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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菜狮子の搬运】第五人格同人 列兹尼克之誓(瓦尔莱塔x机械师)

作者:レオ-Dominic 字数:60939 更新:2024-11-06 06:38:36

  “以尊敬的瓦特先生以及列兹尼克机械世家的名义起誓,以毕生学才奉于机械,矢心矢德,铭记祖训三条。”

   “以机械所铸之功业为人类谋幸福。”

   “绝不凭自身技艺参与任何大规模资本运作。”

   “机械师当为自身作品之所作所为负责。”

   “特蕾西•列兹尼克,1888年10月29日”

  

  

   1890年1月4日,英国,苏格兰,格拉斯哥市,格林诺克镇

   太阳在黄昏的阴暗天幕中无力地放射着光华,却没有留下一丝暖意。年前雪水化作的泥泞充斥了这小镇的每一个角落,让泥土道路更加难行。虽然这里属于苏格兰最大的城市,但再大的繁荣也不敢保证其领土内的每一分壤被都受到同等的恩泽。一条古老的水渠用泥泞而破旧的身躯划出了镇子的边界线,连接着通往外界的道路。就在水渠旁侧,坐落着一栋破败的双层建筑。透过雪泥的覆盖仍然可以看到墙体表层留存的焦黑色,墙壁上用灰草和木板填补的痕迹是这老屋所经劫难的伤疤,虽然一时间被自然的力量掩盖下去,但只要木屋不倒,它将永远存在,无法愈合。

   门的正上方是一个似乎刚刚擦拭过的招牌,擦拭的印记非常整齐,似乎擦拭者丝毫没有考虑到最后的成效,只是追求着如机械般的将泥水的痕迹抹成一道道平行线。招牌上剥落的字迹隐隐能够辨认“列兹尼克”的字眼,下面还有一行字“钟表,机械维修和定制”昭示着这是一所店铺。透过漆黑狭窄的门洞,我们能看到柜台上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它并不能将光明洒满房间,但被橙黄色灯光映照着的每一寸地方,柜台,墙面,都放置着大小不一的机械,其中又以钟表最多。猛一眼看去似乎这店铺并没有掌柜者存在。但倘若抵进细看,便能窥见柜台后露出的一个微微动弹的防护头盔,其上的护目镜反射着煤油灯的光亮,宛若一双闪烁着烈焰的眼睛。

   而真正的眼睛在它们的下侧,帽子下露出的金黄色短发,湖蓝色的瞳孔和瘦削的,被橙黄色工作服包被的身体一道,勾勒出柜台后女孩的身形。她正低头摆弄着一个控制器,在店铺的阴暗角传来嘎吱嘎吱的机械运作声,一个钢铁塑造的人形机械正拿着打扫工具,笨拙但迅速地清扫着木质的地板。拖把留在地面的水痕是一条条完美的平行线,和外面招牌上的擦拭痕迹如出一辙。但即便这样,木质地板上能被拖去的也仅仅是灰尘,大片的焦黑已经成了永恒的疮疤,带着刻骨的记忆时刻留存在特蕾西唯一的容身之所中。

   距离那场事故已经过去了相当一段时间,但失去父亲的悲痛并没有被时间这一最强的洗涤剂冲淡。只要特蕾西还在这里度过一天,它就愈加浓烈,宛若一杯品不完的水与咖啡豆几乎对半的苦咖啡。自马克走后,没人相信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能够如她父亲一般担起繁重的机械工作,店铺的业务越来越稀缺,很多人都默认列兹尼克机械世家已经随着马克死亡的爆炸声归于历史的尘烟,他们早就遗忘了,世界上最后一个列兹尼克仍然隐藏在他们甚至已认为无人居住的地方,默默承受着生活的压力和丧考妣之痛。

   “嗒,嗒”门外的寒风中似乎混入了一点不和谐的音调,特蕾西一时未有反应过来,她已经一周有余未见到客人。家财将尽时,她只得遣傀儡去镇上,拿些店内钟表出卖,又将换来的金钱皆换成生活资料回到家中。她不想亲自见人,准确来说,她惧怕旁人的目光,惧怕任何形式的哪怕完全合乎法理的交谈。躲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借着傀儡眼睛上所装配的摄像头来与他人对视便几乎抵达她的极限。若不是傀儡,她只怕是要早早死在这店铺中,尸骨烂掉后都要很久很久才能被人发现。

   一个身影遮盖了从门洞投照的光亮,特蕾西从柜台后直起身,但坐着的她也不过比柜台的台面仅仅高出一个头而已。借着煤油灯,她看清了来者,或者说,看清了来者的外罩。那是一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雨衣,身上的泥印已经分不清是新印上的还是旧日未洗掉的,看不出其本色。雨衣的帽子套在脑袋上,边沿漏出一缕灰黑色的秀发,如果这身影手上添一柄镰刀,倒是与死神有些神似——哦,他手上已经有东西了,一根拐杖被夹在腋下,打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正是先前响动的来源。

   “您好,请问我能帮你做什么?”比蝇蚊的声音略微大些,特蕾西缩在柜台后看向来者,言语间已经透漏八分怯意。

  

  

   “您好。”身影顿了一下,不用拄拐的左手向上撩起,摘下了雨衣的兜帽。

   是个年轻女人。特蕾西不知道她比自己大出多少岁,这根本就难以目测——因为,她自己便是异于常人的存在,常年的室内工作和贫穷带来的营养不良让二十岁的特蕾西依然只有似乎未成年的体魄,而面前人——至少比她站起起来还要高出一头。灰色的长发披到肩头,本来美丽的面孔被两个黑眼圈破坏了整体的美感,似乎几夜不曾入睡。就如同为了某种冥冥中的统一一般,她的瞳色也是灰色。这种颜色所代表的气质特蕾西最熟悉不过,自卑,怯懦,毫无生机,但好在那瞳孔中似乎带有一股温和的气息,安抚着特蕾西已不能经受任何冲击的千疮百孔的心,让特蕾西敢于同她对视。

   “自我介绍一下,瓦尔莱塔,一位畸形秀演员。”来者用略带嘶哑却不失悦耳的声音说道,特蕾西知道那声音本来一定非常动听,只是不知如何变成了现在这般。“我需要”她微微拉开雨衣的下摆“一副新的,能够吸引观众,让我永不过气的装备。”

   特蕾西站起身看了下那雨衣下的东西,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如平常一般胆怯地缩回去——实际上她面不改色。因为那东西的确是她常年所能接触到的。

   没有人的腿,只有一对简易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机械义肢。

   “我们这里提供各种义肢,从简单的支撑所用,到我最新研发的,如我的傀儡一般。”引着客人来到同样摆满了机械零件的会客室,特蕾西怯怯地看了瓦尔莱塔一眼,指了指端着咖啡进来的机械傀儡“全自动的肢体,到时候,您便不需要拄拐而行了。”

   “不,可爱的小姐,您会错了我的意思。”艰难地在唯一的凳子上坐下,瓦尔莱塔对坐在一个似乎是蒸汽机底座的东西上的特蕾西莞尔一笑,这个底座相当大,很难说小个子特蕾西是坐在上面还是仅仅倚靠着它。

   “我要的不仅仅是能够让我行走的义肢,而是一副完整的装备,让我”她甩了下灰色的长发“与众不同,你能理解么?”

   不能。这是特蕾西在内心的回话,不愿与人交往的机械师无法理解演员渴望喝彩和鲜花的心理,在特蕾西看来,对方高挑的身姿和姣好的面孔便也足够引人注目了。当然,前提是她把黑眼圈消去。

   “这样吧”看着一脸茫然的小机械师,瓦尔莱塔说道“我需要一个完全不同的机械形体——甚至于不保留人形。我要最完美的拟态效果,你可以按照任何东西来进行构建,比如说。”她从老旧木桌上的咖啡杯下捉出一个黑色的小点,特蕾西身体稍稍前倾,却立刻回缩贴在了身后的“座位”上。或许由于室内机械运作产生了足够的热能,再加上炉火的温暖,这冬日里居然还有一只蜘蛛在这里潜伏。

   好在瓦尔莱塔很快将蜘蛛弹入角落,再看特蕾西时,那本来躲躲闪闪的湖蓝色瞳孔中居然溢出三分认真,三分狂热,此时的特蕾西,似乎变了一个人。瓦尔莱塔认识她的这种感情,这感情是她的旧识,昔日当自己挑战畸形秀的新项目时,也是如面前人这般的神色。

   胆怯的神情和羸弱的体态下,是对机械的极端狂热。

   了解特蕾西的人——哦,当今世上或许根本没有这样的人——会知道,虽然这个女孩是那样的年轻,乃至于比同龄人看起来都要年幼,但她对机械的造诣却绝不输于列兹尼克家的任何一名先辈。她拥有一名优秀发明家和机械师所需要的全部素质,想象和联想能力,强大的动手能力,那对总是带着躲闪的湖蓝色的灰暗瞳孔在看向机械和图纸时才会发出原有的光泽,羸弱的手臂只要触碰机械,便会比世界上最强壮的手臂创造更多的价值和可能。

   关节摩擦声响起,机械傀儡亦步亦趋地跟在特蕾西身后。它是她的杰作,伙伴,也是她技艺的最高见证。对机械八窍已通七窍的瓦尔莱塔并不知道,特蕾西在智械化和自动化的道路上可能领先泰晤士河畔最好的工厂一个世纪。虽然傀儡仅仅只能执行一些简单而重复的指令,但它几乎完美的人机关系构造让它真正成为了特蕾西面对外界的窗口和分身。

   为了完成这个项目,特蕾西请瓦尔莱塔留宿。她和傀儡忙了一番,将二楼的一间房间收拾起来——那房间自那场事故后便已很久无人居住。瓦尔莱塔踏入这个隐隐充斥着机油味道的房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沾满了整整一面墙的各式钟表,如同一个钟表历史在这时间长河里的短暂回溯,从古时巴比伦人的日晷模型,中国的铜壶滴漏,中世纪欧洲的钟摆,发条,近年的工字擒纵机构,电子钟,人类的时间印记被浓缩在了这一面墙上,让瓦尔莱塔不禁惊叹,这个房间的原主人究竟对钟表有着怎样的狂热。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还不是这些钟表,那是被各种时间仪器众星拱月般环绕的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幅半身像,画中人穿着上个世纪的装束,铂色的头发整齐地拢在脑袋两侧,一只胳膊肘支于桌面,桌面上则是一张图纸。似乎这位上个世纪的先生刚刚还在端坐着认真研究面前的图纸,受到访客的惊扰,而以手托面,歪过身子看着拜谒之人——我们的瓦尔莱塔小姐。

   “詹姆斯•瓦特。”看着瓦尔莱塔看向那画像,一旁的特蕾西努力驱动着面部的肌肉,浅浅一笑“改良蒸汽机发明者。”

   她很久没有笑过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努力,或许只是为了讨这难得的客人的欢心?

  

   回到会客厅,小木桌上已经摆上了干硬的黑面包,一罐空了一半的黄油看似随意地放在桌边,瓦尔莱塔注意到那黄油与桌子上面包的摆放正好连成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不用说,这只能是傀儡的杰作。

   黑面包对瓦尔莱塔来说习以为常,只是那黄油她并没有多碰——实在很难说,那罐子上的油污是黄油还是机油多一些,瓦尔莱塔甚至感觉那罐中黄油内也至少掺了三分机油。在两人用餐时,傀儡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将大量的零件送入房间,看来特蕾西试图让傀儡分门别类地摆放它们,但这次她失败了,所需的零件实在太多,整齐摆放的小堆不久后变成了混杂在一起的一大堆。

   草草用完的晚饭并不能填满瓦尔莱塔对这小机械师的疑惑,但特蕾西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新项目上“瓦尔莱塔小姐,请借您的义肢给我看看。”

   最廉价而普通的义肢很明显不能吸引这位优秀的机械师太久的时间,她仅仅记下了它的尺寸便将其还了回去。瓦尔莱塔的腿并非齐根消弭,而是因为先天畸形,双腿仅仅发育到未至膝盖处便急剧收束,其异形的膝盖,小腿和足已经被手术拿去,所以现在的瓦尔莱塔只有不完整的大腿,双腿的切面早已愈合,常年与义肢的接触让那里的皮肉粗糙不堪。

   机械蜘蛛的建造是困难的,虽然以特蕾西的效率,在遥远的教堂十二点的钟声随夜风飘到这偏远的店铺之前就把第一对机械足做好,但是在将它递到瓦尔莱塔面前时,一个问题却出现了。

   “倘若按照一开始的构想,我来建造六条腿,你的双臂是最前面的两条腿,合起来正好齐蜘蛛八足,但是。”把手中昆虫状的机械节肢在瓦尔莱塔的断肢上比划一回,特蕾西沾满了机油的面孔上显出忧虑的神色来“机械蜘蛛的肢体很大,如果这样,你的手就会显得太小。整体构造会头轻脚重。”

   她皱着眉头,小手托着下巴,显露出与之前的她判若两人的老成。

   “天晚了,有什么困难明天再说吧。”瓦尔莱塔宽慰地笑了笑,从衣袋中摸索出一张支票“我好像还没付钱吧?”她笑道。

   特蕾西看着那支票,这才想起自己忙于研究这新项目,却把钱的事给忘了。如果再得不到补充,只怕过个两天,她就得派傀儡去捡些还没烂透的菜叶子过活了。但她看着手里的节肢,犹疑了一下,却没有接“我们...列兹尼克世家从来都是在使顾客满意后才...才接受...付款。”一谈机械以外的事,声音又变成了蚊子般大小。

   “拿着吧,就当我的住宿费。”瓦尔莱塔保持着微笑,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尽量柔和一些,似乎怕把面前人吓跑了“这是我最后的积蓄了,只要你保证在花完这笔钱之前造出让我满意的成果,那剩下的钱都做你的酬金。”

   特蕾西低下头仔细想了想,又提起煤油灯看了下支票上那笔不能说小却也不是太大的数字,心下里有了判断“根据我的构想,这个项目的花销虽大,但是零件我这里大致都有,所以并不会有太高的成本,我的手工费不值这么多钱。”

   这孩子!瓦尔莱塔有些着急,看着特蕾西裹在工作服下的仿佛受不得一点微风的身体,再加上刚才的晚餐,她深知面前人的生活水平大抵还拼不过她曾经所在的马戏团最底层的打杂员工。在隐隐心痛的同时,她也有些佩服这个女孩,换做自己立在她的处境,怕是要一把把支票抢过来揣在怀里吧。

   “就当帮我个忙了,把钱拿去,这些天卖些好吃的,我毕竟要住一段时间,总没有让客人一直吃黑面包的道理吧?”瓦尔莱塔没办法,只能佯做不满。实际上,她吃黑面包的时日怕是比特蕾西还多呢。

   真没想到贫穷惯了的自己有一天也会给人恩惠,更没想到会被人拒绝。好在自己这一招似乎有效到过了头。特蕾西全身如受惊小兽般颤了一下,轻轻接过支票,小心地放入口袋。

  

   第二日

   瓦尔莱塔起得很早,出了房门,小心地绕过一地的机械零件,却见楼上的房间内似乎还有灯光。她尽量轻地踏上木质的台阶,但义肢实在难以控制,台阶腐朽的木板又是连串的嘎吱声。无奈之下,瓦尔莱塔只得弃了拐杖,拖着义肢,一点点爬上了楼梯。

   “列兹尼克小姐?”艰难地站起,瓦尔莱塔看着面前的人影,轻声唤道,但那人影毫无反应。接着人影后半掩的门中透析的一点光亮,瓦尔莱塔看见,那是特蕾西的机械傀儡,呆若木鸡地立在门口,如同一位忠实的守卫。只是傀儡的眼睛空洞而无物,单纯地映照着瓦尔莱塔的脸。它根本没有启动。

   小心地绕过傀儡,多亏在马戏团时练出了过人的身手,没有拐杖的瓦尔莱塔行走依然不慢,特蕾西的房间和瓦尔莱塔寄住的房间并无太大的差别,墙上挂着各式的机械,地上甚至床上也有不少零件。倘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知道这里居然会是一个年轻女孩的闺房。

   在冰冷的机械中找到了那一抹橙黄色的身影,瓦尔莱塔无奈地摇摇头。特蕾西坐在床边的工作台前,枕着手臂,睡得正香。她金黄色的秀发被未知的油脂般的液体粘成一缕一缕贴在颊上,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而轻轻颤动。其实细细看来,这女孩虽然因营养不良而显得瘦削了些,但长相还算标致。只是换做平时,依特蕾西的性子定是不会不设防地让人如此仔细地近距离观察自己。

   轻轻从一旁的床上的零件下抽出一张满是机油的毯子给特蕾西盖上,瓦尔莱塔特意将没有机油的一面朝下,其实这样做的意义很小,因为特蕾西身上本来就沾满了机油,便也不在意蹭上太多。做好了这一切,她坐在床沿上,静静看着特蕾西的睡脸。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样也不错。瓦尔莱塔没有家人,在“收留”她的马戏团中,她平素接触的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从未有机会被人照顾,也更没有机会照顾别人。那马戏团的老板只知道压榨完畸形秀项目的最后一点人气,然后毫不客气地将她解雇。不过她也不是好相与的,她盗走了本属于她的那份畸形秀表演所赚的财富。

   以前我深受无人帮助的痛苦,所以现在我会试着帮助你,神奇的小机械师。看着那沉睡的羸弱身躯,瓦尔莱塔暗自道。

  

   “倘若放弃原来的策划,改为完全的八只机械足...我会制造一个中控系统,让你的手和断腿能够完全控制整个机构。”特蕾西将笔的一端顶在太阳穴,秀眉微皱,似乎只有工作时她才能克服交流的障碍。“但是这会花销更多的钱。”

   “那笔钱现在都是你的,你来决定,我只要最后成果就好。”瓦尔莱塔鼓励地一笑,消掉黑眼圈的她在此时更加的迷人。特蕾西只是同她对视一眼,便连忙低下头,被金发遮盖的颊上微微泛起红晕。

   捕捉到那湖蓝色眸子里一丝异样的情绪,瓦尔莱塔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在特蕾西这里,她不再感觉自己是个残疾人。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她想了解这个小机械师更多。她太特殊了,明明孱弱到孩童般的人,却拥有与所处环境完全相悖的广博的才学,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勾起瓦尔莱塔的兴趣。

   特蕾西的构思非常巧妙。她的机械虽然复杂,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可谓将机括间的利用率做到了极致。深入浅出的道理在她这里得到了完美的诠释,八条腿的一举一动可以完美地被瓦尔莱塔的两只手和两条断肢所控制。六条主要用于行走的机械腿可以在断腿和腰肢的驱动下轻松实现前进,急转甚至倒退,前面的两条机械手更是灵巧无比,瓦尔莱塔有一种错觉,那机械手才是生在自己身上的手,而自己原来的用于操控的双手此时仅仅起到一个神经系统的作用。

   “太奇妙了。”以俯卧的姿势控制着这副机械躯体在狭窄而充满障碍物的房子内行进,瓦尔莱塔用胸前的手操控着从双肩伸出的前两支机械臂膀,只觉如臂使指,丝毫没有机械制品特有的拙笨。来回试了好一会,把特蕾西的屋子给弄得一团糟又恢复原状,她才肯从那六条腿上下来,但前两只机械手依然安在她的双肩上,让她宛若一个四条手臂的妖怪。

   “第一步总算完成了。”特蕾西看着窗口照进来的月光疲惫地笑了笑。回到会客厅,破烂的小桌子上这次摆上了热乎乎的白面包和司康饼,特别浓的咖啡在桌子一角冒着烟霭。特蕾西家里的咖啡总是刻意保持着非常高的浓度,瓦尔莱塔揣测这是机械师废寝忘食工作的重要依仗。

   夸赞了两句特蕾西的技艺,瓦尔莱塔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自己所住的房间。那里的各式机械都更为精巧,而且其中的瓦特像也让瓦尔莱塔很是疑惑。

   “瓦特先生。”提到瓦特,特蕾西显露出敬畏的神色来“是我们家族的....恩人。”

   平素不与人交谈的特蕾西在表达方面并不十分精巧,但通过她断断续续的叙述,瓦尔莱塔还是大致知晓了这一切的缘由。

  

  

   1760年,钟表行业的一颗新星——列兹尼克先生拜谒月球圈(LunarCircle)距伦敦100余英里的总部,得到了发明家瓦特先生和月球圈创建者马修•博尔顿(瓦特蒸汽机的“天使投资人”)的亲自接见,列兹尼克先生与瓦特相谈甚欢,引为至交。这位技艺虽精湛但一直默默无闻的钟表匠遂开始跨出狭小的钟表领域研习机械之术。

   列兹尼克先生当时所不知道的是,他曾经战战兢兢地拜访过的那几个衣着光鲜亮丽,看起来处于人生顶峰的年轻人,依然在向真正的巅峰迈进。当马修先生为他介绍瓦特先生和达尔文先生时,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两人在十几年后的发明和发现撼动了整个世界。直到瓦特的改良蒸汽机掀起工业革命的浪潮之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幸运。瓦特所传授他的机械思想就此镌刻在列兹尼克家的血脉中,薪火相传。

   及至特蕾西曾祖父一辈,其制品上达军方、英国皇室,乃创列兹尼克世家,拜瓦特先生为先祖恩师。后人自幼得传授,皆研习机械。但不得凭藉技艺参与大型资本运作,违者当逐。(詹姆斯•瓦特即不擅长商业活动)

   “列兹尼克家训第一条,以机械所铸之功业为人类谋幸福。第二条,绝不凭自身技艺参与任何大规模资本运作。第三条,机械师当为自身作品之所作所为负责。”特蕾西如是说道。瓦尔莱塔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我能不能也算作她的作品呢?想到特蕾西“为自己负责”,瓦尔莱塔不由要笑出来。手里那浓到几乎喝一口可以苦上半天的咖啡,此时也只觉香醇了。

  

   “现在只有八只脚,从外表看来,你仍然是个人类。而且长时间这样由机械腿支撑着俯卧悬空,也很不舒服。”晚饭后,特蕾西看着迫不及待换上蜘蛛义肢的瓦尔莱塔,走了两圈,说道。“而且...”

