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约定求医那日午后,墨宝在家里给它打造的专用小榻醒来,发现屋里无人。
婉婉呢?墨宝踏着碎步走出正房,停在廊下耸起鼻子迎风闻了闻。它灵敏的嗅觉在空气里辨出一丝原婉然的气味,循着那线索找到灶间。
灶间里,原婉然立在桌前,将一颗颗圆润的小果子由盛水的木盆捞出,放到另一只木盆。
有吃的!墨宝兴冲冲跑上前,用鼻子蹭,也用爪子抓原婉然裙摆,猛摇尾巴,呜呜鸣叫。
婉婉,让我尝尝!让我尝尝这是什么好东西!
原婉然笑道:“墨宝,今天想吃葡萄当点心吗?(注①:狗不能吃葡萄和葡萄干)”
她取了颗葡萄,剥皮去籽,递到墨宝脸前。
墨宝开心将脑袋凑向前,要一口吞下原婉然手中物。
可是不等张口开吞,它鼻子凑近原婉然手里小球一闻,那甜酸的气味不知怎地叫它很不受用。
墨宝皱起鼻子,整颗脑袋连同身子往后弹开。
原婉然奇道:“墨宝,怎么了?”
墨宝听原婉然口气如常温柔,便又凑近她手中葡萄。
婉婉绝不会拿难闻难吃的食物给我,也许这圆圆的小东西有什么我没品出的好处呢?嗯,再闻看看。
然而这次,它仍然忍不住皱鼻弹开。
试到第三次,墨宝放弃了。
婉婉绝不会故意拿难闻难吃的食物给它,但是这小球似的东西它闻着就讨厌。
墨宝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不吱声,痛惜自己没口福了。
原婉然洗净手,摸摸墨宝的头,道:“墨宝,不是什么东西你都得爱吃。吃不得葡萄,还有很多好东西可吃啊。你吃原来的点心吧。”
她从橱柜取出一分已经去子去皮的西瓜块,放到墨宝的饭碗里。
墨宝精神一振,蹦蹦跳跳跑到饭碗前,黑圆的眼睛闪闪发亮。
就知道婉婉对我最好啦!墨宝边吃边摇尾巴。
原婉然捣碎葡萄,拿布滤净,向墨宝道:“韩一家以前很阔,亚丝绮婆母做摄里白,用的蜂蜜和香料一定极好,我们只用得起成色好一点的货色。但愿做出来的摄里白和婆母的别差太多,让韩一吃得开心。”
墨宝坐在地上听着,忽然耳朵一动,低狺着一溜烟跑出灶间。
原婉然问道:“墨宝,橘子又来了吗?”
邻家的橘猫名唤橘子,老来招惹墨宝,因此原婉然问归问,心中认定如此,只管将滤净的葡萄汁液倒入陶锅里。
她寻思家里不比韩一旧家,用得起水晶瓶这般名贵器皿,待会儿熬好摄里白,只能用细瓷海碗代替了。
她那里盘算,墨宝在房外连声吠叫,再一会儿汪呜一声。
原婉然原本要将陶锅提到灶眼上,闻声将锅子放回桌上。
奇怪,她忖道,墨宝从来没发出过这种声音,彷佛既疼痛又愤怒。
而后墨宝极力吠叫,但叫不了几声,声响便越来越小,终于消失。
“墨宝?”原婉然匆匆步出厨房,在接近二门的地方发现墨宝。
墨宝躺倒地上不省人事,后腿插着一把飞镖。
“墨宝!”原婉然喊道,警觉家里进了歹人。
她怔愣一瞬,立时打算跑到街上求援。
说时迟那时快,冷不防后方伸来一双手,一手抱住她,一手抓着湿巾帕摀住她口鼻。
“呜……”原婉然大吃一惊,随即使出吃奶的力气,试图挣脱后方歹人的制伏。
她两脚不断使劲往后踩踏,踩了几脚,总算重重踏中身后人的脚背。
“破货!”后方人吃痛吼道,一时踉跄立不稳,拖着原婉然一起倒地。
原婉然摔落地上都来不及喊疼,便要爬起逃走,却教那歹人由后抓住肩膀。她想也不想,转身张指往歹人抠去,恰好挠在那人脸上。
那人咒骂一声,双手一挥,将她推开。
原婉然再度倒地,欲待支起身子,四肢竟异样绵软,不大抬得起。
迷药……她立刻警悟,歹人的湿巾帕浸了迷药,而今药力发作了。
这歹人并非临时起意打劫,是冲着她有备而来……
原婉然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往歹人那儿瞥去,那人鼓凸金鱼眼,容貌猥琐,似曾相识。
她迟了一霎,认出人来了。
蔡重!②
原婉然咬牙,挪动手脚想爬离蔡重,可是身不由己,昏了过去……
赵野骑着租来的马,往四喜胡同家里方向行去。马上挂着的包裹有他的画具,还有几只绿釉沙罐,里头盛着要给他的小婉婉享用的南北蜜饯。
他离四喜胡同还有几条街道的距离,便眺见远方升起腾腾浓烟,如一条灰蛇往天际飘窜。
他辨别方位,心中一凛,走水了,而且在四喜胡同那方位。
“驾!”他双腿夹紧马腹,策马快行,生怕原婉然在家单独带着墨宝,因为火警担惊受怕。
越近家宅,赵野越不安,因为那方位越看越邻近他家。
他在离家的最后一个转角拐了个弯,放眼一看,手脚冰凉。
那一蓬蓬灰烟恰恰由他家宅冒出,许多街坊邻居雇养的下人都出来了,青壮者拎起水桶冲进他家救火,老弱妇孺帮忙打水接水。
宅里似是火夫③喊叫:“拿唧筒往这儿喷水!”、“水囊水袋扔那儿!”
赵野心神十二万分警醒,又像置身在梦里一般不真实,他屏息策马奔到家前,滚鞍下马。
他甚至没察觉自己下马一扫腿,将绿釉沙罐由马上扫落地面。沙罐在黄土街上碎裂,红橙黄绿的蜜饯落了一地。
他只留意到身旁纷纷转头看向自己的人。
那些街坊的下人平日不论与他相熟与否,如今面朝向他,脸上眼中不约而同流露深深怜悯,彷佛笼罩他头上的祸事不仅仅是家宅遭焚那么简单,却是遭逢了无可挽回的大难。
恐惧在赵野心中孳生膨胀,霎时壮大到梗住呼吸,胸口发疼。他飞快跑进大门,冲向内宅,胸中胀痛的恐惧迸化作一个声音、一个名字。
“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