜尔贝科的房间与隔壁瞬间连成了一片,同时掀起一阵烟尘。而在烟尘后面,似乎有什么人正站在那里。
“咳咳,咳咳咳!”
杜尔贝科突然觉得,这咳嗽的声调竟然很耳熟。
随着烟尘散去,隔壁的房客终于出现在了杜尔贝科面前。而也就是在这时,四目相对的二人,忍不住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声:
“怎么又是你?!”
——那位住在杜尔贝科隔壁的神秘房客,正是审判官艾丽妮。不过此时的她并未穿着那件制服,而是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赤着双脚站在那里。
“……真是缘分,审判官阁下。”杜尔贝科像是讽刺似的微微举了下帽子,向艾丽妮脱帽致意。“我对您的毅力表示由衷的钦佩,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应该赶紧先离开这里为好?”
“……先离开这里。”艾丽妮带着尴尬的神情说道,手里依旧握着那把铳口还在冒烟的大口径手铳。“我们赶紧走……唉哟!”
话音未落,匆忙转身的黎博利小审判官就被一块碎砖绊倒,摔倒在地。
“没事吧,审判官阁下?”杜尔贝科赶忙走上前去问道。
“啧……”艾丽妮揉了揉脚腕,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好像崴到了……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
“嗯……鉴于我之前把您抛下了一次,这回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杜尔贝科耸了耸肩,说道。“那么,恕我失礼了。”
“诶……诶诶诶?!你干什么?!”
在少女审判官的尖叫中,杜尔贝科小心地将左手抄在她的腿弯下,右手放在她的肩胛骨下,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杜尔贝科的体格并不健壮,但想要抱起身高连160cm都不到的同族少女的话,还是轻而易举的。
“那么,审判官阁下请抓紧了,接下来会有点颠簸,还请见谅。”
说完,杜尔贝科便快步跑向窗台,随后纵身一跃,跳出了旅馆的残垣断壁。
“胡闹——!根本就是胡闹啊啊啊啊——!”
被抱起来的艾丽妮在风中怒骂着,但她的手却已经紧抱住了杜尔贝科的身体,任凭随着黎博利医师的跳跃而掀起的气流吹在脸上,而思绪却早已乱成了一团:
“我怎么又被人……可恶,上次是劳伦缇娜,这次又是……为什么总是我摊上这种事情啊!而且还是……还是被公主抱了……”
想着,想着,艾丽妮发出了一丝低低的悲鸣,要不是杜尔贝科歪头看了一眼,他差点以为这位审判官要被这样的折腾吓晕过去了。
两位黎博利,就这样在房顶上疾驰着,朝着更远处跑去。破败的城市里,街道被接连出现的火把所照亮,映照出那些刻着疯狂和仇恨的脸庞。
“追!追上他们!”在追赶着二人的人群身后,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子正站在那里指挥着众人。他身上披着一条破旧的深绿色斗篷,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但从那斗篷下伸出的,却是一只粗大的触手。
“我的追随者和簇拥们,不要放过那个审判官!”男人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道。“那个外乡人也一样!抓住他们!不要让他们把这里的消息走漏出去!”
在他的命令下,陷入死寂的滨海城就像从坟墓中爬出的死者一样缓缓地“苏醒”了过来:火把的光如同剧毒而危险的血液,火光流过街道,流进房屋里,它们照到哪里,哪里就有人加入到追逐的队伍中去,狂乱地呼喊着亵渎的口号,让滨海城的夜晚又一次沉浸在狂怒与恐怖之中。
“没想到这鬼地方就没几个正常人……”杜尔贝科一边跳过房梁,抱着怀中的黎博利少女稳稳地落在对面的屋檐上,一边嘟囔着。
“必须要想办法向审判庭请求增援才行,不然——小心左边!”
还未等杜尔贝科答话,艾丽妮便举起了手中的手炮,朝着杜尔贝科左边的位置开了一枪。伴随一声轰隆巨响,两个刚想爬上来的信徒就哀嚎着坠落了下去。
“审判官小姐……”杜尔贝科继续跑着,一边咬着牙没好气地说道,“您不知道您手中的武器在这个距离下的声音有多响亮吗?麻烦您也为我的耳膜考虑一下。”
“怎么,你现在还有多余的手去捂耳朵吗?”艾丽妮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啧……算了。”杜尔贝科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看了一眼前面的房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艾丽妮问道。
“似乎被捷足先登了呢。”杜尔贝科望着对面屋顶上闪烁的火把说道。“看来得换条路了,坐稳,小姐。”
“嗯?唔诶诶诶——?!”
没有理会少女的尖叫,杜尔贝科下坠的身体轻轻地落在了地上,然后继续开始了奔跑。
“你还记得路吗,专家?”艾丽妮一边望向二人背后追来的追兵,一边说道。
“大概吧。”杜尔贝科回答道。“下午在这里闲逛的时候,就大概记了下路径。”
“你也察觉到他们的异常了?”
“……算是吧。”杜尔贝科并没有告诉眼前的审判官,他记路径是为了躲避她的追捕。
“但就算能跑出去,这些家伙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吧……”不知为何,艾丽妮的声调突然变低了,像是注意力被别的什么夺走了似的。杜尔贝科刚想发问,却也被耳畔传来的声音吸引得停下了脚步——不止是二人,连身后的追兵也纷纷停步扭头,和他们望向同一个方向:双月照耀下,凄冷的月光洒在漆黑的海面上。尽管海潮的模样看得不甚分明,但所有人都听到了海边那响亮得有些匪夷所思的海浪拍打之声。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杜尔贝科看着那黑潮,突然用一种陌生的语气说道。
“嗯?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
杜尔贝科没有回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远方。就在这时,一道道诡异的影子扭动着从黑暗中窜出:是恐鱼。它们没有尖啸,也没有咆哮,只是默默地挥舞着触手和鳍,带动着畸形的身躯,沿着城镇的街道行进着。
“是海里的使者……”有信徒低声念叨着,脸上露出了喜色。
“太好了!它们要来迎接我们了!”一名信徒丢下了火把,朝恐鱼们跑去,而其他人则带着期待和羡慕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
“使者,我们等你们好——呃啊!”
然而,还未等那信徒说完,恐鱼的尖嘴便像矛尖一般深深刺入了他的胸部,并在他错愕的目光下,周围的恐鱼也一拥而上,将他的身躯吞没,撕碎肉体和骨头断裂的声音很快便盖过了他短暂的悲鸣。
“疯子。”艾丽妮看着眼前荒诞又血腥的一幕,冷冷地说道。
顷刻间,信徒们眼中的期待和羡慕变成了恐惧,在人群中爆发出第一声尖叫的时候,便四散逃开,而恐鱼们也无声地开始了猎杀,向四周追逐那些信徒们。刚才的猎人如今成为了猎物,而原本的猎物,此刻则在思考着自己的行动。
“我们进去!”杜尔贝科踢开了一扇门,然后带着艾丽妮跑了进去,待他放下怀中的小审判官后,才转身关闭了房门。
“这下乱成一锅粥了……我们这样子是没法出城的。”艾丽妮看着窗外的景象,有些担忧地说道。“我们得想办法回到旅馆去。”
“回去?审判官阁下,您知道您刚才说的有多无谋吗?”杜尔贝科站在艾丽妮身后,同样望着窗外说道。“现在这样子回去无异于往那些怪物口中送食。”
“可如果没有装备和武器的话,我们两个又能走多远?”艾丽妮说道。“现在这么混乱反而是个好机会……等下,远离窗户!”
突然,艾丽妮脸色一变,将身后的杜尔贝科一推,然后两人踉跄着远离了窗户。杜尔贝科看到,窗玻璃突然被一团蓝色的植物状物体所覆盖。很快地,连带着二人左侧的那扇窗户也被这物体所覆盖。
“那是什么?”
“是溟痕!”艾丽妮说道。“离它远点!那东西会侵蚀你的理智……你在干什么?!”
在艾丽妮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杜尔贝科却突然像丢了魂似的,一步步走向门前。此时,屋外的溟痕已经顺着门缝扩散进了室内,那不祥的细小触手在表面轻轻摆动着,仿佛有生命一般,而年轻的黎博利医师却对此熟视无睹,径直踏了上去。
艾丽妮刚要提醒,却看到了更令她惊愕的场面:杜尔贝科的脚踏在溟痕上,那溟痕却反而像中毒了似的,逐渐失去了色泽,最后以一副枯萎的姿态化作了黑炭,而他的脚步走到哪里,溟痕便在哪里停止扩散,或者在他脚下枯死。
“这……是怎么回事?”艾丽妮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小巧的脚踏在那黑炭化的溟痕上,除了脚底传来的令人不快的黏稠感外,她并未感到自己的神智受到什么影响。
“这……那个爱卖关子的医生身边的怪物都要费点功夫才能铲除的溟痕,竟然这么容易就死了?”她顺着杜尔贝科走过的路径来到室外,却看到了更令她难以置信的一幕:那位黎博利学者在逃跑的信徒中敏捷地跳动着,他就像猎捕小型动物的食肉羽兽那样扑向那些信徒,然后从斗篷下甩出一道道寒光,将他们击倒在地,任凭他们的血溅在自己的衣服上。艾丽妮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动作却表现出一种令她不安的欣喜。
“这到底是怎么了……专家,小心!”就在这时,一伙恐鱼三五成群地朝着杜尔贝科的后背扑来,而他似乎对艾丽妮的警告置若罔闻,依旧没有停下手中刺进别人身体里的匕首。
“这下麻烦了……该死!”
可就当恐鱼的触手和利爪即将触碰到杜尔贝科的那一刻,它们就像被静止似的,将爪牙停在了距离他不足几厘米之处。这时,黎博利青年才机械地扭过头来,打量着那些呆若木羽的怪物。然后下一秒,它们便被一发响亮的铳火打成了一团碎肉。然而,杜尔贝科并没有对眼前的危险产生什么反应,反而继续走向不远处倒在地上求饶的受伤信徒。
“你在干什么?!”艾丽妮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喊道。“你干嘛非要去攻击他们?!你不知道这样有多危……喂!你干什么?!”
艾丽妮还没说完,杜尔贝科冷不防地将手中的匕首挥向了她,眼疾手快的黎博利少女猛地向后一撤步,差点因为脚上传来的痛感而摔倒在地。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艾丽妮忍痛使劲一蹬脚,一个箭步扑向杜尔贝科,把他按倒在地,然后用手炮的底端狠狠砸在他脑袋上。
“唔!……嗯?”杜尔贝科从一阵令他心悸的窒息感中艰难地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面带怒色的同族少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并不记得刚才自己的精神沉浸在何等的状态中,但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残留着一股莫名的恋恋不舍感。
“你刚才在做什么?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又一次地,艾丽妮不自觉地被周遭的异常所吸引。她停下了话语,望向他们的身旁。一侧,是惊慌逃走的信徒们;脚下,是枯萎死去的溟痕;而另一侧,则是畏缩不前的恐鱼——
——等一下,畏缩不前?艾丽妮站起身,看着眼前那些正对着他们一步步向后挪动身子的恐鱼,她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在她与这些海中的邪物交战的经历中,她从未见过这些无血无泪的怪物有过丝毫畏惧的迹象。而那种事情,她只从自己老师的老师,伟大的圣徒卡门那里听过,达里奥老师死时的威严震慑了恐鱼,令它们不敢上前。而如今,她亲眼见到了这番景象,但却不知因何而来,这让她的心中又多了一层不安。
“呵……呵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远处,那含糊又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信众们,快退回据点吧!时机尚不成熟,你们的意志也还需要锻炼,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那人说完这番话后,便转身离去,消失在黑暗中,而恐鱼们也像退潮一样,离开了滨海城。直到彻底消失在艾丽妮的视线中为止,那些恐鱼都不敢扭头逃走,仿佛生怕将后背展露给什么可怕的存在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丽妮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扭头望去,杜尔贝科正以不解的表情打量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我们待会儿再说吧,首先……先回到旅馆去吧,那些信徒已经走光了。”
“嗯……好。”好像有心事似的,杜尔贝科也没再和艾丽妮争辩,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旅馆废墟,二楼。
“好了,我们到了。”杜尔贝科弯下身,让怀里抱着的艾丽妮小心地站稳后才起身。
“嗯……”艾丽妮刚准备穿过倒塌的墙壁走到自己的房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走向杜尔贝科。
“对了,有件事我必须得和你说……”
“嗯?”
