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教?杨宏图是白莲教的?!”听了郝凯二人奏报的丁寿不敢相信,这帮职业反社会分子还真是阴魂不散,无处不在。
“既为白莲教徒便该隐秘行事,为何因谋奸杀人暴露行踪?”王廷相本来在梳理王贵积年所办旧案,看是否还有蒙冤待雪者,得了丁寿消息立即匆匆赶来。
“这是从杨宅夹壁中搜出的账簿名册,请大人一览。”沈彬献上账册。
丁寿和王廷相各拿了几本,大略翻看。
“从蒋氏处得来的钱财都用来采购军器战马,这班逆贼所图非小。”王廷相惊呼道。
“方争东奔西走贩马赚来的银子转手被那败家娘们给了杨宏图,又用这钱来向他定购马匹,合着左手倒右手,一直白忙乎。”丁寿算知道方争怎么死的了,活活笨死的。
“马上提审杨宏图!”案情关系重大,王廷相打算顺藤摸瓜,揪出一干反贼。
丁寿闻言却不为所动,为难地揉了揉鼻子,“子衡兄,人犯就不必提了吧,估计他也不会招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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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牢。
洪洞县的这位牢头这一日眼皮子跳个不停,弄得他心烦气躁,总感觉有什么倒霉事要发生。
县太爷等一干头面人物已成了戴罪之身,不过人没关在这里,王廷相也信不过洪洞县的这班衙役,都是关在后衙由锦衣卫看守,如今这牢里去了旧人换新人,苏三改成了杨宏图。
这帮牢子平日见钱眼开,搂银子不要命的,开始还打算借机狠敲杨大相公一笔,反正这货死罪是没跑了,银子那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若买自己最后一段消停日子,要是那货不开眼,非要抱着银子进棺材,哼哼,这牢里可关了不少积年恶囚,多年也不开一次荤,杨相公这细皮白肉的,怕是很招这群杀才喜欢。
主意是打定了,可杨宏图被锦衣卫那帮爷带回来的时候,这班禁卒什么心思都凉了,那位牢头还暗中庆幸,当日幸亏有眼色,没惹领苏三的那个锦衣卫翻脸,要不然……嘶,这后脖颈子嗖嗖冒凉气。
那锦衣卫放下话了,人是活着交给他们了,若是来领人犯时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他们失职,而今他们哥几个也不打算捞钱了,反倒贴钱请郎中给杨宏图抓药治伤,是真把杨相公当祖宗供着,只是心里面对这群杀千刀的锦衣卫是破口大骂,自不忘捎带问候他们全家的女性亲属。
将写有‘洪洞县牢’黑字的纸灯笼点燃,用挑竿挂在牢门前的门楣旁,牢头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这倒霉日子啥时候是头么!”向把守大门的两个禁卒打声招呼,牢头便准备缩回他那一方小天地,烫壶老酒打发这一晚时光。
监牢的粗栏大门还未打开,便听到‘噗通’‘噗通’两声闷响,一脸纳闷的牢头扭回身问道:“啥声……”话音未落,一柄寒光闪闪的钢刀兜头劈下……杂乱的脚步声涌进了县衙大牢,几名黑衣蒙面人用滴血的钢刀逼迫着狱卒打开了一间牢房。
昏暗的牢房内,一身囚衣的杨宏图伏卧在一堆杂草上,看不真切。
“杨香主,你无恙吧?弟兄们救你来了。”一个蒙面人拉下面巾,疾步上前,扶起杨宏图的身子。
“香主,你……”蒙面人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杨宏图一双眼珠已被挖出,嗬嗬地大张着嘴巴喘气,从红肿的嘴唇中望去,只见空洞洞的牙床,满口牙齿都被活活敲掉,惨不堪言。
“这班狗官!”蒙面人厉声怒喝。
门前那个同样怒不可遏,反手一刀砍了带路狱卒,“赵大哥,我们带人杀进县衙,为杨香主报仇。”“救人要紧。”蒙面人沉声道,转首对杨宏图轻声道:“杨香主,我是赵淮,你听得出么?”杨宏图侧耳分辨,随后连连点头。
