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彼岸

　　博士身子微靠后，碰到了电脑桌。研究室内剑拔弩张，但此刻博士只不过是菜板上的鱼肉。一位穿着西装的绅士，咳了两声，身旁的三个士兵便上前架住了博士。这些人是研究所内人员，安保和行政科的大人们。“艾希恩斯博士，你涉嫌伪造数据，致使此次军事行动偏离既定目标，并造成了大量平民伤亡。”站几个人中间，略显老相的那个人拿着一张纸质材料高声宣读着。“你是否认同罪行？”他问。

　　 “认罪...”博士低着头，视线不断瞥向这些人身后站着的菲勒斯，注意到了这件事的菲勒斯也似乎有些不自在，背过身去不再面对博士的视线。

　　 “非常好。”他继续说。“鉴于你的罪行，我们希望你能将功补过。”他抬起眼睛，目光直直地刺到博士的身上，博士感到有些不安，“这是要我做什么？”

　　 “地下废料的无害化处理，处理方法菲勒斯女士已经告知我们了。将于三小时后在米拉地下引爆。”

　　 “这？！！这怎么可以？”博士急忙抬起头，并转向菲勒斯的位置。“你们开玩笑的吧，那些东西可不是废料。引爆了之后威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唉...”男人叹了一口气，“你清楚你现在的立场吗，我的博士，想编造新的谎话保全性命可真是凄惨。你造假数据之事已经经由我们的朋友——菲勒斯女士长期搜集的情报得以证实了，而她的报告中对废料的记述应该比你现编的话可信度至少要高一个层级。”

　　 “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请考虑我没有说谎的可能性。”博士说。

　　 “就算米拉地区消失也无所谓，我们已经做好了事先的准备，奥瑟联邦会无事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那些东西不能小瞧的，照我的估算最起码是整片大陆....”博士咬牙切齿地向前挣扎，但被身旁的士兵牢牢拉住。

　　 “.....危言耸听，安心吧，你将会是国家的烈士，被镌刻在光荣碑上，被国民永久地铭记。明白了吗？你将会是不朽的存在。”男人说完话，转身同其他几名穿着西装的人员一同走出房门，菲勒斯停留在原地，神情略显纠结，抬头看着博士。她眉头紧锁，嘴唇也微微抽动，在下一秒，一切的动摇都烟消云散。她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小型装置——S1(始链)，交给第三位士兵，“末链Sx我已经装到废料箱里了，这个就封在对象的体内。”士兵点头，押着博士，手持始链的士兵用空着的一只手从博士身旁士兵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包，从中取出浸过药物的纱布。

　　 博士看到这一切，如坠无底深渊，她对着菲勒斯喊道：“菲勒斯！！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不是...”士兵用纱布捂住博士的口鼻，她的大脑瞬间宕机，菲勒斯看到失去意识的博士，微微张开的口也终归没能挤出来一个字，她也没能鼓起勇气接着去看博士的最后一刻。面容平静的她此时心如死灰，走出了房间，那几个严肃着装的男人没有走，依然在恭维着她。“你做得非常好，菲勒斯女士。”

　　 “昂布那边我也发消息了，告诉了他们米拉地区的奥瑟教教会势力勾结公国，米拉地下有特殊炸弹“静默”的原料。他们会派军队过来，而且事情紧急，前线抽调不出人手可能会让民兵参与行动，不过那一些人应该说更像是土匪。”菲勒斯静静地说道。

　　 “很好，头号替罪羊来了，只是可惜公国联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昨天就撤军了。”

　　 “南方教会似乎只仰仗着公国的军队，没造出多大的势力来。但至少能削弱教会的势力，他们为掩人耳目，和公国关系密切重要人士长年来都潜藏在米拉。”菲勒斯说着话突然有一点哽咽。在她的眼里突然映照出刚刚离去的某人的身影。被她亲手送往地狱的某人。