啪!
杜尔贝科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自己脸上挨了响亮的一巴掌,不过多亏有皮制的面具在,这一掌的力度并没有怎么传递到自己的脸上,因此也不十分痛。
“混蛋!谁允许你擅自那么做的!”艾丽妮羞红了脸说道。“我都没有答应你吧!你当你面对的是谁啊,无礼之人?!”
“这……呃,审判官小姐……阁下,我是说……”杜尔贝科一手捂着脸,一手摊开,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如果不那样的话,我大可以扶着你走,但那样的话,你觉得我们能甩掉追兵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再把你抛下一次?”
“油嘴滑舌……”艾丽妮不再叱骂眼前的面具人,而是扭过了头去不再说话。许久,背对着青年的少女才低低地说道:“但是……谢谢。如果不是那样,我们都会有危险了。”
“没错,审判官小姐,不是单纯的‘你’或者‘我’有危险,而是我们都无法独自逃出这里,不是吗?”
“是、是这样没错啦……”艾丽妮的语气显得有些慌乱。“你还不赶紧转过身去?!我、我要换衣服了!”
“喔,抱歉,真是失礼了。”杜尔贝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到了几步之外的地方。
“行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过了一会儿,杜尔贝科的身后传来了艾丽妮的声音。
杜尔贝科回过头看,刚才身着轻薄睡衣的娇羞少女的形象已经消失不见了,眼前的黎博利少女俨然是另一番气派:只见少女审判官身着一件黑色衬衫,还套着一件和那白色深筒袖相得益彰的纯白披肩,在左肩上还有一个黑色的皮制肩铠,一条粉色的缎带从上面延伸出来,在她身后与有些破旧的黑色披风一同飘扬着。在衬衫的下面,是一条长短适中的白紫二色裙,上面隐约可见伊比利亚的标志,这样打扮在伊比利亚多见于身负公务或身居高位之人。少女的腰上的皮带装着一排排像是铳械用的弹药,另一侧则挂着一把带鞘的细长利剑。而那把给杜尔贝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大威力手炮,此刻则插在一侧的皮制铳套里。至于少女的下身,乍一看似乎穿着很厚的白色连裤袜,但如果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那其实是白色紧身裤,而在包裹着纤细双腿的紧身裤的下端,是一双简洁干练的中帮黑色短靴。
“你在看哪里呢?”似乎是察觉到了杜尔贝科的目光,少女审判官有些不悦地问道。
“唔,恕我多言,审判官阁下,您之前脚腕受的伤有必要处理一下,不然您今后的行程会平添不必要的伤痛折磨。”杜尔贝科说道。
“你知道怎么包扎?”艾丽妮问道。
“是的,行走在外,可不能期望在旷野上遇到诊所,因此总得准备一二。”杜尔贝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布制药箱,展示给艾丽妮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处理一下,这用不了很长时间。”
“唔……好吧,不过不准动歪脑筋。”黎博利少女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当然不会。”杜尔贝科对艾丽妮比了个“请坐”的手势,艾丽妮便坐在了房间内的椅子上,然后翘起了崴伤的右脚。
“唔……有劳你了。”
“好的,恕我失礼。”
杜尔贝科点了点头后,便将药箱放下,然后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在少女审判官面前弯下了腰,恭敬的姿态既像是认罪的囚犯,亦像是谦卑的仆人。他手指勾进少女的靴口,托住鞋跟,然后微微一用力,便将那短靴脱离了她的右脚大半,露出了穿着灰色棉袜包裹的脚踝,接着他再稍一使劲,便脱掉了那短靴,艾丽妮那只被棉袜包裹的玉足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嗯……”杜尔贝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看艾丽妮,似乎像在请求某种许可。
“我、我知道啦!没关系,随你去做就是了!”说这话时,艾丽妮的头扭向了一边,看不到她的表情。
杜尔贝科在面具下的脸嘴角微微上扬,然后他又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勾住了棉袜的袜口,像之前一样谨慎而轻柔地褪下了短袜,并将它置于少女的短靴上,然后才伸手轻轻握住艾丽妮小巧的脚,仔细端详着。尽管艾丽妮年纪尚轻,但这只脚已经看不出多少年幼孩童那种圆润和肉感的样子,相反却有着青年人一般的修长线条,从足趾到足弓都显现出一种纤细感,肌肤比她的上半身还要更加白皙,甚至有些缺少血色,而顶端的指甲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天然的粉色指甲倒映着窗外惨淡的月光。杜尔贝科的手心轻轻地接着少女的足底,能感受到一些角质化的痕迹,这位天生丽质的黎博利女孩似乎对自己的外貌打扮并不十分上心,而是将精力用在了更重要的地方上,不过这一点瑕疵在杜尔贝科看来,更像是她尽忠职守的证明,并未使她的娇丽减色。年轻的黎博利医师看向了艾丽妮的脚踝,洁白的肌肤在那里出现了一块不自然的青紫色痕迹,他便知道了问题所在。
“稍等一下。”杜尔贝科松开了手,让艾丽妮继续翘着脚,自己从药箱里拿出了一盒药膏。他拧开盒盖,一股刺鼻但不令人反感的味道从里面冒了出来。
“这是我从炎国买的特效药,对跌打损伤效果很好。”杜尔贝科一边介绍着,一边拿出棉签,蘸了几下药膏后,便轻轻地抹在了艾丽妮崴伤的位置上。不过,当蘸着药膏的棉签碰到艾丽妮脚踝上的伤处时,杜尔贝科听到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少女可爱的脚趾也随之蜷缩了一下,不过那声音只持续了一瞬便被强行打断了。杜尔贝科很清楚那声音的来源,不过他装作没有察觉到,继续为艾丽妮抹上了药。
“接下来,再包扎一下就完事了。”在抹好药后,杜尔贝科将药膏盖上重新放回,然后又拿出了一卷绷带。他将绷带用剪刀剪下一段后,将它绕着艾丽妮的脚踝缠了两圈,最后小心地拿出胶带固定好绷带,让绷带缠在伤口周围的同时又不至于过于紧绷,这才将药物和器具全部收回药箱内。
“好了,审判官小姐。”杜尔贝科说道。“虽然已经处理过了,不过接下来今天您还是要多加小心,最好不要剧烈运动,否则还会复发的。”
“嗯,知道了……”艾丽妮含糊答应着,似乎还在顾虑着什么似的。然后,她冷不防地又拔出了手炮,顶在了杜尔贝科的帽子上。
“……今天的事情,不准告诉任何人。”她低声说道。
“好的,一言为定,审判官小姐。”杜尔贝科不动声色地说道。“现在,您可以穿上鞋袜了。”
“嗯……”艾丽妮收回了手炮,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地拿起袜子往自己的右脚上套,而杜尔贝科此时早就站起来转过身去了。
“那么,审判官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待黎博利女孩穿戴完毕后,杜尔贝科问道。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少女审判官说道。然后,她转向了杜尔贝科,抬头望着面前戴着面具的脸说道:“虽然你之前的行为很无礼,但你也确实帮了我很多忙,我再次向你表示感谢。”
“不用客气,审判官小姐。”黎博利医师微微点头致意。“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你也不用老这么叫我了,太客套了。”艾丽妮摆了摆手,然后又向杜尔贝科伸出了左手。
“请容我做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叫艾丽妮,是伊比利亚审判庭驻罗德岛的信使,也兼有伊比利亚审判官的职能。”
“罗德岛……”杜尔贝科暗暗回味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我记得是一家医药公司……为什么会和审判庭有联系?”然后,他也伸出了手,握住了艾丽妮的手。
“在下是伊比利亚海洋学者,您可以叫我……卢卡斯。”
“卢卡斯先生,很高兴与你合作。”艾丽妮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嗯。”
“哈哈哈!好可爱的反应啊!”听到这里,嘉瓦的脸上笑开了花。“真没想到你们以那样的方式见面,却以这种方式互相熟识了。这么看来,这还是个不错的姑娘?”
“嗯,是啊。”杜尔贝科的脸上浮现出了苦涩的微笑。“她是个好姑娘。”
“大哥?”扎拉克少年察觉到了杜尔贝科的神色有异。“没事吧?”
“没,只是……又想起了那段回忆,有些感慨罢了。”
“那,后来呢?”嘉瓦问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事情我没能了解到全貌,但是……我没有想到,在那之后不到一天,她就向我不辞而别,而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还活着的她……”
[newpage]
几小时后,滨海城外,荒野里的某处山洞。
“不知道审判官小姐如何看这东西?”杜尔贝科将那挂坠从颈上解下,拎到了二人的面前。借着火堆昏暗的火光,艾丽妮打量着那物件,脸上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这是亵渎的邪物,”她看着那挂坠说道。“这就是你找到的【宝藏】?”
“说实话,我对此一无所知。”杜尔贝科辩解道。“我所知的,就是这里藏有重要的宝物……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东西。”
“……换个角度说,这东西确实可以算是【宝藏】……对那些家伙来说。”艾丽妮伸手去拿挂坠,但她却发现杜尔贝科的手仍旧死死握住那挂坠的吊绳。
“怎么,你不愿意把这东西交给我吗?”艾丽妮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杜尔贝科。
“不,没有……只是……不,没什么。”杜尔贝科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语气也有些不耐烦。但在他闭上眼睛片刻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艾丽妮小心地将挂坠收到一旁,并没有放在口袋里,而是点亮了她那盏提灯,把挂坠绕了几圈,挂在了提灯上,而自己则稍稍挪开了一点,远离了提灯——或者说,挂坠。
“你似乎在提防它。”杜尔贝科说道。
“那是当然。”艾丽妮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杜尔贝科。“你太缺乏警惕性了,你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有时候行为特别怪异吗?”
“怪异……?”杜尔贝科低下头回想了起来。“不……说实话,我没有相对应的记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才是奇怪的地方。人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彻底忘掉一段最近发生的事情?”