“那就好,我扶你出去。”蒙面人喜道。
杨宏图连连摇头,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
蒙面人隐约听出‘平阳’、‘大同’几个字,宽慰道:“放心,爹和罗堂主已赶去料理了。”杨宏图如释重负,身子一软又倒了下去,蒙面人急忙扶住。
“杨兄弟,你能走么?”杨宏图惨笑不语。
蒙面人赵淮疑惑地摸向杨宏图双腿,神色陡变,再探向他的双手,脸色已然变成铁青。
“四肢骨头寸断,好毒辣的手段。”赵淮恨声道。
“蒋三,你们在前面开路,我背杨香主走。”赵淮背起杨宏图,会合了其余十余个蒙面人,匆匆出了大牢。
一行人才至院中,突然四周灯火通明,数十名披着号衣的民壮和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蜂拥而出。
“果不出本官所料,人一进这县衙大牢便存不住秘密,他的同党得到消息必然来救。”丁寿得意洋洋。
“一干白莲妖人,还不束手就擒!”王廷相戟指大喝。
“赵大哥,怎么办?”打头的蒋三问道。
赵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冲出去!”一群黑衣人闻声毫不犹豫,大喊一声,齐齐向外冲来。
“冥顽不灵。”王廷相一声令下,顿时一蓬箭雨向黑衣人罩去,有几人遮挡不及,哀声倒地。
丁寿对身边的壮班头目笑道:“今夜没走漏消息,事办得好。”那壮班头目连声道谢,他们虽属三班,却是民籍,和那帮执贱役的皂隶不同,平日也没什么机会收黑钱,难得在上官前表现一番,丁寿和王廷相也是虑及这些人在洪洞县里相对干净些,才差使他们设伏。
虽说这些民壮肯效死力,但毕竟不是军伍出身,平时训练有限,第一轮箭射出后,第二轮便稀稀落落,蒋三等身手敏捷些的,已冲到人前十步左右。
“看咱们的。”丁寿举手向下一挥。
‘嗡——’锦衣卫人数虽少,这一拨箭雨密度却远胜方才。
当先的蒋三顿时身中七八箭,单刀拄地,看着胸前光秃秃的铁矢,强说了一声“连弩”,便咚的摔在了地上。
看着一个个被射成刺猬的黑衣蒙面人,丁寿开怀,可不就是连弩么,这东西造价高,威力也比不得军中强弩,可用来欺负这些无甲的江湖草莽,再合适不过了。
几息工夫,锦衣卫的一匣弩箭便射个精光,场中已没有可以站立的黑衣人了。
“清点活口,彻查身份。”丁寿不顾手下拦阻,来到了尸身堆叠的场中,寻见乱箭穿身的杨宏图,摇摇头道:“这副鬼模样了,早死早投胎吧。”杨宏图尸体突然一动,一道黑影从他身下窜出,刀光匹练,直取丁寿。
赵淮刀光已及丁寿头顶,眼见便可将这狗官劈成两半,心中窃喜,突然刀势顿凝,再难向下一分。
赵淮惊诧莫名,沉重的鬼头钢刀被这狗官用两根手指轻轻夹住,砍不下,撤不回,纹丝不动。
“刀法不赖。”丁寿还随口赞了一句,待看清赵淮瘦长的脸颊,微诧道:“我们见过么?”“见你姥姥!”见刀难以抽回,赵淮直接撒手,翻手从地上拾起两支铁矢,当作峨眉刺,分取丁寿两肋。
“想见她老人家你得等几辈子。”丁寿手指轻轻一弹,钢刀擎手,身形微晃,躲过来势,随即反手一抹,赵淮一颗六阳魁首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南山,为何不留活口?”王廷相埋怨道。
“我与白莲妖人打过几回交道,要他们开口甚难,搞不好还会吃了他们临死反噬的暗亏。”丁寿将刀丢在地上,答道。
“不想一件杀夫案牵扯出这样一桩逆谋,后续该如何处置?”“从缴获的账册来看,所购军器多出自平阳卫,小弟忧心军中有人参与。”丁寿蹙眉道。
“自永乐十二年,太宗皇帝令天下都司卫所各置局,制造军器,所造之物除存操备之数,余皆入库,这内中怕是一笔糊涂账。”王廷相喟叹一声,“平阳卫所造军器,素来为各卫之冠,南山若要详查,勿要矫枉过正。”“小弟省得厉害,不会波及无辜。”丁寿听出言外之意,笑语相对。