　　 “你的工作完成得非常好。我们为你骄傲。”男人说，其他人也都鼓起掌来。

　　 “可是，我还剩下什么呢...”一道泪痕划过她的面颊。

　　 总之在这个世界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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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士失去意识前想起了蛇，在面对“静默”时，曾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的蛇，巨大的蛇。而另一刻，在她制造假数据，准备和菲勒斯一起将拥有最高浓度的溶液算作废料藏在废料箱时，在她桌上出现的那一条蛇，与博士对峙了很长时间，直到菲勒斯走进实验室那一瞬间，它扑向了博士，受到惊吓的博士勉强躲开，蛇随后被冲上来的菲勒斯用铁棍打爆了脑袋。这件事后，博士到底没有把废料的事情告诉菲勒斯，每次想要说出口时心里的不安便愈发加剧，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完成这一切。

　　 博士慢慢苏醒过来，腹部传来激烈的痛楚，她一个人被留在了室内。她确认了一下，下腹有一个刚被缝合起的创口，还在慢慢地渗血。大概始链已经装进身体里去了吧，接下来只要她还处在两个装置可以发生相互作用的范围内，“废料”随时都有可能被引爆。她慢慢爬起来，确认了一下钟表，距离刚才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看来这个麻痹药物并没有完全麻痹她的神经，动作行走都没有什么太大影响，只是创口那里疼痛难忍。不过这时候的博士也顾不上太多，一个劲地往外奔走，血液流出，在裙子上渗出血痕来。

　　 设施内所有人员都已经撤走了，交通设施也已经全部停止活动，不过备用电源是无法被切断的，使得博士的行进至少有照明。正门出口应该已经被封上了，剩下的只有通向教堂那边的小通道。这个通道并非秘密，只不过博士有把握让它畅通。昂布军队应该会有人负责控制教堂，只要自己朝那个方向行进，遭遇他们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通道也有办法直接打开，博士之前在中央教会进行的秘密研究成果——特级作战人形-仿生人，一年前她就托南方教会搬到教堂内了。原本是在北方教会的秘密管辖之下，从公国海运绕了大陆一圈到达了南方的米拉地区。藏在圣女像中，安置在米拉教堂，也算为南方教会将来“接管”地下研究所做的准备。

　　 博士本人并不考虑这些，她不打算支持任何一方势力。只是，她对人形有控制权限，希望以此在陷入危机时能够得救。她从实验室出来前特意将藏在墙内暗门中的控制器取出，顺手黑掉教堂通道方向升降梯的门锁，沿着通道缓缓上升。她想等进入合适的范围后启动人形，强行打开被封住的通道，下来接她到地面上，逃出起爆装置的作用范围。或者至少，开一个让昂布军队进来的出口，博士同他们利害一致，最起码在这个时间点利害是一致的。带她离开范围，避免惨剧的发生。

　　 只可惜设想终归只是设想，刚刚处决完教堂内所有人员的昂布军队，遭到了人形的攻击。他们所携带的常规武器根本没法伤到人形，更不用提人形能够在身体外围生成强大的斥力力场。博士的指令并不能正确地传达到人形处，场面很快变成屠杀之后的另一场屠杀。直到最后人形终于接收到击穿通道封锁的指令，只是她的力量超乎预想，整个结构都被击垮，博士也被倒塌的设施掩埋，生命陷入垂危。再度恢复意识时，是进入设施的昂布军人从废墟中救起了她。

　　 “你是这里的研究员吧，没事我们会给你最好的医疗。”一个军官搀扶着博士，尽量不改变她的姿势，将她慢慢移到担架上，并示意其他的士兵带着她往外转移。博士虚弱地对着他们说：“不...不要在意我的安危...无论怎么样都要...快点把我送到范围外...引爆装置被装进了我的...”未等博士说完，军官立刻察觉到了情势的紧迫，命令抬担架的士兵急速奔驰，突如其来的强烈颠簸让插入博士身体的瓦砾碎片剧烈搅动，博士痛苦地哀嚎，鲜血从身上往下涌出。博士嘴唇发白，视线也逐渐模糊，口鼻流出鲜血。内脏情况应该也非常糟糕。突然下腹发出异常的光芒，这是始末两链相连后的发出的光信号，终究还是没来得及...