“不,等一下……”杜尔贝科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山洞里的遭遇。“我记得……刚拿到这东西的时候,我脑海里好像有听到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艾丽妮问道,同时她的手攀向了腰间的武器。
“……伊莎玛拉(Isha-mla)。”
“!”艾丽妮的眼中透出了一丝带有敌意的火光。“……你对这个名字有什么感觉?”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杜尔贝科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过那个名字,但我却觉得……那个名字很讨厌,让我头脑作痛。”
“……很好,我看得出来你没有说谎。”艾丽妮握住剑柄的手松开了。“我能告诉你的是,你最好永远忘掉那个名字,这对你一点坏处都没有。”
“多谢提醒,我巴不得忘掉在这个地方遭遇的一切。”说到这里,杜尔贝科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头棕发和金色的眼睛。“不过……可能我还会记得在这里遇到过一位倔强的坏脾气小鸟。”
“……哼。”艾丽妮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你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人嘛,能说会道的家伙。”
“多谢您夸奖,艾丽妮小姐。要吃吗?”杜尔贝科从包里翻出自己今天在店铺里买的面包,掰了一块递给艾丽妮。
“谢谢。”艾丽妮接过面包,咬了一口。“不瞒你说,我今天一直担心那些居心不良的当地人,所以我自打进城后什么食物都没碰过。”
“哈,这个面包也是我在城里买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验过毒了,没问题。”
“你出门总是那么谨小慎微的吗?”
“在伊比利亚,你总得多个心眼……不好意思,审判庭应该不会因为这话而逮捕我吧?”
“你应该庆幸遇到了我,而且我也没有那个权限了……”艾丽妮笑着说道。“不然换个审判官来,你这话还真不好说。”
“不过话说回来,艾丽妮小姐,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吊坠?”杜尔贝科问道。
艾丽妮啃了一口面包,然后喝了口水,说道:“……我们现在应该先离开这里,把这东西送到审判庭去,然后让惩戒军来铲除这个邪教窝点。只靠我们两个人是做不到的。”
“这个主意不错,艾丽妮小姐。”杜尔贝科点了点头。“你年纪轻轻,却能如此思维缜密,我深表佩服。”
“那都是我的老师教导有方。”艾丽妮望着洞外漆黑的远方,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要成为一名捍卫伊比利亚的卫士,而他也正是这样一个好榜样……所以我选择追随他,而他也严格地要求我。”
“那是你的幸运。”
“只是……”艾丽妮低下了头,戴着手套的小手攥紧了起来,格格作响。“我再也不能听他教训我了。”
“……抱歉,我不知道他已经……”
“没事……老师他为了捍卫伊比利亚,为了人类的尊严而死,我为他感到骄傲。”说着,她用手臂用力怼到脸上擦了擦,然后继续说道:“如今的他,就被埋在大审判官的墓园里……你知道那个地方吧?”
“是的。”杜尔贝科点了点头。“我一周前曾经过那里,还是过路人告诉我的……很难想象,那些为了守护伊比利亚而陨落的勇士,死后竟如此简朴……以至于,有些默默无闻。”
黎博利青年没有再说下去,他觉得刚才的话似乎有些失言了。但是,艾丽妮没有发怒,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是啊,一般的民众对他们所经历的战斗,都不会有过多的了解……他们很多时候,只是知道,或者说,只需要知道一个结果,就是审判官们是为了保护民众和国家,乃至这片大地而陨落的,这就足够了。他们的贡献,不会因为大众的了解与否就被抹煞。”
说到这里,艾丽妮抬起头,望向了天上的双月。“我距离成为一名优秀的审判官,还差得很远……但是,我曾经……不,应该说,现在也仍认为,如果我在捍卫伊比利亚的过程中不幸牺牲,死后能葬在那里,陪伴着老师和先贤,该有多好……抱歉,突然说到这些,是不是有些奇怪?”
“不会。”杜尔贝科摇了摇头。“我反而很欣赏您能在这个年纪,就早早地明白了这样的道理……这很残酷,但又很了不起。”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不会让老师失望,更不会背叛自己的心。”艾丽妮坚定地说道。“如果我活着有更大的作用,那我一定不会放弃求生的希望。相反,如果我的牺牲能拯救更多人,那……”
突然,艾丽妮脸色一变。她将手按在提灯上,熄灭了灯光,然后连忙对杜尔贝科说道:“把火灭掉,快!”
杜尔贝科连忙打开水壶,将水洒在火堆上,浇灭了那本就不旺盛的火。洞穴一下子又陷入到了黑暗中。
“嘘……往里面走一些。”艾丽妮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黎博利医师不要出声,然后二人慢慢地挪动着身子,朝洞穴深处爬了一段。
尽管艾丽妮什么都没说,但杜尔贝科敏锐的视力早已透过黑夜,看到了远处令艾丽妮脸色大变的景象:在远处的山路上,又出现了阴魂不散的火把的光。看来,邪教徒们仍未善罢甘休。他们追了出来,在四处寻找着二人。
“看来,想要离开这里有点难了……”杜尔贝科压低了嗓音说道。
“先等着吧,等到明天白天再说。”艾丽妮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道。
十几分钟后,眼看着火光逐渐远去,二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怎么办,艾丽妮小姐?时间不早了,还是赶紧休息吧。”
“嗯……你先睡吧,我等会儿再睡,再放个风确认一下周围情况。”
杜尔贝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直接躺在地上睡了过去。大概是这一天经历了太多波折的缘故,杜尔贝科的理智早早地败给了疲倦,很快地陷入了梦乡。
“呼……呼……”
黎博利青年的呼吸声又低又轻,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而洞口处,年轻的审判官席地而坐,眺望着远处的滨海城,心中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上午。天空依旧被厚重的阴云所笼罩。
杜尔贝科感到了洞内的温度下降,一股吹进来的冷风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将他从昏睡中唤醒。
“嗯……嗯?”杜尔贝科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到的是洞窟的石壁。他昨夜似乎做了梦,但他已记不得梦境的内容,连醒来后的感受都是一团浆糊般,让他感到晕沉沉的。
“坏了,现在几点了……?”杜尔贝科坐起身后,看了看手表。此时,时针刚好停在九点的位置上。“艾丽妮小姐,你睡得可真……?!”
待杜尔贝科回头看时,他愣住了:他身旁只有昨晚扑灭的火堆余烬,并没有艾丽妮的丝毫踪迹。他连忙跑出洞外,却什么也没发现——不知何时,审判官艾丽妮,就已经带着挂坠离开了。
“她去哪里了……该不会是……?!”年轻的医师稍稍冷静下来后,低头看了看地上残留的脚印,然后顺着脚印的方向望去,看见了滨海城的废墟。
“别做傻事啊,审判官小姐。”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中萌生,于是杜尔贝科赶忙收拾好了行囊,再一次朝滨海城的方向走去。
滨海城内。
“弗朗哥大人刚刚说了什么?”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说道。
“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所以让我们先回去,等他通知再到水族馆,去参加今日的集会。”另一个人说道。
“但愿他这次能干点实在的事情。”一开始问话的人嘟囔道。“他总是嘟囔着想要把对面镇上的信徒拉入他的麾下,那有什么意义?有那功夫召集一群吃白饭的家伙到我们这里,不如和海里的使者进行沟通……”
“这你就不懂了,大人自有他的打算,我们没必要揣测那么多……”
“哈,昨晚没有熟人被吃掉的家伙说话就是硬气。”问话的人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我们处心积虑从各地搜刮来了武器,就是为了防备惩戒军和审判庭,结果那帮家伙没等到,先等来了海里的生物,白白损失了那么多人,我们还得任凭它们吃,那我们准备那些武器有什么用?”说完,他便骂骂咧咧地走开了,而另一人也感到自讨没趣,摇了摇头后也离开了。而在二人离开后,一栋建筑的后面才探出了一个灰色的小脑袋。
“水族馆……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建筑?”艾丽妮一手攥着挂坠,四处打量着,然后她看到了路边的路牌上写着的“水族馆”字样。“是这个方向吗……唔,该死。”她弯下腰去,一手捂住脑袋,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良久,她才直起身来,调整了下呼吸,然后小心地迈动自己受伤的脚,朝水族馆的方向前进。
不一会儿,一栋破败而宏大的白色建筑物便出现在了艾丽妮的视野中。这座水族馆原本是伊比利亚黄金时代时,滨海城的一处热门观光景点,它线条精妙的外观最早呈现在阿戈尔设计师的图纸上,而将它盖起来的则是伊比利亚的能工巧匠。在这里,市民们可以欣赏到各式各样从未见过的海中鳞兽,观看由阿戈尔技术呈现的精彩表演,体会到大海独特的美丽之处。然而,随着“大静谧”的到来,昔日人头攒动的景象也成为了历史。如今,这座年久失修的建筑不再是滨海城居民约会消遣的去处,而成了那些已经异化了思想的狂信徒们谋划迎接海洋中的神祗,摧毁伊比利亚的据点。
“就是这里了吧……”艾丽妮擦了擦额头留下的汗,望向了水族馆洁白的墙壁上涂抹着的亵渎的符号。“令人作呕的窝点,这帮败类已经在这里完全不需要隐藏自己了吗?”说到这里,她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伸手狠狠地拍打了几下脑袋。
“……呼,没事的,和当初规划好的一样就行了……”说完,艾丽妮便踏上了水族馆的阶梯,走了进去。在她的两侧生长着的,是那可憎的溟痕。
艾丽妮走进水族馆的大门,此处空无一人,地上堆满了垃圾和破烂的塑料雕像。而在大厅里,溟痕如同地毯一般,盖满了水族馆的每一片地砖。
“看起来只能走上去了……唔!”毫无征兆地,艾丽妮烦躁地捂住了脑袋,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踉跄着歪向一边,直到碰到了破烂的招牌上写着“礼品店”的地方的柜台才停下来。
“闭嘴!从我的脑海里……滚出去!”艾丽妮大喊着,然后举起了提灯。在提灯的光芒亮起的那一刻,她脑内的不适感瞬间消失了大半。她喘着粗气,靠着柜台的桌面,表情十分难看。
“提灯果然有用……不过,我还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不可。”说到这里,艾丽妮的目光落到了柜台上遗落的一本积满了灰尘的记事本上……
十分钟后。
从一条岔路走出来的艾丽妮,比起刚进来的时候,脸色更糟糕了。
溟痕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她已经验证过了这一点——和“卢卡斯”所遭遇的一样,她所踩到的溟痕,全都瞬间枯萎然后消亡了。而当她放下提灯和那挂坠时,仅仅是接近溟痕就让她产生了一阵晕眩感。毫无疑问,杀死溟痕的力量是来自于那挂坠。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艾丽妮感到脑内那个诡异的声音似乎愈发清晰了——是的,它反复念诵着那个艾丽妮再熟悉不过的邪恶的名号,又不停地对她旁敲侧击,时而嘲笑“无鳞”的无力,时而怜悯“陆上种”的脆弱,时而勒令她臣服……但是,艾丽妮审判官始终没有向她表现出一丝退让,她的回答只有坚决的呵斥。
艾丽妮继续提着灯,行走在水族馆内。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深处传来:
“持有神的遗骨的小鸟来了吗?欢迎,来这里吧。”
艾丽妮没有回应那声音,只是睁着一双目光迷离的眼睛,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同时机械地拖着脚步,走进了狭长的隧道。这条隧道在过去,是给观光客们欣赏水下景色用的观景通道。但现在,透过那布满灰尘的玻璃,只能看见浑浊不堪的水,和漂浮在其中的污物与垃圾,如同被黑云遮盖的天空一样。
艾丽妮目不斜视地走过隧道,她神色木然,一言不发。当她走出隧道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来吧,将神的遗骨献给我……然后,加入我们。”
艾丽妮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前进,出现在昏暗的过道尽头的是一处光亮。她走向那出口,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排排老旧的塑料座椅,以及一池清澈得有些违和的水——在大静谧前的时光,人们就是在这里欣赏阿戈尔科技带来的精彩绝伦的演出的。不过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邪教头子宣讲的场所了。
“啊,欢迎,审判官小姐!”站在水池前的,正是昨晚艾丽妮见过的那名袍子怪人。听到这声音,艾丽妮终于从方才的朦胧中清醒过来,使劲摇了摇头,然后看清了那怪人可憎的真面目:这家伙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兽——它一半的脸庞已经被令人作呕的鳞片,甚至一度覆盖了他的脖颈和半边肩膀,露出了海中生物的特征,而他宽大袍子下的手,也有一只变异成了一条长满吸盘的粗大触须。“我就是滨海城的市长弗朗哥——同时,也是伟大的祂的意志的执行者!”