王廷相颔首,又忧心道:“依账册所载,大量赃银用来购置马匹,大同那里还需提防。”丁寿道:“我已命锦衣卫去接手方争所有产业,马场也在其中。”“南山果系干才,不枉陛下委以重任。”王廷相不觉赞道。
得了夸赞的丁寿却眉头深锁,“只是那方争虽是粗鲁之辈,可也并非对律法一无所知的蠢物,客商购马数量不会太多,白莲妖人为免他起疑也绝不会大反常理,为何最近一次账目购入足有数百匹,数额如此之大,实让人费解。”王廷相亦有同感,“这杨宏图对外不过一介监生,买卖之事定不会由他出面,莫非有一个方争断不会怀疑的人代为出面?”丁寿已觉事情重大,“子衡兄,事不宜迟,小弟明日便启程赶赴平阳,此间首尾便拜托兄长了。”“南山放心便是。”王廷相肃然道。
心事重重的丁寿回了后衙,便命人准备行装,明日一早出发。
郝凯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大人,蒋氏那娘们怎生处置?”靠,把这事忘了,丁寿一拍脑袋,“咱爷们说话得算话,说免了她凌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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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氏清早悠悠醒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上软绵绵地提不起丝毫力气,她不知这是阴元损耗过多引起,缓了好一阵子,才看清自己睡在客房内,原本的衣裙不知丢到了哪里,身上光溜溜地不着寸缕。
“蒋氏,你可醒了?”房门突然被拍得当当作响。
“醒了,醒了。”蒋氏急忙道。
“快些出来。”门外人并不客气。
蒋氏在床上床下到处寻摸,只见一件朱红罪衣摆在床头,别无其他衣物,只得套上,却未见有配套罪裙。
“敢问官爷,可有下裳容奴家穿着?”蒋氏光着一双圆滚滚的大腿,贴门向外哀求。
“没有,别废话了,卫帅还等着我们呢。”门外不耐烦地催促道。
听闻是丁寿传唤,蒋氏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再看看只及臀边的囚服,一双紧致修长的大腿连着半个圆臀都裸在外边,确比往日诱人。
这当官的倒会闲耍,想出这么个玩法,蒋氏心道,直接开了房门。
门边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锦衣卫,见蒋氏出来,眼光在她身上上下一扫,便自觉移开不光,只是眼睛还忍不住地向下回瞟。
见二人不敢多看自己,蒋氏心中更是笃定,她也不在乎被人在眼睛上吃几下豆腐,腻声道:“二位官爷,咱们快走吧,别让丁大老爷久等。”那两个锦衣卫相视点头,领着蒋氏穿堂过院,进了一处小跨院。
蒋氏一声惊呼,眼前不见丁寿,却有四五个皂隶站在院中。
“人交给你们了,活儿干利索点。”一个锦衣卫吩咐道。
几个衙役满脸堆笑,连声称是,只道“上差放心”,看蒋氏的眼神却是不善。
“二位官爷,我们不是去见丁大老爷吗?”蒋氏觉察似乎不对,出言相询。
“卫帅让我们哥俩转告你一声,凌迟的罪给你免了,可‘木驴游街’这一遭还是要走的。”一个锦衣卫道。
另一个锦衣卫接口道:“我们公事公办,能不能熬过去全看你的造化,卫帅还等我们复命,不奉陪了。”“不……官爷……别丢下我啊……”蒋氏苦苦哀求,早有几个衙役上来按住了她。
“臭娘们,为了你们两公母这案子,弟兄们这几日没少吃排头,有的还挨了板子,今日好好伺候你。”一个衙役恶狠狠地说道。
‘吱呀’‘吱呀’一阵让人牙酸的拖拽声,几个衙役拉出一辆驴形木车,驴背上还突出一根尺余长的锥形木柱,狰狞刺目。
