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铮气呼呼地坐在座位上,看着林婉和苏妍进了教室。
“你干了什么?”林婉刚一坐下,他便环顾起了四周。确定身边没人后,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道:“怎么还在玉米肠上下毒?”
“啊?”林婉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下什么毒?”
林铮又向旁边看了看。此时马思思还不在座位上,环境可以说得上安全。
“那种毒。”他怒道,伸出左手食指,先是弯着,然后把它伸直了。“我坐下就没敢再站起来。我还憋着尿呢。”
林婉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她想起来,自己当时是在一边看言情小说一边幻想一些旖旎的事情,这种想法居然也会把指令传递到沾在玉米肠的口水上,让林铮遭了秧。不过当苏妍叫她的时候,她光顾着担心不是老汪偷袭教室,因此把这茬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然,她才不会和林铮说实话。如果让林铮知道自己对他……贼心不死,他肯定会更不好受的。
“谁让你抢我吃的?”她得意洋洋地道,像是诡计多端的将军,看着对手陷入自己的包围圈。
“你比狗还护食。”林铮翻了个白眼。“而且那是我的吃的好吧?我晚饭就吃了半根玉米肠,还要一直——”
他又伸直了食指。
“嗯,还得你老妹救你小命是吧。”林婉把全脂奶往他桌上一推,自己拿起了那盒脱脂的;这真的是她做出的很大牺牲了。
“放学前能软下去么?”林铮如饥似渴地把牛奶灌了下去,然后露出痛苦的表情;几乎空腹时喝下一杯冷饮,肯定不会太好受。“我放学后还得去那个大间摆桌子。”
“应该……能吧。”林婉心虚道。
“怎么听上去这么悬?”林铮绝望地抓起了一撮头发:“好妹子,你能不能再整一出,直接让那玩意儿软下去?”
“不能。”林婉气恼地道。“我只能……它只能起各种催情的效果好吧。”
“那怎么还能助眠?”
“那也是……反正就……你可以理解成一种play啊。”
“行吧。”他看上去心如死灰。“好难受啊,还有两小时四十分钟……”
“你要实在难受的话,要不弄出来得了。”林婉也有些内疚,“这个我还是能办到的。”
“那还是接着——”林铮第三次伸直了指头,“——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死了。”马思思生无可恋地回到了座位上,开始例行地考前emo起来。“明天又要考试了,我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我要凉了。”
她这种症状,初一下学期就开始有了,所以我也不以为意;更何况我此时还有些心虚,所以也就没有接腔。
“林铮,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发现自己没有cue到我,不折不挠地追问起来。
我还要接着硬挺几乎仨小时,她竟然还来问我怎么办。如果不是我不得不怪异地身子前倾(看上去一定猥琐极了)来掩盖自己的亢奋,一定懒得搭理这厮。
“我年级一百五,你问我怎么办?”我一边拈出一份学案,一边道。
“你那是偶然。”
“马上就成必然了好吧。”
“怎么可能啊。我才是菜得要死的那个。”
“行。”
我草草敷衍了两句,埋头写起作业来。真不明白为什么女生会对这种半月考这么上心;两周一次的东西有什么稀奇的?我都成这样子了也该吃吃该睡睡。
“我知道你肯定不担心。”马思思对我的不配合很不满意,酸溜溜地说,“你不会还想接着往下掉吧?”
“我有病吗?”
“谁知道呢?”她若有所思道,“如果你排名回去了,不就说明老汪棒打鸳鸯是对的吗?”
她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这次考试可能还真是老汪盯着的(当然这话也不准确,每次考试他都会盯着);遑论老汪,林毅肯定也不会不关心他宏伟计划的执行结果。
不管怎么说,我虽然没本事考好,但故意考烂还是很有把握的。大不了再给那些人整个大活儿,让他们彻底偃旗息鼓罢了。
但想到苏妍,我又瞬间气馁了下去。我怕如果我再退步——哪怕只是一两名,苏妍都会急得从窗户边跳下去。
“我才不会那样。”我郁闷地道,“我前段时间状态不好是……因为有点……其他的小问题。”
“是啊,非常明显。”她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一个小小只、弱不禁风的问题是吧。”
“专心学习吧。”既然马思思知道我不是那种暴躁的醋坛子,她的版本就仍然停留在我把苏妍当女儿宠的阶段。虽然她的话里揶揄的语气也很明显,但比起其他人的兴师问罪来,还是友好了许多。“顺便说一句,今天晚上咱们组值日,搬完咱班儿还得去活动室搬。”
“啊?”马思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更加emo了:“怎么大教室也得搬?”