   “有什么问题么?”瓦尔莱塔动了动节肢,问道。

   “蜘蛛不仅有八只脚,还应该有营网喷丝的能力才是。”特蕾西语出惊人。“我想一并把它做出来,只是花费...”

   “我都说了,那笔钱都是你的。即便有盈余,我也不会要回来,你愿意拿更多来投到这机械上,我高兴还来不及。”艰难地转过身躯,瓦尔莱塔看着特蕾西,现在的她居然要稍微仰视这个小个子了,真是神奇。“不过,蜘蛛的身体是机械能建造的,但结网属于生物学的范畴吧,难道你还能用机械,把我的身体器官改造成蜘蛛的?”她问道,就算是牛顿、瓦特、法拉第再世,怕都是无有这样的法子呢。

   “不能。”特蕾西的回答很简短“这也是我现在在思考的问题。”

   不知从何处拖出一个大箱子,从中翻出一本本书,特蕾西就这样坐在餐桌上用心攻读,这是瓦尔莱塔第一次在特蕾西的家里看到机械以外的藏品。看着特蕾西认真读书的侧脸,瓦尔莱塔自知不好打搅,想做些什么时,傀儡却早就把能做的家务都做了。

   其实只是看着她也不错。瓦尔莱塔这样想到。沉浸在阅读中的特蕾西和工作中的特蕾西一样,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孱弱。或许只要接触机械,那瘦小的身躯便有化为这个领域的巨人的感觉吧。

   无数机械钟表一分一秒地重复着它们的唱和,特蕾西已经翻了三本书,她并不是从头翻到尾,而是有目的性地翻阅一些章节,看得清楚这些书她都并不是第一次查看,但更明显的是,她没能找到解决之道。

   虽然看不厌特蕾西的侧脸,但瓦尔莱塔也害怕自己的注视影响到特蕾西的工作,她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操控着义肢爬到特蕾西搬出来的的箱子前,里面还有很多书和一些杂物,但瓦尔莱塔只看了一眼那些书就丧失了兴趣。她未受过系统的教育,虽然不至于目不识丁,但充其量能看懂一些给学生看的书籍,而特蕾西的藏书大都是机械方面的参考书,甚至还有些是法文或者德文著作,这些对瓦尔莱塔而言与天书无异。回头看看认真读书的特蕾西,瓦尔莱塔这才深切感受到此时的她比自己高大。

   看不成书,瓦尔莱塔转而看向那些杂物,一个面具吸引了她的注意。乍一看这面具像是中世纪防治黑死病的巫医佩戴的鸟嘴防毒面具——巨大的鸟嘴状凸起里填塞满石灰、棉纱,便是世界上最早的防毒面具。当然瓦尔莱塔并不懂这些历史,她只是单纯地觉得那鸟嘴状的凸起很有特点而已。

   操控机械手臂拿起面具,抖落上面的灰尘,瓦尔莱塔把它放到脸上笔画了一下,大小正合适。而面具的鸟嘴凸起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拉出来细看,却是一柄造型诡异的锋刃,刃口未锈,仍然闪着森森寒芒,瓦尔莱塔知道,这东西绝对比不得马戏团滑稽表演中那看似锋利实则根本无法伤人的道具刀,它绝对是一柄可以夺人性命的利刃。复将利刃推回鸟嘴中,瓦尔莱塔的机械手无意中触碰到刃端机括,就听嘎吱一声,面具的鸟嘴居然张开,那利刃自鸟喙而出,弹射一尺有余又缩回面具中,再看鸟嘴凸起时,那凸起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其有开合之能。

   好家伙。瓦尔莱塔不禁冒出些冷汗来,这面具应当是戴在人脸上,借助口唇扣动机括发动,实实在在的“口中剑”,如果同人面对面站着,这一击就能洞穿对方的头颅。

   “瓦尔莱塔女士?”特蕾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瓦尔莱塔吓了一跳,好在拿面具的是机械臂,否则怕不是要失手掉落。她有些慌乱,毕竟未经允许砰别人的东西也是不好的。“列兹尼克小姐,我...”

   不过特蕾西似乎没在听,她弯下腰,拾起地板上一张有明显的折痕的,图纸一样的东西。它刚才肯定不在这里。看它的位置,似乎是刚才瓦尔莱塔触发机括时,从这鸟嘴中一并弹出的?

   特蕾西打开图纸仔细看着,瓦尔莱塔看见那图纸上露出的额头上紧紧皱着的眉头突然松了一下“瓦尔莱塔,你真厉害!”语调中露出喜色,特蕾西甚至忘记了称呼而直唤了瓦尔莱塔的姓名。

   “哦?”瓦尔莱塔试图绕道特蕾西一边去看那图纸,却由于八足结构太大而有些转弯不便。特蕾西见状忙把图纸平铺在桌面上,自己依然在那“底盘”上坐下,双足离了地面。她飞快地拿起另一本书,快速翻找。瓦尔莱塔瞥见那本书封面的著名是“詹姆士•哈格里夫斯”

   复仔细看向那图纸,居然是一门火炮,旁边的标注中都是些奇怪的文字,瓦尔莱塔当然不认识它们——她确定,那文字不属于任何一种拉丁语种,它甚至没有单词!

   “列兹尼克小姐。”她问道“这究竟是什么?你能看懂上面的字么?”

   “看不懂。”特蕾西放下书,一脸认真地答道。

   “.....”瓦尔莱塔强忍住一头撞在桌子上的冲动,实际上她也做不到,六只后足足够让她很平稳地站立而不会倾倒。“那这是什么?”顿了顿,她又问“和蜘蛛丝又有什么关系么?”

   “你是...从...我父亲,我父亲的面具里拿到它的,对吧。”特蕾西放下书,缓缓地从底盘上下来,拿过瓦尔莱塔握在机械手里的面具。瓦尔莱塔注意到,那湖蓝色的眼睛中似乎要溢出水花,但还是被它的主人很好地克制了。

   “这张图纸与我们的项目无直接关系,它只代表了一种巧妙的构思。”

   强忍着悲恸,特蕾西为瓦尔莱塔讲起了这张图纸的故事。

  

   1859年7月,中国(清),英租香港岛

   马克•列兹尼克没有想到,在这异国他乡,居然也能看到祖国的建筑和街道。日不落帝国一向对在殖民地上的营备方面很有心得。他们对此心安理得。女王的威仪就应对全世界撒播,把人们从落后,贫穷和愚昧中解放——即便方式看起来并不高尚,一点也不。

   马克本次就是为此而来,他要算一笔总账。

   “列兹尼克先生,我向您保证,您提供的机械只会用于加速我们的货船,供给军队的后勤,保卫女王的疆土。上帝可鉴,倘若我说的有半句虚假,就让我终身做卢浮宫里断臂的维纳斯。”英军舰队司令贺布信誓旦旦的保证言犹在耳,他现在还躺在这附近的医院里——不知道他的手臂断了没有?

   “列兹尼克家训第一条,以机械所铸之功业为人类谋幸福。”马克看着面前被卫兵拱卫的大型仓廪,年轻但已布满沧桑的面孔闪过一丝不忿,低语道。

   贺布的保证没有丝毫的诚意,他在与年轻的列兹尼克家新掌门人马克签完合同后就转头将马克提供的新动力机装在了军舰上,同时还自作聪明把马克为东印度公司提供的加固牲畜蹄铁的新发明用在了加厚军靴上,让它们能够担负长途急行军,甚至踢击时能造成更大的伤害——但也更沉重。

   就这样,违约的贺布踌躇满志地出发了,就像一直以来侵略行动畅通无阻所带来的胜利冲昏了他的脑袋,用名为高傲的麻醉剂将他灌晕了一样!

   就在一个月前,英国军方因不满《天津条约》中所攫取的特权,伙同法军再次——马克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进犯清国,他们意图从天津坐船直入,发挥己方的水战优势,直捣这个实际上虚弱不堪的庞然巨物的首都。这一切似乎十分顺利,落后的清军根本无法在水战中与英法联军正面抗衡,他们的战舰一触而溃,就和1840年的那场战争一模一样。而他们的陆军没有丝毫的火器,而是仍然停留在那大刀和长矛交织,骑兵和弓箭来回的远古时代,不管水战陆战,联军没有丝毫输掉的理由。

   但现实令人大跌眼镜,经历过之前失败的教训,清国蒙古亲王兼任钦差大臣僧格林沁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营备。清军据守大沽炮台抵御英法联军,并在海河入海口痛击英法联合舰队。贺布轻敌冒进陷入清军炮阵团团包围之中,乱炮轰击之下英法舰队四处起火爆炸,多艘舰艇倾覆,贺布本人被炮火重伤。或许是侵略成性和胜利成性的灵魂经受不了失败的磨练,贺布带伤指挥战斗,强行下达登陆命令。英法海军陆战队乘坐小舟和舢板强行在河岸登陆,但此时正值下午退潮,河岸泥泞难行,英军又装备了贺布的“得意之作”,军靴深陷泥地,连带着当拐杖使的步枪也跟着越陷越深。联军一时进退不得,成了清军炮火的活靶子。随后,清军从新河增援而来的满蒙骑兵奔袭至了河岸。面对这些侵略者,他们满怀仇恨地亮出了马刀。

   放在平常,英军肯定会嘲笑这些如今还在纵马持刀冲锋的“野蛮人”,但这一次,铮亮的马刀成了索命的利刃,也成了英军这头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清军铁骑蹂阵而入,特制的马蹄铁让他们不惧泥泞的困扰,马弯刀扬起的血液渍红了整片泥滩。直到这时,贺布才如梦初醒,但仍心有不甘,至夜,英法联军发动最后一次进攻,反被守军秉火弹照明,伤损大半,只得全线溃退入远海,逃回杭州、香港等地。

   这是清廷在反抗外来侵略者时最大,可能也是唯一的胜仗。

   马克自然不想替敌国欢呼,但他的确想将那些英军将领的油腻腻的脑袋按到清军的马刀的刀刃下去。他绝对不容忍自己的作品被用于战争,不管何样的战争。对他来说,最好的消息并不是英军海军陆战队替贺布的愚蠢买了单,也不是贺布重伤住院,而是由于联军主力在天津元气大伤,为免清军的突袭,英军把一些机密军备文件撤回了位于香港岛的对华作战前线指挥总部。对于马克而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要清理门户。

   趁着士兵换班,马克快速从阴影中闪到大门前,这种最先进的钢铁大门对无钥匙的人来说怕是用炸药也难以轻易撼动,但马克不一样——他本来就是这扇门的设计者。

   用钢丝轻松拟出锁簧的结构,厚实的大门在娴熟的机械师面前是如此的不值一提。迅速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马克闪身进入门内,用脚将门勾上。

   放眼望去,墙壁上所挂的煤油灯并不足以将光明布满每一寸空间。大型的集装箱如钢铁制成的山岭般堆积着,成排的步枪在灯光下反射着独属于金属的光泽,子弹在另一处,一盒一盒黄澄澄的金属弹头宛若码放整齐的黄金。

   再往前走,马克抽了抽鼻子,常人闻起来极不适应的机油味道在他的鼻孔里却是如此令人愉悦。严禁烟火的标识下放置着大桶的机油和汽油,只要一粒小小的火星,就能点燃这足以让整个香港岛为之惊艳的焰火。

   当然,马克并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仓库的最深处有一个锁起来的小房间,那里是存放最重要资料的地方。虽然一次性毁掉整个房间更加方便快捷,但那违背了列兹尼克家的准则。

   “站住!”马克一怔,他没想到锁死的大门内居然还能冒出卫兵。

   “你是谁?”两名英国红衣军从阴影中走出,手中的李式步枪在第一时间锁定了马克的头颅,马克举起双手连连后退,随着两名士兵一步步走入灯光,马克瞥见一名士兵腰间铜黄色的挂坠——一把崭新的黄铜钥匙。

   “马克•列兹尼克。”马克出示了证件,说道“贺布将军派我来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一名士兵问道,另一位则稍微聪明一些,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是机密。”马克笑道“贺布将军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件事,你如果是个聪明人,应该懂这件事。”

   “你...”第一位士兵刚要再度发问,却被第二名士兵拦住“算了,知道太多对我们并不好”接着他转向马克,态度比之前稍稍恭敬了些“列兹尼克先生,按照规定,进入档案室者不允许携带任何危险物品。所以我们必须进行搜查,请您见谅。”

   “没关系。”马克笑笑,他身上自然是有些“有用的小东西”的,但是他自信以他的技术能够让常人难以识破这些工具的伪装。

   而且,他也不需要刀枪。

   “这是什么?”指着他腰间那造型奇异的鸟嘴面具,一名士兵问道。

   “防毒面具。老式,但实用。”马克以看痴愚者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似乎在嫌弃他的孤陋寡闻。“我想,这不算什么危险品吧?”

   把那面具解下来反复查看一番,士兵敬了个礼将其交还“例行检查,列兹尼克先生,还望谅解。”

   “没事,我想现在能开门了吧?”马克友善地笑笑,目光还是不住地瞄向士兵腰间的钥匙,同时手有意无意地探到了面具上。

   “当然。”拿钥匙的士兵回身开门,另一位仍然守在门外,可见这两人也是受过一定的训练的。可惜,这并不足以应付来自内部的意外。随着房间门在锁簧的响动下敞开,一股带着可见尘灰的污浊空气喷涌出来,马克和那名士兵都不由皱了皱眉头。

   “防毒面具在任何情况下都很重要,士兵。谨记机械师的忠告”马克指了指腰间的面具,似乎丝毫不介意士兵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上面。走入昏暗的档案室,马克手一晃便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玩意,在熄灭的煤油灯上只一点,光明立刻降临。大量的柜子贮藏着层层的卷宗,这些东西中有日不落帝国在此地每一笔“理所应当”的攫取的账单,有港督和太平绅士的升迁调动资料,但更多的还是图纸——它们只是薄弱易损的纸张,但凭藉它们,日不落帝国可以把领先世界的工业水平最高效率地转化为战斗力,维护女王的荣光和对世界所宣誓的统治。

   “您要找什么?”士兵问道,同时身子似乎无意地动了动。但马克的视线早已捷足先登,列兹尼克家制品——一个机构精巧但并不很大的保险柜,上面贴的字母拼凑出一个单词“绝密”

   “我要找...”嘴上说着,马克故意往远离士兵的方向走去,他自己的身体遮蔽了士兵的视线,士兵连忙前行几步,但只看到马克突然回头面向他,不算英俊的方正面孔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接着,他感到颈部有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张口想喊,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胸部一片湿乎乎的温热随着颈部的冰凉一并传入大脑,随之而来的是彻底的黑暗。

   他的喉管和颈动脉在一瞬间被齐齐断掉了。

   另一名士兵听到档案室内倒地的声音,连忙持枪冲进去,但当他看清站在里面的是什么的时候,他的嘴巴惊恐地长大了,甚至忘了发出尖叫,更忘了自己的食指其实就搭在扳机上。

   一个人身鸟面的怪物正站在灯影中,细长的眼部花纹后隐藏的湖蓝色瞳孔正静静注视着他。接着,那鸟嘴猛然张开,一道寒光在他的视线内越来越大,最后,随着眼眶中的一股凉意直通进颅腔,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马克摘下面具,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不过这无形的默哀也只持续了不过数秒,他回身在那保险柜不起眼的边角处轻轻一旋,最高机密的保险柜就如一道未上锁的门般直接洞开,他搜出了自己所亲手交付给贺布的几份资料,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心血之作直接探进煤油灯的火苗中,火苗欢快地窜上纸张,如精灵般跃动着,将雪白一点点化作黑灰。

   为了确认没有副本留存,马克又将柜子整个倾覆,大量的资料如一场突如其来的瑞雪洁白了档案室的地面。他蹲下去细细查看,其中一份资料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大清文武营备,官仕谪遣,书墨韬略,事事出夷狄之右,独火器万不能及...大清钦差林则徐,择西洋善工器,合前朝火铳飞石之法,成此红夷新械以备夷,广州内务府敕造。”

   原来,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为了抵抗列强的坚船利炮,林则徐曾经吸收西方先进技术,又调出了自清鞑入关以来便开始不受重视的火炮科技,临时制造了这一批火炮,可惜清与英军之差距非是几门火炮可以弥补,又可怜林则徐先因诬陷免职,英军趁议和间隙发动反击,并在虎门摧毁了清军海军主力,林则徐苦心经营的新炮图纸也随之落入敌手。如今,这图纸几经辗转,居然又落入马克手中。

  

   “就这样,为遵为人类谋幸福之圭臬,我父亲暗中趁亚罗号战争(中国一般称之为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前往香港岛英租界销毁了为英国军方所提供的新机械的资料,虽然在面对落后的清军时这些新军械无关紧要,但这迫使英国在与法国和以德国为首的各新兴列强的军备竞赛中处于不利地位,也让列兹尼克家与英国军方的合同在到期前提前破裂。英国军方借以向我父亲勒索高额违约金并限制他出国发展以免为别国所用。万般无奈下他归隐到了这里,瓦特先生出生的地方,我们家族最后的伽蓝地。表面上重拾祖业以钟表店营生,但实际上仍暗中研习机械。

   1870年,我父亲晚年得一独女,名特蕾西•列兹尼克,那就是我。因为早产的缘故,我自出生后三刻钟便没了母亲,但母亲的生命并没有换来我的健康。”言及此处,特蕾西湖蓝色的瞳孔早已被泪水充盈。“父亲说过,我可能是这个家族最后的一名成员...”她哽咽着,有些歇斯底里“他曾经同我约定过要一同复兴列兹尼克家!但就在我即将掌控他所传授的一切的时候,他扔下了我....自己先去....去....见瓦特先生了....”

   她抽泣着,浑身颤抖,瓦尔莱塔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二十余载的生命从未教会她安慰这个词。她试着用机械手臂抚上特蕾西的后背,但随即意识到这似乎不对,连忙又伸出自己本来的手,但出乎意料的是,特蕾西止住了哭泣,一把抓住了那要抬起的机械手臂。

  

  

   “谢谢你,瓦尔莱塔。”在瓦尔莱塔发愣的瞬间,特蕾西破泣为笑,只是眼圈依然通红“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的父亲得到这张图纸后一直对这种构思深深着迷,但直到他发生意外,都一直未能有合适的机会去实现它,现在...”她看向瓦尔莱塔的机械肢体“我想我可以将这套理论付诸实践了。”

   “看,这门炮其实十分老旧,这种东方的落后火器并没有什么精妙之处,但是...”特蕾西的手指从图纸上所绘的炮身划向炮座“这个炮座!一开始我的父亲还以为这是图纸画错了,因为实际上这根本不是炮座,而是当时英国动力机里常见的一种结构,就像人的关节。”怕瓦尔莱塔不懂,她弯了弯自己细瘦的手臂“清国人将这种与火炮完全无关的结构应用在了炮座上,使得本来转向不灵甚至无法转向的旧式火炮可以俯仰左右,旋转轰击!虽然仍旧落后,但最让人眼前一亮的不是这种技术,而是这种思路!”