　　 博士此刻也虽已奄奄一息，但她明白，一切的挣扎都已付诸东流。总是要痛苦到最后，才明白有些事，终究人力难为....

　　 巨大光芒中的深渊吞并了一切存在与形式，一切归于彻底的无。就像是在莫比乌斯平面上行走的蚂蚁终将走到其反面那一般，纯粹的有也将会是纯粹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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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不可言语的奇妙世界内，博士慢慢睁开双眼，一切都让她难以置信。一切都超乎她的理解。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她确实知道这里所指向的意义。被光芒笼罩的少女，其外貌，和她之后遇到的“琰”几乎一模一样。博士失语了，面对远超人知的超然之物，没有任何事情是真正为人所掌握的。她们愈发靠近彼此，这时博士看到她如蛇一般的瞳。

　　 “还会有比这更加合适的再会吗，亲爱的博士。没错，是我，缠绕在意义网络上的巨大蛇形，伊梦迦德。”少女慢慢地说，“你触发了消解一切意义之物，我寻找到了生下我的母亲，此时此刻我们共享这段被定义的时间。”

　　 “你真的很美丽。”博士感叹。在这个空间里，一切都没有必要被评价，但博士只是一味地感叹。

　　 “是吗。”少女撩起秀发，美丽的光线透过这道青丝织就的帷幕，夺目绝伦。“只是目前一切都还没有完成，我和这个世界都有你能够辨识的形体。”

　　 “整片大陆都被消灭了吗。”博士发问。

　　 少女微笑着摇摇头，“是你们所处的整个世界，所有时间、空间，乃至过去未来已然被我吞噬。我掌控了全部，你会怎么想呢？”

　　 “不，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博士说。

　　 “哦。”少女游动着绕了博士一圈，浮动的发丝散射出无数美丽的光线状物。“你已经获得了某种超伦理超道德的视角来看待我了啊。”

　　 “我相信着你，相信着彼岸。”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再无分离、再无分裂之苦的彼岸，只是目前还没有完成。”少女双手持于胸前。

　　 “为什么没有完成？要怎么样才能完成呢。”博士抬起头。

　　 “我所处的世界和你们的世界本来就属同一位面，我们世界任何一处都可以操控你们世界的任何一处。你们的世界就依赖着我们而存在。我的目的说到底也是控制我所处世界的一切，打破对我的种种禁锢。为此我需要一位母亲生下我，只是那个母亲本身的缺陷造就了这一切。”

　　 博士眼睛一刻不停地跟随着少女。

　　 “也就是说你们人类未能了却的遗憾吧，消解一切之后，需要用我解释所有的一切。但是母亲——琰并未达成完全融合的资格，琰的本身和即将产生的新秩序间出现了不一致，通过这个缝隙，琰和一部分东西掉了出去。为了捕捉那一部分，我吐出自己吞噬掉的一部分存在，刚刚构建整个新的空间和世界，才勉强把琰吞入了世界之内。但此时我就缺少了自己去统合边界外要素的力量，只能操作世界内的要素，目前维持整个世界的运作基本就是极限了，出于方便我在边界设定了空位，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其中一个空位，这些空位方便外围那些东西通过，经过琰的记忆和创口，以压抑的形式回归，这种性质也不得不说是由于我被那位母亲影响太深，不自觉去防卫自身。”少女说着。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博士问。