“你……你就是那些信徒们的头儿?”艾丽妮问道。
“没错,正是。”弗朗哥发出了怪笑。“我不仅要做滨海城的市长,以及本地教会的领袖……我还会成为祂唯一的代行者!到时候,所有伊比利亚的信徒都要拜倒在我的脚下!”
“呵,听起来,很难相信你侍奉的,究竟是那个邪神,还是它的力量……”
“小小的审判官,弱小的无鳞种,”弗朗哥发出了冷笑。“你再嘴硬也无法掩盖你的疲弱——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感到自己无法抵抗伊莎玛拉大人的伟力了?是的,哪怕仅仅是那么一小块骨头,祂都足以让你那些虚假的信条和徒有其表的意志瞬间粉碎。”
“骨头……?你说,这是……?”
“没错……这【渊痕夙缔】正是祂身体的一部分。”弗朗哥说道。“有了它,就可以获得祂伟力的只鳞片爪……但尽管如此,也已足够强大。行走于溟痕之上而毫发无伤,在海中生物面前如同祂亲临般威严……这样的力量,我已经寻找了很久、很久了……直到昨日,被你们所发现,真是妙不可言,哈哈……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位黑衣朋友去哪里了?”
“……”
“啊,你不肯说,不过也无妨。我猜他肯定独自落跑了吧?审判庭的破事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很可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了呢……当然,那样最好,对他和我们来说都是好事。可如果那个蠢货真的引来了惩戒军和审判庭,有了【渊痕夙缔】的力量,你们这些小卒子也根本不值一提!”
“住嘴,你这叛徒……不准,侮辱,审判庭!”艾丽妮强忍着头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喔,审判官大人想要做什么呢,想要制裁我吗?就用你现在发抖的手,去拔出你那玩具一样的剑?好好看清楚,大人,我的身体已经获得了大海的祝福!你的武器根本伤不到我分毫,哈哈!来,听话~与其拔出剑,不如把那圣物,快快地放在我手中,嗯?”
面对它伸出的那只尚有人形的手,艾丽妮迟疑了。
——她是在等待时机,还是根本不想伤害眼前的主教?
她现在到底是怎么看待它的——不,是“它”,还是“他”?
她感到自己的思绪很乱,她几乎无法思考,那个恼人的声音充斥着她的脑海。
提灯不仅已经无法再维持她的理智,反而因她的动摇而闪烁不定,如同危险的警告。
“我……我……”
艾丽妮的眼神变得黯淡了下去,她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沦陷,很快就会臣服——成为伊比利亚的叛徒。这堆她来说,比死更可怕,也更可耻。
“必须要……做点……什么……”
而后,她默默地抬起了手。——那只握着挂坠的手。
“啊,很好,你很听话。”弗朗哥扭曲的脸上绽放出了可怖的笑容。“欢迎你……特殊的成员。”
他将那只长有五指的手,伸向眼前的挂坠。尽管他没有触碰到那物,但他却似乎能感到力量在呼唤着他,在期盼着他,在等待着他——
咔嚓。
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响起。
随后,是一声巨响。
轰!
粗大的光柱裹挟着热浪喷涌而出,将弗朗哥所吹嘘的坚硬的肉体撕扯,炸烂,而后烧灭。他左半边身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所吞没,轰得干干净净。
“咕——呃啊啊啊啊啊啊!”
弗朗哥方才得意洋洋的五官此时被痛苦拧成了一团,他用触手捂着自己流出蓝色血液的伤口,发出了非人的咆哮声。
“哼……没有一击毙命吗。”艾丽妮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的左手腕还在微微发抖,右手握着的挂坠已在刚才的冲击中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在她左侧不远处,铳口还在冒着白烟的手炮掉落在地上。
“你你你你你你……你这个,你这个,该死的——!!!”弗朗哥气急败坏地嘶吼着,刚才装出来的那份从容神色已经荡然无存。
“我,审判官艾丽妮,在此对你下达判决。”艾丽妮拔出剑,艰难地用它细长的剑身支撑着站起身,然后将剑刃对准了弗朗哥。“前滨海城市长弗朗哥,你背叛陆地,背叛伊比利亚,勾结海洋邪物,妄图威胁人类的生存,因此……”
说到这里,她再次举起了提灯,放出了刺眼的紫色光芒。
“以伊比利亚之名,我判决你——死刑!”
“判决我?你口气不小,审判官。”弗朗哥写满痛苦的丑脸上突然又多了一丝狞笑。“你要不要看看,我手里握着的这是什么?”
说完,弗朗哥抬起了它身后暗藏的一只触手,而在触手的末端挂着的,正是那艾丽妮再熟悉不过的吊坠。
“糟了……!”艾丽妮赶忙闪到一旁,抓起手炮,瞄准了弗朗哥。
“怎么,审判官,还不认输吗?那得让你看看,现在的我,能有多少本事。”话音刚落,清澈的水池里一道道水柱升起,一群蓝皮肤的畸形生物随着飞溅的池水,水淋淋地落在了弗朗哥的身旁——是恐鱼。原本对滨海城市民也一并攻击的它们,如今却像驯服的牧兽一样,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就像等待下达命令一样。
“你觉得你还能战胜我?现在放下你的武器,我可以让你死得利索一点。”弗朗哥看了一眼自己缓慢生长愈合的左臂,又看了一眼艾丽妮,那令人生厌的得意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决不,败类。”艾丽妮将提灯挂在手腕上,然后一手握剑,一手举枪,目光不复刚才的迷惘与痛苦,而是充满了坚定的觉悟。“今天,这里就是你和我的葬身之地。”
“口出狂言!”弗朗哥怒不可遏,他一摆触手,恐鱼们便像嗜血的钳兽一般扑向了艾丽妮。在它们动身的那一刹那,艾丽妮也随之行动起来,她左手的手炮喷吐着火舌,右手的迅捷剑刺出一道道白光,将靠近的恐鱼逐一杀死。恐鱼的动作固然敏捷,但在提灯的光照下,靠近艾丽妮身边的恐鱼都受其影响而陷入了混乱,而一瞬间的迟疑就给了艾丽妮可乘之机,使得她得以从数量众多的恐鱼的围攻下一次次杀出升天。很快,演出大厅的地板便被恐鱼尸骸里的血液沾染成了蓝色,但它们仍旧没有停下——更多的恐鱼从水池里爬出,而艾丽妮仍然没有停止战斗。
“唔!这也太多了!”艾丽妮躲过一只从半空飞来的恐鱼的扑击,用剑一挑,便轻易刺穿了它的身体,然后剑身一甩,将尸骸同血液一同甩净,横在了她面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得打倒那个弗朗哥才行!它身体还没有恢复,必须趁现在……等一下,他去哪里了?!”
当艾丽妮意识到弗朗哥不知何时就已经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疏忽——被溟痕与挂坠摧残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使得她原本敏锐的观察和判断力都迟钝了起来,也让她陷入了致命的死局中。
在艾丽妮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第二秒,三五只恐鱼从正面一跃而起,向她露出了獠牙和触手。
第三秒,艾丽妮举起了手炮,准备一发将它们全部击退。然而就在她的食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的这一刻,一条粗大的触手如同捕食的毒蛇一般,从恐鱼群中带着极快的速度击出。
“要躲开……呃!”
第四秒,艾丽妮挪动着身子,试图躲开这一击,然而,右脚传来的剧痛一下就打乱了她的节奏,身体本能地因吃痛而停滞了一下,而这停滞便成为了无法挽回的破绽。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第五秒,触手重重地砸在艾丽妮的胸前。少女审判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身体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然后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恐鱼们包围了上来,但慑于提灯的光芒,它们只敢围绕着倒下的黎博利少女,不敢上前。
“哈哈,看起来最后是我对你执行了死刑啊,审判官大人。”弗朗哥摆动着自己触手化的右臂,又嚣张地笑了起来。他穿过恐鱼群,走到了前面。艾丽妮依旧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手中的提灯光芒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了。“最后的胜利者还是我,也只能是我……我是要代行祂的意志的先知,怎么可能会被一个乳臭未乾的审判官阻……拦……”
弗朗哥自我炫耀的宣言还未说完,他高举的触手就停在了半空。而在畸形的主教惊愕的目光中,审判官艾丽妮以剑撑地,再一次艰难了坐起了身,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不可能,一个黎博利,不可能正面受了那一击后,还能活下来的!”弗朗哥慌乱地说道。“你为什么还没死?!这怎么可能?!”
“……”
艾丽妮没有说话。她抬起头来,口中溢出的鲜血将她的下颚染成了红色。
她撑着那把剑,就像古稀之年的老者拄着拐杖那样。
再一次,她抬起了握着手炮的手,那只颤巍巍的、几乎握不住手炮的手。
砰——
手炮的轰鸣又一次响起。
大惊失色的弗朗哥忙不迭地侧滚翻倒在地上,同时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用触手护着自己的身体……
“锵啷。”
弗朗哥听到了某种很重的金属物件落在地上的声音,但他没有听见手炮的弹丸撕开地板,轰碎肉体的声音。
当弗朗哥惊魂未定地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想象中的光柱和热流都没有出现,这一发弹丸打出去后,它的能量便如同流星一般消逝了。再看艾丽妮时,少女审判官低垂着头,默默地站在那里,还在冒着烟的手炮从再一次脱手掉在了地上,这便是刚才弗朗哥所听到的声音。
弗朗哥和恐鱼们围着艾丽妮,谁也不敢上前——或者说,弗朗哥的胆怯通过挂坠传达给了恐鱼们,使得这些无血无泪的邪物也失去了主动性,像断线木偶一样呆在了那里。
艾丽妮的迅捷剑依旧撑着地,但插入地面固定的剑身已然显现出了弯曲的迹象。她的左手搭在剑柄的末端,无力下垂的右手尽管失去了那把手炮,却依旧在手腕处挂着那盏已经在刚才的打斗中破损变形了的提灯,而它的灯火,也一点点变得微弱,变得细小。
“难道说……”弗朗哥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壮着胆子走到了艾丽妮面前,少女审判官依旧低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弗朗哥看见,血从她的口中不断地滴落,顺着她白色披肩胸前的部分滑下去,在她的前胸画出了一道小小的血河。看到这里,弗朗哥已经基本明白了,但他仍需要做一点确认——于是,他再度伸出那条夺命的触手,对着艾丽妮的肩膀戳了戳。霎时间,弯曲的迅捷剑突然伸展开来而断成了两截,而少女娇小脆弱的身躯如同狂风下的树苗一样,向后仰去倒在了地上,提灯也啪地一声摔在一旁,最后的灯火也彻底熄灭了。
现在,展现在弗朗哥面前的,是一张尚未瞑目的苍白面孔:艾丽妮原本锐利的眼眸已经看不到生命的火光闪耀,变得黯淡而混沌,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滴在她灰色的发丝上,将灰白染上了一抹红色;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茫然,但又显得不甘,似乎并不能接受自己就这样死去的结局。断成两截的剑散落在她微张开的左手旁,她的手指蜷缩着搭在一边,就像试着想要再度握紧武器一般,但她再也无法继续战斗了——审判官艾丽妮在同伊比利亚之敌的战斗里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她最后的射击和伫立,燃尽了她伤痕累累的灵魂,那曾经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心脏,也彻底停止了跳动。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果然,果然啊!”弗朗哥又发出了神经质的大笑,他像个疯子般舞动着自己残缺丑陋的躯体,在死去的艾丽妮面前手舞足蹈。“没有错!祂的力量果然伟大!区区一个审判官算什么!不还是被我一下就干掉了!嘴硬到最后又有什么用呢,不还是被我干掉了……”
就在弗朗哥近乎狂乱地大叫大嚷的时候,他注意到几只恐鱼似乎回过了神来,它们爬到艾丽妮的尸体旁,用触手缠住她纤细的手腕和小腿,然后露出了尖牙……
“不!等一下,住手,停!”