   使用珍妮机技术,特蕾西制造了一套完整的丝线循环系统,其核心位于瓦尔莱塔的背部,并通过机括与瓦尔莱塔双手、腰间、大腿的中控系统相连。另外还有一个发射器,背后机括所织成的丝线会第一时间转移到这里,从颈部下的“枪口”完成喷丝。特蕾西还重新改造了瓦尔莱塔的第二对后足,让其变为一对辅助的机械手臂,而珍妮机的丝线会从另一条渠道通过后腿传达到这里,由这对辅助臂完成在任何平面上的部署,这样,结网的能力便也有了。

   但如果这样,瓦尔莱塔就变成了一个俯卧着的,有两对机械手臂,两对金属节肢的怪物,背后的珍妮机如同小山一般,显得不像蜘蛛,更像一只畸形的海螺。另外,珍妮机的丝线不是凭空而来,按照现在的状况,瓦尔莱塔在短暂的结网喷丝后就要补充棉纱,非常麻烦。

   但特蕾西总是有办法的。在任何领域的大师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以常人所不能想到的方式解决看起来不可能的问题,甚至将无比复杂的东西简单化。

   “棉纱是不便于携带的,或许用珍妮机并不能满足你的需要。”特蕾西按着遥控器,指挥傀儡将一袋又一袋的线团搬进工作室。“我改变了一下思路,用现成的线作为蛛丝的来源,只要能够补充线团就好,比棉纱方便很多。”

   “但既然这样,你需要一个外壳,来固定这些线团,这样也会让你更像蜘蛛一些。”

   很难想象。瓦尔莱塔知道,一位机械大师会如工厂里织布的女工一般坐在特制的缝纫机前。依特蕾西的体态,如果真有哪个织布厂聘用了她,怕是要被指控为非法雇用童工呢。

   一通百通,对于任何与机器稍微相关的事,特蕾西似乎都有着特别的天赋和狂热,脱掉满是机油的手套,裸露的双手丝毫不复年轻女孩该有的光滑白皙,但不变的是过人的灵巧。随着那双手的上下翻飞,一张张布帛在机械的咔嚓声中诞生,它们滑到未经清理的地面上,傀儡将它们一张张叠放整齐。

   教堂旷远的钟声始终如一地保证着边远镇子里孤独的人知晓时间的权利。连续十二下的钟罄意味着新的一天已经到来。特蕾西使劲眨了眨眼睛保证自己的清醒,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天了。当你足够投入的时候,时间真的是可以被忽略为亚马逊雨林深处最人迹罕至的河流里的浪花——无人问津,但仍在飞速流逝。

   “咔”轻轻一声响,特蕾西回过神来,却发现手中的布匹居然被机械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裂口处的丝线卷着边述说着自己的遭遇。这匹布废了。

   “咚”杯子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咖啡的醇香灵巧地荡开房间内挥之不尽的机油味道钻进特蕾西的鼻腔。特蕾西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朝桌子一边摸去,那是她设定好的傀儡放置咖啡杯的位置。但还没等酸痛的胳膊完全伸过,那暖和的杯子便被递到了她的手心。

   “喝吧,别累到自己。”卸下蜘蛛装备的瓦尔莱塔已经换上了崭新的一对机械足——那是特蕾西赠给她的,店里最好的全自动机械义肢。有了它们,瓦尔莱塔几乎可以完全如常人般行动了。看着特蕾西的黑眼圈,瓦尔莱塔有种莫名的愧疚。自己这几天可谓过得舒心,不想待到自己的黑眼圈刚刚消去,这孩子却是在脸上将其一点不差地复刻了出来。

   特蕾西抬头看着瓦尔莱塔灰色的眸子,手中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咖啡。她这才想起自己工作之下居然忘记了让傀儡执行早已编写好的程序。在瓦尔莱塔鼓励的目光下轻抿了一口,比起傀儡按照程序炮制的咖啡,瓦尔莱塔亲手的咖啡浓度更低一些,多了一种机械制作所没有的香气,虽然特蕾西对感情的体会有些迟钝,但她知道,那种莫名的暖意和甜香并不来自咖啡本身,而是来自瓦尔莱塔所赋予的那一丝关怀。

   好久好久,没有人如此关心她了。马克是一位优秀的父亲和绝佳的导师,但毕竟工作缠身,男人的心思也终究没有女人般的细腻,在照料特蕾西方面毕竟难以做到细致入微。马克之后,傀儡可谓最通特蕾西的心思,但在享受傀儡的便利时,特蕾西必须承认一个现实——实际上,她仍是在自己照顾自己,傀儡只是一个借用了她思想的工具。虽然以她的技术很轻松可以让傀儡口吐人言,但她至今没有那么做——她知道,即便让它说话,也不过是自己的思维换了一个嘴巴来自欺欺人。瓦尔莱塔的出现无疑为她灰暗无色的生活点亮了一盏灯,人类是群居动物,他人的关切虽然看起来不必要,却是最必不可少的珍宝。

   只不过...看向一边那如一座小山般的机械蜘蛛装备,特蕾西心中所余的是另一种欢愉。创作者的骄傲。瓦尔莱塔,她最得意的作品。机械师和年轻女孩的角色一直在她身上和谐共存,却在此时出现了矛盾。女孩需要的是旁人的关怀,从这一点出发,特蕾西有些害怕瓦尔莱塔的离开。她已经隐隐习惯了有她的生活,更不想回到那个与傀儡共舞的灰暗独角戏中去。但作为一个机械师,她希望她的作品能走的更远,取得更伟大的成就,让世界从此为两个名字振聋发聩,一个举世无双的人形蜘蛛瓦尔莱塔,还有她的建造者列兹尼克!

  

   正因这两种情绪的交织,特蕾西也不知道自己对瓦尔莱塔的感情究竟处于什么状况。她多么想瓦尔莱塔和傀儡一般陪伴在自己身边,但她也有她的事业啊。特蕾西自嘲地一笑。等到工程结束,自己和她的合作也告一段落,又有什么理由,有何德何能让她留下呢?她要的是大众的鲜花和掌声,而不是同自己一般困在人间的活棺材里。

   虽然心有不舍,但一名专业的机械师绝不允许无端的拖延工时。渐渐的,这项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了。

   “哦,亲爱的,这太奇妙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瓦尔莱塔由衷地赞叹。

   大小同一的布帛拼接成了她身体的外壳,在那之下,是无数看似散落但实际上互相连接的线团。这些线团撑起了蜘蛛巨大而臃肿的身躯,也是后背所负的机械提供丝线的来源。那珍妮机改装的机械现在只有两个轴承显露在外,在轴承一侧,刻着一串金色的字母,携手呈现出一个骄傲的名字。

   特蕾西•列兹尼克

  

   这是瓦尔莱塔借宿的最后一夜,或许两人的缘分到这里便走到了尽头。这正是特蕾西不愿意承认的。客观上来看,瓦尔莱塔似乎只是列兹尼克钟表店的客人,是作为店主的特蕾西生命中无数过客之一,但悄无声息的,她已经在特蕾西心中上升到和马克同等的地位了。

   面对平常甚至难得耳闻的丰盛晚宴,特蕾西却有些没有胃口了。但是她仍强装着开心,把曾经因为瓦尔莱塔而摘下的那层无形壁障重新装配到了自己身上。她不想让自己的伤感打搅重获新生的瓦尔莱塔的情绪。

   无所谓吧,反正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人,遇到她而后又同她分别,自己也并没有损失什么东西...

   但是,心还是隐隐作痛。特蕾西的目光越过餐桌看向瓦尔莱塔。道是清酒红人面,人形的瓦尔莱塔笑得很开心,一杯杯地喝着香槟。初见时苍白的面孔已经变得红润,灰色的瞳孔中微微泛着光泽。身体侧倾,长发挥洒,此时的瓦尔莱塔倒是显露出平常所没有的妩媚。

   酒至微醺而佳。特蕾西也喝了一口香槟,苦。这是她的第一印象,按理说平常喝着最浓的咖啡也未觉其苦,现在被区区香槟动摇了味蕾,不是味蕾的过错,却是心的过错。想到面前人即将离开,特蕾西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咖啡让精神警醒,酒精却使精神麻醉。但是一杯杯喝下去,特蕾西心头的苦痛却根本没有麻醉的意思。呼吸开始变得不规律,灼热的气流炮烙着平静面孔下已经难受任何摧残的心。痛苦的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得到后的失去。马克如此,面前人也终将如此。

   “列兹尼克小姐。”心下里纷复着,却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吓了一跳。特蕾西抬起头,湖蓝色眸子看着灰瞳孔,惶恐和哀伤迅速被掩埋在平静下,只为了不玷污对方眼中的欣喜。但特蕾西没有想过,论识人,瓦尔莱塔比她高出不知多少个境界。野外风雨中飞翔过的鸟总比铁笼里的更敏感些。

   “谢谢你,列兹尼克小姐。”瓦尔莱塔微笑着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下呆在座椅上的特蕾西手中的杯子,一仰头,整整一杯的液体被她轻松地饮个涓滴不剩。看看似乎仍然没能反应过来的特蕾西,瓦尔莱塔露出了一个阴谋得逞般的笑容。

   特蕾西对她的感情,她又如何不知道呢,怕是只有她以为她不知道。

   帮人帮到底。深谙世界丑恶的瓦尔莱塔清楚,自己那笔钱只能让特蕾西暂时脱离困境,而不能助她走出当下的困局。她需要的不仅是钱,还有一个人,一个能够时刻与她相伴,在她心中占据最重要位置的人。

   她愿意担此重任。虽然两个女性间的感情在这个连有些男女间都缺乏纯情的世界中有些惊世骇俗,但既然愿意化身那人人所惧的毒虫,她还会在意更多惊讶的目光么?

  

   她当然也知道,指望特蕾西这样的人主动吐露内心的感情,怕是白发黄土也待不见。既然她恐惧,彷徨,逡巡,就让自己来迈出这一步吧。就算未来有什么“罪过”要清算的话,也都应归到自己头上。而她只是被动应和,不用承担什么责任。

   轻柔而不失敏捷地取过特蕾西手中的酒杯,瓦尔莱塔的举动却是越来越神似一只蜘蛛,将她的制造者,那只名为特蕾西的小飞虫一点点拉入自己的情网。一口将特蕾西杯中的酒也饮入,将其含在口中。细品其中的香气,还好,并没有机油的味道,而是一抹似于咖啡的甜香。

   随后,瓦尔莱塔轻轻俯下身,嘴唇顿时与尚在发愣的特蕾西的嘴巴相接。唇瓣交错的同时,酒液一点点随着舌头的探入渡过,与特蕾西的舌头交织在一起,舞成一曲迷醉,宛若梦境。

   “瓦尔...莱塔...”只剩游丝般气力的双手推着瓦尔莱塔的肩胛,特蕾西似乎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已被这蜘蛛所轻松捕获。一切似乎都已经不重要,口中液体的麻醉感已然超过了之前所饮的总和。当唇瓣分开时,两人已经紧紧依靠在一起,煤油灯的灯光在黑夜中投下橙黄色的温暖,静静笼罩着她们。

   “列兹尼克小姐...”

   “叫我...特蕾西...特蕾西•列兹尼克。”呼吸急促,手无意地搭上瓦尔莱塔的肩,似乎这一杯终于灌醉了特蕾西,让她比平常稍稍的大胆了些。

   “好的,特蕾西。”瓦尔莱塔的微笑近在咫尺,灰色的瞳孔此时宛若一个夺人心魂的漩涡,特蕾西只看了一眼便深深陷入进去。“等我的畸形秀赚了大钱,我会回来找你。你是世界上最棒的机械师,我会用我的一切来支持你。”

   无言,道谢似乎都是一种多余的敷衍,特蕾西紧紧拥住瓦尔莱塔,两人就这样,在这狭窄的,机油味道难消的小小工作室内,体会着彼此都从未品尝过的味道。

   一夜无话。

  

   1893年?月?日

   当守护着家族誓言的女孩莅临这被诅咒的庄园。

   自分别之后,特蕾西未能等来瓦尔莱塔的消息。她开始遣傀儡去购置报纸,阅读平日里不会多看一眼的娱乐新闻——她希望报纸的油墨中能绘出一名畸形秀演员的信息。但是一切宛若石沉大海,平静到令人不安。若不是手中确实剩下了不少钱财,特蕾西也许会将那一切归为新年某一个傍晚的一场美丽的梦。

   直到那诡异的信笺,它绕过了傀儡而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桌前。其中许诺了她所急需的丰厚资金,还有更多她所没有见识过的诡异而新奇的机械。

   锁上小屋的门,特蕾西将瓦尔莱塔的名字镌刻在焦黑的门框上,那里的一处缝隙中留下了她三年来所有想对她说的话。随后,她踏上了列车。那用她再熟悉不过的部件构造,但她自己却从未坐过的东西。

   欧利蒂丝用笑容接待每一位客人,不管是“监管者”还是“求生者”。诡异的狂欢一次次微笑着对新来的人说,这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输了,回到庄园;赢了,从大门或者地窖走过一段长路,再次回到庄园。一切似乎都只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纯真无害,但机械师灵活的不仅是双手,凭特蕾西的头脑,她很快想到——一次次胜利和失败,每一次都是回到庄园,但是,却总是看不到游戏的终点,更别提那些丰厚的奖金。

   特蕾西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诡异的循环中。她每天和不同的人组成四人的队伍进入不同的场地——她至今依然不知道那场地是如何与庄园相连。玩着这所谓的“狩猎”游戏。每一个初见监管者们的新人都会认为他们是可怕的。特蕾西见过缺了一条腿的小丑,他张狂而带着癫意的刺耳的笑徘徊在整个场地,火箭冲锋,这似乎是以人命为戏码的狂欢无时无刻不让他的疯狂更加凌厉。还有那身材瘦长的绅士,特蕾西通过旁人之口了解到他正是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对于伦敦中那一系列诡异的案件,不问世事的机械师并不十分清楚,但无疑的,这个骇人听闻的杀人犯此时就与他们列于同场,来回逡巡,甚至在雾中悄然出现在他们背后,把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术刀锁上他们的咽喉。

   还有一个更诡异的家伙。特蕾西第一次发现除了自己外,居然还有人能够驱使会动的人形机械。那一脸绷带,全身都是烧伤痕迹的壮汉,手中却拿着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武器。它的造型很像鲨鱼,但特蕾西一眼便看出它丝毫没有鲨鱼应有的杀伤力——上帝!特蕾西真的想向瓦特先生请示,充气的中空东西真的能在孩童游戏以外的地方作为武器么?

   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那是一场游戏,特蕾西正奔跑在雾区的边沿——这些雾气的存在完全悖逆了特蕾西的常识,它们宛若被无形的壁障阻拦,永远只在一片固定的圆形区域扩散,只要踏出这区域一英寸,那雾气就会在顷刻间被你甩在身后。但特蕾西是无暇思考这些的,那雾都绅士两脚便将她先前放下的门板蹚碎,半透明的身形随即清晰起来,青灰色的西装和灰白色的面具勾勒出开膛手的神秘恐怖,左手的五柄手术刀在雾气中依然难掩寒光。

   他用左手猛击了一下空气,在特蕾西看来这似乎只是出于泄愤,但她错了——她真切地感觉到身周的雾气化作了夺命的刀锋切入自己的身体,剥离皮肉,搅碎筋骨,痛的超过了一切——她心头的恐惧似乎要从胸腔里爆开,矮着身子,不顾一切地只想逃离。但那开膛手脚步虽然看起来缓慢,却只在须臾之间冲到了仍在奔逃的她的身后,左手张开,五柄手术刀如巨爪劈下,速度之快,扬起的风声在第一时间灌入特蕾西的耳朵,告诉她——她应该变成一具尸体躺下了。

   “瓦尔莱塔...”看向前方的废墟,特蕾西湖蓝色的眼睛干涩着,似乎由于恐惧堵塞了泪腺,居然流不出一滴泪。她多想再看一眼她啊。但此时,小机械师唯一的权力似乎只剩下临死前再念一次这个珍贵的名字。

   “蔟”刀锋入肉声是那么的刺耳,没有半点迟到。特蕾西清晰地感觉到冰冷随着刀刃渗入身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下。但下一秒,她意识到自己还有知觉。

   但杰克并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他如变魔术一般掏出气球——特蕾西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理,能让密度比空气轻这么多的气体瞬间充满多个气球。她被绑了上去,被牵着走向来路,那里的电机旁有一把狂欢之椅。

   “不对!”被惊慌充斥的大脑瞬间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但随后是疑惑。特蕾西能看到自己先前跑过的地面,自己中了两刀,但地面毫无血迹。当她在气球上挣扎着回头看自己的身体时,却发现身躯甚至工作服都没有破损,除了在游戏场地中沾染的灰尘外根本没有血迹或者刀伤——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直到被升天的狂欢之椅送回庄园,特蕾西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被“小丑”和“厂长”攻击的那些同僚也提供了几乎同样的信息,可火箭和“鲨鱼”都是钝器,尤其鲨鱼,简直就是小孩子打闹的东西,被它们打中无事可以说理所应当,但是自己直接被五柄手术刀同时砍中,却除了失去力气倒地外本身安然无恙,这是怎么回事?

   特蕾西不是侦探,但机械师过人的头脑让她能够察常人之不察。在这一切诡异而不合常理的表象背后,应当存在某种“规则”。

   根据其他求生者——主要来自一名名叫弗雷迪•莱利的律师所提供的情报,无论是那似乎用来搞笑的“鲨鱼”,还是杰克那看起来一击便能夺人性命的手术刀,都只须两次攻击,便可让求生者倒地。但这种“倒地”就和狂欢之椅一样,虽然可怕,但不会带来实际性的伤害。哪怕倒地后被击中再多下而无人救援,也会在一定时间后自动返回庄园。

   “既然这样,游戏还有何意义?”坐在长桌前,特蕾西陷入了沉思。她对面的莱利先生笑了笑——不知为何,特蕾西感到那笑容中带着无可奈何,又有一丝的悲戚。

   作为比特蕾西早来到庄园一周的“前辈”,弗雷迪•莱利很有亲和力,他幽默风趣,巧舌如簧,擅长让大家聚拢在他的身边。即便是不善与人交往的特蕾西,时间久了后也能与他正常谈话了。他很喜欢发号施令,不吝时间地对一些事情长篇大论,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但特蕾西观察到,他似乎对求生者中的“下等人”十分不友好,一旦有那些鬼鬼祟祟,贼眉鼠眼,衣冠不整或者土里土气的家伙靠近,他立刻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不说一句话,直到那些家伙消失在眼前。但他对特蕾西还算友善——虽然没有去学校读过书,但列兹尼克家的家教令她的文化水平能够与这位律师平起平坐。

   与律师的交谈并没有得出什么结果,而监管者和求生者所住的地方完全隔离,特蕾西只得把精力放在庄园里的奇妙机械上。那些操作简易的密码机是最吸引她注意力。她利用几场游戏的时间大致还原了密码机的构造,但可惜的是,按照规则这些密码机并不能拆卸——这并非被什么东西告知的,而是特蕾西在付出一直浪费时间导致游戏输掉的代价后得出的,她用尽了任何手段,都弄不开那看似无比普通的一颗螺丝钉。这似乎同“被击中两次倒地”“气球可瞬间生成”一般,成为了游戏场地中违背常俗的规律。

   谜底的揭晓有时候并不意味着皆大欢喜,有时,正是谜底最为鲜血淋漓,毫无感情。

  

   “今天只有一场游戏?”早餐,特蕾西习惯性地坐在长餐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和往常一样,餐盘下压着的一张羊皮纸向每一个人宣告着今天的游戏场次和参赛人名单。虽然不知道这庄园为何还在使用欧洲中世纪的记录方式,但所有人也都习以为常了。

   但今天,往往被写满的羊皮纸上却只有一场游戏的记录,地图红教堂,监管者裘克,还有四名求生者的名字。

   按照规定,被点到的人会在一楼大厅集合,这也是监管者和求生者少数几次见面的机会。

   裘克就是小丑,众人对他也算耳熟能详,其实便也不怎么怕他。毕竟火箭筒打人虽然痛,却远没有杰克的手术刀来得慑人。但是今天,他稍稍迟到了一会,就在众人疑惑不解时,他拖着义肢来了,包括特蕾西在内,所有求生者们都在刹那间面如土色,那四名即将上场的求生者的面色尤其难看——裘克手中不再是那火箭筒了,他拎着一挺崭新的电锯!

   是的,电锯。伐木工人用的那种,犬牙般的森森锯齿反射着寒光,配合小丑的笑容构造出一幅病态的狂欢画面。毫无疑问,这用于杀戮木材的工业机械对人体来说意味着彻底的毁灭。他狂笑着,嘴里胡乱吐着含混不清,很多发音都不对的美式英语,率先走出了庄园大门。

   四名求生者畏畏缩缩,似乎不敢前行,但他们中之一大叫道“怕什么,反正我们也不会真的死亡,而且我们不也一样和往常不同吗?”

   听他的话,其余三人眼中流露出自信的神色,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那句话。”莱利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特蕾西背后,把她吓了一跳“有深意啊。”

   “等...等到他们回来您去问问?”特蕾西怯生生地道。

   莱利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回到餐桌上,一手撑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时间流逝得很慢,一分一秒,按照平常来说求生者们不一定会等待结果,他们可能会回房间休息,为自己的下一场游戏做准备,或者互相带着防备地聊天。但今天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默默等待着,等待这场异常的游戏的结果。特蕾西受不了这种压抑,几次她都想走,但她更不想在这种气氛下一个人待在房间。

   这一局游戏似乎格外漫长,似乎双方的对抗十分焦灼。就在时钟慢悠悠得走过了似乎几百数千次后,一张羊皮纸从门前飘落。

   离门最近的求生者立刻将这难得的变动之物捡了起来,大声宣读“平局!Xxx,xxx,逃生,xxx,xxx”

   读到后面两个人的结局时,他猛地停了下来,睁大了眼睛,似乎在纸上看到了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妖物。特蕾西很奇怪,一般来说,被捉到,坐上狂欢之椅或者倒地时间太长而被送回庄园的人,一般称之为“迷失”

   而现在...