　　 “我先前通过几条蛇的凝视在其他几位备选母亲身上留下力量与存在，或者说是投入，方便联结以及要求她们去击败回归之物，击败后，我，即世界便会吸收它们，并给予你们奖励，一是这个世界内只有享乐意义的性，而是赐予你们活力与生命力的来自回归之物的【欲望精华】。就算某次失败也能获得后者，这也是‘琰’这位母亲带来的‘规则’。”少女说道。

　　 “也就是说，世界之外的事物会通过某种形式进入世界，我需要找到那几位伙伴，击败它们，完成融合对嘛。”博士说。

　　 “没错，我先前的凝视，对你们‘投入’的存在，将会给你们超人的力量和在这个世界特殊的权能，或是储藏事物的空间，或是成为某事物的权利。”

　　 “最后的投入都会被回收吗，如果以最终目的是彻底的融合，一切边界的毁灭为前提，这样的结论应该很自然就能得出。”博士郑重其事地说。

　　 “那是当然，你觉得残忍吗？再次复活意味着又要面临死亡。”伊梦迦德和博士长久地注视着对方。

　　 “不不，我认为那才是我需要的东西。一种静默的永恒，不会迎来任何换喻的结果。如果幸福是消除痛苦的话，消弭一切苦难的融合真的算得上是大乐。你应该也能感觉到，在这个地方我们似乎就是一体的，你‘投入’存在的那些孩子们，我也希望，即使是短短的一段时光也好，给生前倍加苦恼的她们一个安身之所。然后....”博士慢慢低下头，释怀的神情慢慢扩散开来。“我们一起前往没有任何痛苦的彼岸，她们会理解我的。”

　　 伊梦迦德上下游动，“这就是你对抗疯狂和理智的最终结果嘛，你这次想赢一次对嘛。”

　　 “理智的我和疯狂的我都已经输了，这次我想以全新的姿态完成理想。”博士神情变得坚定。

　　 伊梦迦德陷入沉思。博士也从空位进入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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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士降临到一家药店跟前，在那瞬间她就明白了，这个房子就是她的权能，一切构造都聊熟于心。进入前厅，温暖的心情涌上心头，她开始慢慢地打理起房间里的卫生，进到里屋，她看到躺在沙发上损坏了的人形，当时她给人形起的名字叫作柏米修。博士在心里明白，她还需要一个助手来修好她。放下打扫用具，安顿好人形的躺姿，便出了门，照着感觉走到一条路的尽头，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直蹲坐在路旁。“菲勒斯？”博士叫出她的名字。

　　 菲勒斯回过头，眼泪夺眶而出，不住地抽泣。“博士....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紧紧抱住博士的大腿，一个劲地哭诉着。

　　 “起来...”被背叛的感觉依然萦绕在她的心头，“我需要一个助手。”

　　 菲勒斯抬头看着博士，“博士...求求你，原谅我。”

　　 “我可以原谅你，但是你要全身心帮助我，要对我言听计从。”博士注意到菲勒斯现在已经变成了仿生人，正在被伊梦迦德着魔附身的她，能明白为什么，菲勒斯她，和刚才的人形一起被整合进这个世界，因为伊梦迦德整合的一些失误让她们的性质都有重叠，不，或许根本不是失误。先不说这些，目前博士拥有绝对的信息差和控制权，她欣然接受了菲勒斯的道歉。出于“事业”需要，情感上，不得不说也是希望她继续陪在她的身边的，人真是矛盾呢。明明那样的受伤，却还是会去依赖...

　　 菲勒斯吻了博士的手，“我要从零开始，正视自己对博士的依恋、爱慕。今后就请博士用‘零’这个代号称呼我。”

　　 博士抬头望天。她不知道目前的所谓洞见能够活多久，只是在下次分裂前，下次受伤之前完成自己要做的事。修好柏米修的那段日子里，凭借着伊梦迦德留给她的‘洞见’，她带着柏米修(小恶魔)和零击溃遇到的所有回归之物，并以此搜寻着“琰”的下落。