“高一人多呗。前一阵儿他们用了用活动室,座位就乱了。”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损友,我很得意打击到了她,伸着懒腰道。
三中的新政策似乎是用人海战术堆死其他学校,当下高一的人数比我们多出一半都不止。他们要搞什么活动都要琢磨半天场地,原本高三这层楼的教室是最不容易被征用的,这也没有办法。
“行吧。”她两眼空洞无神地喃喃自语,“什么都不会,搬完还得累个半死,明天完蛋了。”
“那还不趁现在抓紧学习。”我祈祷她立刻开始专心做些什么题,这样我就不用太过遮遮掩掩了。
当晚上9点37分时,林婉的神威才终于过了劲,我的小兄弟疲沓地耸了下来,我也终于解放了。
当我一脸倦怠地转向林婉,用表情告诉她这一点时,她虽然没能憋住笑,但还是体贴地点了点头,表示出对我的关切来。
下课铃很快打响。我有气无力地提醒大家今天要收拾东西准备考场,然后就开始等着他们闹完。
收拾考场要麻烦得多。大家得先把桌面和桌斗里的书清干净,再把桌子都翻过来、桌斗朝前(防止作弊),还得把多余的桌椅堆到角落和过道里。班里很快闹成了一片。
教室最后面就是一排柜子,但很多人的书已经多到柜子里塞不下了,只好举到柜子顶上,或是堆在讲台和没排成考位的桌子上。林婉也要留下来值日,所以也没着急收拾。
我在座位上瘫了两分钟后,起身去帮苏妍收拾东西。她的东西倒是真不多,只有课本、发下的卷子和几个活页夹,轻轻松松就能塞进柜子里。
“你先回吧。”关上柜门后,我对她说道。“今天我得留下来布置考场,还得搬活动室呢。”
如果只是布置本班考场的话,倒是不会花太长时间,但那个活动室实在算得上一个小号报告厅,工作量着实不小,等到整完恐怕就很晚了。
苏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留下来等我。这还是我们在一起之后第一次轮到我布置考场;我以后得跟她说说,这种情况就不用硬熬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划算。
今天大家打扫得竟然格外快,可能是因为苏妍在场、都不好意思磨洋工了吧。她站在教室门边很不好意思,想要帮我们做些什么活儿,但都被众口一词地拒绝了。如果是高一高二,大家还会抱有一些形式主义,也能空出一些擦讲台之类的轻松活计给她。但到了高三,连老师们都不再苛责环境整洁,值日时做的都是些不得不干的脏活苦活;就算是苏妍本人值日,她的同伴都不会让她做太多,遑论只是在一旁等我罢了。
我们很快布置完了教室。我从后门走出去,到了相邻的八班门口。
三中许是有些重理轻文,年级的一到六班都是理科,我们作为文科尖子班也排到了老七。这个数字倒不是越靠前越好,但是“七”这个数字太过靠近中间,离坐落在楼层正中的教师办公室距离过近,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比起老汪驾临我们班,理科尖子班班主任巡视他在走廊最一端的领地,简直就像是一场远征。
“嘿,杜衍!”我叫住了八班正在值日的一名男生。八班班里还有两个女生是我认识的,但如今我对和女生打招呼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不得不说,在不给渣男好脸色看这一方面,她们还真是同仇敌忾),因此也干脆装作没注意到了。“你们快了吗?”
“我不快乐。”杜衍曲解到,“你们不会已经整完了吧?”