   “遇害!”旁边一个不耐烦的家伙从先前那人手中夺过羊皮纸,看了一眼,面色煞白地喊道。

   “咚。”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庄园的大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入,特蕾西只看了一眼,瞬间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全身则像掉入了冰窖,不停地颤抖。

   裘克——那是裘克没错,他从外面缓缓走入,电锯上,脸上,身上,全部都是斑斓的血迹,他的脸甚至已经被整个染红,鲜血还在顺着面颊往下滴,但他丝毫没有抹一下的意思。他没有如平常一般地狂笑,而是抱着脑袋,不停地尖叫着,哭嚎着,嘶哑的声音充斥在整个大厅,但没有人同情他,更没有人敢接近他——他的电锯上已经残损了一部分的锯齿和其上挂着的人体组织残片说明了一切。

   “杀人。”莱利低声道。“看来,以前的一切游戏都是试水,只有这最后一场,是真正的生死之战。”

   特蕾西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沉沉的,已经听不进莱利的话语。她被傀儡搀扶着回到房间,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啊!”又一次被噩梦惊醒,特蕾西这才察觉到已是白昼,勉强到达餐桌,她获知今天又恢复到了多场游戏——她在第一场,监管者裘克。

   想到一夜的噩梦中多次看到的裘克举起电锯的身影,特蕾西不由得浑身颤抖,险些再次昏阙。好在,裘克出场时手中的东西又变回了平日的火箭筒,但他的精神状态依然不好,虽然他平常就是个疯子,但现在他简直就是疯子中的疯子。

   “裘克先生...”特蕾西试图与他交谈,她是剩下的最后一个人。但裘克丝毫没有答应的意思,一火箭筒将正试图翻过窗户的特蕾西放倒,他七手八脚地把她绑上气球,一路走一路哭叫着,特蕾西被他的样子吓住了,甚至忘了挣扎。

   “我要赢!”将特蕾西狠狠摔上椅子,裘克大吼道“我要赢!我要活着...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裘克——大获全胜,用时不过几分钟。但似乎他的心情还是没有丝毫的好转,哭嚎着回监管者宿舍去了。

  

   在那之后,一切似乎照常运行,但莱利的行动明显焦躁起来,他经常与不同的人低声交谈,莫名其妙的消失一段时间而后出现,对其间发生的一切讳莫如深。终于有一天,特蕾西估算着还有一周便是她到庄园满一个月的时候,莱利先生在晚餐后叫住了她,以及和她同批的另外三名求生者。他把他们带到一处偏僻的房间里,锁上了门。

   “各位晚好。”律师面孔上一成不变的职业性的微笑,不紧不慢地整理着领带,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卖关子的感觉。

   “有话就赶紧说。”虽然年轻但身周布满战争伤痕的雇佣兵低吼道,他很不喜欢这些靠嘴吃饭的家伙,按理来说,莱利也不会看得起这样的莽夫,但今天的他一反常态,嘴角轻咧,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仿佛已经掌控了一切。“萨贝达先生,别这么着急。”

   “如果你叫我们来是要对你的趾高气扬品头论足的话,我必须说,律师先生,您逊毙了。”清冷的女声,来自紧贴佣兵而坐的军装女士,她身材高挑,神色高傲,举手投足间呈现出一股男子气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比特蕾西更不像个年轻女孩,却比后者张扬的多。

   “怎么会呢,贝坦菲尔小姐。”面对两名军人,莱利面不改色,把头伸向桌子另一边还在看书的男子“弗兰克先生,请您放下您的书好吗?您应该知道,这是基本的尊重。”

   “我只知道不像这个该死的庄园主一样浪费别人的时间才是最大的尊重。”冒险家库特•弗兰克哼了一声,但还是把手中的《格列佛游记》合上。

   “很好。”对库特的嘲讽置若罔闻,莱利笑道“我这次邀请各位前来,是要告诉各位一个秘密——一个关于这个庄园的秘密!”

   “我们怎么信你?”就在特蕾西仍处于惊异中时,奈布却率先发表了质疑。虽然他也想知道庄园的秘密,但是战场上养成的习惯让他在任何时候都会尝试把握主动权。

   “骗你们,我有什么好处么?”莱利不咸不淡地说

   “那你把秘密告诉我们又有什么好处?”玛尔塔针锋相对。世界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可不想在莫名其妙中被这奸猾的家伙拉上了贼船。“既然是秘密,又关乎庄园,我想知道的人必定会付出代价。”

   “如果你不想听到,可以离开。”莱利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故作大度。他有十足的把握,从奈布和玛尔塔的眼中,他能够窥见不屑下所隐藏的好奇。

   空气安静了,甚至听不见钟表的滴答声。特蕾西知道,虽然在战场上和游戏中,两位军人有着远胜律师的实力,但论心理的博弈,两人还并不足以压过律师。

   “很好。”慢条斯理地摆弄着领带,莱利对最终选择了静坐的奈布和玛尔塔很满意“我要说的,其实并不是我们看不到的什么东西,而是与我们最生死攸关的——庄园游戏的规则。”

   “五电机二大门一地窖,攻击两下倒地,这些我们都知道。”库特插话,但莱利就好像没听见“如大家所见,我们一次次重复这种游戏,不会死亡,不会离开,也看不到我们被许诺的奖金!”

   “但前几天的那场游戏,大家也看到了,平局,就算其中两人已经被杀害,那逃生的那两人呢?他们去了哪里?”

   奈布和玛尔塔皆是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直,库特变了面色,特蕾西心中警铃大作,的确的,那天遇害的两人自然未归,但是逃走的两人,却也从来没有回到过庄园,那场游戏中的所有求生者都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监管者裘克——他已经疯癫,而求生者更不可能从监管者口中套出什么。

   “根据我这些天的查证。”莱利沉声道“我得出了这场游戏的规律。”

   “我们会被禁锢在这庄园内一个月,其间不断重复那‘游戏’,但这些游戏都与最终的结局无关,决定一切的会是进入庄园满一个月后,这场游戏,应该会和平常的游戏有所‘不同’,而这场游戏。”他站起身,眼中吐露三分光亮,但特蕾西看到的更多是那熟悉的惧色“逃出去,赢得奖金,离开这里。逃不出去...”

   “死。”奈布吐出一个字,无疑,在座的五人中,他对这个字最为熟悉。

   这个字眼似乎让空气都跟着震慑了几下,冰冷攀上每一个人的脊骨,肩胛,直抵大脑。特蕾西咬着嘴唇,藏在桌子下攥着遥控器的手的关节已经发白。

   “究竟是哪里不同?”似乎想打破沉默的气氛,玛尔塔问道。不知为何,特蕾西感觉她看向莱利的目光平白多出了几分戒备。

   “知道的人不会告诉你们。”莱利说“对于最后一场游戏的玩家而言,没有输赢平的观念,只有生死。无论结局如何,他们无法再见到我们。而第五个参赛者——我想,没人能够和裘克谈话吧?”

   回想起自己的经历,特蕾西在心中默许了莱利的观点。她没有丝毫的勇气直面那个疯子,早在她提出那句询问时,就早已预料到了下一秒所要发生的事——出于胆怯,她甚至不敢改变既定的道路,即便知道它走不通。

   “我要赢!我要活着...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裘克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特蕾西面色苍白,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列兹尼克小姐。”似乎敏锐地捕捉到特蕾西的异常,莱利藏在镜片后褐色的眸子扫向了她“您有什么想说的?”

   “没...没有”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特蕾西颤巍巍地摇头,只不过别说莱利,就是房间里的另外三人都能看出她有心事。

   “那么。”奈布再度发问“游戏的输,赢,平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之前进行的那些不致命的游戏,难道只是给我们训练的吗?”

   “根据我的推测。”莱利将目光从特蕾西的脸上撤出,特蕾西大松了一口气,再和莱利对视,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看穿。“输赢平依然存在,但应该只与监管者有关。裘克还活着,没有遇害,但他也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进入这个轮回。那么,只能是因为——”

   “平局。”库特说道。

   莱利点点头“没错!因为平局,所以他没有遇害,但是也不得超脱!如果我没猜错,如果他杀死了三人及以上,他应该也可以离开,带着丰厚的奖金,监管者毕竟也是人,虽然他们很反常,但必定和我们求生者一样有着七情六欲,否则,没道理会服从庄园主来参加对我们的狩猎!”

   “那...如果他们输了?”小心翼翼地发问,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特蕾西还是抱有一线希望——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种对敌人的无意义的仁慈来自何种考量。

   “死!”奈布再次吐出这个字眼,和第一次不同,这个字带着浓浓的兴奋意味。敌人的死,是雇佣兵所想看到的最美丽的光景。玛尔塔和库特附和着点头,对于那些监管者,他们自然毫无好感可言。

   “而我们现在进行的游戏。”莱利继续分析道“大家也都感受到了,不管游戏输赢如何,并不影响我们在庄园内的一切活动,所以我觉得它必然关联着一样同样重要,但是我们现在无法触及的东西。”

   “那是什么?”奈布低吼,他很不喜欢这种绕圈子的话。

   “奖金!”莱利说道“我们在这一阶段的战绩,将关系到奖金的最终数额!”

   “有什么证据么?”玛尔塔有些疑惑

   “没有,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结论。”莱利自信道“相信一位老牌律师的直觉是有益无害的,贝坦菲尔小姐。”

   “是么?”玛尔塔抱起手臂,仔细端详了一把莱利,突然冷笑一声“我们见过,律师先生,我做地勤时曾经与一家军工厂谈过一笔单子,而您似乎就是那家工厂的投资顾问。但随着——”她不顾莱利难看到像是吃了死老鼠的面色,继续说道“密涅瓦军工厂在那不久之后迅速陷入更深的债务危机,我谈的那笔单子因为质量不足被退货,就在那之后两天,军工厂大火,那厂长也失踪在了大火中。”

   “你知道那厂长叫什么么?”

   玛尔塔直视莱利的眼睛,在这一刻,莱利居然冷静了下来,收敛了神色,但特蕾西能感受到他全身正在微微颤抖。

   “里奥•贝克!”

  

   短暂的沉默,特蕾西想到那处处诡异的绷带大汉,的确身上满是烧伤的痕迹。而关于这绷带大汉的情报,最多也正是来自莱利。

   “好。”莱利突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阴狠,居然有些不像平时的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以为我不清楚么?”他站起身,直面玛尔塔“我的失误!我承认我的失误导致了工厂的倒闭,但是你知道什么?你知道里奥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状若癫狂,特蕾西被吓住,玛尔塔无畏地与他对视,而只有旁侧的库特窥见了他眼中闪过的狡黠。

   “你们没必要知道。”似乎想起了什么,莱利突然由嗔专喜,哈哈大笑。“你们只需要知道,里奥一定想杀死我,而我也一定会让他先去他早就该去的地方的!”

   “明天就是我来这里满一个月,明天我就要参与最后一场游戏,而监管者,虽然没有任何的通知,但我知道,我知道监管者一定是里奥!他红了眼睛的要杀我,但他一定会输掉这场游戏,然后去死!”

   “这和你们,和我们今夜的谈话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似乎恢复了镇定,但眼中还是残存着与斯文外表不般配的歇斯底里。我害了你又如何,你是个早就该死的受害者,既然你不知用何种方法活了下来,我不介意再将事情做绝一步。

   我有愧,但这不妨碍为了摆脱你的复仇而杀掉你。

   也怪你,谁让你那样的慷慨,谁让你能够在我落魄的时候还拥有大笔的财富和美满的家庭。谁让你作为一个只受过低等教育却手里有点钱的家伙,便胆敢给予上等人施舍?

   这些话,莱利自然不会说出。

  

   “最后一个问题。”特蕾西心头一阵没来由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但这不妨碍奈布站起身对莱利发问。他直视莱利的眼睛,炯炯有神却冰冷非常的目光宛若一只要随时择人而噬的狼“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

   “为什么?”面对这个手中鲜血可能比某些监管者还多的家伙的注视,莱利面不易色,侃侃而谈。

   “我明天就要参加最后一场游戏,无论输赢如何,我都不会与你们在庄园内再见。但是凭藉我的观察,你们四人是差不多同一时间进入游戏,这意味着一周后,你们有很大概率组成同队来参加最后一场游戏。凭你们的战绩,只要赢下最后一战,奖金的数额不会太低。”

   他说的是实情。奈布,玛尔塔,库特,特蕾西,这四个人可谓同期求生者中的精英。两位军人自不必说,经验丰富的冒险家自然知道如何在恶劣环境中夹缝生存。而特蕾西,虽然在参加伊始因胆怯和对规则的试探而输掉不少,但在逐渐熟悉游戏后,机械师的专业技能开始发力,让她在破译中如鱼得水,单论修机,整个庄园也无求生者出其右。

   所以,四人战绩自然都不错。可以预见的是,如果他们能够离开庄园,那奖金绝对能够支付得起莱利下半辈子的公事费。

   换言之,这四人只要能出去,经济上便可稳稳迈入“上等人”行列,莱利帮助他们,便是为了他们日后在庄园外遇到官司时,优先考虑他的事务所。

   “莱利先生真是深谋远虑,您怎么就确定您一定可以出去?”拿着莱利的名片,玛尔塔看着那文文弱弱的律师讥笑道。的确,莱利的部署可以说是太过超前,在大家还在为未来的生死未卜而担忧的时候,他居然已经在考虑出庄园之后的发展,这未免有些太过自信。

   “一个气红眼的人和一个冷静的人对赌,冷静的人永远会是胜利的一方。”莱利笑道。这一次,他笑得无比自信。但那自信之下究竟是惊惶还是狡黠,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翌日。

   没有丝毫的意外,当特蕾西从装着司康饼的盘子下抽出羊皮纸的时候,莱利已经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朝庄园的大厅走去。

   监管者:里奥•贝克。

   求生者:艾米丽•黛儿,弗雷迪•莱利,克利切•皮尔森,艾玛•伍兹。

   地图:军工厂

  

   “主人,我已经在他们的梦境中告诉了他们‘最终游戏’的规则。”庄园被禁止进入的一处餐室中,半夜莺半人的女子正立在钢琴前,恭敬地向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做着报告。身着棕褐色大衣的中年男子沉吟半晌,抚了抚络腮的胡茬,将四本日记放在了背后的书架上,和那里已经堆满了半个书架的日记本混在一起。

   “下一次的‘最终游戏’不用你再去通知了。”庄园主的声音威严中混着一丝疲惫。他的眼睛穿过夜莺的身躯,望向餐室残破的地板,剥落的壁画依稀展示着昔日的奢华,但残损的吊灯和破碎的餐具静静叙说着这里曾发生的一切——背叛,欺骗,还有终极的诅咒。

   “里奥•贝克。”低吟着那监管者的名字,庄园主面色看不出悲喜。“弗雷迪•莱利。”

   “主人,那个叫莱利的律师把最终游戏的情报泄...”夜莺面色略微焦急,但庄园主挥手阻止“这在我意料之中,他没有触及底线。”

   庄园主从椅子上起身,来回徘徊在狭小的室内,他的身影向夜莺靠近,最后贴紧,穿过——夜莺小姐仿佛一个无实体的幻象,仍静静地站在原地,但庄园主视野中,那半人半禽的身影渐渐淡去,只剩下早已不能奏响的破旧钢琴上的一个铁质鸟笼里,一只黄色翎羽的美丽夜莺正在那里用长喙轻轻梳理着羽毛。

   “我们既已是这里的支配者,便要保证公平,可以爱,可以恨,可以忧,可以怒,但是,不能因个人的喜好而改变既定的命运,否则,小说的真实性就将要被打破。”庄园主看着笼中夜莺,喃喃道。

   转瞬间,人已不见。钢琴之上,只剩下腐朽生锈的铁笼和几片残破的鸟翎。

   这一切,不会为任何人知晓。

  

   一楼,庄园大厅。

   律师和医生正窃窃私语着什么,园丁则迟到了很多,她推着一个大箱子,亦步亦趋,似乎有些吃力地赶过来。而最后一个求生者——克利切•皮尔森,却迟迟未到。

   没有人敢上前问询,所有求生者似乎都在刻意与这三人保持着距离,就仿佛他们身上存在什么致命的病毒。莱利与那女医生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带着标志性的假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看向了特蕾西——她正与奈布、玛尔塔、库特坐在一起,感应到莱利的目光,特蕾西驱使着僵硬的脖子勉强点了点头,而其他三人却爱理不理。不过这似乎已经足以让莱利满意,他笑了笑表示回应,而这时,监管者也来了。

   有了裘克之前的表现打底,里奥的登场并未让大家惊骇太多,却也让不少人脊背发凉。他手中再也不是那搞笑的鲨鱼棒槌,而是一柄介于钩子与镰刀之间的兵刃。黝黑的刃身和苍白的刃口形成鲜明的反衬,特蕾西毫不怀疑它能够瞬间给一个活人开膛破肚。

   在看到他的瞬间,莱利面孔上的假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淡漠。是的,淡漠。而里奥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他静静看着莱利。空气的温度似乎在这一刻被人为的调低。特蕾西倒吸一口凉气,即便是不善体察感情如她也能体察到两者之间无形的交锋。里奥的面孔隐藏在面具和绷带下,但手中镰刀越来越明显的剧颤表现出他内心几乎滔天的怨火。

   不共戴天之仇,几乎不需要什么言语来说明敌意与杀心,一切的一切大家都谙熟于胸。

   但是,即便二人的交锋如此狠厉,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

   克利切•皮尔森至今未到。谁也不知道迟到的惩罚是什么,但是似乎庄园轻而易举地否决了这个问题的存在。大门打开,四人先后走出,推着箱子的艾玛喘着粗气走在最后。随着她迟缓的脚步迈出大门,那门咣当一声自动关闭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但是直到午时,那宣告胜负的羊皮纸再也没有出现,更没有任何一个人从外面归来。四个人,包括未出现的克利切,都就此彻底从这个早上起消失了。

   “可能那羊皮纸在最终战时只有平局才会出现,宣告监管者回来的消息。”库特说道。但是特蕾西没有听进去。大门始终关闭着,没有新的通知,似乎这场游戏还在继续,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都已经遇害,或者带着财富离开庄园了。

   “这应该是为了给我们更大的心理压力,庄园主真是狡猾。”玛尔塔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特蕾西,心下里自有了判断。作为一个失意者,她固然希望自己赢下游戏,但身为军人,在这场诡异的游戏中,她最大的愿望是让更多人能够回家。

  

   “无论你是谁,不要被我抓到。”暗自咬牙,玛尔塔把手探入身体另一侧不起眼的枪套,不同于她别在腰间的信号枪,那里是一挺真正的手枪,精致的木质枪柄上刻着贝坦菲尔家的徽记,复将其抽出,银白色的枪机、枪身、转轮一点点显露,直到那寒光闪烁的枪管如一个银色的精灵跃出皮质的桎梏。她抬枪向前,做射击状。按照规则这把枪并不能带入游戏,但也正是这挺武器,陪伴她走过与家人、社会甚至爱人抗争的道路。为她打开这人类最普遍也最先进的工业杀戮机械的大门。但无论是亨利,还是周围的一切,都迫使她将这挚爱收起,做难以翱翔天空的护巢雌鹰。

   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扫过座中几人,复聚焦在机械瞄具上。因为性别,她不得不选择收敛健壮的翅膀,但是她的翎羽,她的趾爪,她的瞳孔,明明比有些雄鹰还要神俊。她不是鸟笼里的豢禽,她也渴望天空啊。

   她以为,仅仅是她以为,庄园能够给她重头再来的机会,死去的亨利,活着的家人,这些都不再是她的桎梏。她应该能够用手中的枪搏出一片天,获得自由飞翔的权力。但是当她准备上场时,被送到手中的那柄承载了不堪回首的往事的信号枪将她的期冀狠狠击碎。

   她恨庄园主,更恨那被庄园主所赐予的那早已被她丢弃的,代表了地勤身份和爱人亡故之记忆的信号枪。

   “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军人!”

   “你不配。”

   要说除了庄园主外,庄园之内还有哪个人最能吸引她的仇恨,那肯定是奈布•萨贝达了。

   “英国皇家空军?除了踢正步和做笔录,你们这些花瓶能做什么?你这个样子,怕是血都没有见过吧?”依稀记得初见,同为军人的他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当我在能把岩石当煎锅的山地里为东印度公司与那些把牛当神物看的野蛮人拼命的时候,你怕是还在伦敦舒适的阴天下站军姿吧?”