在弗朗哥的命令下,恐鱼们全部停下了动作。它们不需要思考为什么不能捕食眼前的陆上种来获取生存与进化所必须的养分,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由它们的“主人”来提供的。
“我想到了更好的点子……”弗朗哥看了一眼溟痕,又看了一眼艾丽妮的尸身,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还有比做养料更大的用途……你们,把她搬到那边的台子上去。然后你们几个,去敲响钟声,接下来我要向那群蠢货宣布几件大事……”
在弗朗哥的命令下,艾丽妮的尸体被数条触手缠绕,然后高高地举了起来,抬到了一旁的高台上放置。在高台的不远处,溟痕正一步步扩散开来,而她生前所珍重的武器和装备,此刻都被恐鱼们当作垃圾丢在了一旁。
几分钟后,钟声回荡在滨海城林立的房屋间。身披斗篷的信徒们走出房门,陆陆续续地走进了水族馆,准备聆听弗朗哥的指示。与此同时,在滨海城的城郊,一位黎博利医师正躲在墙后,观察着狂信徒们的队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杜尔贝科不无担忧地念叨着。他感到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而他知道,自己的坏直觉一向比好事的感觉更敏锐。
待信徒们全数走进水族馆,大街重归寂静后,杜尔贝科才离开了藏身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溟痕,来到了水族馆前。在那里,他发现了阶梯上有一条溟痕枯萎的痕迹由下至上延伸到最高处。
“她果然已经进去了。”杜尔贝科点了点头,然后踩着枯萎的溟痕走进了水族馆的大门。到门口时,他又看了一眼脚下。
“她没有先直着走,而是走到了那边……?”杜尔贝科的目光顺着望向了礼品店的方向。他走过去看,除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商品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他眼睛的余光瞥到了柜台下倒扣着的记事本和一旁未盖帽的圆珠笔。
“这是……?”黎博利医师将敞开的本子翻了过来,被尘土弄脏的白纸页面上,写着一段文字:
卢卡斯:
当你看到这段文字时,我已经死了。
如果你这个好管闲事的家伙还想为我做点什么,去摧毁他们的军火库吧,不要让他们得逞。
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学者了,但我也明白,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此处被抹去了什么)一定不要让挂坠落到它们的手中,那东西太危险了。
谢谢(涂抹)
希望你(涂抹的痕迹)
你一定要活下去。
艾丽妮
杜尔贝科默默地将那一页撕下,然后走回了水族馆门前。他向上望去,天空依旧阴云密布,阵阵冷风吹拂着他的脸颊。
黎博利青年将那页纸撕成了碎片,接着挥手一洒,任凭它们随风飘散,直至看不见任何一片,方才转身走进水族馆,朝着溟痕枯萎的方向前进……
数分钟后。
“呵,居然还真的有这么个地方……”杜尔贝科走出一间漆黑的房间后,摘下面具擦了擦汗。“这群蠢货就这样把武器堆放在那里,就不怕把自己炸上天去吗?到底是一群乌合之众,接下来他们就要交学费了。”说完,他刚准备离开,却又停下了脚步。“不,等一下……虽然这爆炸的威力一定很了不得,但是……还不够。想要把这个地方炸上天,还需要一点别的东西……”
年轻的医师苦苦思索着对策。下一秒,他无意的抬头却让他注意到了一件他之前所忽略的东西:
“动力室……?这里不是工厂,为什么会有这个?莫非……”
他迈开脚步,顺着指示牌的方向前进,同时小心地避开那些尚未生长完全的溟痕。五分钟后,在一间地下室里,杜尔贝科找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一台巨大的引擎正微微放出光芒,其精妙的构造与复杂的零件是杜尔贝科所完全不能理解的。
“我曾经听老师说过,伊比利亚人在【大静谧】前曾与海中的阿戈尔文明密切合作,将跨时代的技术广泛应用于各个方面,使得伊比利亚称霸一时,指的就是这样的技术吗?”他看着眼前的机械说道。“好吧……想要搞懂它,我确实做不到。但是搞坏它,就容易得多了。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得去给罪魁祸首来点惊喜了。”
此时,在演出厅内,弗朗哥正站在聚集而来的信徒面前,眉飞色舞地累述着自己如今的强大和今后的宏图伟业。他没有忘记用袍子遮住自己还未完全再生完毕的伤口,但持续的疼痛仍让他得意洋洋的脸显得有些扭曲。而在他不远处,海蓝色的溟痕将一座高台完全覆盖,在那上面还生出了一个蓝色的茧状物,似乎有什么在其中。
“是的,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弗朗哥兴高采烈地摆弄着他丑陋的触手,在那顶端绑着的正是那条造型奇诡的挂坠。“我们已经准备了充足的武装,而我,也获得了伟大的祂的赐福!接下来,我将带领你们,把伊比利亚所有的信徒都统一到我的麾下!当所有人都在我的指挥下时,审判庭和惩戒军的小丑将不堪一击——就像那个家伙一样!”说到这里,他又指了指远处那个溟痕茧。“瞧,我已经把一次我们的小小危机,转化成了巨大的机会……在祂的力量下,这个审判官的空壳将被海洋的意志所占据,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就会全身心地臣服于那位大人,成为我们的奴仆和内应!只要她混进了审判庭,假以时日,我们便可以将那些自命不凡的刽子手彻底渗透,这样一来……”
轰!
突然,如同霹雳般的一声巨响回荡在演出厅里。伴随着这声巨响,演出厅的地板塌陷开来,一个大洞瞬间就将猝不及防的信徒们吞没了,他们向下坠落,朝着火光与热气流落下,发出恐怖的惨叫,直至被吞没。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糟了!是军火库!”有人喊道。“这肯定是军火库里的源石炸弹走火了!”
“不!这怎么可能?!”
“快跑吧,快跑吧!”
从惨状中回过神来的信徒们忙不迭地逃向大门的方向,想要离开这里。然而,当第一个碰到门把手的信徒拉开门的那一刻,又一声爆鸣响起,火焰和冲击波将他和身后数名靠的近的同僚的身躯撕得七零八落,离得较远的信徒则被爆炸溅起的碎石击中,砸断了骨头,倒在地上不住地哀嚎着。
“不,不准逃,蠢货!”弗朗哥尽可能地抬高自己的声音,但仍掩盖不住他的惊慌失措。“快去灭火!武器还能抢救——”
可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多的爆炸所淹没了。爆炸越来越密集,离残余的人群也越来越近,很快便将偌大的演出厅笼罩在火中,而整座水族馆也在爆炸声中颤抖了起来,巨大的爆响仿佛天灾降临。很快地,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大厅里,恐惧抓住了所有人的心。此时,还活着信徒们早就把曾经发誓要侍奉的信仰丢在了脑后,每个人都互相推揉着,漫无目的地乱窜,寻找着逃生的道路,以至于丝毫不顾那些负伤未死和濒死的同伴,将他们狠狠踩在脚下,而喧闹的大厅里谁也听不到他们最后的悲鸣。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望着眼前的混乱,弗朗哥也动摇了。“看来滨海城是待不下去了……我得离开这里!我怎么能因为这么愚蠢的原因就死在这里!我可是祂的伟力的继承者啊!”
说到这里,弗朗哥跳下了高台。他发现,此时已经没人在关注他了,不过这正如他所愿——他看到在自己的身后,也就是惊慌失措的信徒们所相对的另一端,有一扇不起眼的后门正在那里关闭着。
“就算是上锁了我也可以直接撞开,没什么大不了的。”弗朗哥这样想着,然后狞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废物可不要怪我,没发现这条活路是你们太蠢了,仅此而已!只有聪明且有力量的人才能活下来,这片大地就是这样的啊……”
他这样想着,然后跑向了那道门。可正当他接近那里时,后门居然自己“吱呀”一声打开了。
“什么……?”
弗朗哥还没反应过来,门后便伸出了一个银色的物体。当弗朗哥看清楚时,他那鱼一样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那是一把手炮。
“不,不,不!怎么可能,你明明已经——”
砰!
手炮又一次喷出了火舌,弹丸击中了弗朗哥的右腿,将他膝盖以下的部分齐齐打断,使他的身子瞬间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连披风都掉了下来,露出了他残缺而畸形的身躯。
“你要留在这里接受你的制裁,怪物。”
弗朗哥艰难地支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手炮从门后露出来后,接着是握着它的手,然后是一整条手臂,接着便是一个人的身影,一个弗朗哥有些熟悉的身影:如今握着这把手炮的,正是那身着黑衣,戴着尖嘴面具的奇怪外乡人。
“你!我以为你跑了……”弗朗哥说道。“难道这一切,都是你……?”
“没错,是我。”杜尔贝科冷冷地说道。“看起来我来晚了。我不能拯救那位审判官,但我至少可以完成她的使命。”
“就凭你?”弗朗哥冷笑一声,然后猛地挥动触手,刺向杜尔贝科。可是黎博利人的感官要比眼前的异种想象的更敏锐,他手腕一翻,伸出了那把锋利的袖剑,然后侧身躲过这一击后,锋利的剑刃划过触手,就像刀切过奶油一般,将触手斩断了。几乎同时,杜尔贝科抓住那还在扭曲的断肢,又突然松开手,在触手的末端滑到自己手心的位置时又一把握住了什么东西,让断肢啪嗒一声落在了他脚下。“你还真是心大,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到我面前,那我没有不取的道理了。”
“啊……啊!”弗朗哥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右手的触手刚才正挂着【渊痕夙缔】,而他在盛怒下被冲昏了头脑,竟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心急如焚的弗朗哥一下子羞怒交加,他朝着杜尔贝科大吼了起来:“下贱的陆上种!把挂坠还我,你不配玷污那样的力量……”
砰!又一声铳响,这次轮到弗朗哥的左腿被轰断了,他再度发出了非人的嚎叫声。
“闭嘴,怪物。”杜尔贝科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的语气说道。“你的姿态令我作呕。你自以为高高在上,可以藐视一切,但实质上不过是个崇尚力量的可悲虫豸罢了。现在,你的力量被夺去了,感觉又如何呢?”