“是啊。那要不我们先去活动室开整吧。”
“行,我们马上就到。”杜衍看了一眼角落里正在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两名男生和三名女生,无奈道。“九班可能比我们还慢……他们班今天就一个男的值日。”
“这也没办法。”我也看向了杜衍脸朝着的方位,那五人我认识四个。如果是两天前,我肯定要义正言辞地出言教他们赶紧办正事,此时却丝毫不敢吭声。“一班一个组八个男的,半秒钟就搬完了。”
高三搬过一次教室后,现在班里的座次排成了9列6行,每次值日留下横3竖3的九个人。如果是理科班,里面至少会有五个能干活的,文科班就没这条件了。不然的话,也不用可怜兮兮地凑三个班来打扫一间大教室。
我拖着步子回到教室,带着哀声一片的组员们踏进了乱七八糟的活动室。
“这地方是二战古战场么?”马思思忍不住吐槽道。
“全景还原战后的斯大林格勒。”另一人附和道。
我真佩服这些少年们朝气蓬勃、苦中作乐的昂扬姿态,但我自己已经昂扬了三个小时,现在只想赶紧搬完东西回家睡他一大觉;说不定今天不需要林婉,我也能睡个好觉了。
但是这教室确实像是全景还原的战后斯大林格勒。高一的小屁孩们宛如呕吐的屎壳郎一般席卷了整个教室,在每一处都留下了各种各样的垃圾;我们高一时绝对没他们这么没素质。那些光鲜亮丽的食品包装袋散发出强烈的视觉效果,刺激着高三狗们饿了两个多小时的空空肚腹。
“好啦。”我拍了拍手,“咱们先算一下需要挪出去多少张桌子,然后扫扫地,等八班九班来了再搬桌子吧。”
“五十八张。”苏妍立刻接道。
“啊没错,”我点点头,既然是苏神这么说了,那肯定没问题。“那就这么来吧。”
我们慢吞吞地扫起了地,一边还义愤填膺地讨论着高一小屁孩吃的各种各样的零食。
“他们怎么还不来?”我们刻意拖延着进度,本就有着不想独自当冤大头的心理。但如果八、九班的人再不来,斯大林格勒的垃圾就要被扫完了。我们可不想自个儿再把地拖一遍。
“来了来了。”马思思刚抱怨完,一脸无奈的杜衍就带着八班的人涌了进来,其中那五个人还在边走边打情骂俏;这种奇数配组着实是让人难以理解。“实在抱歉。”
“没事。”我说道。“我们已经大概扫完了——”我指了指那堆还没来得及倒掉的、很有分量的垃圾;这足够给我们争取一下权利了。“这样吧,我们班女生就先撤了,等咱们搬完桌子,让你们班和九班女生拖下地,行吗?”
八班的九个人小声说了几句,都点了点头。我注意到其中的五名女生差不多看都没看我一眼。
没有劈头盖脸来骂我一顿,这也挺好的了。从某种方面讲,林婉肯定对这事特别开心,从初中开始,她人生最宏大的理想之一,就是掐断我和其他女生的一切往来,尤其是那些胆敢妄想与我构建朋友之上关系的家伙。当时我还以为她只是闲得慌或者人格障碍呢。
不得不说,我当时也挺配合她的。明面上,我自然是告诉自己,这是一位哥哥宠爱自己妹妹的正常行径。但实际上,我却总是抱着一种邀功的姿态,告诉她自己(为了她)又拒绝了谁谁谁的表白;她自然总是对此非常满意。
上了高中之后,一来我们对这种情况都非常熟悉(在刚开始的时候,林婉告诉我她替我拒绝了谁谁谁的间接表白时,总得花大力气暗示我她会对我拒绝他人感到开心),二来三中毕竟狼甚多而肉甚少、僧极众而粥极稀,大家也不得不匀出一大部分精力去学习,这种桃色事件才相对少了很多。
“哎呀林铮,你也值日啊?”