   她奋力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实情。

   她是英国皇家空军的一员,但仅仅身为地勤,却是在空军基地里饱食终日,虽然不甘如多数同僚一般蒙混度日,但无论她多么刻苦的训练,终究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打磨。她不够狠厉,虽然面对那些已经几乎非人的“监管者”,依然不敢视敌如标靶般将手中的信号枪指准对方的咽喉头颅。反观奈布,就在他高喊着“库克瑞”用手中的廓尔喀弯刀将里奥面部的绷带一击毁损大半后,庄园主便禁止了他携带弯刀入场。但这并不妨碍什么,换上一副钢铁护腕,发挥廓尔喀佣兵特有的山地“铁脚板”,他可以成为游戏中的一条血色之线,为队友们撑起一片天。杰克奇诡的雾隐加速跟不上他的冲刺,裘克的火箭冲锋虽拟得上他的速度,却远不及他灵巧。就算里奥那时刻萦绕着不详气息的傀儡,在他面前也笨拙得如同一根木桩。同为军人,与他相比,玛尔塔与生俱来的那份深入骨髓的骄傲荡然无存。

   她怎是认输的人,一次次的游戏,她追随着他的脚步。就如当年追随亨利的脚步一样。她冲锋陷阵,虎口夺食,一次次将他或者其他人从椅子上解下,让监管者只余在一片红雾中的气急败坏。一次次在他行将力竭时悍然杀入,让监管者陷入同时面对两名军人的艰难境地。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一次次无情地嘲讽着,用比她优秀的表现告诉她,你不合格。

   “来自英国的贵小姐,如果你还算个军人,请放下你的玩具枪。”那天,站在敞开的大门前,目送着两名队友离开的背影,他如此说道。年轻但满是伤疤的面孔上是满满的不屑与轻慢,但如捕食豺狼般蓄势待发的动作却无时无刻不昭示着他久经战场的洗礼。

   “砰!”举起信号枪,将子弹随同红雾向高空抛洒,她强压愤怒,勾唇一笑,与那股魅惑所同时显现的,是雌鹰那危险的高傲“来场比赛?”

   “乐意奉陪。”他暼了她一眼,抱臂,将护腕卸下,放入衣袋。在里奥壮硕的身影出现的瞬间,迎着那壮汉跑去。她顿了顿,并没有等待里奥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吸引,而是从另一侧迂回,几乎紧跟着他出现在了里奥面前。

   左右几乎同时出现的猎物让本来因为一无所获而有些垂头丧气的里奥呆愣了半秒钟,但他到底不是旁的监管者分身乏术,就看他身上鬼火闪烁,一个同他生得一模一样的漆黑鬼影叠出体外,向玛尔塔扑去,而他自己则高举鲨鱼棒,朝奈布杀去。

   “另一处大门口集合,先摸到门为赢!”远远留下一句呼喝,奈布敏捷地闪过里奥的攻击,身体一横空中转体,闪到里奥的背后向远处废墟跑去。里奥似乎被这胆大妄为的家伙激怒,他掩盖在面具下的模糊面孔发出洪钟般的嘶吼,快步朝奈布追去,二者一追一逃很快脱出了玛尔塔的视线。

   “当!”玛尔塔注意力方要回到自身,却觉背后寒意凸显。她在刹那间弯腰闪避,黑影手中的镰刀从她刚才脖颈所在的位置划过,狠狠撞击在旁侧的矮墙上带起一串火星。这种诡异的东西完全颠覆了不惧鬼神更不信基督的玛尔塔的认知。就如每一次遇险一样,她的手习惯性地摸向了腰间,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已经打出了唯一的子弹,当下只得夺路狂奔。

   狠狠砸下一片门板,看着黑影抬脚狠狠蹚着板子,玛尔塔趁势拉开距离,两转三转,便脱离了黑影的视线。但她心头并无喜悦。她知道,这黑影的追击终究没有里奥本体来得凌厉,如今这般,即使她先奈布摸到另一处大门,于比赛言说也依然显得矮了奈布几分,这是她争强好胜的心所不能容忍的。

   为何不让黑影追奈布,自己来追我!心头默默怨恨着里奥的“不公”,玛尔塔狠狠跺了跺脚,继续朝另一处大门奔去。周围很安静,她心下里却开始莫名的担忧,在觉察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她大骇,几乎要摔倒在地。

   “我怎么会担心那个讨厌的家伙!明明庄园游戏不会有真正的危险的!让那个高傲的家伙被里奥打倒,不是更能压一压他的气焰么?”话虽如此,但玛尔塔的心脏却在不知不觉中越跳越快,脚步也不由跟着快了几分,她急于赶到另一处大门,急于再见到那绿色的矫健身影。

   腿脚单点柱,移步似鸿鹄。

   碧绿色的身影舞成一道匹练,无论身后的追击者何样发狂怒吼,就是无法追随他诡异的身影。即使没有护腕,他依然能够单脚点墙接着反弹之势翻过窗户,接着如猎豹般短途冲刺到下一处掩体,里奥瞪着通红的双眼,手中武器一次次重击在空气中、废墟上,但就算他能够打碎周围的一切,也依然打不中那山狼般矫健的雇佣兵。

   廓尔喀人生在尼泊尔的大山之中,千百年来,他们在喜马拉雅山的山麓进行着始终如一的与自然的抗争。他们是山的孩子,是雪豹和狼的同侪,他们猎杀岭中飞跃的最矫健的岩羊为食物和衣裳。他们的脚步从不欢喜宽敞的康庄大道,只有废墟和险途让他们倍感亲切。而这一切随着他们的血脉薪火相传,最终诞生出一个光荣的名号——廓尔喀佣兵!

   “怨火!”

   狂怒的嘶吼,预示着死亡。

   一个充斥着不详气息的东西飞越高空,如同一发迫击炮弹落在奈布前方的废墟中,不等他再有动作,一个生得诡异的庞然巨物从废墟转角处踏出,畸形的巨大脑袋歪着脑袋打量着猎物,手中的木棍却一刻不停地往奈布首级砸下。

   “可恶!”奈布吼道,方才冲刺的惯性让他根本无法转身腾挪,只得偏过头颅,木棍咚的一声砸在他肩膀上,瞬间旧伤撕裂,那遍布全身噬入心髓的疼痛几乎可以让任何人在瞬间倒下。

   但奈布没有。他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奔跑的姿势也没有变。他从傀儡的身侧飞奔而过,继续朝目的地冲去。每跑出一步,身上的剧痛就加剧一分,就在他感觉那如涨潮海浪般层层叠叠的剧痛正触及他的临界点时,他眼前一亮,终于看到了那大门,还有门前正待着他的那一抹橙黄色身影。

   轻哼一声,话刚要出口,全身层比层深的剧痛却在这时突破了他所能忍耐的极限,随着一声被大半闷入喉咙的惨号,他弯下腰身,脚步却比先前更快,翻过一块板子朝玛尔塔而去“你在做什么,快开门!”他吼道。

   玛尔塔呆愣了一下,胸中酝酿了许久的嘲讽的话此时却无法出口,她看到了奈布身后追来的东西,会动的巨型傀儡,还有跟在傀儡后面,杀气腾腾的里奥。

   他刚才就是这样同时对付两个敌人么?

   “快——开门!”奈布的再一次怒吼打醒了她,但在回身的前一秒,她看见里奥从衣襟里掏出了第二个傀儡,朝奈布飞掷过去。

   “不!”雌鹰如离弦之箭般向那雇佣兵冲去,但终究跟不上傀儡落地的速率。第二个傀儡几乎紧贴着雇佣兵生成,饶是奈布再是迅捷地腾挪,也终究因为板区狭窄的地形而捉襟见肘。虽然用板子隔开了新生的傀儡,但是另一具傀儡和里奥本身的加入瞬间让他的活动空间局限在一个不大的范围内。

   “回去,玛尔塔!这是命令!”纵身跃上矮墙,奈布一次次避开几乎织成了一张网的三个猎手暴雨般的棍棒的围杀。“快!如果门不开,我们一个都走不掉!”

   再次回身,从板子上翻滚而过,两个傀儡同时挥出的木棍打在板子上,让几层硬木发出难听的嘎吱作响。玛尔塔的脚步缓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即便是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三打一和三打二,不过是白白多了一个被追逐的身影,而那道门不会自己打开。

   想通了的玛尔塔快速返回,她和奈布都没有看到的是,里奥身上一道黑影越来越凝实,随后从本体中走出,手仗镰刀,它死死盯住了玛尔塔离去的背影。

   输入密码,女军人的汗水如流水般淌下,模糊了精致的面孔。虽然暂时不知道胜负代表什么,但军人的高傲不容许她输掉任何一场游戏。

   “嗯哼。”一声闷哼,在玛尔塔耳中却不亚于惊雷。她的手甚至停下了输入的动作,而是回头看去。

   奈布终于又中了一刀,按理来说,他此时应该躺下了。

   但他没有,雇佣兵坚强的意志居然让他突破了庄园的规则,他跌爬着,竭力冲向大门。玛尔塔连忙回头,手中速度不由得快了几分。

   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但只要自己在他来到这里之前输入密码打开大门,玛尔塔向她所渴望的蓝天发誓,就算他倒下了,自己也要把他扛出去!

   还差一点...

   “玛尔塔!”奈布已经离她很近了,甚至她已经能听见他奔跑时扬起的风声。

   但那风声怎么会那么近呢?

   一股寒意从玛尔塔的背心直扩散到四肢百骸,但她的手还是不带颤抖地输入了最后一个数字。

   “咚!”钢铁大门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缓缓打开,与之一同的,还有刀子入肉的声音。

   “萨贝达先生!”早已做好了被刺穿的准备,按照庄园的规则,玛尔塔知道,无论这一下有多么可怕,也不会让自己真正倒下,自己完全可以趁着攻击的间隙跑出大门。

   但是那碧色的身影却在她放弃躲闪的一刻,冲到了黑影与她之间。

   第三刀,无论一个人有多么坚强,这样的伤势也足够让他瞬间丧命。

   由于庄园规则的保护,奈布自然没有死,只是彻底丧失了活动能力。而玛尔塔已经没有机会去援护他了——里奥和两个傀儡已经追到离她不过三米处,连同砍中奈布的黑影,四个猎手组成了一道人墙,将奈布蹚在了脚下。

   被里奥绑上气球,奈布奋力扭动着唯一能动的头颅,对玛尔塔离去的身影,用他那依然桀骜不驯的口气喊道:

   “贝坦菲尔小姐,你输了!”

   我输了...

   此时,玛尔塔坐在桌旁,陷入了那场并不愉快的回忆之中。

   他的确比我更像个军人,更加坚强,更加矫健,更加勇敢,甚至...勇敢到愚蠢。

   暼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奈布,令玛尔塔惊讶的是,奈布也正看着她。

   在那场游戏以后,经历了一次次的并肩作战,虽然两人中间还是时有火药味,但在旁的求生者看来,这两人倒是颇为般配。当然,两人对此都并无承认之意。

  

   不过,特蕾西并没有八卦的兴趣。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随意地把头盔扔到一边,金黄色的头发埋进被子里,任凭黑暗笼罩住湖蓝色的瞳孔。

   她知道自己那强烈的不详预感从何而来。

   就在不久前,她看到了瓦尔莱塔。

   是的,那真是惊喜非常的事情,但在这种环境下,她只感受到无比的恐惧。

   特蕾西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是故她很多时候都不会选择目送参赛者走出大门,更不喜欢在大厅中久留。甚至那详细列出了全天场次参赛名单的羊皮纸,她也只是花几眼的工夫找出自己那独一无二的姓氏——列兹尼克,记下时间,便不会再去多看,就仿佛阅读那些陌生人的名字也是一种困难。

   但她还是偶然看到了瓦尔莱塔的名字——在羊皮纸上属于监管者的位置。

   心瞬间火热,但下一秒宛若落入冰窖。特蕾西努力劝说自己,那或许只是一个重名的人——对的,这个世界上重名的人很多,不一定这个瓦尔莱塔便是自己心中的眷恋。但当那名“瓦尔莱塔”即将随着要开始的游戏出现在门厅时,她还是几乎奔逃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没有勇气去证伪,更不知道如果真是她自己该如何面对。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庄园主始终没有把那个“瓦尔莱塔”安排在她的对面,甚至莱利和玛尔塔这些与她走得比较近的人也没有遇到过她。

   但是求生者间的闲言碎语中,她还是隐约听见了“蜘蛛”的字眼。她恐惧地躲开,但自从听过第一次后,这个字眼如跗骨之蛆,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她耳畔。

   “明天就是我来这里满一个月,明天我就要参与最后一场游戏,而监管者,虽然没有任何的通知,但我知道,我知道监管者一定是里奥!他红了眼睛的要杀我,但他一定会输掉这场游戏,然后去死!”

   莱利临走前夜几近癫狂的话语再次出现在脑海,特蕾西心头的恐惧宛若一个黑洞,行将把她整个人吞噬下去。

   无疑,庄园游戏中一些未知的规则因莱利和里奥间的往事导致他们在“最终游戏”的生死之战中相遇。

   那么,如果真的是她,那自己在“最终游戏”中遇到她的几率,岂不是无限大?虽然一再否认瓦尔莱塔已经成为监管者的事,但特蕾西清楚,“机械蜘蛛”虽然是自己的构想,却无意中附合了“监管者”的条件——大过正常人类的体型,足够的威慑力,一定的杀伤性,而且,蜘蛛本就是一种猎手,小蛛猎虫,巨蛛如何不能猎人?何况,瓦尔莱塔这身装备明明走到哪里都是惊世骇俗的东西,而自己却没有得到任何一丝她的音讯,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被囚禁在庄园的游戏轮回之中,外界无法获知她的消息...

   不,不,不!摇晃着脑袋,特蕾西只感觉什么东西噬咬着她的心脏。巨大的压力几乎让年轻的机械师崩溃。在痛苦到达某一个阀值的时候,特蕾西却跳了起来,满面泪水,双手却毫不犹豫地掏出了遥控器,召出那随身最忠诚的伙伴。

   看着傀儡出现在面前,特蕾西没来由地想起艾玛•伍兹,那不过几面之缘的开朗的园丁小姐曾经对她说过不少话,但她在敷衍着随意回应的时候,只记下了一句。

   “如果说从过去我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在事情变得更糟糕前采取行动。”

   特蕾西相信,这句话可以同瓦特先生的教诲一起列入列兹尼克家训。

   她举起扳手,虽然不知道这种作为究竟会不会有效用,但似乎只有走在追寻机械之道的路途上,她才会暂时脱离内心的煎熬。

   名匠之所以为名匠,是因为她能成常人所不成。

   一周光阴,转瞬即逝。

  

   清晨的阳光悄然透过薄云莅临机械师的房间,它所首先眷顾的却并非房间的住户。傀儡立在窗前,它的摄像头眼睛静静反射着微弱的光亮,将窗外的一切映照其间。机械身躯正好挡住了阳光,从特蕾西的角度看,它是立在窗前的一道黑影,背负着一个大背包,可以在半小时内让一个壮年人气喘吁吁的重量已经在它身上悬挂了一夜之久。

   “今天。”喃喃一句,从床上爬起,特蕾西平静地为自己穿衣,房间内的一切都已收拾完毕,只剩下被她摆放在床头的一张詹姆斯•瓦特的画像显示出其与空房间的不同。特蕾西向这位祖辈的恩师鞠躬,虔诚地做着机械师独有的祈祷。

   祈祷什么?她也不知道。是祈祷自己完成游戏?还是祈祷自己不要遇到瓦尔莱塔?还是——特蕾西的心头剧颤——祈祷自己和瓦尔莱塔的再次相会?一旦站在对立面时,事情究竟会往哪一步发展...

   希望我能最大效率地发挥自己的作用,希望一切可以有一个好的结局。

   仔细想了想,特蕾西许下了两个看起来最无遗漏的愿望。

  

   餐厅。

   在特蕾西走进这里的刹那,她便感觉到了某种淡淡的排斥和敌意。这感觉不来自某个人,而是来自一个群体。周围的求生者们,他们用带着恐惧的目光看向这位年轻的女孩,就算她的外貌再是养眼,在此时的他们眼中想必她也不过是一具行将腐烂的尸体吧。就算平日里巴不得所有人都离自己远点,在这种环境下特蕾西心头也不禁冒出阵阵凉意。

   “来这里!”玛尔塔的声音传来。特蕾西僵硬地扭过脖子,在餐桌的一端,差不多可以容下十人用餐的地方现在只坐了三个人。奈布,玛尔塔,还有库特。他们的身周是一片无人区,求生者们对他们既怜悯又嫉妒。怜悯的是他们也许行将死亡,嫉妒的是他们可以从这种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解脱,如果幸运,还能得到一笔让在座的所有人眼红的财富。但他们究竟会走上哪条路呢?即便庄园主在此,怕是都难以给出一个标准的答案吧。

   “终于等到你了,别怕,别理他们,我们商量一下战术。”竭力安慰着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玛尔塔心中斥骂庄园主,怎么可以让这样的孩子卷进这种游戏。就算是如此的天才,也未免...

   无论如何,她希望救她,也希望救所有人,至少在座的所有人。所以,她不想看到特蕾西的斗志被那些求生者消弭,一月相处,她也清楚特蕾西的机械技术在游戏中何等的重要。

   “我负责吸引监管者。”奈布•萨贝达抱着手臂,似乎要假装出对这场生死之战的漫不经心,但声音依然沉重。“贝坦菲尔小姐,随时增援。弗兰克先生,你用你的能力负责侦查,我想,你现在应该能展现出除了变小以外的能力了吧?”

   “当然。”库特•弗兰克咧嘴一笑,将手中时刻都在翻阅的《格列弗游记》放在桌子上“我和贝坦菲尔小姐分头走吧,能修机就修机,能支援你就支援你。”

   “你以修机为主,支援我挑头。”玛尔塔挺直腰板,如雌鹰般傲视库特,似乎在证明自己比他更有力量。

   “至于你,列兹尼克小姐。”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特蕾西,奈布稍作停顿,这位退伍后已经独行了如此之久的佣兵在一瞬间居然感到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印度北部山区的战场上,自己曾经与小队的同侪们分工合作,共御敌军。那是独行所不能带来的成就感和荣誉感。但他还是很快从这种感觉中脱出,竭力捡起自己扔了很久的指挥能力。“你尽量隐匿行踪,只管修机,我们三人都会掩护你,能不能快速走出那扇大门,只看你的破机速度。”

   “别有压力。”看着特蕾西面色苍白,玛尔塔不由补充道,同时责怪地看了一眼奈布,奈布说话直接,算是把胜利最关键一环的筹码全压在了特蕾西身上。如果给她的压力过大,她怕是紧张之下发挥不能全力,那可就要命了。

  

   与此同时,庄园三楼,监管者宿舍。

   在圆桌旁坐下,杰克有些刻意地避过了从窗口探入的阳光。无雾的晴朗天气并不能让开膛手的心情自在起来。但幸运的是,今天,他不用出猎。

   “一个月一次的最终游戏。”抿了口红茶,雾都绅士影在面具下的俊朗面孔眯起了眼睛,他的低喃声沉重,坚定而冰冷,让人没来由地联想到从被划破的喉咙里随着心跳节奏流出的血红,这一刻,那好闻的男士香水味似乎都替代为血腥。“真是糟糕,希望不会再弄出一个疯子。”

   言毕,他好像被自己的话逗笑了一般,面具颤抖着,优雅的笑声一点点变大,最后化作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歇斯底里,杰克仿佛要把心中的烦闷一并都通过这违逆了绅士仪容的笑声发泄出来。

   “杰克先生...”

   好不容易止住笑,泪眼下居然看不见声音的来源,好在凭借开膛手的敏锐,他还是在第二时间找到了出言人。

   “瓦尔莱塔女士。”操持着一如既往的礼仪,杰克起身鞠躬,平静地俯视那骇人的机械蜘蛛,就仿佛面前只是一位再平常不过的小姐“您还不去做准备么?”

   “我已经准备好了,但我还有个问题,我...”最前面的两只机械手居然显出三分局促,靠前的一对机械节肢也不自然地歪了一下,杰克猜测,那藏在蜘蛛身躯下的真正的手肯定在不安地搓着手指。“我还想问您一下...那个...您所碰到的...那个机械师的事。”

   天啊。瓦尔莱塔真恨不得钻到墙缝里,自己什么时候染上了特蕾西的毛病?或许是真的太忧心她,或许是出于对这位老牌杀手的畏惧。要知道,当面前人的残忍行径在伦敦传为一场恐怖而血腥的传奇的时候,她怕是还拖着残躯在马戏团混一口饭吃呢。

   “特蕾西•列兹尼克?”歪过脑袋,杰克细细回忆着那在他猎物名单上看起来不值一提的机械师。按照他的标准,若非庄园游戏,特蕾西怕是一辈子也不够资格上他的名单。虽然对瓦尔莱塔提到的人的印象并不深刻,但杰克还是凭借记忆大致做出了判断“解密码机的速度快到匪夷所思,如果放任不管,那绝对是堪称麻烦的存在。但是胆识太差,不用去追,只要让她看到队友倒下,她就会自动成为砧板上的肉。”言毕,他摇了摇头,似乎在否定特蕾西参与这场游戏的可行性。

   “这么说,她的确在这里,是吗?”眼中放光,瓦尔莱塔似乎直接过滤了杰克后面的话。

   杰克眉毛微扬,不过惨白的面具很好地掩盖了他的神色。他看着瓦尔莱塔,若有所思,终于忍不住缓缓开口“瓦尔莱塔女士。”

   “你知道,我之前也是个猎手。”杰克说着,放下了刚刚端起的红茶,绑着手术刀的五指贴在脸侧,似乎陷入了更深层的回忆之中“曾经,我沉迷于狩猎的快感,从未考虑过得失,只是想着杀,杀一个,少一个败类,能让我厌恶的事物从世界上减少一分。”

   “但在一次狩猎中,我清醒了,或者说,我被人算计了。”杰克语音愤愤不平,却夹杂着一丝慰藉“我这才开始考虑!一直以来的滥杀究竟有没有意义?那一次狩猎!如果我动作快过或者偏过一分,我甚至险些损伤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第二次的珍宝。”话语中居然吐露与开膛手身份丝毫不般配的柔情,让瓦尔莱塔不禁一怔。

   “所以,谨记开膛手的忠告:动手狩猎前,问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能得到什么,又能失去什么。”

   走在阴暗的走廊间,机械臂举起一个奇形的面具扣上面门,瓦尔莱塔还在回味着杰克的话。

   做监管者的这段时间,她也开始适应庄园主所提供的“表演场所”,人形蜘蛛秀在她所没有想过的领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当她拿下一场场胜利之时,她几乎要沉溺于这种以人命为戏码的表演的快感,但当就寝前卸下身上的装备后,她都会看见机械蜘蛛背上轴承所镌刻的那个名字,随即那游戏带来的种种不良症状都会被压制下去。

   “等拿到了奖金,我会回去找你。”不止一次,在深夜里她暗暗发誓,她会带着这些奖金回到那个被遗忘在苏格兰的小木屋,兑现她的诺言。即便过程不尽相同,但是结果是一样的,是吧?