弗朗哥无言以对。他趴在杜尔贝科的脚前,身体开始不住地发抖。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命运正被眼前的这个外乡人所掌握,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外、外乡来的大人……”他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杜尔贝科的身影。“小的无知,冒犯了您,还请您把,把那个,那个,挂坠,还给我吧……那对我来说,十分重要,所以……所以您看,您能不能……呃?”
弗朗哥还未说完,便听到了从自己一侧传来的脚步声。他扭动着粗大的脖颈去看,发现杜尔贝科收起了手炮,旁若无人地穿行在烈火与废墟中,将恐鱼们之前丢在一旁的断剑和提灯拿在了手上。
“大人,您,您这是要……?”
杜尔贝科没有搭理弗朗哥,而是走向了那溟痕包裹出的茧。他将【渊痕夙缔】放在茧的表面上,很快茧便呈现出枯萎的模样,然后干瘪着死去了。杜尔贝科用手一挥,便将那些脆壳般的茧衣弄破,露出了里面的景象:在茧中横陈的,正是刚才不幸战死的艾丽妮的尸身。少女审判官在死后并没有得到妥善的安置,因此当杜尔贝科弄破茧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那仍未阖上的双眼。比起数十分钟前,艾丽妮的遗体已经温度消散了大半,肤色比刚死时更加苍白,使得她不甘的神情又多了一份可怜感。更令杜尔贝科难以忍受的是,她娇小的身躯此时被一层滑腻腻的黏液所覆盖,沾满了她破烂的制服,看颜色似乎很可能就是溟痕所分泌出来的液体。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途,但这大概和杜尔贝科所偷听到的内容差不多,是用来将艾丽妮改造成一具傀儡的,只不过现在这个过程被杜尔贝科阻止了,才使得艾丽妮最后的尊严没有被他们邪恶的企图所亵渎。
“……我们走吧,审判官小姐。”杜尔贝科低声说着,然后伸出手,先为艾丽妮阖上了双目,接着将艾丽妮的双手置于胸前后,方才又一次将双手抄在她的身下,将她抱出了那个已经枯死的茧房。上一次杜尔贝科这样抱着艾丽妮的时候,他只感到这女孩很轻,轻得不像是会做这样同邪教徒斗得你死我活的工作的人该有的体重。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怀抱中的少女的身躯重多了,但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只有令他难以释怀的冰冷。
“等一下,等一下,大人!把挂坠还给我……不对,请饶恕我,救救我吧!别把我丢在这里——”
当杜尔贝科走近门时,弗朗哥挣扎着用断掉的触手缠住他的脚腕,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着。而杜尔贝科只是回过头来,用嫌恶的神情看着这半鳞半人的怪胎,然后使劲甩了甩腿,摆脱了触手后,又用鞋跟狠狠地踢在了弗朗哥的脸上。
“我对你没有仁慈,怪物……只有正义的制裁。”
说完,他带着艾丽妮的遗物和她的遗体,走进了后门,消失在黑暗中,徒留弗朗哥在那里继续哀告,直到一块天花板上一块混凝土碎块落下,才结束了他喋喋不休的啰嗦……
“来,艾丽妮小姐,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杜尔贝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钥匙,打开了吉普车的门,然后将艾丽妮的遗体放在了副座上,又将她的遗物都放在了后座,然后关好了车门,折返回了水族馆。他一路健步如飞,以矫健的步伐躲开了火海与倒塌的残骸,来到了动力室。
“好,这就是最后一步了。”
杜尔贝科将【渊痕夙缔】丢进了眼前精密的机器的内部,然后按下了机器的启动键。在机器发出光芒的时候,他用手炮瞄准了仪表盘,然后扣下了扳机。霎时间,伴随着仪表盘被轰得面目全非,机器发出了刺眼的红光,和尖锐的警报声,而那警示的红光也变得愈发闪亮,预示了这番胡闹接下来会发生的可怕后果——但这正是杜尔贝科想要的。
与此同时,演出厅内。
“快,再来几个人!”几名信徒正聚在一块巨大的水泥碎块前,手忙脚乱地试着搬动它。“大人您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救你出来!”
“动作快点,该死的!”弗朗哥在下面不耐烦地叫着。“慢慢吞吞的,你们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啊?”
“不敢,大人……”
“那就快点!救我出去后,你们再去找那个外乡人!一定要杀了他!”
“外乡人?谁啊?”
“别问那么多了!”弗朗哥捶打着地板嚎道。“抬的时候轻点!我要疼死了……”
就在这时,整个水族馆又晃动了起来。伴随着低沉的嗡鸣声,大厅的天花板不停地落下碎屑,连那几个搬水泥块的信徒都有些站立不稳,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
“怎、怎么了?!”弗朗哥在下面又喊了起来。“这次又是——”
清澈的水池中央,一颗光球从水中跃出,洒落七彩的光芒。若是在黄金时代,这正是演出高潮时所会有的景象。那时,全场的观众都会献上雷声般的喝彩。可如今,存活着的信徒们呆呆地望着那黄金时代的遗物,心中唯有不安与迷惘。
而接下来,那光球膨胀,急速地膨胀,光芒在很短的时间里变得刺眼异常,其他颜色的光也随之消失,但光球仍未停止它的胀大,很快便笼罩了演出厅的整个天花板。
它的光芒,如同烈日,火热,滚烫,无情。
在这一刻,它正是伊比利亚的审判之阳。
而后,白光闪烁。一切,尽被吞没——
杜尔贝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逃出滨海城的了。他只记得当自己驱车狂奔时,身后响起了天崩地裂般的轰鸣。他仅仅是看了后视镜一眼,便不敢再回望,只顾踩满油门,一路疾驰,直到那光和巨响都消失,他才如梦方醒般的踩下刹车,差点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连身旁的艾丽妮都身子一歪,倒在了他的膝上。
“呼……呼……结束了吗?”杜尔贝科将艾丽妮重新扶正,然后走下车来,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他已经开到了市郊的山坡上。他看见,那座曾经是水族馆的建筑,如今只剩下了一摊稀碎的废墟,整栋建筑找不到一块尚且伫立的残骸,已经完全地倒塌,成为了那些疯狂的信徒最后的乱葬岗,也宣告了滨海城真正的死亡。
“结束了……不,我的事情还没完。”杜尔贝科摇了摇头,稳定了下心绪后,又坐回了车内,驱车离开了这死城。他知道,他还要为别人实现一桩愿望,尽管那人并没有要求他这么做。
“……我并不太清楚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为了守护伊比利亚而献出了生命。”杜尔贝科低下头说道。“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避免她的遗体被那些恶棍玷污而已。”
“大哥,你太谦虚了。”嘉瓦摇了摇头。“你可是把那帮混球给一锅端了哎!如果审判官小姐还活着,她也一定会感谢你的吧。”
“……啊,也许她确实会那么做呢。”杜尔贝科沉思片刻,的脸上露出了勉强的苦笑。
“那,后来呢?”嘉瓦追问道。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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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距离滨海城约40公里处。
一栋二层的洋房,静静地伫立在荒野中。很难判断会是什么样的人,在如此荒凉又破败的地方,修建了这样一栋装修讲究又精致的小建筑。不过,这栋房子在岁月的吹拂下,也已呈现出了老态:院子里的土地光秃秃的,连野草都没有,那些原本应该栽种花朵的花盆也空空荡荡的,生锈的农具胡乱摆放着,看得出来现在这栋房子的主人对这里的维护并不上心。
“可恶,都过去二十多分钟了,为什么还是联系不上……”
穿着袍子的黎博利男性焦躁地拍打着终端,时而又重新插拔各种线路进行着调试,但回应他的始终只有如同现今的伊比利亚一样的死寂。
“滨海城,滨海城,有收到吗?……该死的!”他愤愤地将耳机摔在桌上,不再去看那终端。“去他妈的,联系不上我就不联系了,反正不是老子的错,明天叫他们亲自来吧,混账东西,分配完任务连个报告都不听……”男子骂骂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顺势身子一倒便躺了下去。
“呼啊,昨天说什么有外乡人逃跑了,要我观察,我看了半天,连只野兽都没发现,哪来的人……再说了,跑了俩人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嗯?”
户外由远及近的汽车行驶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仔细听着,车越来越近,然后在住所附近没了声音,似乎是停下了。没过一会儿,门前便响起了敲打的声响。
“什么人?”邪教徒喊道。门外没有回应。他警觉了起来,于是拿起桌上的弩,走向了房门。当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时,门外依旧保持着寂静,仿佛从没有车驶过一样。
吱呀——
门被推开了,邪教徒举起了手中的弩,但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辆车停在外面,似乎还有什么人正一动不动地坐在车上。
“谁?”他又一次发问,但仍旧没有得到回答。他有些气恼地踏出了门外,准备把车上的人揪下来。可是,当他的身影完全踏出房门时,门却砰地一声被关上了。
“?!谁……!”