“别……求求几位差爷,让奴家做什么都可以,饶了我吧!”蒋氏吓得哭哭啼啼,死命哀求,“奴家定服侍得你们满意。”几个衙役面色一变,劈脸就是一记耳刮子,“少他娘给爷们来这个,游街的告示已经贴出去了,误了时辰谁也担待不起。”“我……我冤枉!我有冤情上告!”蒋氏病急乱投医,高呼冤枉,只求脱了眼前刑罚。
一个衙役狞笑道:“冤?和谁说去?太爷已下了大牢,而今这按院老爷可是和锦衣卫丁大人有交情,正为他送别,没人理会你的事。”当下不理蒋氏如何挣扎喊冤,几人将她高高举起,按制在木驴背上,将那突棱棱的坚硬木桩对准女子阴窍,缓缓塞入。
木桩一寸寸进入体内,与那肉做的宝贝滋味大为不同,蒋氏感觉下体都要被活活撑开,待圆滚滚的臀儿挨到驴背,蒋氏已痛得五官扭曲,遍体冷汗。
几个衙役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将她犹在簌簌发抖的四肢固定在木驴颈项和腹身扣锁上,便拉起了木驴向官衙外驶去。
木驴这一动,蒋氏又是一阵痛呼,原来驴腹下藏有连动机括,随人拉动木驴,驴腹内深藏的木桩会自动向上挺出,其长度何止尺余,不过几步功夫,蒋氏已是蕊残宫破,两股与驴背间血黏黏一片,惨不堪言。
无论如何在驴背上挣扎,蒋氏都避无可避,生受着冰冷坚硬的木桩一次次捣入身体,腹内肠穿肚烂更是让她痛不欲生,还未行至县衙门前,便一记悲呼,生生痛死过去。
“姓丁的,我做鬼也放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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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丁寿揉了揉鼻子,暗道谁又在背后念叨二爷。
“子衡兄,小弟此去匆匆,那二位姑娘还要烦劳你代为照看。”王廷相点头,“南山放心,我已行文太原,待有人接手洪洞后,我便着人护送她二人与你会合。”“有劳兄长了。”丁寿谢过,又见王廷相欲言又止,不由笑道:“兄与我生死之交,有话不妨明言。”“贤弟,你如今贵为大金吾,执掌天子亲军,万人瞩目,当谨言慎行,不可滥用私罚,举止轻狂。”王廷相郑重言道。
丁寿不以为意,“木驴游街虽是陈规陋习,小弟也不妨入乡随俗,至于杨宏图……手下人下手是重了些,可那日当堂行凶,足见其秉性刁顽,他纵不是白莲妖人,遭那通手段也不算委屈。”“那戴铣、蒋钦之事呢?”王廷相问道。
还揪着这事不放啊,丁寿顿生一股无力感,“此事牵扯颇多,多说无益,兄长若真要责怪,小弟生受便是。”喟然长叹,王廷相道:“人在官场,愚兄何尝不知身不由己的苦处,只望你好自为之。”“小弟受教,告辞了。”丁寿拱手作别,随后翻身上马,带领一干锦衣卫扬尘而去。
扬鞭催马,铁蹄纷飞,大街上行人纷纷闪避,直到数十骑风驰电掣地涌出西门,路上行人才重新聚到一处。
“这就是来县里办案的锦衣卫,真威风啊!”挑着担子的小贩满脸艳羡。
“啥时候握家祖坟冒了青烟,握也弄那一身官服穿穿。”蹲在路口的闲汉一边说,一边用袖口蹭了蹭被秋风吹下的鼻涕。
一个圆领襕衫的青年书生冷哼一声,不屑道:“不过一群舞刀弄枪的武夫罢了,只要苦读经书,三考题名,何愁不得锦衣玉带。”听了一群不相干的人七嘴八舌地评头论足,缩在墙角的盲老儿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自拉自唱,孤零零地沿街走去。
“大江东去,长安西去,为功名走遍天涯路。厌舟车,喜琴书。早星星鬓影瓜田暮,心待足时名便足。高,高处苦;低,低处苦。”沙哑的嗓音透着苍凉苦楚,听得街上众人俱都心生感怀,五味杂陈。
“这老儿不唱那些让人心痒的思春小曲,今天又唱的什么调调,听得握眼睛酸酸的。”闲汉又用袖口拭了拭眼角。
适才还春风满面心胸万里的年轻书生,此时心头也莫名落寞寂寥,不由想到纵有一日金榜高中,功成名就,难道自己便可快乐无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