   但她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已经脱出了她的预料,虽然得到了提前再见到特蕾西的机会让她几乎欢喜得昏过去,但她也意识到,一切已经脱出了她的掌控,而充斥着不确定性。

   她不能死,但特蕾西也一定要活着。

   面具下,灰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那张被机械手举起的羊皮纸。

   监管者:瓦尔莱塔

   求生者:奈布•萨贝达,玛尔塔•贝坦菲尔,库特•弗兰克,特蕾西•列兹尼克

   地图:圣心医院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羊皮纸翻面,本来只是想卷起,却惊讶地发现背面居然还有字。

   监管者规则:

   杀死零到一名求生者,监管者将在游戏后死亡。

   杀死两名求生者,监管者回到庄园,等待一个月后下一场“最终游戏”。

   杀死三名求生者,监管者得到奖金,离开庄园。

   杀死四名求生者,奖金翻倍,离开庄园。

   落款:您梦境中的旅人,夜莺女士

  

   私设:“最终游戏”中,庄园规则有所松动,不仅是监管者的猎杀能力和致命性大大增强,求生者们也同时恢复了之前的游戏中被庄园桎梏而不能施展的大多数能力。

  

   奈布•萨贝达:

   奈布•萨贝达不仅是这场游戏中求生者队伍的领导者,也是唯一亲历过战场的求生者。战争所遗留的对密码机的恐惧心理让他宁愿身负旧伤去和监管者正面抗争。对钢铁护腕的应用和其配备的“库克瑞”(尼泊尔语)廓尔喀佣兵标配弯刀让他可以以最小的消耗以应付最激烈的鏖战。

   在印度山区作战期间,来自廓尔喀优良血统的受过山地磨炼的“铁脚板”和坚韧不拔的意志让奈布成为场上最冷静的玩家,旧日的指挥经验支持他在战场上快速搜集最新的情报,并做出合理的判断。冷厉的头脑和狂热的身躯在他身上的完美结合,允许这位佣兵为任何敢于站在对立面的人灌输恐惧。

   “库克瑞!库克瑞!”

  

   玛尔塔•贝坦菲尔:

   空军出身的玛尔塔拥有强大的射击技术来打败她的敌人,其配备的银色左轮手枪——“琼楼遗恨”可以向任何来犯者开火。身为军人,她把同生共死的同袍精神奉为自己的战争哲学,依靠信号枪,左轮手枪和矫健、泼辣而利落的个性进行火线增援甚至虎口夺食。

   艰苦的训练和精湛的骑术让玛尔塔的平衡性异于常人,鉴于庄园游戏的恶劣生存环境,奔跑在地图间寻找一个个受难者的雌鹰般矫健的身影成为了队伍反败为胜的关键,可以在队友受难时迅速增援或对监管者发动奇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诗经•秦风•无衣》

  

   库特•弗兰克:

   在身为冒险家的同时,库特•弗兰克也是一名强大的幻想家。在他身处恶劣环境而不能有效地依赖身外事物时,他可以通过其所谙熟的《格列弗游记》来制造幻象,进而影响到现实。

   小人国给予他变小的能力,大人国能够让他化身巨人,而飞岛国匪夷所思的科技给予他强大的洞察和理解力,甚至能从福尔摩斯亦所不能察觉的自然信息里窥得敌我的行动痕迹。而在危难时,他将采取他的最后手段——化身慧骃进行一次有理性的夺路狂奔。如变色龙般多变而难以捉摸,库特在游戏中看起来也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

   “这些杰出的四足动物有许多美德,跟人类的腐化堕落对比一下,使我睁开了眼睛,扩大了眼界。”

   ——乔纳森•斯威夫特《格列佛游记》

  

  

   特蕾西•列兹尼克:

   身为列兹尼克机械世家最后的成员,特蕾西在机械方面举世无双的精湛技术让她在制造陷阱和机械道具方面拥有旁人所不具备的优势,这意味着她在面对数量更多,实力更强的敌人时可以扭转局势,尽管其本人较之普通求生者来说过于羸弱。

   特蕾西在机械化和智械化方面超凡入圣,她的机械傀儡是此方面最好的见证,可以随时代替这位孱弱的机械师以身犯险。此外,高明的机械大师懂得最大限度地利用环境,这意味着时间充足的情况下特蕾西可以让任何一片区域变为自己的主场。守护着家族的誓言,女孩胆怯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刻坚贞不渝的心。

   “矢心矢德,铭记祖训三条。”

  

   瓦尔莱塔:

   “蜘蛛”是瓦尔莱塔的代称,就如这个称谓所表现的一样,瓦尔莱塔很大程度上依赖特蕾西•列兹尼克的得意之作——机械蜘蛛的支持,其多足的节肢可以在任何平面上自如行动。借助背后所装备的特蕾西所仿制和改造过的珍妮机,瓦尔莱塔可以如真正的蜘蛛般营网喷丝,这意味着她擅长营造属于自己的狩猎领域,并封锁猎物任何可能的逃遁空间。

   但蜘蛛最直接而有效的杀戮手段仍然来自身上所负的利器,第二和第四对足的锋利节肢足以进行堪比最锋利的军刀的砍击甚至穿刺,而马克•列兹尼克的得意之作——特蕾西所赠给她的“口中剑”鸟喙防毒面具,更让她成为那些敢于直视她的求生者的最大威胁。

   “小蛛猎虫,巨蛛猎人”——特蕾西•列兹尼克

  

  

  

  

   另一边

   “求生者规则,在游戏中死亡,则真正死亡。从地窖或大门逃脱,获得奖金,离开庄园。”门厅,奈布读着羊皮纸背面的字迹,将其卷成一个筒,收了起来。“与莱利所提供的情报基本吻合。”

   轻抚腰间的廓尔喀弯刀,雇佣兵的脸上满是斗志,如同数年前走上克什米尔地区的战场。

   “监管者来了。”库特沉声道“如果没有搞错,这应该是一位女性监管者,碰到她的人都叫她‘蜘蛛’。”

   “别的地方可能还有顾虑。”玛尔塔拔出信号枪做了个射击姿势,作势吹着枪口的烟“圣心医院,我喜欢这张地图。”

   地形复杂,板区众多,又有医院内部可做转进,这张地图明显有利于人类。但特蕾西此时却没有附和队友们的喜悦。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欺骗自己,很明显,她最骄傲的作品此时正站在她的对立面,进行着一场一敌四的性命赌博。

   节肢错动的声音一点点接近,特蕾西感觉有什么硬物堵住了咽喉。鼻腔酸涩着,她耗费了最大的力气让自己没有痛苦出声。唤出傀儡,她躲在它的背后,不敢再去面对那还在商讨战术的三名队友。她感觉自己背叛了他们,已经不再和他们是一个团队。

   “你好,大蜘蛛。”玛尔塔戏谑的声音传来。特蕾西感受到有目光投向自己这边,愈发颤抖的身体忙不迭地缩向傀儡身后,但是,这欲盖弥彰的行为又有什么用呢。

   “特蕾西?”瓦尔莱塔低唤着,藏在面具下的灰色瞳孔越过玛尔塔三人看向那躲藏在傀儡身后的橙黄色身影。不错了,必定是她,羸弱的样子一如三年前,畏畏缩缩,躲在傀儡后,用它黑色的摄像头眼睛与她对视。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不顾一切地冲破面前三人组成的人墙,抱紧那个不该来到这里的孩子,好好倾诉一下三年来的思念。但她终究不是城府空虚之辈,面前三人强烈而似乎即将凝成实体的敌意告诉她,最好把这种情感压制下去。

   背靠着傀儡冰冷的身躯,特蕾西通过傀儡的摄像头眼睛清楚地看到了瓦尔莱塔。看到了她的一切,那自己亲手缝纫的布帛外壳沾上了不少尘灰,机械节肢的下端添了些泥土和划痕,只有背后的轴承仍然鲜亮,自己的名字依然镌刻在那最中央的位置。

   为什么...

   悲哀之下,特蕾西膺中却不知何时涌现出一股不甘和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戏耍于我...

   既然赐给我一个依靠,又为什么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收回,又是为什么,要在这一时候让一切彻底扭转,让我亲手制作的一切站在我的对立面?

   一分一秒,仿佛时钟的机针被损坏变缓。特蕾西只觉心中天人交战,度秒如年。终于熬过了最后的准备时间,庄园的大门打开,瓦尔莱塔首先走出,临走前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奈布昂首挺胸紧随其后,然后是库特。玛尔塔回头看视,皱了皱眉,走过来拍了下特蕾西的肩膀“列兹尼克小姐,该开始了。”

   “啊?哦!好的,好的。”特蕾西这才回过神,发现门厅内只剩下了自己和玛尔塔,连忙跟着女军人走出去。

   “加油,列兹尼克小姐,我们一定能赢。”完全不知道特蕾西的心事,玛尔塔边走边为她打气。

   “嗯,加油。”走在玛尔塔后面,特蕾西面色苍白非常。她能如何回答?如果玛尔塔和奈布真的能够一直不让瓦尔莱塔抓到,那么瓦尔莱塔就必然走向死亡。

   但作为同队的人,难道她还能祈祷奈布和玛尔塔被杀死么?

   听天由命吧。机械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庄园大门外是一条孤零零的路,沿着路往前走,只会踏入一片白光,而后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游戏场地之中。

   待到特蕾西再度睁开眼睛,便不见了玛尔塔。她身旁的是圣心医院那标志性的圣女像,石刻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

   游戏,开始!

  

   破败的墙体上挂着残损了一半的人体解剖图,手术台上人形的血迹已经发黑,医疗器具和书籍杂物随地散乱着,屏风翻倒在一边,木质的地板已经多处破损,透过一个大洞甚至能看见楼下的光景。

   “运气不错。”库特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是在医院的二楼。身边便有一台机子,即便监管者来了,凭藉医院的复杂地形也可以迅速转进。

   但身为冒险家,他的每一次冒险都是建立在谨慎又谨慎上的。

   “飞岛!”翻开手中《格列弗游记》,这位冒险家在进入庄园后第一次展现出全部的实力。

   瞬间,库特眼中的一切开始变幻,医院破败的墙体变成了半透明的如蝉翼般的网,风吹草动的声音则化作宛若无数乐器无秩序演奏的杂音般的乐章。虽然平常人并不能从这些几乎荒唐的东西中看出任何的信息,但随着一块沾染着墨水的饼干被塞入口中,库特看懂了面前了一切,昔日的狂欢之椅已经被替换为一座座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绞刑架,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正在圣女像前破译的特蕾西,在医院旁跑动并一直刻意制造着动静的奈布,在医院另一侧迂回寻找密码机的玛尔塔,一切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冒险家点了点头,对自己这因被庄园桎梏而许久不能动用的能力十分满意。

   但是,当他看到瓦尔莱塔的动作时,他是如此惊骇,以至于从幻觉中被震慑了出来。他惊恐地看着医院的墙壁,他刚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瓦尔莱塔居然凭藉八只足的抓地力,九十度直上攀墙冲自己的位置而来!

   “小人...”看准房间内的屏风,库特正待变招,但他似乎有些低估了那机械蜘蛛的速度,须臾间巨大的身躯已经登上二楼,戴着奇形面具的脑袋更是探入了门中,死死盯着房间内的冒险家先生。

   冷静,冷静。库特强压住回身逃跑的冲动,狂跳的心脏随着不断的深呼吸渐渐归于平静。脚步略微后撤,手中拈着书页,他蓄势待发。

   “她会冲过来,用自己的身体封死我逃跑的空间,然后直接向前攻击,如果是以前我八成避不开,但是现在...”无视瓦尔莱塔身上机械的嘎吱作响,库特的大脑飞速运作,墨水饼干的残留作用让他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在脑中做了个精确的排练“我会变大,从她身上越过去,然后迅速缩小,出门,砸下门板,逃离。”

   嘎吱——库特从身躯到神经都紧绷到极致的前一刻,那异样的声音异军突起刺进了他的耳膜,只见一张巨网在他的视线内越来越大,库特做梦也没有想到瓦尔莱塔会采取这样的手段进行攻击,但他还是条件反射下做出了既定的反应“大人!”

   瞬间,库特身躯暴涨,那丝线构筑的蛛网虽然迟滞了一下他的动作,却在下一秒钟被他硬生生整个撑裂成一片雪花般破片纷纷扬扬而下。但这不妨碍瓦尔莱塔的动作,蜘蛛臃肿的身躯动作不慢急速冲锋而至,两只金属节肢左右横扫,军刀般锋利的末节寒光闪现。

   “喝!”身高三米,脑袋行将顶到医院天花板的库特猛然下蹲发力,一脚居然将腐朽的木质地板蹚出一个窟窿,巨大的身躯赋予的超人力量让他整个人腾空而起,随着身形在空中迅速变小,他直接越过了瓦尔莱塔的身体到达了这机械蜘蛛的背后。“拜拜了,怪物!”

   口中嘲讽着,库特抢出门框,却只觉脚下一绊,若不是平日里翻山越岭经验充足,怕是早已摔倒在地。

   “What the ...”看到脚下和门外的情形,库特顿时冷汗崩流,斥骂出口。门外密密麻麻铺了足有三层蛛丝白练,感情刚才那机械错动声非是等闲之音,而是正布下这陷阱的运作声。也怪不得瓦尔莱塔与自己对峙了些时间,原来如此!

   自知此路不通,库特果断回身,觉脚下蛛丝缠绊,索性扑倒在地一个就地十八滚,趁着瓦尔莱塔转身之际朝二楼地板那大洞滚去。

   瓦尔莱塔也没料到对方居然做此动作,回头一刀却是从库特翻滚的身躯上空扫过,拉过机体欲再复一刀时,库特已经滚到洞沿,舒展身躯若大鹏般纵身跃下。瓦尔莱塔毫不犹豫,凭藉八足的灵巧,直接顺着洞爬下追逐。

   库特落地方喘息毕,只觉头顶节肢声响若炸雷,头皮一阵发麻。他忙不迭地朝外跑去。这蜘蛛在楼房里直上直下敏捷非常,如果想甩掉她,最好还是到平地上再做道理。

   “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库特下意识地一扭身,就看一张白色的蛛网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在他侧前方的墙壁上铺开,那网的结构居然是雪花般整齐的六边形,巧夺天工。

   但库特此时却没有欣赏的心情,他加速狂奔,只觉全身气力此时都灌注到了双腿上。在他的视角里,阳光正透过一楼已经只剩窗框的窗户,洒在他面前的地面,宛若阿波罗在为他指明地狱到天国的方向。

   “嘿!”不假思索,脚步飞快,库特翻过窗户,瞬间消失在瓦尔莱塔的视野中。瓦尔莱塔面具下传来一声低到几乎无人能听见的骂辞,臃肿的身躯很不容易地挤入窗户,朝着医院外的护栏走去。

   “傻蜘蛛,你再鬼,也想不到我能躲在这里...”瓦尔莱塔背后窗户下的一丛杂草中,身高只有几英寸的库特看着那一点点远去的蜘蛛臃肿的背影,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宛若一个得胜归来的英雄般转身,他变回原形,就要翻越窗户回到医院中。

   他知道瓦尔莱塔知道他的想法,所以他索性逆向思维,放弃了对自己有利的户外,重新返回医院内部!

   等到自己开了二楼的机,只要那监管者不找到特蕾西,这一局他们大概可以稳稳拿下了。

   脑子里想着,手脚做着翻窗的动作,半晌,库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被困在了原地!

   窗框上,此时早已被缠上一圈错综复杂的蛛丝,此时的库特就如一只自作聪明的飞虫,在躲避蜘蛛的时候居然一头撞在了蛛网里。

   “桀桀桀....”诡异的笑声就在背后响起,库特挣扎着回头,却发现瓦尔莱塔已经原路返回,面具下发出阵阵女人促狭的笑,接着,那鸟喙般的面具猛然张开...

   “慧骃!”猛然将手中书翻到最后一章,极度危险下库特终于下了拼死一搏的决定,可惜这决定似乎来得迟了零点一秒。就在库特脸盘变长,脊骨拉伸,行将化作一匹骏马的时候,一柄锋刃从面具的鸟喙中飞出,如流星闪电般贯入库特的后心。

   扑哧!

   鲜血如泉水般随着脉搏的频率泵出,库特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已经变化了一半的身躯迅速复原,变回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的尸体。

   扑通一声,库特一头栽下窗户,鲜血从背后的窟窿中止不住地流淌,迅速染红了他曾经藏身的那片草地。一开始他还剧烈抽搐着,但随着大量的失血,他的肤色一点点苍白了下去,最后没有了一点气息。

   后心的那一刀直接贯入了他的左心室,切断了重要的心肌。

   “弗兰克先生!”

   瓦尔莱塔循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橙黄色的靓丽身影,还有那极度愤恨的雌鹰般锐利的瞳孔。

  

   玛尔塔浑身剧烈颤抖,右手狠狠攥住了信号枪的手柄,手指关节苍白如骨。

   敏锐的雌鹰第一时间觉察到了战斗的讯息,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奔来支援了,按照往日的经验,就算求生者开局便被追上,其支撑的时间也多少有个下限,毕竟监管者最少两次攻击才能击倒求生者,而求生者也必然不会坐以待毙。按照常理而言,两次攻击再到坐上狂欢之椅,这个中的时间足够玛尔塔穿越整张地图施以援手。

   但如今...

   看见库特倒下,如此迅速地化作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玛尔塔这才意识到,没有那被所有人所厌恶的庄园规则的保护,他们居然如此脆弱。周围的所谓绞刑架,都是根本而彻底的摆设。在没有束缚的监管者面前,人类的身躯如草芥般脆弱易折。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她没有想到,自己那守护所有人的信仰在一切刚刚开始时就被狠狠戳破,库特的死尸的影像烙在她的大脑中,向她无声地嘶吼。

   嘴唇已经咬出红丝,信号枪似乎随时要发出怒吼...

   但她没有。

   军人的理性此时起了作用,既然已经失去的无法挽回,那么就把这挺信号枪,这个希望留下,防止下一次的失去。

   但她如此想,瓦尔莱塔却并不能轻易赞同!

   “嘎吱!”一记喷丝,一张白色巨网飞射长空,雌鹰矫健的身影向旁侧腾挪,任凭其落在草地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一击不中,瓦尔莱塔迅速逼近,面具之下,灰色的瞳孔溢满了杀意。

   她必须赢!

   在看到那规则之后,她已经准确判断出了唯一可行的方案。

   杀死其他三人,让特蕾西离开!

   至于那可笑的双倍奖金?

   特蕾西获得那份奖金,和自己获得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很明显,和特蕾西同队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绝非瓦尔莱塔可以随意拿捏的东西。所以,她不得不全力以赴。

   节肢攀过医院颓圮的栏杆,扬起的军刀般的刃爪狠狠将玛尔塔砸下的门板砍做三截,如垃圾一般弃掷一边。但雌鹰已经抓住这个机会,冲向了下一个板区,将战场进一步拉入了医院外围的场地上。

   “啊啊啊!”嘶哑的喉咙肆意发出怒吼,瓦尔莱塔如一辆战车般蛮横地摧毁着自己所能遇到的一切,但无论蜘蛛如何发狂凶悍,一时也奈何不得那天空的孩子。

   英伦人端的是海洋与天空的宠儿,大海是他们的母亲,带给了他们第一笔资本的原始积累,让他们把占领和掠夺的手伸向地球的每一寸壤被。而天空是他们的臂膀,让不列颠的威仪傲视整个世界,无论何人皆无处可藏。

   而玛尔塔,作为这其中的佼佼者,她又怎么可能惧怕地上的虫豸?

   腾挪,辗转,直到一片板区被那机械蜘蛛摧毁到不剩任何东西,才借着硕果仅存的板子拉开距离,雌鹰般矫健地飞射向下一个区域。

   瓦尔莱塔的灰色瞳孔里溢满了怒意。

   死!