邪教徒还没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匕首便冷不丁地出现在他的脖颈下,划开了他的喉咙。他像袋蔬菜一样栽倒在地,挣扎并没有持续很久。
“就这一个家伙吗……?”杜尔贝科拔出匕首,然后顺势将倒下的尸体踢到一边,再度躲在门后,轻轻地敲门。这一次,轮到杜尔贝科没有等到回应了。他将耳羽贴在门上,仔细地听了许久,确认屋内一点活物的动静都没有了,这才走到邪教徒的尸体旁,抓住他的衣领,同时拿起掉在地上的弩,拖着他走向不远处的峭壁……
“我可没那功夫给恶徒挖坟墓呢,这样处理也利落……”待处理完恶徒的尸体和武器后,杜尔贝科转身回到了自己停在住所前的车那里。在车的副座上,坐着的正是死去的艾丽妮。现在,她的遗容已经被杜尔贝科简单调整过,她身体微微歪斜靠在车门上,因此看上去就像是极度困乏而小憩的少女一样,但过度苍白的脸色和毫无起伏的胸部无一不说明了她已经是具尸体的事实。
“艾丽妮小姐,请再稍等片刻。”杜尔贝科自顾自地说着得不到回应的话,走进了房间内。大致扫视一圈后,杜尔贝科十分中意这栋洋房。尽管由于已经丢下悬崖的前房主疏于管理的缘故,这栋原本十分洁净的大房子如今显得有些凌乱破败,就像沾染了灰尘的宝石一样。不过宝石终究是宝石,不会因灰尘而折损其原本的价值,因此对杜尔贝科来说,这么一栋房子来做自己的临时藏身处再好不过了。他看了看还挺干净的房间,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洋房,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随着车门打开,刚才歪着身子的艾丽妮直接从车座上侧倒了下去,倒在了杜尔贝科伸出的双手上。
“我们到了,艾丽妮小姐。”杜尔贝科抱着艾丽妮的遗体,走进了房间里。不过,杜尔贝科并没把她抱进卧室,而是径直上楼,走进了通往地下室的路。在地下室的正中,有一张被盖上了布的大桌子,这张旧桌子是杜尔贝科刚才发现的,于是就顺手放在了空旷的地下室正中,并找来了一张干净的白桌布铺在上面。杜尔贝科靠近那桌子后,便将艾丽妮轻轻地放在了大桌的正中摆好。接着他便又回到了车上,拿出了自己的医疗箱,又回到了地下室。
杜尔贝科将医疗箱内的工具一一拿出,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的旧托盘里:听诊器,小手电,剪刀,钳子,镊子……大大小小的工具很快便摆满了托盘。杜尔贝科清楚地记得弗朗哥所说的那个要在艾丽妮身上实施的邪恶阴谋,尽管他从溟痕中救出了艾丽妮,但他并不确定艾丽妮的身体是否已经遭到了转化,因此他现在要对艾丽妮的身体做一番检查,以避免可能的最坏情况。
年轻的黎博利医师决定先从上半身开始检查起。他首先捏了捏艾丽妮的手臂,此时距离她死亡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再加上死前进行战斗的缘故,胳膊已经开始出现尸僵的现象,因此摸上去就像块圆木一样凉又硬。接着,杜尔贝科又轻轻用手指拨开艾丽妮的眼睑,她灰色的瞳孔和他一小时前见到的并无太大区别,依旧是发散而浑浊。不过,杜尔贝科并不放心,于是他拿来小手电,对着艾丽妮的瞳孔照了照,同时紧张地盯着她黯淡的眼瞳。在照了约一分钟后,杜尔贝科才放下小手电,然后小心地把手指按在艾丽妮的眼球上,仿佛在做最后的确认。如果艾丽妮没有死的话,这样的举动肯定会让她痛得大叫出声,然后一巴掌扇在放肆的黎博利青年脸上,但如今什么都没有发生。手指接收到的触感是扁平的,这正是死后眼球失压的结果。杜尔贝科收回手指,但并未急着为艾丽妮再次阖上眼睑,而是又将修长的食指与中指按在逝去的少女审判官冰冷的肌肤上,也没有感触到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接着,他又用大拇指微微扳动艾丽妮的下巴,使得少女审判官檀口轻启,随后他又举起小手电,朝她口中照了照,不过除了已经有些发白的舌头和整齐的贝齿以外,还是毫无异常。
“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正常……”杜尔贝科麻利地在艾丽妮的身前忙碌着,依次将她身上挂着的皮带、肩铠和装备一一解除后便暂时搁在地上,然后又熟练地拉开披肩的拉链将其脱下,当艾丽妮上半身外挂的物件都摘得干干净净后,他才将艾丽妮身上衬衣的纽扣一一解开,随后敞开了上衣,露出黎博利少女所穿的款式平平的黑色内衣。黎博利医师戴上了听诊器,然后将听头按在了艾丽妮心脏的位置。没有意外,依旧是毫无生机的死寂。不过,正当杜尔贝科准备收起听诊器时,他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接下来,他将艾丽妮的上衣完全敞开,露出了少女的腹部,然后将手掌贴在了上面。手掌除了死者肌肤的寒意以外,并没有捕捉到其它的反应,但杜尔贝科仍不放心地将听头也贴了上去确认,在一如既往地一无所获后,杜尔贝科才终于放下听诊器,长舒了一口气。
“没有任何异常……还好是我多虑了。”他看着艾丽妮仍未阖上的双目,如释重负地说道。“艾丽妮小姐,恕我刚才失礼,您现在可以安息了。”
说完,黎博利医师苍白而瘦削的手又一次抚过少女的双眼,让她再度闭上了眼睛,回归到了死后的安宁。
“接下来,我想可以先处理一下了……不然艾丽妮小姐恐怕坚持不到旅程结束呢。”杜尔贝科将工具一一收回箱中,收拾完毕后,又从箱中拿出了一支装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将它对准了艾丽妮脖颈上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将针头刺了进去,蓝色液体也随之注入。没过几分钟,少女审判官的身躯就重新显露出了血色,原本僵硬得放不下去的手臂也软了下来,落在了台子上,不过唯一没变的是她依旧还是一具尸体,那些许的生机回归不过是回光返照般的假象罢了。
“来吧,审判官小姐,到洗澡的时候了,不过得先帮你脱掉衣服才行呢。”杜尔贝科双手捧住艾丽妮的腋下,将她的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而艾丽妮的脑袋则无力地耷拉向一旁,嘴角的血迹依然清晰可见。黎博利医师麻利地脱下少女审判官那件已经被解开的外套,随后又顺手打开了内衣的衣扣,脱下内衣的同时,也露出了艾丽妮几乎没怎么发展过的小家碧玉的双乳,而在她胸前正中的位置,有一块紫色的淤青,夺走艾丽妮生命的正是这里的致命伤。杜尔贝科有些心疼地轻揉淤痕,感到那部分微微有些下陷,看来骨头不可避免地断裂了,里面的情况只会更糟,之后的处理工作就得稍微留心下这一部分了。接着,他抬起艾丽妮细柳般的玉臂,将她的手套摘掉,随后又如法炮制地脱掉了另一只手上的手套——当天晚上,在双月惨白的月光下照耀着的艾丽妮的身姿,杜尔贝科并未忘记。如今,少女审判官依旧穿着那件熟悉的打扮,但衣物早已布满灰尘,锐利的双眼和破碎的提灯一样无光,再也不复昨日的意气风发,令已逝斯人的遗容更显悲凉。
待上身的衣物全数脱下后,杜尔贝科又扶着艾丽妮的双臂,将她的上半身放回桌上,然后将手抄在她的身下,让艾丽妮翻了个身侧躺了过来,同时用右手按在她的右臂上略微发力,让尸体维持在侧躺的状态,在确保平稳后,他才用左手拉开了少女裙上的拉链,解下了那条白粉二色的裙子。
“啊,原来我们的小审判官穿的不是白丝……抱歉,这话好像有些失礼了?”杜尔贝科看到眼前那条白色的紧身裤,不由得笑了笑。随后,他又踱步来到艾丽妮的双足前,握住鞋跟,先脱去了少女右脚的短靴。大概是死前的激烈战斗的缘故,黎博利少女的右脚在被解放出来时还带有一股轻微的汗味儿,不过杜尔贝科并不在意就是了。他将食指勾进足踝部分的袜筒里,将灰色棉袜一勾便脱了下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正是他昨晚为艾丽妮亲手绑上的绷带,但她再也不需要这些了。杜尔贝科无言地叹了口气,然后撕下了固定的胶带,将绷带拆除,少女柔嫩的小脚又恢复了原本的姿态。黎博利医师的掌心与艾丽妮足心的软肉轻贴在一起,在感受少女娇小的脚型时,他也注意到了从手掌传来的一些不太愉快的触感。
“是茧子呢……”他低声说道。与其它国家的同龄人不一样,艾丽妮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打点自己的仪表,因此长年累月奔波与锻炼的痕迹便留在了她的身上。尽管杜尔贝科并不否认她的努力,但他还是觉得这样的瑕疵留下来有点可惜。因此,他在医疗箱里翻找了一番,又跑到楼上去,最终拿着锉刀和指甲剪回到了艾丽妮的脚旁。黎博利青年连凳子都不需要,就这样站在那里,耐心地将艾丽妮脚底的死皮与薄茧一点点地磨去。在右脚打磨完毕后,他又脱下少女左脚的鞋袜,一视同仁地除去了那些岁月的痕迹。接下来,他又拿出指甲剪,剪去少女圆润足趾上的一些过于突出的指甲。在一切完成后,他随手一挥,将那些碎屑与污物一并扫在地上,这才宣布他的护理工作顺利完成。这样一来,少女身上仅剩下一条黑色的内裤遮盖着她隐秘的花园,不过杜尔贝科也立刻将其顺着少女修长而紧致的双腿脱下了。现在,现艾丽妮就这样卸下了所有防备,躺在了杜尔贝科的面前。她双唇微张,面容安详得像是在熟睡一般,自然舒张的四肢则更给身为审判官的她添加了一丝柔弱与妩媚。
“你知道你本来就很可爱吗,审判官小姐?”杜尔贝科走回了桌子的前端,端详着艾丽妮的脸庞,半开玩笑似的说着,然后弯下腰去,亲了亲少女失去温度的额头。“接下来就该为你清洗一番了。”
说完,就像那天晚上的逃亡开始时一样,黎博利医师抱起了艾丽妮的娇躯,走上了楼梯。
浴室内,一片雾气朦胧。水龙头哗哗地流出热水,落在浴缸的瓷壁上。黎博利青年此时也脱下了全部的衣服,面前的地上躺着艾丽妮的身体。花洒簌簌地喷洒着水流,冲刷着艾丽妮光溜溜的私处。在浴缸旁,则放着一根拔下来的橙色旧橡胶管。
“呼……可算把那恶心的气味都冲掉了。”杜尔贝科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水还是汗的液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清理内部这个过程,但总是要做的,真麻烦……”说完,他又蹲下身,抓起艾丽妮灰白的发丝,用花洒细心地冲刷着,就像清洗她脸上的污渍那样,冲去了头发上的脏污与血迹。眼见浴缸的水已经近乎要满,杜尔贝科便关掉了花洒,然后抱起艾丽妮的躯体,和她一同坐进了浴缸。和脱衣时一样,艾丽妮的脑袋歪倒在杜尔贝科的肩上,坐在浴缸里,依偎在杜尔贝科的身前。如果是不明就里的人看到这一幕,也许会误以为是年幼的幺妹同长兄共浴的画面吧。
杜尔贝科在浴缸中轻轻抚摸着艾丽妮的手臂,同时视线向下,静静地看着怀中少女的侧颜。尽管艾丽妮稚气未脱,但她的五官却已经生得标致俏丽,审判官的冷峻并不能掩盖她作为少女本身的青春活力,这在她的灵魂逝去后更为突出。在热水的作用下,黎博利女孩的玉体似乎都有了生命的温度,与活人几乎无异,这让杜尔贝科不由得有些入迷了,他愣愣地坐在水中,与其说是摆弄着艾丽妮的身子,不如说是在细细把玩,不知何时连下体都在不自觉中产生了反应……可是,在胯下之物碰触到艾丽妮的身躯时,黎博利青年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似的狠狠地摇了摇头,然后朝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仿佛替死去的艾丽妮惩治这不端的举动一样。
“见鬼,我在想什么……”杜尔贝科的脸火辣辣地痛,这让他感到羞愧又难受。他收起了非分之想,默默地清洗了自己的身体,然后离开了浴缸,任凭艾丽妮的身子滑落水中,在浴缸中漂浮。过了好一会儿,杜尔贝科才穿着那件严严实实的黑衣走进了浴室,然后捞出艾丽妮,用浴巾擦干了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这才把她抱回了地下室。
“好了,艾丽妮小姐,我们可以开始了。”整齐的工具排列在两旁,手法老练的医师做了个深呼吸,戴好了手套,然后按照恩师所传授的内容,一步步地开始了操作。
在狱中,他已将这些步骤无数遍地在脑内再现,而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的实操。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但他全力以赴,不得不做——只因他知道,逝者不应就这样腐朽,她有属于自己的更好的归宿。
……
夜色逐渐降临,洋房地下室的灯光仍旧照耀着。在洋房的洗衣房内,洗衣机孤独地转动着,发出沉闷的声音,陪伴着那位仍未停下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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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伊比利亚某城镇内,棺材铺迎来了一位异乡的客人。
“我要订一口棺材。”那人对老板说道。
“好的,客人,请问您需要多大尺寸的?”老板看了看眼前身着黑衣的怪客,从他一进门时就捕捉到了悲伤的气息。对棺材铺来说,这样的气息不仅意味着商机,也同样意味着老板需要及时地做出适当的姿态,对不同身份的死者表示礼节性的哀悼。因此,老板观察着这位来客,仔细聆听着他的话。
“那个就可以。”来者伸手指了指。
老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的是一口外貌平平无奇的黑色棺材。虽然棺材本身用了上等的木材打造,但表面并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这样的棺材对想要举办一场正儿八经的标准葬礼的人家来说是最合适的,尽管没什么特点,但也足够表达一番对死者的心意了。不过,老板注意到客人所指的棺材尺寸偏小,表明死者的身材也不甚高大。
“喔,好的……那么,请问客人是要亲自来取棺材,还是我们送到府上?”老板的语气既不冷淡但也不关心,这是他面对那些“普通”的客户时常用的态度。
“我需要你们送一趟,不过,不是送到家里。”黑衣来客说道。
“那请留个地址吧,方便我们送达。”
“审判官陵园知道吗?就送到那里。”
“嗯……嗯?!”听到这个名字,老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审……审判官?敢问先生……”
“我不是审判官,你不用害怕。”来者摇了摇头。“但我受审判官的委托,来办一桩丧事。”
“喔……哦,明白了,刚才多有轻慢,还请阁下原谅……”棺材铺老板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的失察,一边惶恐地擦了擦汗。“请问……您需要棺材何时送达?”