直到一个相熟的女生和我打起招呼,我才发现九班的人也来了——八个神清气爽的女生跟着一个像是要马上累死的男包身工——于是把无关紧要的回忆排出大脑,和好心的杜衍一起解释了刚才的计划。
九班的人也都同意了;反正他们中搬桌子的也只有一个人。我们三个班加在一起,总共有八个男生,足足顶得上一班一个组,堪称人多势众;如果不是这间活动室的桌子比正常两个班还多,那可真不算事。
“要不你先走吧。”我对苏妍说道。我们班的其他女生已经开始撤离,林婉顺手收拾好了笤帚,正掏出一个单词本来,准备回教室等我。
“没事,”苏妍轻轻撩了撩发丝,笑道,“我等着你就好啦。”
“早些回去早些休息吧。”我劝道,“明天还要考一天呢,别累着,乖。”
如今高三半月考的题量是完全比照着高考来的,但是日程却压缩在了一天。我们需要在上午考完语文数学,然后下午对付文综英语,紧接着还得收拾好教室、再上个晚自习。
即使老师们大发慈悲、学生们心照不宣,半月考后的晚自习可以允许一定程度的懈怠,但那也够类人的了。我可不能让苏妍在这儿干耗着。
“真没事的,我回去就休息,好不好嘛?”苏妍摇动肩膀,仰起小脸,冲我撒起娇来。这种语气的意思很是明确:女人不想再讨价还价了。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回教室,和林婉坐一会儿,我很快就搬完了。”
“我就在门口,肯定不会打扰你的。”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眼睛居然瞬间就变得水汪汪的。屡战屡败的我只好认输,苏妍喜滋滋地站到活动室门口,倚着墙,看我像牛马一样吭哧吭哧地搬着桌子。
苏妍在门口坐镇,倒是也有好的一面。直到她和我撒娇,八班那个五角恋组合才意识到苏神本人在场,瞬间收敛了许多;其他人也都积极主动地干起活来。
不止如此……我敢肯定,八班和九班那些人里有几个肯定是想问我些什么事情的;但从他们鬼鬼祟祟、不时偷瞟向苏妍的目光来看,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九班和我认识的那个女生表情尤其忐忑。她一向是个大大咧咧、藏不住话的,这次恐怕憋得要死;这还挺遗憾的,我感觉她可能是会相信我解释的那类人。
让八个男生在搬完三间教室后再来对付一间大教室,即使有苏神在打着鸡血,也确实有些费工夫。林婉半中间来了一趟,看到我们还没干完,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她随即注意到了苏妍也没走,诧异地停顿了一下后,便去和她闲聊起来。
她这一下又起到了反作用。八、九班有几个男生忍不住朝她那边打量起来,手头的活计更慢了。八班五角恋里的那两名女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表情也气恼了起来,时不时向林婉投去酸溜溜的目光。
如果她们针对的对象不是林婉,我肯定要和这些集美建立统一战线——那几个狗男人慢得也太明显了;难道他们指望在这儿搬一晚上桌子,就能通宵偷看林婉吗?
好在我们最后还是把考场整了出来。八班和九班因为女生还要拖地,男生都留着陪她们。我们班的女生早就撤了,我和其他两名男生便也提前离开。今天花的时间真不短,苏妍又不肯坐下休息一会儿,她看上去脸色实在不好。
走出教学楼后,苏妍的身体晃了一下,把我吓了个够呛。我赶忙扶住了她。林婉本来在我另一边,此时也立刻绕了过去,从另一侧搀起了苏妍。
“没事的,”苏妍忙道,“我就是有一脚没踩好,真没事的。”
但显然我俩谁也不听她的,只是一路数落(当然,我保证我的语气相当温和)着她,走到了校门口。苏妍的母亲依旧候在那里。许是因为今天时间长了不少,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我又感到了耗子在猫面前那种本能的恐惧,但此时也不重要了。我硬着头皮把苏妍扶到了她妈妈跟前。
“今天值日来着,要搬考场,还有个大活动室。”她妈妈刚要开口,苏妍便强打着精神说道,不过语气还是有些疲惫。
她妈妈不情愿地闭上了嘴,从林婉那边接过了她;但我当然也很快放开了手。
“谢谢你们了。”她还算和颜悦色地和林婉点了点头,林婉则很是得体地客气了两句。我一口气也不敢出,用眼神和苏妍说了声“再见”,就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苏妍母女走远。
“她还真是爱勉强。”林婉静静地陪我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拽了拽我的衣角。“走了,不早啦。”
“什么?”我自然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执意要陪着你,是怕其他人问出让你难堪的事情啊。”林婉若有若无地笑道。“当然,值日这个托辞……嗯,因为她妈妈只能看到咱俩,所以不能确定是谁值日谁陪着,也很不错。”
我对值日这事儿一点也不关心。“什么难堪的事情?难道她知道了?”
“我没有听全,但想来大概是的。”林婉点了点头。“晚饭时我和她去吃了小笼包,吃完我去买饮料的时候,有个女的找她搭话,我只听到‘委曲求全’和‘渣男’之类的。”
“天呐。”我哀叹道,身心俱疲,有种要死的感觉。苏妍本就对白天高滔滔和韩锜的那些异常有怀疑,只要有人跟她稍微提两句,她半秒钟就能把一切事情串得清清楚楚。“那可完蛋了,她别又难受……或者失眠啥的。”
“你还是专心准备明天考试的好,”林婉郁闷地道,“不管怎么说……给她一点可以开心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