   面具张开,利刃飞射。马克•列兹尼克的得意之作,本就是为了扼杀这为资本主义耀武扬威的武装而设。

   玛尔塔健步如飞时,只觉如芒刺背,后心一阵冰凉。耳后的风声中参杂了一种凶厉的煞气,她连忙急转步伐,蜷缩身体,利刃从身侧穿刺而过,橙黄色的空军制服被撕开一道血痕。

   负痛前扑,玛尔塔庆幸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就看那利刃带着自己的鲜血继续向前飞窜几英寸,居然迅速回收,飞快地缩回瓦尔莱塔的面具中。瓦尔莱塔速度不减,六只后足一齐发力,转瞬间居然离玛尔塔不过三英尺。

   “只有这样了。”暗中拈枪,玛尔塔银牙紧咬,信号枪从来不是自救所用,但事出非常,也由不得她再做犹豫。

   “库克瑞!”

   一声暴喝,音拟万钧。

   墨绿色的身影抢入二者之前,却是抢在玛尔塔开枪之前杀到了瓦尔莱塔的面前。

   “叮!”

   廓尔喀弯刀与金属手臂碰撞,在其上留下一道不浅的划痕。奈布冷哼一声,不做角力,身体前冲避过节肢迟了一拍的斩击,收刀抢逼瓦尔莱塔面门,双手翻腕居然是用刀尖冲瓦尔莱塔面具的眼眶处揕杀而下。

   “小心!”玛尔塔大声提醒,果不其然,那面具的鸟喙再次开启,一道银光直逼奈布的心窝。饶是佣兵久经沙场胆大如斗,也被这一手吓出一身冷汗。好在战争磨砺之人,肌肉反应已经在大脑之先,手腕回收,刀尖放弃了进攻向内勾去,铮的一声,勉强将口中剑磕得转了方向,但终究难消其势,利刃在内部胸口斜斜剐出一道口子,居然剜下一块肉来,血流如注。但奈布岂是好惹的,在受创的同时,左脚飞起,狠狠踹向瓦尔莱塔颈下,却是避过了机械蜘蛛的装甲,一脚踹中了瓦尔莱塔的锁骨。

   “咳咳!”这一脚端的不轻,瓦尔莱塔踉跄后退两步,面具下传出一阵咳嗽。奈布腰板挺直,却也不得不后撤开来,全然不顾还在流血的胸口,看向玛尔塔,神色悭厉“联手杀她,我们一起出去!”

   “什么?”雌鹰的面孔上露出几分惊异。

   他居然...邀我联手?

   一次又一次,奈布都以轻蔑的态度,否定她的军人身份。但在这最艰难的生死之战中,在因为库特的死亡而导致开战前的谋划全部付之东流的时刻,他居然终于承认了她的军旅身份。

   一直以来,被否定已经成为她所惯常的痛苦。家人,亨利,还有他。无论她走到何处,何等优秀,周围的一切依然对她那“不淑女”的行为表现出最深层的质疑和排斥,但偏偏在这个时刻,她终于获得了奋斗一生所追寻的珍宝。

   雌鹰锐利的眼睛居然开始湿润,她高举信号枪,一股红雾包裹着子弹怒啸而出,狠狠地,带着二十余年的生命所积攒的愤恨和不甘,将瓦尔莱塔再次击晕。

   旁侧,山狼般矫健的身影手挺弯刀,悍然出击“士兵,你还没有发现么?这场游戏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规则,杀了她,我们所有人都能活着出去!”

   玛尔塔的双眼燃起了烈焰般的光泽,扔掉信号枪,她从腰间掏出了真正的手枪。

   一直以来,只要进入庄园,这手枪便会自行消失。但今天,她居然没有体察到枪套内沉甸甸的感觉一直未变。

   “来吧!”她大笑,从另一侧迂回,“琼楼遗恨”猛地吐出火舌。

   一只山狼,一只雌鹰,矫健地冲杀向了这只机械蜘蛛,在废弃的医院场地中,燃起这两名军人为之追寻一世的战火。

  

   另一边。

   “啊!”机械师娇柔的身体以极快的着陆速度与医院二层腐朽的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特蕾西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疼痛在自己的大脑内炸开的那一刻,但随后她意外地感觉到了柔软。是的,柔软,如三年前她曾不经意间触碰的她的发丝一般,又像她未曾体尝过的母亲的手,在这地狱般的环境中静静托着羸弱的女孩。

   小心地睁开眼睛,特蕾西被面前的东西惊呆了。

   蛛丝,不,那不是真正的蛛丝。密密麻麻的布帛丝线铺在这医院二层的咽喉要隘,特蕾西知道这正是方才绊倒自己的东西。按住似乎要跳出胸腔的慌张,她小心地挪着步子,向医院二楼的室内走去。

   她会在这里么?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却是替代了先前的恐惧,却正剧烈地压迫着那颗女孩孱弱的心。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从一开始她就在拼命的逃避,甚至比之前的比赛中面对那美国疯子和雾都怪人时还卖力地逃避。她知道,这一次她或许可以幸免身体的追捕,却无论如何难逃心灵的拷问。

   为什么...

   脚步踩过层层的蛛丝,缠绊着,亦步亦趋。

   为什么我最重要的人和最得意的作品会被卷入这样的事...

   终于来到了门前,特蕾西深吸了一口气,就在刚才她还遗憾这些蛛丝的碍事,但如今,或许她会希望它们将她彻底阻拦,不要让她看到,知晓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湖蓝色的眼睛,最终还是望向了门内。

   狂跳的心脏稍稍得到了一瞬的慰藉。

   没有她,也没有血迹。虽然打斗的痕迹依然存在,墙壁上的刀创和地板上那被巨力轰陷的洞口依然在静静诉说着自己的遭遇,但是在刚刚稍有平静的特蕾西眼中,这些东西似乎已经被选择性地无视。

   走到密码机前,戴着手套的双手如穿花蝴蝶般在按键上翻动。那速度在庄园内的其他人看来简直匪夷所思。很多旁人需要很长时间解决的问题和突变,在她手中只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个操作。

   但是,心还是越跳越快。随着时间的流逝,特蕾西不得不承认,这周围的环境绝不是本来如此,而是绝对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的。

   这密码机对她来说如孩童玩具般的简单,却也让她在操作时不用全神贯注,这样一来,却是给了杂念滋长的空间。

   从私心的角度上,特蕾西知道自己必须承认一个那么违背常理,甚至大逆不道的事实。她希望瓦尔莱塔赢。

   她的生命从一开始便是残缺不全的,瓦尔莱塔的出现或许是上帝赐予她的唯一的补全这一切的机会,机械师同样应该是人,在一个内向到似乎根本和常人格格不入的天才的外表下,依然是一个渴望爱的,再普通不过的女孩。自马克之后,瓦尔莱塔可能是世界上硕果仅存的能够带给她爱的人了。她不能失去瓦尔莱塔。

   但是...

   “以机械所铸之功业,为人类谋幸福。”

   湖蓝色的眼睛看向墙壁上的刀痕,突然,那视线僵住了。

   心分手慢,机械发出噼啪声,灼热的电流吞吐着躁动不安的蓝光。但是机械师的防护手套很好地抵消了电流的伤害。特蕾西的手缓缓停下了动作,她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撕裂开来,永远也缝合不好了。

   “不,不!”

   半晌,特蕾西猛地扑到密码机上,疯狂地按着电钮,泪水从湖蓝色的眼睛中飞溅出来。但即便这样,她的破译进度依然大不如前,甚至连一位最普通的求生者都不如了。

   “噼啪!”

   又一次操作失误,行将运作的机械猛地卡住,电流鞭笞着特蕾西裸露的皮肤,似乎也击中了她的心。她摔倒在地,慌慌张张地掏出遥控器,傀儡出现在密码机前,顶替了特蕾西的位置。

   “不,不...”看着重新进入破译的傀儡,特蕾西挣扎着后退,眼神涣散,嘴里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你在那里么,特蕾西...”医院二楼的响动自然逃不过瓦尔莱塔的感知,作为监管者,她与所有的密码机都有一种莫名的联系。这种联系似乎是庄园规则所承认的,即便在这最终游戏中,它也依然存在。

   如果想,瓦尔莱塔真想在游戏中抓住这个不守信的孩子,好好“教训”她一番。不是答应了会好好等自己回来么?为什么要来到此处身涉险境,明明知道她自己是那么的弱不禁风?

   她爱她,想替她撑起一片天来阻挡这个污浊世界的所有风雨,她倒好,不仅没有信守承诺,居然还跑到自己的对立面去了。

   当然,瓦尔莱塔不敢让这些想法在脑中停留太久。拾掇爪刃,她操作机体后退数步,机械蜘蛛在激战中受到了一些损伤,所幸它还能完好运作,她的作品,到底不是资本家日日劳作的工厂中的量产货可比。

   将脑中的温情消除,瓦尔莱塔面具之下灰色的眸子锁定了面前这两个胆大妄为的猎物。奈布立在破碎的板子上,身上的外罩大片的崩碎,裸露的健壮胸肌上触目心惊的伤口依然在渗血,连带着他身上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旧伤也一并崩裂,但这些恐怖的伤势都没有他坚韧的表情和挺直的腰板来得渗人。腕扣护肘,手横廓尔喀弯刀,此时的他,宛若一个地狱中爬出的战魔。

   另一边,雌鹰收敛着带伤的翅膀,踏在石块上的军靴和英气的面孔依然展现出傲然的姿态。一个又一个弹壳静静躺在战场的地面上,它们是主人英勇无畏的最好见证。

   就在刚才,这里曾经被一场几乎燎原的战火灼烧。瓦尔莱塔几乎全力以赴,但这两名军人的携手即便是她也难在其中讨得便宜。奈布灵敏度很高,玛尔塔火力更猛。两人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钢铁和烈火之墙,无论远程还是近战,瓦尔莱塔都难以寻到突破口。

   “大蜘蛛。”换好子弹,玛尔塔心下里有些凝重,但还是带着蔑意开口“投降吧,你打不过我们两个联手,我们还有一个伙伴在开机,现在投降,比起被我们杀死还死得痛快些。”

   她自是不会傻到认为监管者会真的投降,如此说法,只为扰乱瓦尔莱塔的心智。毕竟在她看来,双方的优势并不对等——瓦尔莱塔必须杀死他们,而他们即便杀不死瓦尔莱塔,也可以在特蕾西开完所有密码机后直接离开。这一点来说,瓦尔莱塔必然是焦急的一方。

   焦急,必有破绽。

   可惜,瓦尔莱塔不上当。玛尔塔做梦也不会想到,她所寄以厚望的“底牌”特蕾西,其实也正是瓦尔莱塔的底牌。

   瓦尔莱塔知道,指望特蕾西倒戈一击,帮自己干掉两名军人,那不现实。但依她的性子,定然会左右为难,不敢全力。库特开局死亡,正消弭了唯一的变数。五台机的破译,此时全然掌握在特蕾西手中,这意味着自己的时间非常充沛!

   “已经破了两台机,医院二楼的机也正在被破译,特蕾西,我不会让你为难。”喃喃自语,瓦尔莱塔藏在机括中的真正的手稍稍握拳,她不会急躁,但并不代表会对特蕾西以外的人手下留情。

   机械的错动声令人牙酸,脖颈下的枪口再一次探出,不过对于两位军人来说,这一招早已司空见惯。不管是山狼还是雌鹰都不会惧怕区区巨网的威胁。

   如一道碧色闪电般飞窜,几乎贴地而掠的身形让巨网只罩住了头顶的一团虚空。奈布蛇行而出,钢铁护肘猛击地面反弹起跳,体若一线天冲,刀刃猛地向瓦尔莱塔的下颚袭杀而来。瓦尔莱塔扭过脑袋,机体整个侧倾,眼看着这一刀就要无意义地斩在蜘蛛颅侧厚重的钢铁装甲上,奈布双膝跪地,上半身后仰,借着前冲之势居然是要滑到机械蜘蛛身下。

   “砰砰砰!”三发子弹化为一条直线,譬若三星追月。就在瓦尔莱塔急于应付奈布的突袭时,玛尔塔单膝跪地,目拟明星,臂若梁椽,“琼楼遗恨”火舌如刀。瓦尔莱塔的面具上爆出大片的火花,其动作不得不为之一顿,就这样一个耽搁,奈布的攻击便到了。

   “叮!叮!噗嗤——”滑到瓦尔莱塔身下,奈布手中刀光乱闪,却是屡屡斩在机械蜘蛛那坚固的底盘上,唯一捅入的一刀,却觉如同刺进了一团乱麻中,内捅不进,还险些外拔不出。好在雇佣兵久经战火的大脑已经可以对几乎任何棘手的情况做出反应,护肘一击瓦尔莱塔支撑身体的节肢,他在瓦尔莱塔把整个机体压向地面之前从她身下滚离。下一秒,那接近一吨重的机体狠狠砸在地面,扬起一片沙尘。奈布暗自心惊,倒不是惊自己险些被碾做人肉馅饼,却是惊这机械蜘蛛一身装甲,刀斩不入,自己就算能够抓住机会,也很难去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玛尔塔更是看得分明。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手握真枪的自己可以将任何来犯者一击毙命,但这机械蜘蛛似乎根本不畏惧左轮手枪的小口径子弹。若说机械装甲铜墙铁壁倒也好处理,只是那臃肿的布帛身躯居然也非是枪械所奈何的了的,子弹打在上面只余留一小洞,如石沉大海,就像被那巨蛛的身体给吞噬了一样。

   如果特蕾西在此,她肯定能知道,瓦尔莱塔臃肿的身躯下不是旁物,却正是那大量堆叠串联起来的线团,这防护正所谓刚柔并济,哪里是短弯刀和手枪子弹可以撼动?

   “找她的破绽,否则我们都要被耗死在这里。”玉臂一抬,转轮自左侧甩出,熟练地退出弹壳压上子弹,玛尔塔银牙紧咬,拼命想着对策。

   “轰!砰啪~”正待此时,瓦尔莱塔猛地抬起机体,前四足一齐发力,居然将废墟区的一片危墙整个推翻。奈布方闪到墙后,冷不防头顶砖石如雨,当下只得双臂并拢掩住面门,将飞向致命处的石块用护肘弹开。

   “桀桀桀~”攀在半截墙壁上的瓦尔莱塔面具下发出阵阵怪笑,乘此机会,不仅脖颈下枪口伸出喷网,面具也在同时张开,一柄利刃如流星闪电般随网飞刺。

   “喝啊!”耳边恶风声起,自知避无可避,奈布暴喝出口脚步后撤,奋起全身气力握刀横劈,廓尔喀弯刀瞬间将蛛网撕开一个大口子,但奈布却没有注意到网后还有一柄夺命的利刃!

   看见那道寒光在自己视线中越来越大,奈布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砰!”

   子弹如嗜血飞蝗般从旁侧击中利刃,强行改变了其飞行路线。饶是这样奈布的面孔上却也开了道寸长的口子。瓦尔莱塔稍稍调整面部朝向,面具之喙仍保持张开,那利刃沾着鲜血,却是要飞回鸟喙之中。这次奈布看见了,那利刃的柄处有一根极细的丝线,在昏暗的阳光下呈现为金色。

   “破!”不顾新添的伤口吞吐着鲜红,奈布不退反进冲锋而上,手中弯刀向那丝线挑去。但一道黑影抢在他之前横亘在先,却是一只机械节肢阻碍了军刀的去路。

   “可恶!”眼看刀尖离触及丝线不过几英寸,奈布双眼瞪得通红,却终究只能转过刀锋,与机械节肢磕在一处,接着反弹之力迅速撤退。

   “在这里。”一旁的雌鹰锐利的眸子稍稍亮了一下。

   瓦尔莱塔这次张开鸟喙的时间还是长了些,玛尔塔清楚地看见,鸟喙完全张开时,那属于人类的脸庞正巧暴露出来。

   马克•列兹尼克的作品到底不凡,这面具的防护能力超过了世界上最顶级的防弹材料。子弹的正面冲击也只不过能在其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诚然,马克在设计之初可是做好了与英国红衣军对抗的准备,这面具的最初设计理念是抵抗李式步枪的远距离狙杀。防一把手枪,实是杀鸡焉用牛刀。玛尔塔一次次直接攻击面孔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面具打开时,她的脸会直接露出,这是她全身唯一的破绽,必须一击毙命。”心跳加速,冷汗淋漓,玛尔塔早已在心里把这拥有密不透风防御的机械蜘蛛的设计者的上下亲戚问候了几十遍。

   “快躲开!”奈布的吼声将玛尔塔惊醒。

   “@#¥**#@”玛尔塔抬头一看,不禁不顾形象斥骂出口。瓦尔莱塔似乎终于不堪这枪手持续不断的骚扰,她先是假装追逐奈布,却在他砸板时悍然回头,对着玛尔塔一记喷网。而此时,那在空中舒展开来的巨网离玛尔塔只剩一英尺左右的距离,无论雌鹰如何敏捷,这番也是必定身陷网中了。

   “不!”看着玛尔塔被巨网笼罩,奈布愤然大吼,但是他被自己砸下的板子拦住了去路,急忙翻板,却发觉板子上早已布了一层蛛丝。顿时身缠白练,动作不得。

   “来吧。”被罩在网下,玛尔塔似乎做好了觉悟,不做挣扎,却是端稳了“琼楼遗恨”,瞄准了瓦尔莱塔的面门。

   来吧,现在你我还有距离,奈布在你身后,你不会耗费时间走过来杀掉我,那样的话,他会很轻易地逃跑。如果这一切就此结束,只获得了平局的你仍然会被困在庄园的游戏轮回中,生不如死。

   来,用你的口中剑来干脆利落地解决我,在我倒下的同时,“琼楼遗恨”,我的老伙计,会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看着面前这恐怖的机械蜘蛛,玛尔塔没来由地想起了天空,想起了自己渴望了一世,最终却只能站在地上仰望而没能触摸到的蓝天白云。每一个来庄园的人都有梦想,不堪现实,渴求改变。但这个世界上有人胜利就必须有人失败。

   奈布...

   如果她能用这被世界所唾弃的“不淑女”的生命换他的梦想成真,那她也可以说死得像个军人吧。还有那个孩子,希望她能够回家,不管她为了什么来到此处,她那样羸弱的人,应该回到她父母的身边。

   雕塑般举着手枪,玛尔塔决然地面对瓦尔莱塔,奈布高喊着什么,她已经听不清,就仿佛灵魂急着脱离躯壳,已经不愿意再为了感知服务。

   时间,宛若凝固。

  

   “砰!”

   那是枪声,从远处传来的枪声,带着回音扫荡着医院场地的一草一木,宛若苏格兰家乡小木屋旁的村子里每每传来的教堂的钟声,洪亮而旷远。

   医院一楼,一处满是蛛丝的窗户前,特蕾西抬起头,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湖蓝色的眼睛中,并没有神色的变化。

   或者说,那美丽的湖蓝已经彻底如万年玄冰般凝固。

   医院二楼的密码机已经被破译,那是第三台。一楼机房的密码机前,傀儡正如活人般重复着那破译的工程。虽然它并不会处理机械校正时的异常,但它同样不惧电流的侵扰。就这样,第四台机的破译也进入了尾声。但特蕾西并没有成功的喜悦,甚至没有利用宝贵的时间去寻找最后一台密码机。她就这样立在窗口,静静地看着窗外。

   草坪中躺着一个人,面孔朝下,仿佛只是在翻越窗户时不慎摔倒在地,下一秒就要重新爬起来继续他的冒险之旅。但是还有什么可自欺欺人的?看看周围已经冰冷凝固的血迹,看看那从黄绿被染成深红褐色的枯草!

   干涸着的眼眶没有泪水滑落,特蕾西一拳狠狠捶向窗框,手骨的剧痛如约而至,但是此处再痛,又如何痛得过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瓦尔莱塔...”

   艰难地吐出这个曾经珍贵的名字,特蕾西咀嚼着每一个字眼。

   脚步声响起,那是傀儡从医院的走廊中快步跑来,虽然一直没为傀儡加装语言系统,但她知道它的举动所代表的信息——第四台机已经破译完成。

   “走。”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被傀儡尾随的瘦弱背影从窗口一晃,消失不见。

  

   雌鹰锐利的眼睛瞪视着前方。枪口冒着青烟,手臂仍然挺直,此时的她宛若真正成了一尊雕塑。

   但在玛尔塔的视线中,手臂上包裹的橙黄色的军服,医院破败的场地,甚至面前的对手,一切正迅速模糊。她看到自己的手臂在颤抖,不知是不是由于瞳孔的逐渐模糊?一股倦意袭上脑海,雌鹰神俊的目光终于疲软下去。

   冰冷已嵌入她的胸腹部。下一秒,随着口中剑的回收,血如同开闸的洪水般顺着橙黄色的军服流淌。瓦尔莱塔收回口中剑,仍然完好,生龙活虎。

   “不可能...”

   玛尔塔绝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不可能失手,绝不可能!哪怕更小,更远的目标,她也能够百发百中,除非是在做梦,否则没有道理无法击穿瓦尔莱塔在出剑瞬间裸露的面部!