“如果可以的话,明日凌晨四点。”黑衣人说道。“我不希望太引人注目,到时候我还需要人帮我做后续的一系列事项,你看最少需要几个人?”
“这个……我想两人就足够了,阁下。”
“好,那就拜托您帮我找两个人。”说完,黑衣人从袍下拿出了一把金币,放在柜台上。“这是棺材的钱,请您点一下。”
“阁下,您似乎搞错了……那棺材虽然价格不便宜,也用不着这么多钱……”
“剩下的钱你分给那两位要为我办事的人吧。”黑衣人摆摆手打断了老板的话。“告诉他们,事成之后我另有奖赏,但必须保密。若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说到这里,黑衣人尖嘴的面具下的双眼放出了猎食者一般的凶光,震得老板不由得发抖了起来。
“您您您放心!我我我我一定转达他们!明天!不会忘的!一定会按时带着棺材前来的,还请阁下……耐、耐心等候吧!”棺材铺老板语无伦次地说着。
“很好。”黑衣怪客没再说什么,就转身扬长而去,留下老板在那里独自发愣。
第二天凌晨。
审判官陵园前,停着一辆车。一位黑衣人正靠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没有戴帽子,有着一头深棕色的短发与琥珀色的双眼。不一会儿,两个模糊的身影挑着一件物品逐渐显现在朦胧的薄雾中。见到二人前来,黑衣人迎了上去。来者是两名丰蹄壮汉,面相老实巴交,而他们挑着的那重物,正是昨日黑衣人挑选的棺材。
“先生,是您选的棺材吗?”一名丰蹄男子用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蹩脚通用语问道。
“正是。”名为文迪托·杜尔贝科的黎博利男子点了点头,然后随手朝山上指了指。“把棺材抬到那里去吧。”
二人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抬棺前行。他们是棺材铺老板特意选来的两个当地人,平日里寡言又笨拙,还不怎么引人注目,是干这种活计最合适的人选。尽管如此,在他们来之前,老板也三番五次地警告了他们,这笔生意尽管疑点重重,但那不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和审判庭牵扯上的事情就该一律老老实实地闭嘴,不然就会大祸临头——因此,尽管这两个蠢笨的乡下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早似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了。
很快,在杜尔贝科的指引下,棺材被抬进了陵园,来到了一处坟墓的左侧。在那个简陋的坟墓上,有一块与其相称的简陋木制墓碑,上面写着一行字:
大审判官达里奥 沉眠于此
一块木牌,一列简单的句子,没有任何额外的装饰,这就是一个大审判官的坟墓。杜尔贝科正是已经瞻仰过此地,才为艾丽妮选择了那样的棺材:那些居功至伟的大审判官死后尚且如此简朴,那作为晚辈与学徒的艾丽妮则更不该擅自僭越,他不能因为个人的感情而侮辱了其他审判官乃至艾丽妮的努力。
两名抬棺人胆战心惊地迈动着每一步,生怕惊扰了审判官们的灵魂。然后,他们将棺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同时也解下了身上带着的铲子。
“请问先生,要把坟坑挖在哪里?”个头略高一些的丰蹄男子问道。
“就在这儿。”杜尔贝科指了指大审判官达里奥的坟墓旁边的位置。“不用挖太深,你们是干这个的,应该比我清楚要怎么做。”
“是的,不劳您吩咐。”二人点了点头,开始了工作。凌晨的天气依旧是湿冷的,氤氲的雾气萦绕在山头,一片宁静里,只有沙沙的的泥土声陪伴着陵园里的三人。不一会儿,一个一米多深的小小墓坑便完成了。
“先生,挖好了。”体态偏胖的丰蹄人对杜尔贝科说道。
“好的,你们把棺材打开,等我一下。”说完,杜尔贝科便转身离开了陵园,来到了车前。他先打开后门,拿出了那把已经被他修好的断剑和依旧破损的提灯,接着他又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在副座上被安全带固定得稳稳地坐在那里的,正是艾丽妮失去生命的躯体。此时的她又换上了那件布满破损的制服,不过上面的污浊早已被洗去,战损的痕迹如今成为了这位为捍卫伊比利亚而献出生命的小审判官最好的勋章。杜尔贝科解开安全带,最后一次地抱起她的身躯,然后走回了陵园。在两名抬棺人诧异的目光中,杜尔贝科确认好位置,然后轻轻地让艾丽妮的身躯逐渐没入棺中:先放好双腿,然后再托着后背缓缓地放下她的上半身,直至她的后脑触碰到绵软的枕头方才收手。待艾丽妮躺好后,杜尔贝科拿起那把陪伴艾丽妮到她生命最后一刻的迅捷剑,将它置于艾丽妮的胸前,随后拨弄着她玉葱般的手指,让她的左右手一上一下,五指合拢握住剑柄后,这才完成了最后的整理。
杜尔贝科站起身来,俯视着棺中的艾丽妮。此刻的她双手紧握剑柄,神色安详,双目微闭,如同伊比利亚教堂中庄严肃穆的神像。棺中没有鲜花围绕,也没有缤纷的遗物,唯有冰冷的细剑伴随着她,证明着她那至死不渝的决心。对一名审判官而言,已经足够:他们孤独地行走在非黑即白的世界,比任何人都更加向往远去的黄金时代,但却在最黑暗的角落,同那些强大的敌人战斗。但是,所有的牺牲和付出,都并非为了荣誉与认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终有一日,这片大地的人们可以不再恐惧那浩瀚的海洋;为了有一个时代,伊比利亚的孩子们能在海边惬意地欣赏着太阳落入海中的景色,只因他们知道,风止浪息的日子已经来到,而太阳明日依旧照常升起——尽管那一天如果真的会到来,他们都早已无法亲眼见证。
“再见了……伊比利亚的海燕。”
杜尔贝科轻吻艾丽妮冰冷的双唇,献上了最后的敬意。然后,他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可以继续了,于是两名抬棺人慢慢地合上了棺盖,然后庄重而平稳地抬起棺材,一点点放进了墓坑——这套程序他们已经走了无数次,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待棺材稳稳地放在墓坑底部后,两名抬棺人跳了上来,等待着最后一步的指示。
“……开始吧。”随着杜尔贝科的话语,二人再次挥动起铲子,无言地将土一点点铲入墓坑中。杜尔贝科站在坟前,他低下头,闭上眼睛,十指紧握,默默地念诵着拉特兰的祷词。他语调低沉,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感情掺杂其中,就像一位尽忠职守的神父一样。
当祷词念完,杜尔贝科睁开眼睛时,沙沙的铲土声已经停止。墓坑已然填埋完毕,连原本不平坦的表面都已被拍得整齐平滑。到这时,杜尔贝科才回到车上,拿出了准备好的木制十字架,插在了坟前。与旁边大审判官一样,这墓碑一样平平无奇,只有简单的一行字写在上面:
审判官艾丽妮 长眠于此
“好了,这样……就完成了吧?”待十字架树好后,杜尔贝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乏力,几乎让他控制不住脚步,不过他还是勉力站直了身子。
“是的,先生。”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么……”杜尔贝科将手伸进了斗篷下面,这动作让二人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不过,当杜尔贝科拿出来一袋东西丢向二人时,接到布袋时传来的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才让二人心头的大石以一种十分愉快的方式落了地。
“辛苦你们了,这是说好的赏钱。”
“多谢大人,可是这是否……”
“不多,不多……只要你们保守秘密。”
“一定一定!”二人忙不迭地点头。
“那么,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要再多呆一会儿。”
待二人离去后,杜尔贝科才提起那盏已经结构都变形了的破提灯,把它轻挂在了艾丽妮坟前的十字架上。
“这样的话,你就没有遗憾了吧。审判官小姐?”他喃喃自语道。“那么……再见了。”
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感情的流露,年轻的黎博利医师斗篷一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陵园。
当黎博利青年驾车离去时,他身后愈行愈远的陵园中,一团光芒若隐若现,不知是火萤还是灯火,正散发着温暖的淡黄色泽,如同雪夜中摇曳的烛光,渺小但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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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把提灯和剑留下了,但这把手炮我留了下来。”杜尔贝科对嘉瓦说道。“我想她应该不会介意我用这个去保护我自己的。”
“原来是这样……”嘉瓦低下了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过去一直把审判官当作很坏的存在……看来是我误判了他们。”
“这没什么好自责的,嘉瓦。”杜尔贝科说道。“对不了解的事物擅自作出轻率的评论,是最常见不过的,每个人都难以避免。但我们究竟要选择了解真相后作出正确的评判,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是固执己见,任凭偏见蒙蔽我们的双眼?我想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对,大哥。”嘉瓦抬起头来,眼眶有些红红的。“不过……我真的为艾丽妮小姐感到惋惜。”
“她已经尽到了自己作为审判官的职责,我相信她是没有遗憾的……但是,我理解你的伤感。是啊,像她这样优秀的年轻人的逝去,对伊比利亚,乃至这片大地,都是无可挽回的损失。”
“那么大哥……你觉得,那个弗朗哥会逃出去吗?”嘉瓦突然问道。“他会遭到应有的惩罚么?”
“虽然那个人渣死不足惜,他的烂命并不足以抵偿艾丽妮的死……”说到这里,他发出了一声冷笑。“不过我确信,那家伙的运气已经到头了。”
滨海城。
在昔日一栋建筑的残砖断瓦上,一群从海里钻出来的恐鱼正撕扯着什么粉色的柔软物质。它们一口接着一口,撕下粉色的片状物,然后吞咽进腹中。奇怪的是,每次撕扯时,那摊肉都会随之抽动起来,同时在废墟的更深处,响起断断续续的含糊声响,似呻吟,似哀鸣,好像这肉泥还保有意识一般。就在重压着这摊古怪肉泥的残骸上,有一块沾满了污物的胸牌正插在废墟中,上面写着:
滨海城市长兼教会荣誉主教 奥古斯特·弗朗哥
这肮脏且不起眼的小小胸牌,就像它昔日的主人一样,既不值得怜惜,也不会被人所铭记,想必很快就会随着这废城一起,在腐朽中被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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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就是这俩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