   包括瓦尔莱塔在内,或许永远也没有人可以确切地知道刚才的一毫秒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玛尔塔没有失手,相反,她的射击太精准了,那么完美,那么天衣无缝,就像马克对于自己的作品的要求一样。子弹射击的地方,是面具的正中,而那里,也正是马克所制定的口中剑飞射的地方。

   子弹没有一毫米的偏差,在空中与飞来的利刃正面碰撞,瞬间被切裂为完美的两半,这撞击那么完美,以至于口中剑的弹道因为受力均衡而未出现一丝的偏离。

   完美不是错误,但当别人做得比你还要完美时,你便应该输,输到心服口服。

   这一切,玛尔塔都不知晓。她的大脑已经空白,雌鹰高傲的身躯不受控制地跪倒,任凭生命从自己胸腹处的伤口快速流逝。

   “不!”被蛛丝困在板子上的奈布不顾一切地奋起发力,终于脱离了板面,却是被蛛丝悬挂在了板的另一侧。他艰难地挥刀斩断蛛丝,手肘在板子上猛击,借着反弹之力冲向了这奋斗了一世而终于被击落的雌鹰。

   “不致命,不致命!士兵!你不会死!振作!”几乎癫狂地扶起她,身经百战的奈布第一时间判断出了伤口的严重程度。这一刀从膈肌中刺入,没有伤及心肺,但创口极深。口中剑回收时的撕扯又造成了进一步的撕裂伤,虽然重要脏器暂时无恙,但如此重的伤口造成的大出血也足够夺人性命。

   “快走,别管我...”如残烛般的神智似乎被那一声“士兵”唤得抖擞了一下,玛尔塔极度虚弱地推着奈布,军帽早就掉了,此时的她却是比任何时刻都更像个女人“走...”

   “不行!”背起玛尔塔,无视身后节肢错动的声音,奈布转头便跑,大吼“士兵,你应该清楚,军旅之中,一个合格的军人所必须遵守的准则是...”

   “绝不抛弃战友!”

   玛尔塔嘴角噙着血沫,虚弱地笑了。

   白痴。

   如此伤势我已必死,你又何必前来陪同。

   眼眶湿润着,那是雌鹰神俊的眼睛,那是经历了多少艰难,面对了多少挫折都依然保持着倔强的干涸的眼睛,却在最后一刻泪湿满襟。

   “果然,军人便是一群‘白痴’,一次又一次选择奋斗,选择牺牲,为了自己或许永远都不会看到的胜利...”

   “但也正是这些‘白痴’,保护了无数无辜的人,扛起了一个国家和民族。我这一生,便也是向着这‘白痴’努力的一生啊。”

   身后恶风呼啸,换做以往奈布尚有闪避的机会,但这一次,背负一人,机动性大大降低的奈布已然避无可避。

   “噗嗤——咔”

   横扫而来的利刃自小腿入肉,斩断了胫骨。

   经历了无数战争的雇佣兵,终于是到了强弩之末的那一刻。

   摔倒在地,奈布仍背着玛尔塔,感觉她的血液一点点温暖了自己的后背。

   使尽最后一点力气,他翻过身,便也将玛尔塔翻了个身。两人并排仰天躺在医院的场地上,面向蓝天。今天的云很厚,天也偏阴沉,但好在那一抹蔚蓝还是从云幕中挤了出来。

   失血过多的玛尔塔已经没有力气去道谢了,她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天空,望着自己渴望了一辈子的领域。就这样,直到视线彻底不可逆转地模糊下去。

   “咳咳...”连连呕血,奈布笑道“至少我们还保护了一个人能够成功逃离。”

   挥手拢上玛尔塔已经灰暗下去的双眼,奈布面对机械蜘蛛扬起的军刀般的节肢,哈哈大笑。

   早在他报名参加那支光荣的雇佣兵团体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优秀的廓尔喀佣兵是高傲的,宛若那些古老而野蛮的北欧人。他们视在病榻上痛苦待死为战士最大的耻辱,只有在战斗中光荣地死去,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在奈布的意识随着落下的刀锋而行将消弭的同时,他听到了大门通电那刺耳的警报声。

   满是鲜血的尸体,仍然含笑。

  

   激烈喘息着,瓦尔莱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看着对手的遗骸,一时间居然有些恍惚。

   “我成功了...”

   成功了,成功了!狂喜猛地灌入瓦尔莱塔的大脑,她真的成功了,她杀死了三个人,已经获得了活着离开庄园的资格。更让她欣喜不已的是,特蕾西也活着,而且即将同自己一起离开庄园了!

   双喜临门,瓦尔莱塔面具下的面孔终于露出了一个疲惫而欣慰的笑。看看身周,血液尚未凝固,战火的余烬仍然遍布在医院的场地上。看着被破坏的板子和墙壁,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疯狂。

   为了爱人而战,这算什么呢?

   用蛛丝将奈布和玛尔塔的尸体认真地裹好,都是被庄园操纵的可怜人,她不介意做这些举手之劳。复等了一会,令瓦尔莱塔奇怪的是,游戏结束的讯息居然仍未发出。

   凭藉那种莫名的联系,她知道特蕾西破译的最后一台机的所在地是医院附近的小木屋,那个木屋离大门只有不到百英尺,就算走得再慢,也没理由到现在还没出去。

   莫非她在等我?瓦尔莱塔没来由地有些忐忑,随即这感觉便被喜悦冲淡。

   终于可以重新见面了,只有你,和我。

  

   走到小木屋前,瓦尔莱塔向内看视,随即兴奋地发声呼唤“特蕾西!”

   木屋里,依靠着密码机,勉强坐在其底座上的橙黄色身影颤抖了一下,却没有丝毫的回应。

   “特蕾西?”瓦尔莱塔有些奇怪,她迈起步子,节肢错动着,缓缓走进了小木屋。就在她整个身体进入木屋的一刻,特蕾西猛地抬起头,湖蓝色的眸子同她面具下的灰瞳直接对视,那本来畏畏缩缩的神情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瓦尔莱塔为之恐惧而陌生的冰冷。

   戴着手套的手握紧遥控器,按下。

   “砰”身后传来响动,却是傀儡出现在门外,毫不犹豫地将瓦尔莱塔背后的门板狠狠砸下。同时,木屋唯一的窗户和特蕾西身后的另一扇门也升起了障碍,铁质的栅栏将它们彻底封死,顿时,木屋成为一个紧闭的空间,将特蕾西和瓦尔莱塔关在了里面。

   “叫我列兹尼克,瓦尔莱塔女士。”她终于开口了,透入骨髓的凉意,瓦尔莱塔心头一颤,隐约察觉到了不妙。

   “特蕾...列兹尼克小姐。”面对两名军人的联手攻击都不曾胆怯的瓦尔莱塔,却在此时没来由地感到了害怕。面前人明明并没有变,橙黄色的工作服下依然是羸弱的身躯,金黄色的秀发宛若熔化的阳光般夺人艳羡。唯一不同的或许只有那湖蓝色的眼睛,那其中是痛苦,惊惧,还有一丝的厌恶,偏偏没有瓦尔莱塔想象中的软弱和柔情。

   “你杀了他们。”面前人开口,眼睛扫视着瓦尔莱塔,仿佛那其上的每一寸痕迹都是罪证。瓦尔莱塔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不由自主地收缩着节肢,将带血的两只机械足藏在身后,低下头去,仿佛这样便能掩盖面具上的弹孔和血迹。

   “知道吗。”这声音似乎是耳语,却又无比清晰。特蕾西冷冷地看着瓦尔莱塔,粉唇微启,竟前所未有地流利讲述起来。“我们家族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瓦尔莱塔看着这样反常的特蕾西,不由心急如焚。正欲前行,却见特蕾西高举手中遥控器,歇斯底里地大吼“别过来!”

   再次呆住,瓦尔莱塔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孱弱的身躯居然也能发出如此慑人的嘶嚎。特蕾西举着遥控机的右臂颤抖得厉害,但她依然不甘示弱,即便豆大的汗珠从她精致的面孔上滑落。

   “任何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杀伤性,或者可能为了杀伤而服务的列兹尼克家产品,都会在设计时被预留一个‘后门’。”语速极快,特蕾西看着瓦尔莱塔,看着这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说道。

   是的。瓦尔莱塔回想起来,就比如马克•列兹尼克为英国军方提供的加密大门和保险箱,即使本身没有杀伤性,也一样有预留的机关,这也是马克能如此顺利地潜入英军驻香港指挥总部的原因。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只要特蕾西愿意,自己的这身刀枪不入的机械蜘蛛装备就会瞬间化作一摊废铁烂布?

   “你知道吗,瓦尔莱塔!”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特蕾西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只是会把我最得意的作品用于表演——用于造福大众!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列兹尼克...”瓦尔莱塔再一次试图接近,但特蕾西离开密码机后退两步,右臂的颤抖肉眼可见,但右手仍死死握着遥控器。她把左手悬在操纵杆上空,看来瓦尔莱塔只要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她立刻就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别...别这样!”慌慌张张地摘下面具,瓦尔莱塔结结巴巴地要向心上人解释。“我是迫不得已!我需要活下去,更需要得到那笔奖金,我承诺了,我会支持你...”

   “列兹尼克家训第一条,以机械所铸之功业为人类谋幸福。”支撑身体的双腿筛糠一样地颤抖,汗水浸透了满身。特蕾西宛若一只被猫逼到死角的小老鼠,正张牙舞爪做着最后的挣扎“你害得我背离我的家训,又有什么资格说用你的一切来支持我!”

   “你...”瓦尔莱塔还想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确对不起特蕾西,那被她寄予了厚望的最完美的作品,却在自己手中化作了杀戮的凶器...看着特蕾西似乎随时要因为激动和害怕崩溃下去,情急之下,她右手暗中握住了面具后的机括,试图用一次出其不意的口中剑攻击将特蕾西手中的遥控器打飞。

   但或许,两个人之间的爱就是心灵上的互相解读。就在瓦尔莱塔即将采取行动的前一秒,特蕾西左手猛地从腰间摸出一个怀表,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叮咚~”沉闷的声响从怀表中传来,瓦尔莱塔感觉自己手中的面具与这声音起了什么奇妙的共振。哗啦一声,那面具上的花纹居然都变为了真正的裂痕,整个面具迅速解体,破碎,藏在其中的利刃也黯然落地,随着一声闷响插在了小木屋的地板上。这攻防兼备的奇诡机械,马克•列兹尼克的得意之作,就此毁于一旦。

   “没用的。”特蕾西用带着颤音的口吻道“这是我父亲的作品...带有杀伤性...自然会留给我破解的方法。”半晌,她又哭道“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这面具会有这一天!我把它送给你,就是为了希望你带它逃离这种命运...”

   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但瓦尔莱塔完全不敢轻举妄动。她已经没了远程攻击的手段,至于用蛛网去捆特蕾西,显然毫无用处,反而更会让她陷入被自己作品攻击的刺激中。

   “列兹尼克家训第三条,机械师...当为自身作品之所作所为负责。”看着面具的碎片,特蕾西呢喃道“父亲曾用这面具,杀死过两名红衣军。按照家训,这面具早该被销毁...”

   “但因为它的所做具有正义性,它留下来了,留下来了!正是因为它被留下,父亲才会被瓦特先生提前召去,对,一定是这样!”特蕾西湖蓝色的眼睛居然闪过一丝红芒,她此时反倒不害怕了,反而前进了两步,手握遥控器,神色坚定,宛若教堂里的圣徒正向昧者宣传她的教义“面具闯下的祸,父亲已经用命偿了...”

   瓦尔莱塔察觉到了不对。她全神贯注,随时准备出手。

   特蕾西满是汗水的俏脸突然不再紧绷,而是露出一个解脱般的微笑。

   “为作品之所作所为负责...现在...该...轮到我了。”

   列兹尼克家训第三条:机械师当为自身作品之所作所为负责。

   这才是真正的列兹尼克之誓!

   她的手指猛地拨动了遥控器的手柄。

   木屋之外,躲在角落里的傀儡,将什么东西狠狠按了下去。

   “瓦尔莱塔...谢谢你,我们...来世再做...恋人。”

   “轰!”“轰!”“轰!”连续不断的爆响声从木屋的四周传来,摧残着木屋那老旧破损的身躯。破损的木料随着常年的积灰一同落下。谁也不知道特蕾西究竟是如何弄出了炸弹,又是如何将其装在木屋上的。或许,这就是大师之所以为大师的地方吧。

   在木屋整个坍塌的前一秒,瓦尔莱塔不顾一切地冲向了特蕾西,将那孱弱的身影整个掩盖。接着,木屋崩塌,大量的木石从高空砸下,接着顶棚整个砸落。大片的积灰化作难消的烟幕,行将掩盖这附近的一切事物。

   烟雾散尽时,小木屋只剩一片废墟。安静无比,似乎再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主人!”庄园某未知地点,夜莺小姐立起身,语气中带着焦急。

   “不急。”身着棕褐色大衣,面孔却大半隐入阴影的男子摸着胡茬,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你去照常准备吧。”

   “是。”夜莺小姐疑惑地看了一眼庄园主,但到底没说什么,鞠躬告退。

   “每个人都尽到了自己的本分。亲爱的奥尔菲斯,我一直在寻找人性中劣根和优越的平衡点,而现在,我觉得我隐约触碰到了答案。”看着夜莺小姐离去的背影,庄园主微笑着,自语道。

   “希望你在日后能够推理到这一点,这将是举世无双的珍宝。”

  

   “啊哈。”废墟之中,瓦尔莱塔看着被自己护在身下的特蕾西,感受到她的胸口有规律地起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干涩的嘴唇轻轻触碰恋人布满灰尘的额头。

   “你没事就好。”

   说完,她头一沉,昏了过去。

   云雾弥散,却是渐渐稀薄下去。阳光洒在破旧的医院场地中,照亮凝固的鲜血,抚慰着死者的哀魂。风喑鸦寂,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此时静止了。

   滴滴滴~滴。

   轻微的响动,似乎预示着希望的到来。键盘被按动的噼啪声重新回到了这演绎着生死存亡的场地之中,但亮着灯的密码机们却没有迎接到任何一位新访客。

   是大门的密码锁正被打开。

   沉重的钢铁大门左右分离,阳光是从身后照来的,此时它们迫不及待地钻入门缝中去,为开门的人洒下金色的地毯,指引着前进的道路。

   看起来有三个人?中间的那位稍稍矮小,被两边的人搀扶着,走得很慢。门外不像以往一般是一片空白,那是一片林地中蜿蜒的道路。前方不远处,夜莺小姐正站在那里,如梦境中的驿丞等待着死亡路途上胜利归来的人。她是这些人的指引者,而在这最后的时刻,也将由她来宣告最后的,最愉快的别离。

   阳光洒下树梢,照亮了昏暗的林地。夜莺小姐终于看清了来者。三个人?不,其实只有一个半人。特蕾西和傀儡一左一右搀扶着瓦尔莱塔,在这条通往新生的道路上踽踽而行。瓦尔莱塔已经彻底变回了人类的样子,灰色的披肩长发中依然夹杂着灰絮和木渣,两条腿失去了任何依仗,只余留空荡荡的断肢。她完全悬空着,被特蕾西和傀儡架着前行。她的笑容疲惫而带着一丝欣慰。她们身后,大门缓缓关闭,将一切的痛苦,绝望,血腥,全部隔绝,封存。

   “游戏结束。监管者胜利,获准离开庄园。求生者四人中,特蕾西•列兹尼克逃生,获准离开庄园。奈布•萨贝达,玛尔塔•贝坦菲尔,库特•弗兰克,遇害。”轻描淡写地宣布了生死交叠的终局,夜莺小姐递过两张支票,一张图纸“这是先前所许诺的奖金。列兹尼克小姐,这是额外许诺给您的,庄园内密码机的图纸。希望有一天,您可以在外面的世界里将它们重现。”

   特蕾西接过支票和图纸,神色微动,她似乎听出夜莺的话语中似乎隐含着什么重要的讯息,但不及细想,夜莺小姐已经消失在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中,那寒风似乎带着绝强的侵彻力,让特蕾西和瓦尔莱塔的每一寸身躯都不住地颤抖起来,但这并没有什么害处,反而带来了醍醐灌顶般的清醒。森林里层层叠叠的树梢向她们点头致意,告诉她们令人欣慰的事实——她们已经彻底脱离庄园了。

   “恭喜二位,但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二位不要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外面的人。否则...”一个阴沉的男声回荡在她们身后,特蕾西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想回头张望却又克制不住心头的胆怯。她知道,那就是庄园主,那个素未谋面,却拥有着几乎掌控一切的力量的奇诡之人。

   “不要回头...”被特蕾西和傀儡架着,瓦尔莱塔轻声做着提醒,她伤的很重,此番一张口便是淤血顺嘴角淌下。倒是把特蕾西吓得不轻,就如在废墟中醒来第一眼看见昏迷的瓦尔莱塔时那样,本来自以为被冻住的心因为恐惧而再度柔软敏感了起来。那支撑着恋人的瘦弱手臂却依然没有丝毫放松,空着的手忙不迭地去拭那止不住的暗红。她们艰难地行走在林地中,直到那男声的阴笑一点点消散于虚空。

   林地尽头,她们的行李静静地躺在那里,包括一对完好的列兹尼克出品金属义肢。一根美丽的黄色翎羽静静插在包裹上,如阴晦中的一盏明灯,平静而安详。

  

   讲到这里,我们的故事基本接近尾声了。

   多年后,机械行业的人们惊讶地发现,二十多年前销声匿迹的列兹尼克世家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圈子中,以高傲的姿态俯瞰着这些曾经抛弃了它的人。那名为特蕾西的年轻掌门人拥有着对机械极为独到的见解和傲视群侪的技术,尤其是她出品的密码机,其简便的操作和极高的安全性不由让人拍案叫绝。

   可以说,如果这位年轻的掌门人愿意,她全然可以凭藉这种技术一跃上升为伦敦最有财势的垄断资本家中的一员,但她始终没有这样做,甚至推掉了一些大资本家重金合作的请求。更奇怪的是,种种迹象表明列兹尼克家可能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年轻貌美且大有作为的列兹尼克小姐自然少不得狂热的追求者,但她深居简出的个性和时刻伴随在她身侧的那个黑袍女人让这些追求者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人们都说,她嫁给了她深爱的机械事业。就如终身未嫁的伊丽莎白一世,将自己的生命完完全全奉献给了她所挚爱的日不落帝国。

   这些流言到底没有逃过特蕾西的耳朵。苏格兰偏僻的村庄中重新修建起来的住所里,她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向立在侧后的瓦尔莱塔。

   “在想什么?”俯身吻了下爱人的耳垂,瓦尔莱塔在特蕾西耳边轻轻吐着气。

   “没什么。”颊上似乎着了火,特蕾西慌慌张张地扭过头去。嘴角轻噙着不易察觉的笑。

   机械蜘蛛终究是足够坚固的,那厚重的装甲和充斥着身体的线团,最大限度地抵御了木屋坍塌的冲击。而瓦尔莱塔背上的珍妮机,更是成了最关键的保护,替代瓦尔莱塔的脊椎抗下了坍塌的房梁。珍妮机被整个压成了废铁,瓦尔莱塔却活了下来,而被她压在身下的特蕾西,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

   就如口中剑面具一样,背负了血债的机械蜘蛛已经被彻底摧毁了。而瓦尔莱塔,她已经不是那个沾满鲜血的监管者蜘蛛,她是瓦尔莱塔,是特蕾西永远的眷恋和挚爱。

   怀着愧疚和似乎于侥幸的一丝期待,特蕾西曾经同痊愈的瓦尔莱塔一道拜访每一位庄园同侪的居所,但根据莱利的名片所找到的律师事务所已经彻底停业,人去楼空。看那破败失修的招牌和窗框上积灰的程度,几乎自特蕾西进入庄园游戏之前,这里就已经无人打扫了。

   库特是浪迹天涯的冒险家,特蕾西也不知道他的家在何处。奈布或许有家,但那也是远在尼泊尔的大山中。虽然有心前往英租香港岛,再逆长江而上横穿中国南部前往拜访,但此时恰逢日清战争(甲午战争)期间,英国本土到香港岛的航道已经停运,而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东印度公司拒绝列兹尼克家的人乘坐他们的船。考虑到特蕾西的身体恐怕受不得长途的旅行,瓦尔莱塔只能将这一计划搁置。

   但最悲惨的莫过于玛尔塔小姐。贝坦菲尔家同样是英国的名门,但在特蕾西拜谒时,他们却矢口否认了玛尔塔•贝坦菲尔的存在。直到后来,瓦尔莱塔才从他们家的下人口中得知,玛尔塔早已被从家族中除名。而亨利死后,亨利的家人同样不愿意将她纳入家谱。她消失了,消失在了人类社会的记载中,仿佛从未存在。

   但是,他们也不是没有留下任何印记的。当特蕾西和瓦尔莱塔追随记忆的脚步,回到多年前她们所离开的那片林地,圣心医院仿佛从未存在过,但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中,依然残存着往日的声音。那是被禁锢的不屈的灵魂,在未知的场地中,重演着一次又一次的生死游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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